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春节舅舅帮我家杀猪,中午吃饭舅舅走了,得知原因母亲哭了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08-31 22:00 1

摘要:舅舅没回头,只抬手把门帘按住,嘴角轻轻一扬,像把话咽回了嗓子眼。

“这就走啊。”

老魏把门帘掀起半人高,北风挤进屋,炉火跳了一下。

“家里还有点事,改天唠。”

舅舅把猪刀用油布一卷,背上一挎,棉帽压得低低的。

“咋就不吃口热乎的。”

母亲手里那只漏勺在锅沿磕出一声脆响,像一粒小石子打在水面。

舅舅没回头,只抬手把门帘按住,嘴角轻轻一扬,像把话咽回了嗓子眼。

他跨出门槛,红春联在他背后晃,像跟着他走了一步。

我心里当时就别扭起来。

那是1981年的腊月二十八。

院里两棵老榆树叶子早落光了,树叉上挂着昨晚刚晾的红辣椒串。

窗上贴着母亲剪的窗花,鹤立莲,红得正气。

地上有新雪,踩下去吱呀一声,鞋跟印得很深。

厨房里热气一层压着一层,白雾在蒸腾,像水开的声音变成了云。

蜂窝煤在炉膛里吐着红光,炉门的铁皮烫得发亮。

两口铝盆里,白菜在清水里泡着,粉条半透明地躺着,像蜿蜒的小路。

母亲的手腕湿漉漉的,袖口被水浸成了深一圈的蓝。

那只蓝边搪瓷缸靠在灶台边,磕掉的口沿安静地露着白瓷胎。

父亲正把案板擦干,手上有锯末的香味,是他白天从厂里带回来的一点木头碎屑。

我家住在城郊光明街口,几排平房连成一片,平直得像格子纸上的一行字。

院墙外头有自行车铃声,叮当叮当,像串小珠子被人轻轻拨动。

舅舅是乡下一带出了名的能人。

杀猪、做柜子、修窗棂、刨木槽,他样样能拿得起来。

他那块上海牌手表一直戴在腕上,黑底白刻度,玻璃有几道细细的划痕。

表走得稳,滴答滴答,听着让人心定。

早晨一进门,他先摸火,再看刀,习惯像窗外的树影,年年都在。

杀猪的过程他一向利索。

他先用热水烫毛,刷子刷过,猪皮干净得像新翻出来的纸。

刀在火上烤一下,亮得像一小截月光。

案板被他用清水冲得干净,水沿板沿儿流下来,滴在地面上,冒小泡。

邻里围拢着,哈气成白雾,一双双眼睛被热气烘得湿润。

半导体里贴着宣传画,里头时不时放两段歌,像是给每道工序配了个伴奏。

这样闹腾了一个早上。

该吃饭的时候,锅里的肉滚开了。

粉条吸了汤,饱涨着发亮,肉片在表面浮浮沉沉,油花一层层往外冒。

母亲端出大铁锅,香气像扯着人的衣袖往屋里带。

我以为他会坐下,拿个碗,喝两口汤,笑一笑,说点年俗的老话。

他却把刀挎在背上,眼神从锅沿上掠过,又落到门口。

“舅哥,吃两口再走啊。”

二顺子站在门口,笑着挤眉。

“改天。”

舅舅只说了这两个字。

声音很轻,像一滴水落在布上。

他跨出门去,身影一折,就消失在门帘后。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只有锅里咕嘟咕嘟的小声还在。

