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崇祯十二年夏天，商洛山中瘟疫流行，李自成和十之六七的义军将士染病。明军趁机数路进攻，同时勾引义军内部叛变，情况极其险恶。高桂英亲临白羊店、智亭山前线指挥。在激战中，刘芳亮被敌人炮火击伤，慧梅中了毒箭，形势十分艰险。由于高桂英的无畏精神和卓越的组织才能，击退了敌

智亭山

【简介】崇祯十二年夏天，商洛山中瘟疫流行，李自成和十之六七的义军将士染病。明军趁机数路进攻，同时勾引义军内部叛变，情况极其险恶。高桂英亲临白羊店、智亭山前线指挥。在激战中，刘芳亮被敌人炮火击伤，慧梅中了毒箭，形势十分艰险。由于高桂英的无畏精神和卓越的组织才能，击退了敌人的进犯，夺回了智亭山，使局势转危为安。

商洛山形势示意图

崇祯十二年夏天，商洛山中瘟疫流行，李自成和十之六七义军将士染病。官军趁机四路进攻，同时勾结义军内部叛变，情况极其险恶。

东路义军的据点是白羊店和智亭山，由刘芳亮驻守。李自成考虑到兵力比较薄弱，决定调郝摇旗前来，做刘芳亮的副手，驻防智亭山。郝摇旗来到老营，心中很不愉快。

高桂英杀鸡备酒，招待郝摇旗

高桂英杀鸡备酒，招待郝摇旗。他见闯王夫妇对他这么好，心中渐渐舒畅，喝了几杯，说：“我虽是粗人，还知道什么是朋友义气。你既然叫我做刘芳亮的副手，我决不会三心二意。你放心好啦。”

郝摇旗走后不久，闯王又放不下心了。他想：在紧急时候，郝摇旗任起性来，同刘芳亮意见不合，怎么好呢？他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高桂英，而高桂英也有同感。

自成决定让桂英去白羊店督战。

桂英准备了一下，临走再三叮嘱自成：“你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像这样日夜操劳，怎么得了？我走之后，你千万睡一觉。”

高桂英到了白羊店不久，东路官军分两路进犯。一路由龙驹寨出发，走隐僻小路偷袭智亭山。这天晚上，郝摇旗多吃了几杯酒，醉得呼呼大睡。当敌人袭破山寨时，他才被亲兵叫醒。

郝摇旗忙上马，指挥亲兵和敌人砍杀。他清楚问题严重，自己失职受罚事小，失去智亭山影响商洛山全局。他虽已挂了彩，但仍死战不退。高夫人忙叫马世耀赶来增援。

另一路官军，由陕西、三边总督郑崇俭指挥，自武关经桃花铺，进攻白羊店。刘芳亮率领一千五百将士在白羊店以东二十里的地方设下埋伏，当官军进入伏击圈后，遭到农民军的突然射杀，损失很大。

刘芳亮正在督战，不料几个官军躲在树后向他连放火铳，登时打死了他的战马，并使他身受重伤。

官军后队源源赶到，向农民军猛烈进攻。刘芳亮的亲兵拼命杀退敌人，把他抢回。官军见义军没有主将，趁机进攻，一气追赶五里。沿途义军死伤不少。

幸有一支义军及时赶到，杀退前边的官军。然后趁机退到离白羊店十多里的险要地方，严阵以待。

刘芳亮已从昏迷中醒来，炮火打伤了他的肋部和腿部，特别是一条大腿血肉模糊。亲兵们替他敷了药，服下镇疼丸，血不再流了，但疼痛并未止住。

亲兵们想把他抬回白羊店医治，因那儿有尚神仙的一个徒弟丁先儿。刘芳亮不愿离开前线，要亲兵去禀报高夫人，把医生接到这里来。

停了片刻，刘芳亮听见远处传来战鼓声和号角声，忙对身边的大小头目说：“赶快派五十名射手埋伏在右边山坡上。你们都离开我，准备迎敌。”说毕，又昏迷过去。

刘芳亮的亲兵赶到白羊店，忙把他受了重伤的情况报告高桂英。差不多与此同时，马世耀的一个亲兵飞马来报，说智亭山已被官军袭破，请高夫人快派兵增援。

这亲兵又悄悄说：石门的杆子已经哗变，闯王派去的中军吴汝义也被扣押，性命难保。高桂英禁不住脸色一变，出了一身热汗，感到这局面难以应付。究竟应先去救哪一头呢？

她想：智亭山一失守，官军定会向西攻陷清风垭，老营将万分危险；石门谷杆子，说不定勾通官军，西北面防线将被突破，整个商洛山就要保不住。

她吩咐一位小将立刻率领两百骑兵驰援马世耀，并令马世耀在莲花峰凭险死守，等她下午亲自前去。她又派人去老营向闯王禀报军情，再叫医生丁先儿火速赶往白羊店前线抢救刘芳亮。

