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和国企女工谈对象被拒绝,多年后在早餐摊遇见她,我感慨不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9-02 16:30 1

摘要:清晨,城南菜市口,新修的人行步道还存着一点水汽,地砖像刚出笼的馒头一样湿润。

我是在雨天认出她的。

清晨,城南菜市口,新修的人行步道还存着一点水汽,地砖像刚出笼的馒头一样湿润。

我拎着工具包,一只旧帆布包,包口夹着一把木刨,一把钢卷尺探头出来,像两根老实的胡须。

路口的早餐摊下,一顶红伞撑着一团热气,蒸笼叠三层,像个小小的城。

排队的人不多,三三两两,雨丝斜着落,像给每个人的肩上披了细毛。

“豆腐脑少放卤。”

一个女声从热气里传来,话音不急不缓,结尾略微往下压。

我下意识回头,那双眼睛先到,随后是她的脸。

许红。

我的心像有人用指头轻点了一下,不疼,但很准。

三十多年前,她在供销社门口拒绝我;三十多年后,我在一笼热气里看见她。

我喉咙里翻起一句话,卡住了,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她也点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

队伍往前挪,蒸笼盖子一开,热气“呼”地往我脸上扑,像一只温顺的猫。

我把口罩往上拉了拉,怕雾气熏出眼泪,省得让人误会。

那年头的事,能让人误会的不少。

我叫刘志,是胡同里长大的孩子,七九年生人。

父亲修表,一辈子跟拨针过日子,手稳,心也稳。

母亲在菜站称砣,习惯把秤砣擦得亮,拿在手里掂一掂,说“有分量”。

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胡同里大声小气都听得见,早晨自行车铃一片,晚上黑白电视里播新闻,屋里灯泡花了,父亲爬上凳子换个灯丝,母亲把被子拍得蓬松。

那会儿,我喜欢骑表哥的二八大杠,坐在大梁上,腿伸不直,膝盖蹭着往前跑,像只没长成的麻雀。

后来上了中专,学木工,师傅喝茶,我磨刀;师傅抽烟,我擦台面。

我爱木头的气味,春天是生,夏天是黏,秋天是清,冬天是暖。

九零年前后,厂里发的劳保手套粗糙,指尖容易开线,我学会缝补,针脚歪,能用就行。

我进厂那年,许红在纺织厂已经能带新人了。

纺织厂楼道里风扇咯吱吱转,地上粉粉的棉絮飞着,像屋里一直下着小雪。

她穿白围裙,围裙上常有根线头,手背上有两道浅红的勒痕,是挡车工常有的印子。

我第一次见她,是表姐带我去厂里送东西。

表姐在纺织厂做统计,算盘珠“嗒嗒”响,写字规矩,穿一件藏蓝上衣,领子熨得硬。

她朝我使了个眼色,说“这就是许红,人稳当,心细。”

我把手里那包酥糖递过去,许红没接,冲我笑了一下,说“你留着吃。”

那笑既不是热,也不是冷,像把门虚掩着。

年轻人看门,爱在门缝里看自己。

同一年冬天,我们在供销社门口见了第二面。

我骑着二手二八,车把掉了漆,套着一个红布把套,是母亲给我缝的,怕我冻手。

玻璃门内挂着“代售布票,注意排队”的牌子,柜台后面摆着缝纫线、缝纫针、肥皂和搪瓷盆。

我攒了两张饭票,准备请她吃炸酱面。

那时候请吃面是郑重,至少我用力了。

我说“要不,吃碗面?”

她说“我妈非让我找本厂的,说话好使。”

风从门缝里灌出来,玻璃门上沾着哈气。

我脸上滚着热,心里却有点凉,又不好表现。

我说“嗯,懂。”

我笨拙地把自行车往回推,车铃不小心撞了一下门框,“当啷”一声,把我的脸都撞红了。

那天回去,我在车棚里给链条上油,做得像在给心上油。

其实油不上去。

后来,日子往前开,像台锯推着木料,平稳,又不容你退。

九十年代中后段,厂里开始讲“效益”,大家也讲“挣点外快”。

师傅开始长叹,我学会了不问。

我帮邻居家装门,收了一只旧搪瓷缸,白底蓝边,缸沿缺一口,邻居说“你拿回去泡笔也行。”