母亲把漏勺放在锅沿上,扶了下额角的碎发。

她没说什么,只说了一句“吃饭”。

她声音平平的,像把一团热气捂回了锅里。

我们坐下,碗筷碰到一起,声音都小小的。

肉是香的。

粉条弹牙,白菜软,胡椒的香在舌尖打个转。

可是心里那股别扭像炖肉表面的油,漂着,不容易沉下去。

老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吐出一口烟,说一句“各人有各人的盘算”。

他说完就走了,脚步声在雪上短促地响。

我夹了两筷子粉条,嚼到最后,嘴里只剩下香丝丝的汤味。

半导体里播《在希望的田野上》,歌声穿墙而来,像有人隔着墙朝你笑着点头。

我没说话,只在心里想着“咋就这么急”。

吃过饭,母亲收拾碗筷,我把炕上的被褥掀起来,想把潮气散一散。

炕头的蓝边搪瓷缸斜倚着,我下意识把它挪了挪。

手背蹭到了一个硬硬的角。

我把席子往里掀,露出一个小小的旧布口袋。

灰布的,抽绳已经起毛,口袋鼓鼓的,像藏着什么紧要的东西。

我把口袋捏在手里,能感觉到里头有硬有软。

我拽开抽绳。

先露出来的是两条肉票。

绿色的字,纸面泛着旧纸的光泽,还有轻微的油花印。

再往里,是几张十元票子,边角齐整,颜色沉稳。

还有一本户口本,深红封皮,边上磨白了,像翻过的书页。

最上面压着一张纸条。

铅笔字有些重,每一笔都磕磕绊绊地用力过。

“表给小志戴,走得准。”

“明早县里技校报名排号,我先去占。”

“户口本带着,肉票拿着,饿了买烧饼。”

“先别跟你妈说,省得她操心。”

纸条最后画了个小小的笑脸,眼睛是两个弯弯的点。

我心里轰地一下,像锅底的火突然窜高了一寸。

我拿起那块上海牌表,贴在耳朵边听,滴答滴答,像一只小鸟在屋檐下偷着喘气。

母亲端着盘子转过身来,问我“你又弄啥”。

我把口袋递给她。

她展开纸条,眼睛盯在字上一动不动。

她坐在炕沿上,肩膀先是一垮,又立刻抬起来。

她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把眼泪憋回去的样子。

她没憋住,眼泪还是出来了。

那眼泪不像受委屈那种,像冬天拧开暖瓶盖子,热气往上涌,水珠在瓶口聚成一圈。

她用袖口擦了一下,笑了一下,又低头看那块表。

“这人,心细着呢。”

她低声说,像对着自己说话。

我这才明白,他急着走,是去县里给我占名额。

那阵子街上都在传,县里技校春季要招一批,名额不多。

“中不中,还两说”,人们一边买煤一边在煤场边唠叨。

我从初中毕业后就呆在家里,帮人抬货,扛麻袋,手上起的茧用针挑掉还会长。

母亲说“学个手艺也好,手上有活,心里就有谱”。

话说起来容易,机会却像冬天的阳光,从窗缝里挤进来一点点。

舅舅早在上个月就开始打听。

他去供销社买盐,总在柜台边多站半分钟,和刘姐唠两句,把每张公告看得清清楚楚。

他给人修窗棂,腰里别着卷尺,听见谁家有人说起“招人”的消息,他就把耳朵凑过去。

他给我拿来两块木头,教我打榫头,手把手让我把手里那把小木锤握稳。

“别嘚啵,手上要有话语权。”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笑起来像一条浅浅的河。

我打出来的榫头七歪八扭,他也不着急,只说“慢慢来”。

我那时候嘴上答应着,心里到底还不牢。

纸条在我手里顿了几秒,热乎气一点点攀上来。

母亲把户口本递还给我,把肉票夹在里头,叮嘱我“好好收着”。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干净的手绢,把那块表擦了擦,表盘上的光像一点点被擦开。

她找出针线,在表带上又扎了一个孔。

她眼睛低着,针尖过皮的一下下,像在布上缝时间。

晚上,邻屋的电视机里传出一串笑声,黑白的画面对着墙上的白光一闪一闪。

我们家还没有电视,半导体电台的声音是常客。

母亲把那只蓝边搪瓷缸泡在热水里,水面漂着一点油花,映出窗花的影子。

她把缸口的磕口又摸了一遍,说“这缸,结实”。

我知道她说的不是缸。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手腕上那块表在被窝里轻轻地走,像在我耳边小声打点。