一切布置完毕，高桂英同男女亲兵上马，率领五百援军出白羊店往东奔去。等他们赶到前沿阵地时，官军的第一次进攻已被打退。

高夫人来到刘芳亮身边

高夫人来到刘芳亮身边，叫了两声：“明远！明远！”刘芳亮仍然昏昏迷迷，好像在梦中似地喃喃说：“守住这道门户，莫退，莫退！”

高夫人把医生叫到跟前：“你看，明远还有救么？”丁先儿回道：“他肋巴被打伤一大片，露着肋骨，半条大腿的肉都给打烂了，伤太重，流血太多。要是师父不及时赶到，恐怕……”

高桂英问：“你看他能支持几天？”医生说：“要是照料好，不再流血，创口不化脓，顶多可以支持三天。”

高桂英想到刘芳亮十几岁就跟随闯王起义，不禁簌簌地滚落热泪。这时，官军又开始呐喊进攻。她走上寨墙，见敌人正在蜂拥而来，不过只有五六百人，分明是想探探虚实。

当敌人爬上半坡，离寨墙二十步左右时，高夫人一声令下，登时弓箭乱射，滚木、礌石齐下，战鼓声和呐喊声，震天动地。

官军仓皇后退。高夫人又一令下，大约两百名精壮的汉子开门冲出，把官军追杀了一里多路，方才鸣锣收军。

高桂英回到刘芳亮身边，说：“官军大败，暂时不敢再来进犯了。明远，咱们安心回白羊店去吧。”刘芳亮忍受着疼痛，鬓角上滚下汗珠。

高夫人立刻命人将刘芳亮送走，挑选了五百精兵留下，交小将李弥昌指挥，要他坚持两天，其余的大队人马全回白羊店。

高夫人回到白羊店，没有多停，便率领五百骑兵奔往智亭山东南边的莲花峰。马世耀告诉她：“郝摇旗失守智亭山，怕闯王惩罚，仍在附近袭扰官军，使他们不能全力向我进攻。”

高桂英听完汇报，就派出几股义军不断袭击敌人。在实战中，她看出官兵和乡勇并不同心协力，决计先使官军不敢去进犯清风垭，逼近老营，然后想办法夺回智亭山。

但是敌众我寡，况且石门谷杆子已经哗变，闯王未必能分兵前来，身旁也没有一员大将，小将中只有一个马世耀较为得力，要夺回智亭山，谈何容易！这使她不禁暗暗心酸。

黄昏时，她得知清风垭有一支义军出来，在北边什么地方同智亭山的官军交仗，得了小胜，听说是李过带的兵，这使她心中一喜。

刘芳亮的亲兵头目来到面前，凄楚地说：“刘将爷的情形不好，医生说有一种药老营还有点，请夫人想办法派人取来。”高夫人问马世耀，去老营的路通不通，马世耀摇摇头，说冲不过去。

高夫人果断地对来人说：“你回去告诉丁先儿，请他悉心救治，希望他支持到后天早晨！”刘芳亮的亲兵头目含泪走了。

吃过晚饭，高夫人召集将校们和义勇首领前来，把目前的危险局势讲了，免得他们心中惊慌，窃窃私议。她说：“倘若智亭山在明天夺不回来，一旦敌人站稳脚步，增调援军，那就困难了。”