我拿回家洗干净,放在窗台上,晚上给儿子削铅笔,削出的木屑落进去,像一朵朵小花。

这只缸,从那年起就一直在我手边。

转眼到了九十年代末,厂子转制,我提了个包去市场摆摊,写块牌子“修门窗,打孔,配锁”。

下雨天活多,门框吃水涨,合不上,我跑一趟,给人家刨两下,门能关了,心里也踏实。

胡同口摆着小推车卖磁带的,放歌《涛声依旧》,有人驻足,有人边走边哼,声音顺着巷子往里飘。

那一年,母亲身体不大好,我学会熬米汤。

夜里照护的时候,病房空调吹着,像一个人轻轻喘气。

有一回我在走廊上打盹,邻床大爷的儿子给我盖了件外套,说“兄弟,困就靠着睡一会儿。”

人和人的好,有时候就像被子边上的滚边,不抢眼,却不让风钻。

许红的消息,我断断续续从街坊那里听起。

有人说她也下岗了,后来在社区做保洁,晨起晚归,逢年过节还帮忙贴个对联。

有人说她人勤快,说话轻,总看得起别人。

我没多问。

北京话讲“人过三十,嘴上有门”。

我把门关上,就让年月自己进出。

我和妻子在胡同里打拼,儿子上学,学费分三次交,我做笔记记得清清楚楚。

有时候夜里回来晚,妻子给我留一碗热粥,碗口罩着个小盘子,热气在盘子底下团成一朵云。

我掀开,心里就亮一寸。

人嘛,都是靠这一寸一寸的亮走过来的。

那回雨天,我到菜市口,是去给一位老顾客修柜门。

走过早餐摊,红伞撑着,蒸笼冒着气,收音机放着歌,像个老朋友在跟你叨叨。

“来几样?”

摊主问我。

我还没回,旁边那个声音就说“豆腐脑少放卤。”

我回头,看见她。

许红。

她的眼睛里先有一瞬间的惊,紧跟着复原。

她三十多年前像门虚掩,现在像门推开一半,里面是灯,是热气,是忙。

她做事利落,戴着一次性手套,铲包子的勺子“铃铃”响,像打着节拍。

我排队的时候,她抬手抹了下额前碎发,腕上那道浅红没有了,手背上却起了些细小的裂纹。

我们这个年纪,皮肤上的纹理,就是走过的日子。

我说“来一笼素的,一碗小米粥。”

她点点头。

蒸笼盖掀开,热气涌出来,我的眼镜起雾,世界软了一下。

我看不清她,只看见一团温暖。

等我拿到包子,她又转身给我盛粥,小米在锅里转,像一圈圈光。

她递给我,说“下雨,喝口热的。”

我的手碰到她的手套,一层薄薄的塑料隔开,像话之间隔着一层时间。

我说“多少钱?”

她报了数。

我付钱,她找零。

一元硬币落在我的手心,凉。

我把那硬币捏了捏,捏出个小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九零年冬天的那两张饭票。

面没吃成,我回去把饭票交给了母亲。

母亲接过去,说“留着,家里也用。”

她把票夹进账本里,我看见她把那一页折了个角。

很多事后来想起,其实都不难,只是那时候我们年轻,容易把面子当命。

我端着粥,站在伞下喝了一口。

小米粥不稠不稀,刚好。

胃里暖起来,像有人在屋里添了一把火。

我看着她,看她把摊布角抻平,看她把蒸笼上的水珠刮掉,看她把零钱盒摆正。

这些动作,像线,像她年轻时手里的线。

线在手里走,日子在脚下走。

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当年不是她拒绝我,是那个年代替她做了决定。

父母那一代人讲“本厂的,说话好使”,是因为在那个时候,厂子像个家,岗位像条路。

她听话,不是软,是稳;我难受,不是委屈,是生长。

一念通,万事闲。

“今儿的面粉涨了。”她对下一个人说,“没涨价,先扛着。”

这话说得轻,我心里又亮一寸。

我把剩下的硬币放进帆布包里,忽然又拿出来。

我想起那只搪瓷缸。

我把硬币攥在手里,走回家去。

回到屋里,我把那只搪瓷缸从窗台上拿下来,往里倒了点清水,洗了洗。

缸沿的缺口,还在,边口磨得圆了。

我把那一元硬币放进缸里,“叮”地一声。

这个声音我喜欢,像小锤敲在木头上,发实。

下午,雨还下,我去修柜门。

老顾客是位退休的老师,屋里陈设干净,黑白电视还在角上,虽然不常开了,像个老朋友坐在那儿。

他说“这柜门老掉,麻烦你又来。”

我说“不麻烦,老朋友了。”