我伸手摸到户口本,边角被我指尖蹭热了。

父亲翻身,木床板发出轻微的响声,他没说话,呼吸平稳。

天刚亮的时候,我就起来了。

外头的风还有硬劲,天光像半开的窗帘。

母亲给我系上围巾,又把棉帽压低了一指。

她把搪瓷缸里的热水倒进暖水瓶,塞紧瓶塞,递给我。

“路上喝口,别遭不住冷。”

她的手温热,指尖有洗衣粉的味道。

我出门的时候,街口有辆拖拉机突突地开过,冒着白烟,车上站着两个抱麻袋的青年。

我在公交站牌下等车,鞋底踩在雪上,脚掌像贴在一块凉玻璃上。

公交车进城后换县里的长途车,车厢里挤满了人。

有人搂着孩子,孩子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窗外树梢上的麻雀。

有人抱着包裹,包裹上有老式的印花布,淡蓝底白花。

我在车尾站着,抓着扶手,手心出汗,汗被冷风一吹,凉凉的。

长途站到了,雪泥被人踩成暗灰色,风把小广告纸在路面卷起来又放下。

我远远看见县里技校的大门,门牌蓝底白字,不大,却端端正正。

门口已经排起了一条队,队伍拐了个弯,像一条静着的蛇。

他站在队伍最前端,背影熟悉得像一件穿旧了的棉袄。

我一喊“舅”,他回头,眼睛里亮了一下。

他把手从袖筒里抽出来,递给我一张写好的介绍条。

“按这个来。”

他说话不多,声音沉稳。

他把肉票又塞到我手里,“排着,饿了就买烧饼。”

“别磨叽。”

这句方言一说完,他嘴角一翘。

我“嗯”了一声,站到他身后。

风从门缝里钻出来,像水在石头缝里过。

队伍缓慢往前挪,每一步都像有人轻轻推了一把。

我把暖水瓶拧开,热气冒出来,眼镜片一层雾,雾散了,又涌上一层。

报名的窗口不大,玻璃后是一位戴着眼镜的老师,头发梳得整齐。

他接过我的户口本,翻了两页,抬头看了我一眼。

“学机械,吃苦。”

他说。

我点头。

“会不会打榫头。”

他似乎随口问了一句。

我把手里的小木块递过去,上面的榫头被我磨得尽可能方整。

老师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嘴角压着不动。

“手不笨。”

他说完就低头把我的名字写在表格上。

那个时刻,我觉得胸口里有一团暖气从下往上往上,又不往外冲,老老实实地待在那。

我转身的时候,舅舅冲我点了点头。

他把手插回袖筒,脚跟在雪地里轻轻一转。

“中。”

他轻声说了一句,像是在给我们家的运气盖一个印。

回到家里,母亲正坐在灶台边烙饼,火苗舔着锅底,发出细碎的声音。

我把报名条递给她,她的手停了一下,饼皮上出现了一块浅浅的色。

她把饼翻了个身,笑着说了一句“中”。

她的眼睛里有亮光,亮光不急不缓。

那天晚上,家里吃的还是白菜粉条炖肉。

锅里香味比中午更浓,粉条吸得更足,像把整个白天都装了进去。

母亲把那只蓝边搪瓷缸又擦了一遍,放在窗台上,它在窗花映照下静静地亮着。

舅舅过了两天才来。

他手里提着两挂火腿肠样的香肠,是别人家谢他帮忙顺便叫他带的。

他把东西放下,笑一笑,没有多说。

母亲把他按在桌边坐下,给他盛了一碗热汤。

“喝吧。”

她说。

他端起碗,吹一下,喝了一口,眼睛眯了一下。

“香。”

他又说了一句,放下碗,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粉条。

我看着他,心里一阵一阵地暖。

他吃完,把碗轻轻放下,抠了抠表扣,才想起来表不在手上。

他看我。

我把袖口一挽,露出那块表。

他点头,笑了。

那年春天,我进了技校。

学校的车床房里弥漫着机油的味道,像一层看得见的薄雾。

老师把我们分成小组,给每人一把量尺、一把锉刀,桌上摆着光滑的钢材。

我起初锉出来的边总是不平,老师拿我的手腕压了下,示意我换个角度。

手指头磨出水泡,泡破了又结痂,结痂在布手套里磨得发热。

下课铃响了,大家去打水,我揣着那块表跑一趟,再回来顺手把机床上的铁屑扫掉一片。

午饭是食堂的大锅菜,铝饭盒一层米饭一层菜,回到教室,大家笑着说“今天运气不错”。

我把表放在课桌边,滴答滴答,它不像人那样叫喊,却把时间一分一秒地切得清楚。

周末回家,路过供销社,刘姐远远地冲我挥手。

“学得咋样。”