高桂英继续说：“智亭山夺不回来，白羊店同老营被隔断，商洛山就会全部失陷。老百姓也跟着遭受浩劫。”大家摩拳擦掌，决心在智亭山和敌人决一死战，使局势转危为安。

到了一更以后，高夫人派出去几小股人马轮番向官军袭击，同李过和郝摇旗的活动不谋而合，使得官军彻夜不宁，不断迎战，不断上山，不得休息。

高桂英彻夜未眠，盘算着要夺回智亭山，兵力不够，第一门户，战况十分激烈。打算调动白羊店的部分守军。天明以后，她得到回报，说郑崇俭已在拂晓时亲自督队猛攻白羊店。

高夫人在焦灼中仰视蓝天。她命令马世耀让大家饱餐一顿，准备厮杀。她要亲自去白羊店看看。

高桂英腾身跃上玉花骢，命令张材等四个亲兵跟随，其余的都留下。马世耀说：“夫人，你一夜没睡，还没吃一点东西。”高桂英扬鞭挥鞭：“别管我，等杀败了敌人吃饭不迟！”

五匹战马奔腾在山路中

五匹战马奔腾在山路中。这时红日渐高，从山腰中蒸腾起团团白云，战马在云雾中时隐时现。

到了白羊店，高夫人问明了战况，知道官军第一次进攻已被击退，估计早饭后还要厮杀。她叫辛思忠代替刘芳亮，指挥白羊店的全部人马，要李弥昌坚守前沿阵地。

高桂英对辛思忠说：“快挑五百精兵给我。传知全体将士，不用担心，我现在去夺回智亭山，下午就率领人马赶回。”

辛思忠立刻点齐五百精锐骑兵，交给高夫人，悄悄地说：“如今白羊店也很空虚，你下午务必回来！”高夫人点了点头：“我一定赶回。”

高夫人回到莲花峰营地，稍事休息以后，立刻下令打开栅门，步骑同时杀出，而以长枪步兵为主，骑兵分在两翼，留下一部分骑兵暂时不动。

官军也早有准备。双方在一座小山脚下展开激战。官军依仗人多，又有火器，开始时反扑非常凶猛。后来因李过和郝摇旗袭扰，使他们不得不分兵应付。

高夫人骑在马上督战。由商洛山中穷苦百姓组成的义勇队，勇猛异常。义军骑兵首先从左右冲破敌阵，敌人逃进营盘。

别处官军见主将的营盘被攻，从两翼前来增援。官军在栅内有不少火器，连放铳炮，火光闪闪，硝烟滚滚。

攻寨的步兵和百姓纷纷倒下，被迫后退。高桂英生怕影响全局，不顾危险，冲到前边督战。

一个敌将率领二十几个人突然冲到高夫人的面前，举刀就砍。慧梅眼疾手快，未等刀落下来，一剑将敌将刺倒。

几乎同时，三支长枪向慧梅刺来。她用剑格开了迎面的一支，又在马上将身子一闪，避开了右边的，可左边那一支枪刺伤了她的左臂。

慧梅转身一剑将左边这个官兵杀死。慧珠砍了一个扑近高夫人身边的敌兵。其余的官军被别的男女亲兵杀得不死即伤，只有少数逃散。

马世耀知道敌人已经认出高夫人，策马奔来，劝她赶快后退。高夫人回答说：“今天只有向前，没有后退。后退一步就完。你赶快率领骑兵向敌人猛冲！”

慧梅撕破衣服，将受伤的左臂缠好，重新挥剑跃马而来，保护着高夫人。敌人派了几名射手躲在附近的大树后面。

当她们来到离大树只有六七十步时，敌人突然射箭。慧梅听见弓弦响，一支箭已到高夫人面前，她用剑一格，那箭铿然落在马旁。

就在这刹那间，慧梅又发现几个敌人正向高桂英发箭，大叫一声：“夫人躲箭！”同时将自己的战马一横，用身子遮挡桂英。

慧梅的左腿中箭，翻身落马，身子冲着高夫人的玉花骢，使玉花骢猛然向后一跳。又一支箭恰在这时从高夫人的脸前飞过。

马世耀大喝一声，拍马冲到，连砍死二个射手，还有两个抛下弓箭飞快逃命。高夫人吩咐左右赶快把慧梅抬回营盘，敷药包扎。

她奔到马世耀督战的地方，打算叫骑兵冲锋。马世耀犹豫着说：“我本来想过去。不过，大部分官军都在收拾东西，似有撤退模样。他们还没战败，为什么要退？”

