摘要:进宫后,我只想安安分分当个美人,一当就是好几年,晋升这事儿与我无缘。
我心里藏着一个秘密:从我记事起,身边就跟随着一位神君。
进宫后,我只想安安分分当个美人,一当就是好几年,晋升这事儿与我无缘。
我想有个孩子,神君便将故友的皇子送到了我身边。
后来,我成了别人口中祸乱朝纲的妖妃,硬是把一个废太子扶持成了国之栋梁。
再后来,叛军围城,兵临宫下。
我喊神君出来收拾残局。
他料理完叛军,踱步到我面前,清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江浔,你一直都看得见我?”
我点了点头。
他声线更冷了:“那你沐浴更衣从不避讳,是何居心?”
我挺直腰板,理直气壮:
“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勾引你。神君,我的表现还不够明显吗?”
1
我娘总说,我这脑子,打小就少根弦。
府里的姐妹们结伴上香,哪个不是准备了一箩筐的愿望。小到女学先生明日别抽中自己背书,免得挨手板;大到爹爹下月从江南带回来的料子,必须是姐妹中最出挑的那匹。更有甚者,求自己怎么吃都不胖,身段永远窈窕;求未来的婆婆眼盲心瞎,就独独宠爱她一人;求夫君不管什么出身,闭着眼也能高中状元。
我五姐姐夸张到什么地步?临睡前还得把那些愿望清单在心里默背一遍,生怕第二天语速不够快,香都烧完了,KPI还没完成。
唯独我,傻愣愣地在蒲团上跪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
“神君,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吗?”
话音刚落,我便在母亲震惊的注视下站起身,径直走向供桌,拿起一颗饱满的鲜桃,踮起脚尖,恭恭敬敬地举到主神像前。
“神君,给您桃子。”
我娘吓得脸色煞白,唯恐被旁边的勋贵夫人们看出来江家出了个憨货,急忙给蓉婆子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一把将我扛在了肩上。
蓉婆子是我娘的陪嫁嬷嬷,身形魁梧,力大无穷。平日里哪个姐妹不听话,她都能轻松扛起,直接扔回房里。我时常怀疑,我爹堂堂一品大员,对我娘数十年如一日的言听计从,八成也是怕哪天被她这么扛起来丢进书房,那场面,想想都生不如死。
我娘迈着小碎步跟在旁边,嘴里念叨个不停:“快走快走,这丫头刚才是不是要投喂神君?福生无量天尊,走快点,兴许神君就记不住咱们是哪家的了。”
我急得手舞足蹈,在她俩的禁锢下拼命挣扎。
“是他自己说的!我听见了!他刚才说:『哪来的小傻子,还想帮本君?本君不过是想吃个桃子,你这小东西还真能给?』所以我才给的!”
我娘和蓉嬷嬷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写满了惊疑。蓉婆子空着的那只手,与我娘的紧紧交握。
“你力气大。”
“夫人您脑子灵光。”
“好,那咱们一起回头瞧瞧。”
她们僵硬地转过身,庙里香火缭绕,三姐姐正焦急地去拉还在那儿念念有词的五姐姐。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我娘和蓉嬷嬷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像见了鬼似的,逃也似地加快了脚步。
马车临行前,我还不死心地想掀开帘子。
“我真的听见了!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笑话他,说什么‘你完了,受了凡人一饭之恩,这可是结下了死契’……”
蓉嬷嬷眼疾手快,抓起一块桃花酥塞了我满嘴。
香甜软糯,瞬间让我忘了所有要辩解的话。
2
后来进了宫,我娘依旧觉得我心眼儿不够用。