她问。

“慢慢来。”

我笑着回答。

她把柜台边的糖块推过来一小块,说“嘴里拿个甜头,做事能耐心些”。

我谢谢她,把小糖块揣在兜里,回家时给母亲。

母亲拿出那只蓝边搪瓷缸,倒热水,把糖块放进去溶开,味道淡淡的,却把屋里的冷气压下去一截。

冬去春来,巷子里的土路冒出一层新泥。

父亲的自行车铃声越来越清脆,像是日子转得轻了一些。

我渐渐把榫头打得比过去方了,车床也转得更稳。

老师指着我做出来的小件说“有些劲头”。

我笑笑,心里不敢松,但确实往前迈了一小步。

秋天的时候,学校组织我们到厂里见习。

厂房外面立着一行白杨,风一吹,叶片翻起银白色的一面,像有人把一页书翻了翻。

车间里机器轰鸣,老师带着我们穿过一道道走廊,过去是前辈们一辈子待过的地方。

师傅把我领到一台机床边,教我怎么听声音辨别刀具是不是合适。

“用耳朵也要做活。”

他半开玩笑地说。

我点头。

在厂里实习的日子,我把旧表带得更紧了。

它在我手腕上轻轻走,像给自己一个节拍。

晚饭后回到家,母亲坐在缝纫机前,脚下踩着踏板,针脚上下,窗台上的搪瓷缸里插着一枝塑料花。

她见我进门,把缝纫机的踏板停了一下,声音里有笑意。

“累不。”

她问。

“不累。”

我把外套挂起来,把工帽放在钩子上,钩子是父亲用旧钉子做的。

父亲在屋外剁菜,菜刀在案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你舅舅下午来了,给咱门轴滴了油。”

母亲抬抬下巴,示意我去屋门那儿晃一下。

门果然开合利索了,不再咯吱。

“他呀,嘴上不说,手底下替人把事做明白了。”

母亲说。

我“嗯”了一声,心里有点发热。

毕业的时候,我分到了厂里,穿上蓝工装,领到一个工具箱。

箱子里有扳手、螺丝刀、卷尺,有的人摸了又摸,像摸到一箱子藏在里头的光。

分配的那天,厂区升起了白雾,是早晨的汽水蒸汽。

我站在队伍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敲在一个不会响的鼓上。

那个月的第一笔工资到手,我摸着那叠票子,心里忽然想到舅舅。

我去了商场,挑了一块电子表,黑屏上亮起绿色的数字。

我把表包在毛巾里,夹在腋下,坐车去乡下找他。

他正在院子里刨木头,刨花一捧一捧地卷起来,堆在脚边像软软的雪。

太阳照着他额头上的汗,汗线细细地往下流,顺着脸颊落到刨花里,立刻看不见了。

“舅。”

我喊。

他抬头,手不忙,先把刨子往木板上一横,声音像小刀贴过干净的皮。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笑在眼角上挂着。

我把毛巾打开,把电子表递过去。

他看了看,点点头,把表又推回我手里。

“你戴着。”

他说。

我愣了一下。

我把袖口一挽,露出上海牌表。

“那你把你的拿回去。”

他说不。

他笑着摇摇头。

“东西跟人一样,认熟了就不折腾。”