马世耀所站的山坡可以看清敌人营寨

马世耀所站的山坡较高，可以看清敌人营寨。高夫人向各处一望，见营盘里的敌人果然在准备撤退。

马世耀要追，高夫人摇手说：“别急，官军的队伍马上就乱，等他们乱了咱们再追杀不迟。”果然，各股官军一离营盘，都怕义军追赶，互相争夺道路，秩序大乱。

高桂英一声令下。突然鼓声大作，喊杀声起，义军争先恐后地向敌人追杀过去。

通往龙驹寨的一条正路，宽处只能并骑，窄处只可单行，另有一条山道要攀悬崖绝壁，官军袭占智亭山就是走的这条路。如今兵败如山倒，争着仍从这两条路上逃走。

官军军资、骡马、兵仗、盔甲，遗弃满地，彩号全部抛掉。

高夫人勒马高坡，忽见远远有一小队义军骑兵，突入敌人中间，一路砍杀。她认出为首的大汉是郝摇旗，赶快派亲兵去追他回来。

那亲兵飞马前去，却没追上，说郝摇旗直向龙驹寨方面而去。高桂英心中犯疑：难道郝摇旗要逃往河南么？

这时，一人骑马奔到高桂英面前，说：“夫人，李弥昌将爷挂了重彩，我军撤到第二道关口。辛思忠将爷在那里督战，也受重伤。官军仍在猛攻，我军死亡惨重，坚守待援，请夫人快发救兵。”

高夫人一惊，但立即镇静地回答说：“知道了，你立刻回去，说我军在智亭山大获全胜，救兵马上赶到。”

高夫人命令马世耀立刻集合八百骑兵同她回救白羊店，多余的义军和百姓义勇一部分继续追击敌人，一部分打扫战场，并搜杀逃散在这附近山中的敌人，免留后患。

她刚吩咐毕，又一个弟兄骑马奔来，说慧梅伤势很重，中的是一支毒箭，毒性甚烈，这里无药可治，看情形活不到今天夜间！

高桂英不禁脱口而出：“我的天呐！”随即叫马世耀率领八百名骑兵增援白羊店，越快越好，说自己等一会赶去。又叫女兵慧琼一刻不停，去向丁先儿取药。

因慧梅性命垂危，高夫人心如刀绞。她急着向营盘奔去，忽听北边一阵欢呼夹杂着哨子之声。勒马回头，却被浅山、林莽隔断，望不见发生了什么。

一个亲兵驰上高处，对高夫人大声说：“有一支人马从北边山口杀出，同咱们会师了。”高桂英叫张材快去看看来的将领是谁，说她在这里等他。

高夫人到了栅寨门口，慧珠迎上去哽咽说：“夫人，请你快去，慧梅姐刚才醒来，知道自己活不成了，说是想见你一面，不住地问你来了没有。”“她在哪里？”“在那棵大松树下边躺着。”

高夫人急步赶去，忍着泪说：“慧梅，我来了。”然后轻轻解开慧梅的裤带，只见左边整条大腿，向上将至小腹，已经变得乌紫，并且发肿。她知道这毒气还在迅速扩大，不禁心头发凉。

高桂英身上带有最好的金创药，明知不能治毒箭，但希望或许能收点效，所以还是亲自照料她用温开水服下一包，又在乌紫地方涂抹一遍。

慧梅知道毒箭厉害，尚神仙未必能及时赶到，不久就要死去。最难过的是，自己再也不能跃马挥剑，舍身保护夫人了，不觉泪珠在眼中滚动。高夫人吩咐一名男亲兵立刻去老营，请尚神仙连夜赶来。

高夫人离开慧梅，望着寨门走去，急于想知道前来会师的是不是闯王。按照平日经验，老神仙也许今日又随着自成亲临战场，要是他这时赶到，该有多好。

忽然，张材从半里外的小山包下转出，背后跟随着一副篼子。高夫人看出来是侄儿李过，一则以喜，一则怅惘，不由喃喃自语：“尚神仙并没有来。”

双方走近，高夫人说：“你大病未愈，二爹怎么叫你带兵上阵？”李过说：“不是谁叫我，是我自己要来。老营中只剩下总哨刘爷一个人，智亭山失守，敌人进犯清风垭，我不来怎么行？”

高桂英问起自成在哪里

高桂英问起自成在哪里，李过说：“石门谷杆子哗变，闯王前日夜间亲自去了。小子昨夜奉爹之命，从石门谷率领数百骑兵出发，奔袭商洛镇和龙驹寨，扰乱官军后方。”