初入宫时,我只被封了个美人。满宫上下都唤我“浔美人”。我私心觉得这封号甚是好听,便偷偷祈祷,让这称呼能多伴我几年。
结果,心想事成。与我同期入宫的姐妹们都已位列四妃,我,依然是个美人。
我娘在府里气得直摔杯子。
我却过得愈发滋润。自己的成功固然可喜,但看着姐妹们为了晋升争得头破血流,而你却能坐享其成,那份身心上的愉悦,简直妙不可言。
好日子没过几天,边疆起了战事。
宫里的女人,说不知道前朝战况是假的,说能知道全部内情也是假的。皇上虽不许后宫干政,可一旦出了事,连坐的刀却比谁的都快。
很快,我最好的两个朋友就没了。
一个因家族投敌叛国,被赐了一杯毒酒。
另一个因父兄打了败仗,为给家人求情,活生生把自己饿死在了宫中。
人生之苦,莫过于此。
我开始夜夜被噩梦惊扰。后来听闻良妃病逝,她那刚满周岁的儿子无人照料。我想收养,奈何品阶太低,没有资格。
于是,我平生第一次开始祈求,求皇上能看我一眼。
这愿望实现得有些离奇。据说那天皇上在御花园闲逛,先是看到一只硕大无朋的乌龟慢悠悠爬过,一转头,又瞧见我正蹲在假山后头。
他当即拍板,说此乃祥瑞之兆,预示着战事将大获全胜。
为了印证这个“祥瑞”真的能改变命运,他开始频繁地驾临我的宫殿。
起初,这或许只是皇上稳定军心的一种政治手段。但渐渐地,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多。
原因无他——我从不多言。
内忧外患之下,皇上早已没心思应付后宫那些燕语莺声。可妃嫔们却不能放过他,她们有家族的期望,有自己的野心。
相比之下,我这里便成了最清静的避风港。他每晚过来,占我的床榻,吃我的点心,安安稳稳地睡他自己的大觉。
3
或许是我的运气真的好到离谱。
我被晋为贵妃没几天,良妃的儿子,三皇子谢风来,刚被抱到我宫里,帝后便决定御驾亲征。
本以为最多三五个月的战事,谁知竟硬生生拖了三年。
于是,我莫名其妙地,成了这后宫之中地位最高的女人。
头一年还没什么感觉,到了第二年,我发现连太后她老人家,遇事都会派人来与我商议。
从那一刻起,我意识到,这宫里,我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再无人能掣肘。
那时我还没插手前朝政务,只知道我爹在前朝上蹿下跳,格外卖力。
很快,外面就开始传扬我“妖妃”的名声。
我爹生怕这顶帽子在我头上戴不稳,甚至上奏提议:如今朝中皇子或年幼,或有残缺,国事可暂交由后宫襄助处理。
我娘为此高兴坏了,带着我爹连夜总结的二十多条治国方略,兴冲冲地跑到宫里说给我听,好让我以贵妃之名颁布下去。
“国库吃紧,当加重税负,江南一带最为富庶,可加税一倍。”
“帝后为国征战,黎民百姓岂能不感念天恩?当为帝后修筑行宫,令各地出人出钱。”
“废太子虽被囚于冷宫,终究是心腹大患。其一,当尽快处死,以绝后患;其二,应及早将娘娘教养的三皇子册立为太子,以安国本。”
“还有,让你爹一个月只许去花姨娘院里一次就够了……”
我静静地看着我娘。
她老脸一红:“最后这条是娘自己加的。”
我点了头,让她安心回府。
转身,我便将那二十几条政令,全都反着颁布了下去。
江南今岁多发洪涝,免税一年。
战事吃紧,宫内所有营造工程即刻停工,包括皇上心心念念的避暑山庄,省下的银两,全部充作军饷,支援前线。
……
至于立太子之事。
我亲自去了一趟冷宫。
当妖妃的好处就是,去哪儿都无人敢拦。
在那里,我见到了那个十三岁的少年,谢星临。他紧抿着唇,在破败的院中读着一本泛黄的兵书。
他身后的伴读见了我,立刻像只炸毛的公鸡,冲上来就要骂:“妖妃!你父鱼肉百姓,你助纣为虐,今日是想来对殿下下毒手吗!”
废太子谢星临却拦住了他。
他转向我,平静地说:“贵妃娘娘的新政,于国于民皆是好事。外界的流言蜚逼,娘娘不必介怀。”
那伴读还在后面叫嚷:“殿下,她就是来杀你的!”