他说话轻轻的,却透到我心里去了。

我没再劝。

夕阳在他身后落下,院子里影子拉得长长的。

刨花上有一道金光,像有人把一条细线放在那里。

往后几年,家里换了煤气灶,蜂窝煤少见了。

邻居小院的半导体换成了黑白电视,天线插在屋顶,风一吹,画面偶尔打飘。

蓝边搪瓷缸还在,裂口也还在。

母亲每个月都要把它用小苏打水泡一泡,她说“老物件,护一护,能用”。

厂里给我们发安全帽,车间墙上贴着“质量就是命”的标语,字是红色的,笔画厚实。

我手上的老茧也变了位置,从指根挪到虎口,像一种悄悄的成长。

舅舅的活没断过。

谁家有门框裂了,他背着工具去了。

谁家孩子结婚,他把柜子做得平稳,抽屉拉开合上像抽了口气。

他总是坐在饭桌靠风口的位置,袖子里藏着手,笑一笑,话不多。

有一次,厂里组织我们帮街道修巷口,一整天弯腰搬砖。

我回到家,母亲指着屋里木柜上的花瓶说“这柜子是你舅舅年轻时给我做的”。

我把手放在柜角上,木头已经被岁月摸得发亮,有一种温润的手感。

我忽然觉得,很多年,我是沿着别人打好的榫眼往前走。

再后来,家里终于买了彩电。

春节时,院子里热闹起来。

孩子们放鞭炮,火星在地上跳。

我跟母亲商量说“今年再请舅舅杀猪,忙活完就坐下来吃”。

母亲笑,眼睛里全是光。

“这回别让他再走了。”

她说。

腊月二十八,和那年一样的日子。

舅舅一早来了。

他还是先摸火,再看刀,动作一丝不苟,年年如旧。

杀猪照旧利索,邻里围拢,热气在屋檐下打着旋儿。

我故意把碗筷摆在靠里头最暖和的位置,给他留着。

他忙完了,洗了手,我把他按在椅子上。

“吃。”

我说。

他笑着点头。

母亲给他盛了一碗肉汤,粉条在汤里轻轻荡着。

他喝了一口,抬头看了看我们。

“香。”

他还是那句。

这一次,他没走。

他把碗放在桌沿,双手在膝盖上按了一下,像把日子按稳了。

我看着他,心里不自觉地把那年中午的自己想起。

门帘被风吹起来,红春联打在门框上,啪啪两声,像鼓点。

我们误解过他一阵。

后来我们就把误解叠好,放在心底一角,像把一件反毛的衣服翻回正面。

过了几年,母亲在灶台前忙活的时间少了,家里添了电饭煲,电饭煲跳闸的时候发出一声“咔”,像一只小兔子轻跳。

她还是爱把搪瓷缸放在窗台上。

每逢腊月,就在缸里泡一把红枣,说“水里有个甜头,年里就有个盼头”。

她偶尔拿着那块表看看,笑着说“走得真准”。

我也偶尔摘下来擦一擦,擦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擦的不只是表。

厂里的活越来越讲究质量,我们这批人接受了不少新规矩。

我带着新来的小徒弟,教他怎么用手背去感受机床的温度,怎么在夜班时让精神不飘。

他说“师傅,你手腕上的表真好看”。

我笑,“看着普通,走得准”。

他点头,眼神里有一种年轻人的认真。

有时夜班完了,凌晨的风像水一样清。

我骑车回家,车把上挂着帆布包,包里咣当咣当,工具在里面小声说话。

家门口的小路被朝阳照出一条亮边,像给日子勾了一条线。

我推门进去,母亲正在屋里折被子,被套是红白小格子,边角被她抿得整整齐齐。

“你舅舅刚走。”

她说。

她把搪瓷缸递给我,里面的热水正冒着雾。

“他把门轴又看了一遍,说再紧一紧就更妥当。”