李过接着说：“想来石门谷的乱子大概不要紧了。”高夫人恍然说：“怪道智亭山的官军仓皇溃退，原来小子去捣他的老家！”她问老神仙现在何处，李过说：“他跟着闯王去石门谷了。”

高夫人吩咐张材说：“我刚才已派人去请老神仙，你现在跟着去，不必进老营，抄近路奔往石门谷，请老神仙立刻赶来。”

张材走了，她才告诉侄儿：“据医生讲，明远只能支持到明天；慧梅为救护我中了毒箭。看这姑娘熬不过今天夜间。唉，这儿离石门谷一百四五十里，怕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高夫人要侄儿赶快坐篼子去白羊店，指挥战事。

高夫人走进栅寨，感到很饿。亲兵们拿来了杂面窝窝，她刚吃了几口，听说慧梅身上的毒气往上已到了肚脐下，往下已到小腿，就再也吃不下了。

她走到慧梅身边，慧梅已经昏迷不醒。她心中痛楚，含着眼泪，茫无目的地在栅寨中走着。

她猛然想起来还有许多要紧的事等着处理，便跳上玉花骢奔出栅寨。她对防守智亭山和通往龙驹寨的道路作了必要的布置，又查看了夺得的粮食、牲口和各种军资。

俘虏很多，有一部分已被农民军杀死。高夫人吩咐将余下的一部分拘在山寨里边，等明天再作处理，不许继续乱杀。

义军和百姓义勇阵亡了一些，挂彩的也不少。高夫人亲自去看他们，嘱咐弟兄们好生照料，还亲自替几个人洗了伤口，敷了药。

太阳落山了，到处是苍茫烟霭。高夫人实在疲倦，又挂念慧梅，勒马回寨。这时背后有马蹄声飞奔而来，回头看，便立马道上等候。

来的是小将张鼎，他因今天打了胜仗，十分高兴。高夫人淡然一笑：“白羊店很紧急，快率领你的人马去吧。”

张鼎刚拨转马头，高夫人又叫住他说：“慧梅中了毒箭，已经昏迷不醒，今夜难挨。你们都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情如兄妹，你去看她一眼，也算是替她送行……”高夫人再也说不下去，对张鼎一挥手，用袖子擦着眼。张鼎听说慧梅毒入内脏，犹如当头一棒，脊梁冰凉，鼻子猛一酸，喉咙塞得不能透气。他随即跳下马，匆匆地跑进栅寨。

别的马都在吃草。慧梅的战马望见张鼎走近，向他迎来，萧萧地叫了几声。平日这马叫得十分雄壮，此刻却好像非常悲哀。

张鼎走近慧梅。慧珠告诉他，毒气已经离肚脐不远了。照高夫人的嘱咐，不敢惊动她，只是蹲在她腰旁端详她紧闭的双眼。慧梅恰在这时醒来，慢慢睁开双眼，向他看了一阵，轻轻说：“宝剑。”

慧珠赶快取下挂在松树上的青龙剑，放在她的手边。她迟钝地抓住剑，恨恨地叹息一声，递给张鼎，声音微弱地说：“你留下，杀敌！”

张鼎忍着眼泪说：“慧梅，我不要。你的伤会治好的，这是夫人特意赏给你的一口宝剑，你还要用它打仗。”慧梅的脖颈僵硬，勉强摇摇头，昏迷过去。

张鼎以为她就要断气，失声叫道：“慧梅！慧梅！”慧梅又醒了，想回答，但舌头僵硬。忽然她想起战场，心中一急，说出一句话：“你快去杀敌……”

张鼎哽咽着走了。当走过慧梅的战马时，那马依恋地向他追了几步，几乎把缰绳挣断。

高夫人告诉张鼎说，下午已经派两个人飞马去请老神仙，说不定会来得及，嘱咐他安心打仗。张鼎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我要到白羊店，杀死几百个王八蛋替慧梅报仇！”

再说，高夫人派出的一个亲兵和张材，一先一后地正在落日苍茫的群山中向北急奔，恨不得马身上生出翅膀。

闯王和老神仙向智亭山方向驰来

当亲兵奔到麻涧以南几里路时，恰好碰到闯王和老神仙向智亭山方向驰来。李自成听说智亭山已经夺回，十分高兴，等知道了刘芳亮重伤和慧梅中了烈性毒箭后，心中非常焦急。

一会儿，张材也赶来了，说起慧梅危在旦夕，请老神仙立刻就去。

闯王跳下马，对尚炯说：“来，骑我的乌龙驹，尽力赶路，越快越好，救了慧梅就立刻去白羊店。快，换马！”