谢星临却对我恭敬地行了一礼:“若娘娘能一如既往地心系苍生,我谢星临,虽死无憾。”
我点了点下巴,走到那个被侍卫按在地上的小伴读面前,用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
“我可是妖妃啊。”
那少年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反驳:“殿下说你不是!可……可你要是杀他,你就是!”
我大袖一挥,笑道:“好啊,那本宫今日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妖妃是如何手眼通天的。我今天要从这冷宫带走一个人,你们猜猜,会是谁呢?”
那伴读眼睛瞪得溜圆。
“选殿下!选殿下!我本来就不是冷宫的人,我随时能走!”
我看向谢星临,他沉吟片刻,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娘娘已然得罪了左相,前路必将步步维艰。若再加上我,只怕会为娘娘招来更多祸端。”
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我这妖妃的面子往哪儿搁?
于是,我示意手下,一脚踹翻了廊下熬药的小炉子,滚烫的药汁瞬间洒了一地。
“本宫今日,是非带走一个人不可的。”我指向殿内那个病得气息奄奄的小姑娘,“你既不愿,那本宫就带她走好了。”
4
我带走的小姑娘,名叫宁采雪。
一个在冷宫里长大的丫头,见谁都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小鹿。我从小到大,还没见过比我更呆愣的孩子,看着她,心情都莫名的好了几分。
她病得厉害,迷迷糊糊间见到我,只敢把自己缩成一团。
“怕我?那正好,本宫偏要让你日日都见到我。”
我立刻宣了太医为她诊治,开了汤药。明知她怕我,还故意端着药碗,要亲手喂她。
宁采雪哪里肯喝,就在这时,三皇子谢风来撅着小屁股跑了过来。
“母妃母妃……漂亮姐姐,漂亮姐姐……”
他像个小炮弹一样爬上床榻,就要跟宁采雪贴贴。
宁采雪想推开他,又怕把他弄哭了,自己病着,更是手足无措。
我一把将谢风来拎了下来。
“谢风来,张嘴!”
“母妃有好吃的……啊……”
我趁机将一勺苦药灌进了他嘴里,苦得那小胖子整张脸都皱成了包子。
我瞥向宁采雪:“看见了?你不喝,就得他替你喝。”
小胖子哭唧唧地抱着宁采雪的脖子不撒手,宁采雪没办法,只能望着我,带着哭腔道:“娘娘,我喝,我喝……”
没过几日,宁采雪病愈,我便带着谢风来和他的午膳一同去看她。
“听说你不敢用饭?”
宁采雪低着头,小声说:“已受娘娘太多恩典了。”
我拍了拍谢风来的屁股:“你若不吃,就让他吃。今天本宫送来的这些菜,一会儿下人来收盘子时,若有剩的,我就没收他的蛐蛐儿。”
谢风来吓得一把拉住宁采雪的衣袖,放声大哭:“太多了,风儿吃不完,姐姐你帮帮我……”
又过了些时日,我索性把这小胖墩整个扔给了她。
“本宫带你出冷宫,就是要折磨你的。从今日起,三皇子由你来看管,衣食住行,你都得陪着。还有,三皇子要启蒙了,那些书,你先替他读,读不好,你们俩就一起去外面罚站。”
自那以后,我便仗着三皇子的名头,将那些无处安放的珍宝首饰、绫罗绸缎,一股脑儿地塞给了宁采雪。
并且一口气给三皇子——不,是给宁采雪,请了五位当世大儒做老师。
武学也不能落下,我特意寻来一位退隐的老将军,教他们排兵布阵,还搜罗了十几本绝版的兵书。
我才不管谢风来只有三岁,我只知道,先生请来了,就得看到成效。每日一篇策论,一次沙盘推演,雷打不动。
老将军还夸赞,说三皇子虽年幼,却极具将帅之才。
我说:“那便好,说不定,他日后还要上阵救人呢。”
宁采雪虽然终日忙碌,但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眸里,却渐渐亮起了光。
我总爱在此时洋洋得意地敲打她:“瞧见没,这就是本宫的手段。让你过上好日子,再时时回想起冷宫的苦楚,好让你夜里躲在被窝里偷偷哭。”
在我志得意满之际,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当年那个让我递桃子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
5
在衣食住行上折腾宁采雪,已经没什么乐趣了。她如今被我养得珠圆玉润,这都得归功于我时常让她“试毒”——品尝那些外邦进贡的补品。
这种祸国殃民的舒坦日子还没过够,边疆的加急军情便打破了平静。
那天本是中秋,我特意备了好几份厚礼,唤来宁采雪和小胖子。
“拿去分了吧。”
小胖子嘟囔着:“母妃,这么多,风儿吃不完……”
我故作惊讶:“怎么?你们俩连个能分享节礼的朋友都没有吗?”