我在柜门上打孔,装上合页,木屑落在老师的拖鞋上,老师拿鸡毛掸子轻轻扫。

他说“今天雨不小啊。”

我说“雨好,冲走灰。”

老师点头,说“日子也这样。”

装好后,我站在门口抖了抖衣服上的水珠。

老师递来一把伞,说“拿着,别淋。”

我摆手,说“这伞您留着,我伞不怕雨。”

老师笑,说“嘴上有门。”

我也笑。

回到家,妻子已经煮好了晚饭。

小炒肉,炒绿菜,一盘咸菜,一碗汤。

桌上有两双筷子,筷头磨得亮。

儿子在屋里背课文。

我咽了一口汤,心里没什么波澜,但有一个地方暖得久。

夜里,我把搪瓷缸往床头挪了挪,灯光落在缸沿的缺口上,像给它镶了一道薄光。

第二天早晨,雨停了,路面还湿,天像刚洗过。

我又去了菜市口,走到红伞下面。

她还在,围裙干净,手套新换。

我点了一笼韭菜的,还是一碗小米粥。

她说“今天的粥稠一点。”

我说“稠就好,顶饿。”

我看见她的收音机换了台,播的是天气预报。

主持人说“冷空气南下,请注意添衣。”

她抬了抬肩,说“今儿风真凉。”

我点头。

风吹过伞沿,吹得伞沿微微颤。

我忽然开口,说了句别的话。

我说“那年在供销社门口,怠了你。”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笑了。

不是道歉,是调侃,也是把一件旧事翻过一页。

她愣了一下,马上也笑,说“怠什么呀,年轻,对吧。”

她说“年轻的时候,谁没点小脾气。”

她把包子递给我,手套亮了一下。

我们谁也没追下去。

说到这儿正好。

有些话到了嘴边,不说,才正好。

我端着粥,蹲在路边的小台阶上吃。

旁边有个小男孩儿,背着书包,鞋上沾了一点泥。

他奶奶给他擦鞋,“别乱动,别乱动。”

我看着那鞋,就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大头鞋,前头像船,后头像锤,走路“咚咚”的。

人一生,鞋换了很多双,脚一直是那双脚。

吃完,我把空碗递回去,她接过去,说“慢慢走。”

我说“你也慢慢忙。”

这句话,在我们这儿是告别,也是祝福。

那天之后,我隔三差五会在她摊子前停一停。

不一定吃,只是看看那团热气,听两句收音机。

人到中年,不爱热闹,爱热气。

有一次,她把围裙解下来,露出里面的灰毛衣。

她说“这毛衣是我妈织的,三十来年了,线不坏。”

我说“线好。”

她说“线好就行,衣服不挑人。”

我点头。

有些话看着像说衣服,听着像说日子。

秋末冬初,风刮得硬,摊边多了几个老头儿围在一块儿喝粥。

他们聊粮价,聊医药,聊孙子,聊葵花籽儿,话题琐碎,却都在理。

我偶尔也插两句,顺嘴干巴,大家笑笑,算是熟人。

有一天,她在给人找钱的时候,零钱盒里空了,摸了半天,抬头看见我。

我把口袋里的一把硬币倒出来,递过去。

她说“不成不成,我这儿还得算账。”

我说“你先用,后头再说。”

她迟疑了一下,点了头。

硬币叮叮咚咚落进零钱盒,像下了一小阵雨。

到中午,她把钱又凑得圆圆的,还给我。

我摆手,说“算了。”

她把钱塞进我手里,说“规矩不能乱。”

这四个字我听过两次。

一次是九零年冬天她妈那句“本厂的,说话好使”。

一次是今天这句“规矩不能乱”。

听到第二遍,我就明白了,规矩之下,人也有自己的讲理。

夜里我回到家,把她还我的钱,又放进了搪瓷缸。

缸里硬币不多,但每一枚都亮。

灯下,缸像一个小小的月亮。

冬天真正来了。

街口卖糖炒栗子的,手上戴着厚手套,纸袋里暖烘烘的气跑出来,香。

我给儿子买了一袋,儿子说“烫”。

我说“烫才香”。

他笑,把热栗子在手里颠着。

我看着他,想起自己天冷时缩手缩脚的样子,心里生出一股踏实。

第二天,我又去修一户人家的窗。

回来的路上,远远看见她的红伞。

她摊前多了一个小牌子,上面写“今日特价,老面馒头”。

字是她写的,歪歪扭扭,但认得清。

我走过去,她正往蒸笼里加水,水壶冒白泡。

她抬头,看见我,笑了一下,说“你来啦。”

笑里有点累,也有点欢。

我说“今儿忙?”