尚炯骑上乌龙驹，自成又叮嘱他：“明远和慧梅命在垂危。救人如救火，你不要心疼我这匹战马，一路加鞭，使它拼命飞奔。”随即在乌龙驹屁股上猛抽一鞭，打得它腾空一跃，快如流星而去。

一更过后，高夫人移驻智亭山，同时把慧梅也抬了去，单独安排在一座帐篷里，派两三个姑娘照顾。慧梅的情况愈来愈恶化。

她心中自问：“难道就没救了么？”忽然帐外有马蹄声，随即有人叫道：“药送来了！药送来了！”高夫人猛一喜，忙问：“什么药送来了？”

慧琼走进帐来，放下瓷瓶、火罐，掏出药包说：“禀夫人，我到了白羊店，丁先儿说刘将爷性命危险，没法亲自前来，再者中毒箭的创伤他没治过，只是他有一种解毒药，让我拿来试试。”

慧琼把施药的方法说了，又道：“只是，丁先儿又说，既然是烈性毒箭，怕毒气已入内脏，吃这药和用火罐拔都不一定来得及了。”高夫人说：“什么来不及！快拿大碗来，帮我替慧梅灌药！”

高夫人托起慧梅的头，抱在怀里，在几个女兵的帮助下，用筷子撬开她的牙关，先灌了醋，停一停又灌了药。

然后她点着纸扔进火罐，迅速盖在创口上。过了一阵，把火罐一取，果然拔出来一股黑血。再看慧梅的神情，仍是老样。

已经时近二更了，高夫人问慧琼：“白羊店战事如何？”慧琼说：“听说官军黄昏后自己退去，我军也不猛追。”

高夫人又派出一个亲兵，命他到路上迎接老医生，免得尚神仙同张材误奔莲花峰去。

高夫人心情沉重，仰望天空。她不由想起，不知有多少像这样的星月深夜，她率领着慧梅等男女亲兵，随着闯王的千军万马在群山中奔驰……

她正在沉思，一个小校跑来，慌张地禀报说有几十个俘虏暗暗解开绳子，打算逃跑，幸而被及时发觉，将他们砍翻几个，一齐逮住。高夫人问：“有多少人？”“六十多个。”

“里边有军官么？”“有一个干总，还有几个小军官。”高夫人“啊”了一声：“你立刻去传我的令，叫所有的俘虏站队，将那些逃跑的拉到他们面前，全部斩首。”

高夫人又唤来一个小将，对他说：“你点两百名弟兄去帮助他们，把杀人的场子围起来，赶快行刑，逃掉一个俘虏我惟你是问！”

过了一阵，两个小将前来禀报，说想逃的六十三个俘虏业已斩讫，未曾逃掉一个。高夫人恨恨地说：“哼，不用霹雳手段，显不出菩萨心肠，莫让这些人误认我们软弱可欺。”

高夫人又走进慧梅帐篷，看看情形仍无变化，这才回自己帐中，暗暗伤心。刚要蒙胧入睡，忽听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她不禁心中一喜，以为是尚炯来了。

张鼎领着十几个人前来

她快步走向寨门，一看是张鼎领着十几个人前来。张鼎躬身道：“进攻白羊店的官军已经后退，补之大哥怕你身边少人，命我回到这里。”桂英问：“你今天看见郝摇旗么？”

张鼎说：“看见了。他想亲手捉住官军的主将好立功赎罪，一直不曾追上。因此要回老营见闯王请罪去。我怕他遇到总哨刘爷会丢掉脑袋，就告诉他闯王不在老营，还是到白羊店见夫人请罪吧。”

高桂英怕郝摇旗被乱兵杀死，或者跌人路旁山谷，不死即伤，要张鼎率领弟兄们打着灯笼火把去找，死活都要找到。张鼎嘴上说：“是，我马上就去。”可身子却站着不动。

“你还迟疑什么？”张鼎结结巴巴地说：“慧梅还有救么？”高夫人叹口气：“怕是不行了。”她的眼睛一酸，不能继续说下去，挥手使张鼎出发。

高夫人回到帐中休息，告诉女兵们说，一旦慧梅醒来，立刻叫她。

过了一阵，玉花骢在帐篷外突然萧萧地叫了几声，同时山寨中正打三更。她焦急地走出去，却听见从远处的山路上传来紧急的马蹄声。她疑心是闯王来了，又想到他在石门谷，如何能这时赶到？