宁采雪诧异地望着我,试探着接过礼盒,正要离开,一个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天抢地:“娘娘!不好了!”
我刚把夏日里冰窖镇着的鲜桃摆上神龛。
闻言,不禁蹙眉:“何事惊慌?”
事情确实很不好——皇帝在阵前被敌国生擒了。
这等奇耻大辱,史书上都罕见。太后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当场就病倒了,对外只说,一切事务,皆由贵妃定夺。
我连夜召集监国大臣入宫议事,大殿内的烛火燃了一宿。
底下的大臣们,主要分为两派:
一派主和,建议割地赔款,赎回皇帝。
另一派也主和,以我爹为首,主张用皇子去换皇帝。
我爹这个沉寂了好几年的老狐狸,这次是憋了个大的。
“启禀贵妃娘娘,臣主张,以废太子换回圣上。此外,为保江山稳固,恳请娘娘即刻册立三皇子为新太子,以防不测。”
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防什么不测?
说白了,不过是他那颗想当权臣的心,又按捺不住了。
6
那夜,众臣离宫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我独自凭栏而立,身后传来轻巧的脚步声,是宁采雪。
她为我端来一碗参汤。
“娘娘,喝点东西暖暖身子吧。”
我转头看她:“我爹又想置废太子于死地,你怎么看?”
宁采雪的手一抖,汤碗险些落地。她强作镇定,声音里却带上了哭腔:“一切全凭娘娘做主,娘娘心中,定有丘壑。”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心中甚是欣慰。
不错,临危不乱,有大将之风,不愧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
“走吧。”
“娘娘,去何处?”
“冷宫。”
7
冷宫的大门,为我敞开。
我走进去时,谢星临正站在晨曦的微光里,负手立于树下,身姿挺拔如松。
见到我与宁采雪,他转身,对我恭敬地行了一礼。
“儿臣,问贵妃娘娘安。”
我刚想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宁采雪却抢先一步拉住了我。她快步跑进内殿,取出一个一看就是她亲手绣的软垫,仔细铺在石凳上,才又扶着我坐下。
“娘娘,石凳寒凉,仔细身子。”
这丫头,自从长了点肉,胆子也跟着肥了,整日在我耳边絮絮叨叨。
我又伸手去碰石桌上的茶壶。
“娘娘,茶凉了伤胃,我去给您煮新的。”她说着,便熟门熟路地张罗起来,仿佛这里才是她的家。
我托着腮,看她忙碌的身影,而谢星临的目光,也一眨不眨地追随着她。
新茶还未奉上,我便打破了沉默:“谢星临,你可愿去往前线?”
宁采雪的眼眶瞬间红了,端着茶壶的手僵在半空。
谢星临则是长舒了一口气,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若能再有报国之机,儿臣定当永世不忘娘娘恩德。”
宁采雪终于开口:“娘娘,我也想去。”
我呷了一口茶,温度正好:“不行。”
她的眼泪簌簌落下:“可殿下此去若为质子,必定是九死一生……”
我翻开石桌上那本他读了无数遍的兵书,语气闲散。
“谁说他是去当质子?本宫是要他,去把人抢回来。”
两人皆是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对谢星临说:“还不明白吗?本宫让你苦读兵法这么久,你以为,真是养着你玩的?”
谢星临愣了片刻,随即撩起长袍,对着我重重地跪了下去。
“儿臣,谢贵妃娘娘再造之恩!”
