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忙于洗漱和吃饭时，这两个小伙子站在旁边，十分好奇地查看着我的睡袋、手表和鞋。

1

当我被号兵们在村边练习的一阵号声惊醒时，天已破晓了。

我静静地躺了几分钟，倾听着周围的生活之音。

隔壁屋子里，两个小伙子正低声交谈。

外面，口哨声在行进步伐低沉足音中回响着。

远处，一群人正唱着一支熟悉的进行曲。

这支军队是要很好地运用白天的时光的。

门轻轻地打开了，露出了张探询的面孔。

当他看到我醒来时，脸上绽出了微笑。

“开饭了，”他宣布说，“这儿有你刮脸用的热水。”

一盆冒着热气的水端来了，随后是一碗小米饭、几个煎鸡蛋和茶。

我忙于洗漱和吃饭时，这两个小伙子站在旁边，十分好奇地查看着我的睡袋、手表和鞋。

他们告诉我，在部队里人们叫他们“小鬼”，意思是“小精灵”。

罗是因为愿意冒险从家里跑出来的，张是因父亲无力扶养他，把他交给军队的。

他们说，有些男孩刚八岁就来到了部队。

他们开始做团和高级单位指挥员的通讯员。

随后他们被提升为警卫员。

那些努力学习或证明有领导才能的人，可以成为班、排长。

一个以前的小鬼现在已经是团指挥员了。

一小时后，他们离开了。

他们说，得去上学。

学校有写字课和有关个人行为准则的报告。

艾格尼丝·史沫特莱和翻译立波走了进来。

“这有一点儿咖啡，”艾格尼丝说，“我还带来了一些蜂蜜。在这里，蜂蜜是一种美味。我在洪洞的一个药店里找到的。"

立波带来一些小饼，是一种用面粉做的硬的圆饼。

我们把它们切成薄片，在炉子上烤，艾格尼丝煮了一些咖啡。

“你一定要到五台去，”艾格尼丝沉思着说，一边在地炉边烤她的脚，一边在满意地大声咀嚼一块小饼。

“他们正在那里干大事。你知道，那是个多山的地区，完全被日本人包围着。朱德留聂荣臻在那里组织当地的抗日工作，他已经建立起一个代议制政府。那是一种纯粹的民主，他们正在用新的政治、社会和经济思想进行试验，想要找到一种能有效地为全体人民服务的方式。”

“我也想到五台去，”立波插了进来，“如果你真要去，带我作翻译怎么样？”

“一言为定，立波”，我向他保证说。

一个小鬼走了进来，他通知我说朱德正在他的办公室等我。

副司令彭德怀、一一五师指挥员林彪和朱德都在那里。

彭德怀是指挥部坚强的成员。

他象朱德一样民主，但他认识到，要保持纪律就必须在领导中注入某种铁一般的方法，他愿意提供那种方法。

但是他的心是向着被压迫的农民的，他每餐吃一碗农民的食物——小米饭，这是他自我约束的办法之一。

林彪是最年轻的指挥员，只有二十八岁。

他是勤勉的学生，也是一个有直觉力的领导者，他光辉的胜利记录使他赢得了一方面军司令的职务，该军新近编作一一五师。

在延安共产党总部，他任军事学院院长。

朱德说:“首先，你能否给我们分析一下全世界的政治形势？我们在这里很闭塞，没有什么机会了解国外发生的事。”

我开始粗略地叙述在欧洲、美洲和亚洲起作用的政治力量。

我讲的时候，每个人都在做笔记。

他们提的问题说明，他们对情况的了解令人吃惊地清楚。

如果德国侵略捷克斯洛伐克，英国人会做什么？

为什么民主国家不帮助西班牙人推翻佛朗哥？

为什么美国不迫使日本遵守它对九国和约的诺言？

“现在该轮到你啦，”朱德微笑着说，“用你的问题开火吧。”

他叫来一个小鬼，让他去拿花生、梨和茶。

“咱们从军事行动开始吧，”我提议说，“你们反抗日本侵略的计划的根本基础是什么？”

他们滑稽地互相看了看，然后捧腹大笑起来。

我看到了幽默之处。

这是一支为民族的生存而战斗的军队。

我询向他们打败敌人的计划。

朱德想了一个答案，“我们当然不能暴露我们部队的位置或即将开始的行动计划，但，我们的基本思想是这样的:

“我们相信，通过发展一种包括全体居民在内的抵抗形式，我们可以完全抵消日本在现代装备和组织方面的优势。这意味着，不管斗争多艰苦、需要多长时间，每一个男人、妇女和孩子都必须充满继续抗日的决心。由于交通困难和某些地区会被日本人隔断，必须有一个经济计划，使十个或十二个县组成的地区能够相对的自给。日本没有足够的兵源占领我们整个国家。它必然想办法用政治的手段进行控制。如果我们的人民决心维护独立，愿意做出牺牲，以使自己的子孙后代享受自由和更大的幸福，日本就永远不会达到它的目的。”

他停下来剥花生，左权接着谈。

他说:“给人民进行抗战决心的教育，是由军队的政治部指导的。这点以后由任弼时同志告诉你。"

“现在，谈谈计划的军事方面。”

他迅速地在一张纸上画出山西省的轮廓，有由北向南穿过该省中心的同蒲路和从太原向东到平汉线的正太路。

“日本人占领着南到太原的同蒲路和正太路，我们已部署了部队包围这些交通线。太原北面，我们在同蒲路东西各部署了一个师。第三个师在正太路以南活动。我国是多山的，我们的士兵习惯于爬山。如果需要，他们一天可行军六、七十英里。日本人一天行军超不过二十英里，因为他们携带重型装备，带着大炮。我们的队伍以很少超过六百人的单位活动。每个单位带着自己的无线电台，它的活动可由师长协调。这些单位经常袭击日本人的交通线，攻击日军驻地，伏击行进中的纵队。人民帮助我们了解敌人的动向。灵通的情报、机动性和必胜的决心就是我们的主要资产。”

我尊重这批人。

这些人不是等待别人来为他们解决自己的问题。

他们拿起手边的工具，运用自己的智慧和精力使这些工具适应于完成他们面临的任务。

有这种决心和这种高尚精神的人是不可能压垮的。

“政治部的工作怎么样？”我问任弼时。

他提议说:“咱们明天谈这个问题，晚饭已准备好了。”

我看了看表，我们已连续谈了五个小时了。

2

那天晚上，丁玲的战地服务团演出。

丁玲是一个三十岁的青年妇女，她写的爱国故事和戏剧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同胞。

几年前，她因自由主义的观点被捕，只是在这场战争开始前不久，才从南京监狱释放出来。

演出在村里的剧场——面对一个大空场的舞台进行。

艾格尼丝、立波和我到达时，空场已坐满了居民和军人。

在平台上，一个穿着制服的青年男人正指挥群众唱一首新的爱国歌曲:

“没有吃，没有穿，自有敌人送上前。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我们生长在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

无论谁要抢占去，我们就和他拼到底。”

人们的声音在《游击队之歌》的歌词中跳荡，充满了激情和信心。

在日后的旅行中，我一次又一次听到这个歌词，类似这样的歌曲已如强风前面的火焰一样在内地传开，不过在我心里，它们总是和八路军总部的坚定的男女联系在一起。

朱德走了过来，在我旁边坐下，亲切地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双手之中。

他未能长坐，很快就在人群中走动起来，每走一步停下来和某个人聊上几句，或是弯腰抱起一个小孩来用下巴揉搓他。

气氛是激励精神的，充满着团结、友好和宽容。

丁玲出现在舞台上，穿着缴获来的橄榄色日本大衣，引人注目。

她以一种简单自然的方式叙述了随后几幕戏的意义。

第一幕描述日本人夺取卢沟桥，触发了这场战争。

下一幕描述一个暴虐的中国旧式官吏转变为一个安详的、不爱出头露面的、受人喜爱的领导人。

最后一幕强调在反抗日本人侵犯中合作的可贵。

它介绍了一个只对自已的事情有兴趣、觉得这场战争与己无关的农民家庭。

日本兵来了，杀死了父亲，强奸了女儿并强迫儿子为他们工作。

一个儿子在游击队里有个朋友，从他那里他明白了全体中国人共同合作才能打败日本人。

于是，他劝说他家的其它成员抗日。

一天夜里，女儿用一把杀猪刀杀死了日本进犯者。

弟兄们杀死了住在那所房子里的另外两个日本人，夺取了他们的武器，全家逃到了游击区。

戏演得很真实，赢得了观众。

观众随着戏剧的高潮不断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口号。

九点钟，演出结束了。

人群散去时男人和妇女脸上的严肃表情说明，该剧的主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二天早晨，任弼时早早来到我的房间。