她说“忙”。

过了会儿,她忽然低声说“这些年,挺好。”

我点点头。

我知道“挺好”的意思。

不是顺风顺水,是能睡着觉,能吃得下饭。

这就挺好。

临走前,她把一只小包子塞进我手里,说“新试的菜馅儿,尝尝。”

我说“你这不规矩了。”

她说“尝菜不算。”

我笑出声。

回去的路上,我把小包子掰开,里面热,菜香冲鼻。

我在路边垃圾桶旁停了停,把纸团塞进去,心里想着那句“尝菜不算”,越想越觉得亲切。

年末,社区挂上了红灯笼,胡同口的树缠了灯带,夜里亮得像星。

我给妻子买了一条围巾,颜色不艳,正好。

妻子戴上,脸色暖了两分。

我说“好看。”

她瞄了我一眼,说“会说话了。”

我们笑。

年三十,我特意早起,去她的摊子前买了一笼素的,带回家当早饭。

她说“过年好。”

我说“过年好。”

她又说“多挣点,顺心。”

我说“你也是。”

我拎着包子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她站在红伞下面,热气团团,她的脸被热气衬得像刚蒸出来的一样。

那一刻,我觉得很多事都过去了。

过去不是忘记,是不再扎手。

春天来的时候,我把搪瓷缸从窗台上挪到书架上,旁边放了把木刨。

木刨的刃我磨得亮,摸起来温润。

有时候儿子做作业停下来,问我“爸,你这缸怎么缺口?”

我说“好看的东西不一定完整,完整的东西不一定好看。”

他说“这话有点绕。”

我说“绕着说,才不硌牙。”

他笑。

那年春天雨多,空气湿润,木料容易涨,我干活更细。

菜市口的摊位也挪了,挪到树荫底下,阳光跳在伞沿上,像碎银。

她的收音机里播广播剧,两个演员你来我往,说的是家长里短,却叫人听着踏实。

我偶尔坐在旁边的小矮凳上,喝完粥,听一段。

天气热,汗沿着太阳穴往下走,我掏出手帕擦汗,手帕是妻子绣的角,上面两个字“慢慢”。

我说“真好看。”

妻子说“多大人了,还说好看。”

我说“真好看。”

话说多了,反而不真;有些话,反复说,也不腻。

转眼到夏天,菜市口多了卖西瓜的,西瓜一个个躺在车上,肚皮亮。

早餐摊旁边多了一辆三轮车,车上是新来的卖豆浆的,磨得细,香。

她和卖豆浆的打个招呼,借过他一个大瓢盛水,动作利落。

我看见她背后贴着一张小纸,“文明经营,诚信为本”,字不漂亮,意思到位。

我心里踏实。

那会儿我也接了一个大活,给社区里一个小托管班做书架,松木的,边角打圆,刷环保清漆。

我把木条码好,一条一条装,孩子们放学回来,趴在窗上看,眼睛亮。

老师说“别碰,等干了再用。”

孩子们齐声说“好。”

声音像风吹过树叶,柔。

书架装好那天,老师给我递了两瓶矿泉水,说“师傅,辛苦了。”

我说“不辛苦,做书架的活儿,心里亮。”

晚上回家,我把手上那些细小的木刺一根一根挑出来,挑完吹一口气,手掌像松了一口。

第二天去吃早餐,她跟我说“昨天卖完早了,天热,人爱吃清淡的。”

我说“清淡好。”

她说“清淡才吃得长。”

我点头。

她又拿起勺子,给一个大妈多盛了半勺粥,说“您慢点喝。”

大妈说“手真巧。”

她笑,说“慢慢来。”

这年头,“慢慢来”是句好话。

到了秋天,风里带一点甜,路边的槐树掉下来的荚壳踩上去“咔嚓”响。

我给她修了把老旧的木凳。

凳子腿摇,我给它加了个楔子,凳面抹了油。

她坐上去晃了晃,说“稳当。”

我说“稳当就好。”

她递给我一瓶矿泉水,说“喝水。”

我拧开,喝了一口,觉得甜。

我说“味儿不错。”

她说“自来水。”

我们都笑了。

笑完,各自忙各自。

我喜欢这种相处,不多话,话到嘴边止住,正好。

那年秋后,我父亲手有点抖,修表的活儿渐少。

我把他工作台搬到北窗下,光线好,方便。

父亲说“我这拨针,慢慢拨。”