我不懂什么朝政,但我知道,无论哪种求和,都太窝囊了。
一个连亲娘都觉得他丢人的君王,一个除了鲁莽和享乐一无是处的皇帝,他的命,没那么金贵。
更何况,我身后,不是还有一位无所不能的神君么。
8
于是那天晚上我狗狗祟祟支开了众人。
自己悄悄跑到小神堂。
摆了一堆桃子。
我跪下来,从来没有这么虔诚过:
“求神君给这天下一个好君王吧。”
太子要出征了,宁采雪每天都在房间里给他绣护身符。
我闲来无事看她刺绣,偶尔问了她一句:
“你是谁呢?”
这个问题我憋了很久了,她不是宫里的人,我查过她的底。
底下人说,她是从前太子东宫一起跟来的侍婢。
可她怎么会是普通的婢女呢?她琴棋书画样样拿得起来,偶尔帮我看管着后宫,礼仪方面心里门儿清。
宁采雪仰头对我说:
“我不瞒娘娘,娘娘,我是宁家女,从前同殿下有过婚约,我爹是被贬到青州的宁约臣。殿下遭难,是我主动提出入宫相伴。他从前这样高的人,跌至淤泥中,我怕他想不开。”
我站起来,从一堆折子中翻出一本来。
“是他啊,你爹上任青州府尹之前,青州连年财政亏损,是他三年补齐了窟窿,还留出了一大笔银子,是个会赚钱的人啊。”
宁采雪笑着说:“家父从前任户部侍郎时,国库亦是充盈。”
我合上折子:“好,那就叫回来,让他给谢星临捞钱!”
行军打仗,一是钱,二是粮。
谢星临自己我倒不担心,可总担心钱粮有缺,后继无力。
“至于军粮,让当年那个小伴读去送,他为了他家殿下死都敢,还有不拼命把军粮送过去的道理。”
宁采雪诧异地看着我开始叫人起草圣旨。
我笑着看她:“小雪儿,你傻了?我在为你家谢星临培植力量呢。”
宁采雪诧异道:“娘娘,您没有心三皇子吗?”
我看着她,想起小胖子那个傻得把自己饿死了的娘。
良妃从前就有点笨。
她的笨和我的笨不是一种笨。
我是完全读不了书那种,可是我知道自己读不了书,所以尽力就好,从不在这上面钻研。
良妃是那种既不机灵又对自己要求高的人。
书读不会就不睡觉。
绣活做不完就熬夜。
她甚至还因为大我几个月,进宫之后一心一意来给我当姐姐。
我一直没有晋封,多少年都是个美人。
连我娘都烦我了。
只有良妃,隔三差五来劝我一遭,让我对皇上上上心,让我少吃点东西,让我学得乖觉一点。
要不是她宫里的东西最好吃,她送我的衣裙料子最好,绣花最精细,我早就烦她了。
这样汲汲营营闷头爬到妃位的人,最后为了给家人求情活活饿死了自己。
真笨呢。
段姐姐,你为什么一点都不会转弯呢。
三岁看老。
谢风来这小胖子,一样的拧。
我跟他说膳食要吃完才是乖孩子。
他撑得肚皮都涨了,还要吃。
所以,谢风来还是散着养的好,真让他当了皇帝,他说不准会累死自己。
9
谢星临大军出发那日。
我站在城墙上看着他们远去。
直觉离我离开这座皇宫已经不远了。
我对这里没有任何留恋,我在这里失去了两个姐姐。
德妃聪明,她没有像良妃一样死拧,可是她被赐死了。
家人叛变,她就算清清白白几年未曾见过家人一面,也必须要死。
我开始盘算,不能自己走啊。
我又不是自己来的。
10
谢星临大军出发不到两个月。
他一场仗都没打呢,宫里就叛乱了。
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一个王爷,手上掌握了上千兵权。
径直杀到宫外来了。
禁军被杀得溃不成军,只得牢牢守住宫门,可大军压境,破门也不过在一两日间了。
宫里太后派人一遍遍来问我要怎么办。
我想了想,对宁采雪说:“烧水,本宫要沐浴。”
连带我的小太监都看我像是看一个疯子。
宁采雪着急忙慌地去给我烧了一大桶水,我穿着纱衣就进了木桶,然后憋了一口气,把头埋进了水里。
咕噜……
咕噜……
一息过去了。
又一息过去了。
我觉得我就要憋死的时候,一只手按在我头顶上,把我往上拉。
我从水里出来,一把抓向头顶:“抓到你了,叛军来了,神君大人能不能帮帮忙?”