那到底是谁呢？高夫人心中慌乱，匆忙地走向寨门，登上寨墙，向山路凝望，可是望不清楚。她命令一个亲兵说：“出寨去看一看。”

那亲兵刚下寨墙，两个骑者离寨门只有二十丈远了，只听后边的人大声叫道：“快开寨门，老神仙到了！”高夫人喜出望外。

尚炯跳下马，说：“要不是闯王的乌龙驹快，这时还在清风垭呢！”高夫人来不及和他多讲话，就把他带到慧梅的帐篷去。

尚炯先看慧梅的伤势，然后打开外科百宝囊，用银针深深地探了一阵。又掰开眼皮看看她的瞳孔，一言不发，脸色沉重。

高夫人小声问：“还有救么？”尚炯沉吟回答：“我在军中几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毒的箭创。箭虽拔出，但有一半箭头嵌人腿骨，毒源仍在。要不是从白羊店取来的药，恐怕已经……”

尚炯取出三种药面，用温开水调匀，叫慧琼等赶快给病人服下。高夫人怕姑娘们慌手慌脚，自己坐在铺上，把慧梅的头放在怀里，用筷子撬开牙关，亲自灌药。

灌毕，尚神仙又用一根纸捻蘸了药粉，插入箭创深处，对高夫人说：“咱们暂且出去，只留一个姑娘守护。再过一刻，倘慧梅一阵发急，便是毒气攻心，药力无效。如果慢慢醒来，那就有救了。”

众人退出帐篷，惴惴不安。高夫人小声问医生：“明远能不能保住性命？”尚炯说：“他的伤势虽重，只要我明早赶到，尚不为迟。”随即取出一瓶酒，请高夫人送到白羊店，给刘芳亮服用。

高夫人又到慧梅的帐篷口，探头张望，知道用药后还没动静。一会儿，慧珠忽从帐中出来，说慧梅并未发急，呼吸很匀，似有要醒来的样子。

高夫人和老神仙赶快进去。尚炯又切了一阵脉。高夫人悄声问：“怎么样？”尚炯说：“脉象已变，有回生之望。”姑娘们激动地交换眼色，随即屏息注视着慧梅动静。

过了很长一阵，慧梅的眉毛动了几动，微微睁眼看看，随即闭住，发出呻吟。尚炯松了口气，说：“好了！好了！有救了！”高夫人激动得头脑发昏，幸而你骑着闯王的乌龙驹……

尚炯把刚才的三种药面又配了一付，再给慧梅灌下。然后在她臂上枪伤处换了金创药，箭创中换了一个药捻，回头对高夫人说：“这些药不易得，要不是这姑娘屡立战功，又为你负伤，我真舍不得用。”

为使慧梅安静，大家又走出帐篷。凉风徐来，清露润衣，一切都化险为夷，好似一天乌云散去，高夫人开始感到轻松。

医生要到白羊店去替刘芳亮治创伤，留下几片生大黄，等慧梅醒来喝一碗大黄茶泄毒。他对高夫人说：“这姑娘的性命如今只算救活一大半，还有一小半仍然可虑。”高夫人猛然一楞：“可虑？”

医生说：“断镞入骨，祸根犹在。如不赶快破开创口，拔出箭头，刮骨疗毒，洗净周围肌肉，则数日后必致化脓溃烂，重则伤命，轻则残废。等我从白羊店回来动手。”

高夫人正要去看望慧梅，恰好闯王来了

这时天色微明，星光稀疏。高夫人正要去看望慧梅，恰好闯王来了。他们才说几句话，忽有亲兵来禀，说望见张鼎同郝摇旗回来，快到寨门口了。

闯王脸色铁青，浓眉紧皱。

一会儿，郝摇旗带着三处伤，来到闯王面前，扑通跪下：“李哥，我生是你闯王旗下的人，死是你旗下的鬼，任你处治，决不会有一句怨言！”自成冷冷地看他一眼，不说一句话，也不叫他起来。