她笑,“这人,就这点子细,啥都想在别人前面”。

我接过缸,手心被烫得舒舒服服的。

我再回想一下,1981年的那个腊月二十八。

门口的风是冷的,屋里的汤是热的,人的心是会变的。

我那时心里的别扭像一块厚厚的冰,后来被一张纸条和一块表慢慢化开。

化开的水顺着生活的缝隙流进来,浇得地里的芽冒出来一寸。

过去这些年,我见到过很多种表。

有人戴闪亮的新款,数字一闪一闪,像小灯。

有人不戴表,看手机上的时间。

我的手腕上还戴着那块上海牌。

它的表带被我换过一回旧皮,用旧针穿过,线头藏在背面,不扎手。

它的滴答声像一位熟悉的老人,脚步不疾不徐,带着一份踏实。

蓝边的搪瓷缸现在有了新的小磕子,但还能盛热水。

母亲说“一样的东西,用在一家人手里,时间会给它长出亲人气”。

我听了笑,觉得这话说得很对。

日子没有夸张,也没有猛一下子的变化。

它像冬天锅里的汤,火一格一格往上加,从不猛翻。

我有时候在厂门口看见父亲骑着他的老凤凰车过,车铃一响,我抬头。

他不急着喊我,只是伸手把车把扶稳,像多年前把案板擦干那样自然。

我有时候在菜市场看见刘姐,柜台换新了,她还是那样利索。

她把秤一拎,对我笑,“你家小志现在不小了”。

她话里带笑,语气有初春的光。

我回去拿菜,拎着一袋子豆角,回家路上碰见二顺子。

他站在门口晒太阳,拍着肚子笑。

“当年那句可劲儿造,我到现在还记得。”

他说。

我也笑,心里把那天的餐桌翻出来看了一眼。

豆角在锅里变色,油花被蒜末的香气激出来,滋的一声像窗外跳过路口的小孩。

我把菜端上桌,母亲把搪瓷缸送过来,又小心地把它往里靠一寸,怕人碰了磕口。

我看着她的动作,心里忽然非常安稳。

有时候人这一生,就是在往里靠一寸。

靠近火一点,靠近彼此一点。

靠近那些说不出来的细软的东西一点。

我们家把那张纸条夹在户口本里。

有时翻户口本,纸条就会露出一点角。

字迹有些晕了,铅笔的灰在纸面上铺开了一点点,可是那些字还在。

“表给小志戴,走得准。”

“明早县里技校报名排号,我先去占。”

那是一个人把自己的时间拎起来,往另一个人手里递的样子。

他当年中午没吃那口热汤。

他把热汤留给我们,把风口留给自己。

多年后我再想起,心里总会亮一亮。

有时候我特意把表贴到耳边听两秒。

滴答滴答,像在说“别慌”。

这声音穿过这么多年,反倒更从容。

窗外,孩子们在院子里跳皮筋,皮筋在脚踝上“啪”地一声,像画了个圈。

阳光从屋檐下来,落在蓝边搪瓷缸的磕口上,磕口仿佛也亮了一下。

我拿抹布把桌面再擦一遍,木纹像一条条沉着的河。

我把手腕上的表系紧一孔,像把日子在手心里拽稳。

我知道,有些人的好,不在话多上。

它在门口的风里,在案板的木纹里,在队伍最前头那两个雪窝里。

它在一个人匆匆的背影里,留下一点弯过的光。

我也知道,人和物都靠着耐心慢慢成全。

一块表,走得准,就陪着你过日子。

一只缸,磕了口,也能盛热水。

一个人,话不多,心里却有秤。

日子于是在这样的秤上称出轻重,在这样的火上慢慢滚开。

再有一年春节,我们又请舅舅杀猪。

他照旧把刀磨得亮亮的,照旧把案板洗得干干净净。

他坐下来吃饭时,我忽然想起一个句子。

“日子是用来过的,不是用来比的。”

我没说出口。

我只把筷子举起,又落下,夹了一筷子粉条放到他的碗里。

他看我一眼,笑。

窗上的窗花映在碗里的汤面上,红的,那红色在热气里晃了一晃。

他把粉条送进嘴里,点了一下头。

“中。”

他像在给这一年的味道做了个小结。

我低头吃,心里特别踏实。

桌子下面,表在我的手腕上继续走路。

它走得一稳一稳的,像把时间切成一小片一小片,摆到我们面前。

屋里和屋外之间有门。

门轴很润,没有响声。

风从窗缝探进来一点,尝了一口汤味,似乎也就温柔下来了。

来源:淡定漂流瓶一点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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