神君看了我一眼,我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这才明白我不是想不开作死,是在逼他出来,他快速收回了手,冷声说:“回来再跟你算账。”
一只黑猫从我的宫殿里冲出来,一路奔到了御书房。
宁采雪带着小太监在后面追。
很快,御书房博物架上的机关被撞翻了,掉出来一个盒子,里面放着兵符。
宁采雪很快带着兵符回来了。
“娘娘,就算有兵符,如今又能去哪里找援军呢?”
我看向黑猫。
神君朝我道:“天坛。”
我骤然想起,天坛有一支我爹派过去的仪仗队。
有五百精骑兵,因我爹随时准备三皇子登基,所以一早就安排在那里准备祭天大典。
黑猫慢行了两步,神君走到我面前。
意思很明白:你去,我护着你。
可我的手要去抱猫,又停了下来。
我指着宁采雪:“你去。”
宁采雪诧异地看着我,神君也诧异地看着我。
“快去,带着猫一起去。”
宁采雪哦了一声,俯身要去抱那只黑猫。
谁知黑猫后撤了两步,开始朝她呲牙。
神君扭过头来看我:“江浔你疯了,本神君什么身份,你敢让个小丫头抱着我?”
到最后也没抱,神君不情不愿地跟在宁采雪身后,腿着去了。
11
守卫皇宫那一战,宁家姑娘带着援军杀过来,赢得漂亮极了。
晚上,等我好不容易把前面那堆事处理完。
该杀的杀,该关的关之后,一回宫,刚让宫女关上殿门。
就看见神君坐在我床边,冷眼看着我:“江浔,你早就能看见我?”
我过去坐在他旁边。
朝他点点头。
神君蹙着眉:“那你洗澡更衣从不避讳我算什么?”
我理直气壮地回他:“算勾引你啊,神君,我做得不明显吗?”
神君被我气笑了。
抱着胳膊在我殿内走来走去。
我锲而不舍地跟在他身后:“神君,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回头看着我:“问我名字做什么,白天不还让别人抱着我吗?干脆把我一块送给那丫头算了。”
我忍不住笑。
对他说:“宁采雪以后要当谢星临的皇后,我是想让她早早立威。”
他看了我半晌。
消失之前突然冒出一句:“季来之,我成神之前的名字,叫季来之。”
12
季来之知道我发现他的存在之后,索性也不躲了。
对外还是化成一只黑猫。
无人的时候,便也野了。
吃我的饭,喝我的茶,睡我的躺椅,丝毫不客气。
我也有可以辖制他的办法。
有人的时候,我总会突然之间去抱猫。
季来之刚开始还会被我吓得毛都炸起来,后来就习惯了,抱就让我抱着,偶尔还不轻不重地咬上我几口。
然后一到没人的时候就找我算账,不是弄歪我的发髻,就是在路上绊我一跤。
可说到底,他也从来没拒绝过我抱他。
于是我的胆子又大了一些,他绊我我就往他身上倒,他给我把发髻弄乱了,我把人遣出去,就把梳子塞到他手里。
“你做什么?”
“季神君,给我梳头发啊。”
他气鼓鼓地说:“你没有宫女吗?”
一边说一边拿着篦子小心地给我顺着头发,梳着梳着,人也顿住了。
我明知故问:“怎么了呢神君大人?”
季来之颇有些不自在:“嗯,觉得你的发,很香。”
“神君我人更香呢,你要不要闻一闻?”