他向我打招呼:“今天咱们可以在这里谈，我向你们介绍我们的政治工作。”

他开始说:“政治工作是我军的生命线，是我们抵抗侵略的心脏和灵魂。我们的武器过了时，处于劣势，但我们可以用政治教育来弥补其不足。战士和人民都必须懂得中国为什么和日本打仗。他们必须学会如何合作，如何和睦相处和如何打败侵略者。政治工作分为三部分:(1)军队内部的教育，(2)居民中的工作，(3)敌人中间的工作。

这一计划的第一部分的目的，是建立强大的、士气高昂的、行为堪称楷模的高度统一的军队。

连队是教育单位，每一个连队有一位经过训练的政治领导人。

每天为不能读和写的人上课，战士必须能读会写。

各单位在行军时，课文纸用针别在走在前面的人的帽子后面，这样，战士们可以一边走一边学。

借助于演讲、幻灯、演出和游戏，我们竭力给每个人进行正直、诚实、谦虚和合作的原则的教育。

他继续说:“领导人每天都和士兵亲密地接触。事实上，军队内部不存在社会界线。领导者是已经令人信服地证明了有能力的人。他们的权威受到所有人尊重，因为他们的能力和知识赢得了信任。然而，他们也是同志，当他们不在职时，他们和他们的同伴——我们称为“战士”——处于平等的地位。

“部队进入战斗之前，要举行一次会议，领导人解释这次战斗的原因。同时，也要概述一下敌方的力量，说明取得胜利的可能结果和失败的后果。战斗之后举行另一次会议，讨论我们的失误，因为只有认识了我们的失误，才有希望纠正，丰富我们的经验。

“一支军队必须有一定的规则指导个人的行动。我们有十一条简单的纪律。三条主要纪律是:

1)实行抗日爱国的原则。

2)执行领导人的命令。

3)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其他八项是:

1)进入民房须得到允许，离开前必须感谢主人的接待，必须询问主人对房子的状况是否满意。

2)保持房子的清洁。

3)对人说话要和气。

4)用了东西要按市价付钱。

5)借东西要还。

6)损坏东西要赔偿。

7)不随地便溺。

8)不杀害和虐待俘虏。

“对西方人来说，这些纪律中有一些似乎是不必要的，但在中国，军队有虐待老百姓和拿居民东西的坏习惯。许多纪律是为了要改变这种状况。一支遵守这些规则的军队必然得到人民的信任。"

我插言道:“我明白了，为什么你们在人民中也进行政治工作。你们想把人民的行为和精神提高到军队已达到的水平。”

任同志回答说:“是的，军队好比是鱼，人民好比是我们在其中游泳的水。水必须没有障碍，温度必须适合鱼有效率地游动。人民一定要明白我们为什么打日本以及他们怎样才能帮助制止侵略。他们必须学会管理自己和和睦相处。我们通过群众大会、墙报、活报剧和口号的运用，努力去达到这一目的。

“如果我们留在一个地方，就把那里的人民组织在各种协会里，以便更好地对他们进行教育。一般，这种组织工作在县里进行，当地文职人员的首领(县长)实行监督。每个村子有一个商人协会、一个妇女协会、一个儿童协会，工人和农民也各有一个协会。参加协会是完全自愿的，不过要努力向人民说明参加的好处。这些协会就变成了进行教育的基本单位。为成年人和儿童建立了学校，使所有的人都能学习看书写字。我们教给居民开会的方法和选举村和县的官员的方法。人民要履行公民的义务，他们就应有权就自身的事务发表意见。”

这些话包含着真理、理想和智慧。

这种前景是激动人心的。

小鬼端了饭来，是结束这又一天谈话的时候了。

我需要时间来思考和吸收已提供给我的这幅令人震惊的图景。

来源：烟雨江南花又开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