正在这时，李过派人来到，禀报白羊店的军情。闯王吩咐张鼎派人将郝摇旗送往老营看管，听候发落。

李过的亲兵禀报了官军撤退的消息以后，闯王问：“刘将爷的伤怎样了？”来人回答说：“听说老神仙正在替他医治，详情我不知道。”

高夫人见闯王气色不好，操劳过度，劝他躺下去睡一觉。但闯王决心要去看望刘芳亮。

闯王正要上马，尚神仙来了，急步上前，说：“如今已经把明远的性命保全，担保他在百日内重新上马打仗，请你们不必挂心，留在智亭山好生休息。”闯王万分高兴。

尚炯和徒弟走进慧梅的帐篷。他摸摸脉，看看瞳孔，满意地点点头，问慧珠毒气消了多少，慧珠说：“原来乌紫到肚脐以上，现在比原先低下去一指了。”

老医生取出一匙“华陀麻沸散”，和着酒让慧梅吃下。慧梅担心地问：“我往后还能骑马打仗么？”老医生笑着点点头：“当然能！不出半月，包你能骑马打仗！”

老医生留在帐中片刻，见慧梅并无烦躁感觉，露出蒙胧欲睡的样子，他才走出，对慧珠说：“叫弟兄们快去预备半桶开水。待会儿你进去看看，要是慧梅睡得很熟，你立刻告诉我。”

尚炯离开闯王和高夫人，走出十几步处，来到一棵树下，时不时抬头望天，仿佛有什么心事似的。高夫人心中犯疑：“难道慧梅的左腿要残废么？”

自成也深觉奇怪，走过去问他有什么不舒服。医生摇摇头：“不是。今天给明远医治炮伤，虽然救了他一条命，可是我深感自己医术尚浅，做一个好医生多不容易……”

正谈着，慧珠来叫他，慧梅已经睡熟了。老神仙向徒弟招一下手，匆匆朝慧梅的帐篷走去。

老神仙用刀将创口割开三寸多长，又重复一刀，深到腿骨，用钳子拔出深中骨头的半截箭头。然后立刻换把刀子，将中毒的骨头刮去一层，用药水一次一次地冲洗创口，乌紫的血和水流了一盆。

高夫人噙着眼泪退了出去。老神仙做完手术，拿出三粒红丸药交给慧珠说：“一个时辰后慧梅醒来必然叫痛，你就劝她用开水将这药吃下一粒，以后再疼再吃。”

高夫人小声问：“这孩子会残废么？”老神仙有把握地回道：“哪里话！我包她十天长好伤口，一月内骑马打仗，一如往日。你现在快放心休息吧，这几天把你累坏了。”

老神仙转向徒弟，要他去看一看受伤的弟兄们，该换药的换药，该动刀子的动刀子，弄完了快回白羊店。

两天两夜，高夫人和所有的人马都累得精疲力尽，多么需要休息和睡眠啊！

一天以后，闯王把白羊店、智亭山、清风垭的防御作了布置，随即同高夫人率领着一起人马返回老营。李过仍坐在篼子里，刘芳亮和慧梅都躺在担架上，一同回老营将养。

当慧梅听人在小声谈论着她的箭伤，说是以后恐怕不能再骑马打仗了，犹如晴天霹雳，震撼她的全身。她用被子蒙着头，伤心痛哭。

高夫人和尚神仙安慰她，保证她一个月后能够骑马打仗。她起初半信半疑，后来才破涕为笑。

自成同尚炯谈论别的事

到了麻涧，人马稍作休息。高夫人询问闯王：“回老营后，你打算把郝摇旗怎么发落？”自成正同尚炯谈论别的事，没有回答。

高夫人替郝摇旗讲情：“失去险要，按理该斩。不过他身负三处伤，始终咬住敌人不放，尽力牵制敌军。明知有罪，决不逃走。从这几点看，可以从轻发落。”接着，她又要李过表态。

李过本想杀郝摇旗以肃军纪，但看见高夫人想救郝摇旗，只好说：“一则看在高夫人和闯王的情分上，二则念他带伤后继续同官军鏖战，戴罪立功，不杀也好。不过要重责一顿，永不重用。”

大家都等着闯王说话。闯王又沉默一阵，说：“等回去审问后再定吧。”这时夕阳快要下山，晚霞灿烂。义军将士由于粉碎了敌人的四路进攻，商洛山已转危为安，大家带着胜利的喜悦驰向老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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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谁还不会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