季来之脸都红了:“江浔,你、你少勾引我。”
我可太想勾引他了。
毕竟我从小就喜欢他。
13
神坛之上惊鸿一瞥,我朝他递过桃子时,脸都是羞红的。
后来他莫名其妙出现在我房间窗边。
就坐在窗下看外面的桃花,满脸的不耐烦。
偶尔自言自语:“解死契什么咒语来着?好烦,总不能在这守她一辈子吧。”
家里谁都看不见他。
同当时在庙里一模一样。
我高兴坏了,我这个人优点很少,耐性好算是最明显的。
我小心翼翼地等着他主动过来见我,可是一次都没有。
他只是陪着我读书,在我趁睡着了把脑袋靠在他肩上时用法术把我扶正,让我在案几上睡。
他陪着我做绣活。
我错了针他也不说。
后来被姐妹嘲笑,他替我去把那些绣品拿走,回来在月光下对我说:
“送给她作甚?她又不懂你的良苦心。”
末了自己嘟囔:“这么傻一个小丫头。”
我进宫的时候偷偷看他脸色,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只是默认要跟我一起去。
我当时心里其实有些挫败,他还没有喜欢上我啊。
他还说我笨,他才笨。
但我还是跟他许愿,我说不想跟皇上好。
他就帮我一直错过侍寝,我说我想一直当个美人,他就让我和皇上一年到头见不上面。
其实后面他大约心动过。
我当美人的第二年,我再次睡着了靠在他肩上的时候。
他没有扶我在桌上睡,就这样让我靠着。
靠了很久。
甚至再后来,我跟他说,我想让皇上看看我了。
我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醋意。
后来季来之对我愈发温柔,我彻底觉得我成功了,是在谢星临出征之后。
我求他给天下一个好的君王。
他沉默了半晌,突然自言自语道:“你知道,我总是会答应你的。”
当真是好温柔的神明。
我心想,你看,我就说我厉害得紧,我勾引你成功了呢。
14
神明低头是在谢星临大胜回朝的时候。
他带回来了皇帝。
皇帝只剩一口气了。
皇后在外面磨砺了几年,人都跟着疲累了。
按理说帝后都回来了,我也该交出权力了,可是谁也不跟我提这事。
我一去皇后宫里,皇后就装病。
我合理怀疑她是怕她病好了,皇帝又想打仗把她一块带出去。
皇上又拖了三个月,终于一口气归西了。
其实这个时候,谢风来这个小胖子也七岁多了,我狠狠心让他登基也差不多了。
但是我只是把他交给了宁采雪。
“要照顾好他,他轴得很。”
宁采雪差不多和他轴到一块去了,季来之变成黑猫现身之后,我身边就不喜欢有人跟着了,宁采雪就去唠叨老三。
老三没有亲姐姐,就拿她当亲姐姐粘着。
俩人变着法地互相粘对方。
我觉得我把他交给他未来的皇后嫂嫂,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谢星临登基之前,特意过来给我定名分。
自古同立两宫皇太后也是常有的事,况且皇后真的不想跟我争。
她才不到四十,被先皇折腾了这么多年,一心只想养老。
可是我说:“不当不当,我就想回家去。”
谢星临以为我怕他日后对我不孝顺,真心实意地来求了我好几天。
最后是宁采雪出面劝道:“娘娘不是舍了荣华富贵去过苦日子,相反,娘娘是太想去过神仙日子了。”
谢星临想了很久,最后问我要什么。
我说:“让新后安排吧。”
宁采雪封后第二天就下了旨。
她说:“江氏悖逆,把控朝政多年,狼子野心,不适合留在宫里,就送到江南去,那里这么潮湿,让她难受!”
“宫里的东西什么都不许她带,除了她那只黑猫,就再给她万两黄金,多一个子都不行,另外给她寻七八个俊朗的侍卫日夜贴身盯着她,绝不让她再兴风作浪。”
我朝她眨眨眼。
不愧跟了我好几年。
欲扬先抑是让她学明白了。
我兴冲冲地收拾东西要走了。
一回宫就看到季来之守在我宫门口。
“你厉害了啊江浔,你还想要七八个俊朗的侍卫?你看我像不像侍卫?”
我等着季来之再说两句话。
再说两句,我就跟你表白心意了。
结果这货一下子消失了。
好几天音信全无。
15
去江南的路程十分遥远。
正好跟我爹告老还乡的车马相遇了一次。
江家没能把控朝政,遗臭万年,自然是怪我。
可江家最后全身而退也是多亏有我。
恩怨相抵。
我和我爹遥遥相望,谁也没说什么,各自走了。
我们俩政见不合,早就吃不到一块去了,我们两个谁也不想操心谁,所以各奔东西是最好的选择了。
江南多雨,我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到了我在江南的府邸。
雨水浇过的青石板路发着油亮的光。
宁采雪亲自给我布置的宅子,自然是不错的。
大约唯一连她也没想到的布置,是撑着伞斜靠在石狮子上的俊朗黑衣男子。
伞盖着他的脸。
他微微掀起伞来。
只对我露出了半张脸,他说:“江浔,你可真慢啊,再等两天,就错过成亲的吉时了。”
16
我和季来之成婚的头十年。
他跟我说,他绝对没有对我动凡心,他就是因为我许愿又和我绑了死契所以不得不和我成婚。
我嗯嗯应着,躺在他腿上让他给我喂葡萄。
第二十年,我开始慢慢变老,季来之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我蠢蠢欲动,总有些害怕。
我以为他是觉得我变老了不好看了。
谁知他有一日抱着我说:“祸害遗千年,江浔,你是祸国妖妃,你是不是能活很多年?”
我拍拍他的脸。
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我这一生都过得遂心如意,能再活多少年都行。
可季来之急了。
他搂着我说:“不行,你不能这样想,江浔,你还要活很多年,没有你我要怎么办才好?”
我懒洋洋地对他说:“那你就在这宅子里等着,说不准我就回来找你了。”
季来之摇摇头:“我不等,江浔,你要是投胎不要我了,我就走,本君是神明,本君想找谁谈情说爱不行?”
我捏他耳朵:“夫君,你再说我要开始吃醋了。”
我是七十三岁那年死的。
死的时候正是结桃子的时候,季来之摘了一个桃子非让我送给他。
“你说,你说来世也要用桃子绑住我和我结契。”
我照他的话说了。
可是没有结契,今生怎么能绑来世的契约呢?
我同他说:“要不算了,你看我死一次你就伤心成这样,以后要是再来找我,我几十年就要死一次,你岂不是不到百年就要伤心一次。季来之,我不想见你伤心。”
可是他不肯。
他抱着我,好看的脸上落下很多泪。
“我愿意伤心,这是我自己选的,你不要管我!你就记得你答应过我回来找我就好,你答应过我的!”
17番外季来之
江浔死后,季来之在他们家等了三十年。
可江浔没有去找他。
三十年之后,有人说那座总也空着的华贵宅子里出来了一个打着油纸伞的好看黑衣男人。
他撑着伞,盖着脸就走了。
旁人问他是谁,问他去哪。
他都说他要去找他的妻子。
他在人间又寻觅了四十年。
大漠黄沙,小巷人家,皇宫内院,雄壮山峦,他都去过了。
都没有见到。
他自己摸着心口哭了一次又一次。
他说江浔是个骗子,他说江浔食言了,他说江浔是不是都已经又转世了。
他问江浔为什么不肯来找他。
他在人间蹉跎久了,同僚来寻。
对他说如果人间找不到,不如去神界让同僚帮忙,月老那里有过他和江浔的红线,如果江浔没有解开红线,那顺着线还是能找到她。
季来之犹如见到了救星。
匆匆回了神界,可月老并不在。
他去月老殿找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直到那次,神界的桃花开了又落了。
他在去月老殿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小神女。
那小姑娘拿着一颗桃子。
在路上拦住了他。
她手腕上的红线若隐若现,她双眼明亮,心思纯净。
她笑着说:“我历劫许久,今日方醒,好似也不是正常醒了,是我同我师尊说,我断不想再看到我夫君哭了,太难哄了,所以硬是强修了一关又回到了神界。”
她如同当年那样,把手里的桃子递到季来之面前,对他说:“神君,给你桃子。”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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