我说“慢慢来。”

母亲坐在一旁,翻旧相册,相册里有我小时候穿开裆裤的照片,我笑着抢过来,母亲笑得眼睛弯成一条缝。

屋里有股老木头和茶叶混合的香,稳。

过了不久,社区组织邻里活动,搭舞台,挂横幅。

我被拉去当志愿者,搬凳子,抬水,钉牌子。

牌子上写“邻里守望,温暖同行”,字厚实。

活动那天,孩子们在台上唱歌,老人坐在下面拍手。

她摊子收得早,也来帮忙,给大家分水。

她走到我跟前,说“师傅,喝水。”

我接过,说“今儿热闹。”

她说“热闹就好。”

一阵风吹过,横幅晃了一下,又稳住。

冬天又来了,风硬,太阳冷。

我把搪瓷缸擦了一遍,缸底的印花淡得看不清。

我把手伸进去,摸了摸那些硬币。

硬币凉,心里暖。

我知道这缸里装着的,不是钱,是一个又一个日子响过的声。

那天清早,风大。

我走在路上,袖口里进风。

到了摊前,人不多。

她把围裙系得紧一些,手套换了厚的。

我说“今儿真冷。”

她说“冷。”

她把收音机音量调小,天气预报说“北风,注意保暖”。

我端着粥,站在风里喝。

粥热,风凉,口里是热,脸上是凉。

我忽然觉得,这种冷热的对照,正是日子的样子。

喝完粥,我把碗放下。

她用铲子铲了一个包子,递过来,说“尝尝新馅儿,豆角的。”

我接过去,轻轻咬了一口。

豆角清甜,面皮软。

我说“好。”

她也“好。”

我们看了看彼此,像看了一眼过去,也看了一眼现在。

风把红伞吹得动了一下,热气仍然不散。

我背上工具包,往前走。

脚下的水泥地上有几处水渍,像几块不规则的镜子。

我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鞋尖,鞋尖上有一粒豆角馅,绿的,亮。

我弯腰抹掉,顺手把纸团捏紧,扔进垃圾桶。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她在红伞下,又开始新一轮的忙。

而我,也该去干我的活。

走出两条街,风小了。

我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一枚硬币。

我把它攥了一会儿,掌心里出了一层汗。

回到家,我把这枚硬币又放进了那只搪瓷缸。

“叮”。

声音不大,但响在心口。

我坐下,拿起木刨,磨了磨刃。

窗外有太阳,冬日的太阳不燥,像一盏温灯。

我忽然想,人这一辈子,遇见谁,错过谁,都是有来路的。

有些门,年轻时没推开,后来也不必补推。

门在,就够了。

想到这儿,我笑了一下。

笑完,我起身,出门,去做一个约定好了的小活。

那家住在五楼,没有电梯,我一口气爬上去,心跳稳。

门口挂着中国结,门铃旁贴“节约用电,从我做起”,朴素。

女主人说柜门合不上,我看了看,门轴歪了。

我扶正,拧紧,刨了一下边,门“哒”地合上了。

她笑,说“师傅,巧手。”

我说“都是手艺。”

我收了工钱,不多不少,心里安稳。

下楼的时候,楼道里有人晾着衣裳,肥皂味儿清。

我忽然想起许红手背上的细裂,想起她说“慢慢来”。

回到胡同口,风从东边过来,带了一点面香。

那香像知道路。

几天后,儿子期末考,紧张得厉害。

我跟他说“紧张就慢一点,慢慢来。”

他点头,深呼吸,坐下写。

我在一边磨刨子,刃口映出窗外的树影,稳。

晚饭后,妻子说“明儿去菜市口,给你带点什么?”

我说“带一笼素包子,再来一碗小米粥的味道。”

妻子笑,说“味道好带。”

第二天一早,妻子去买早饭,回来的时候说“那家生意真好,队排老长。”

我说“好事。”

她说“那位大姐手脚麻利,笑眯眯的。”

我点头。

我没有说名字。

有些名字不必说,心里有。

春节过后,街边挂的灯笼撤了,风里有一丝新的草味。

我又在她摊前遇见一个老相识,是我木器厂的老师傅。

师傅背略驼,精神还好,手上还捏着一条红绳。

他说“刘志,还是你干得稳。”

我说“师傅,您也好。”

师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说“这摊子干净。”

她笑,说“过奖。”

我们站着吃了会儿,师傅讲起旧事,讲起当年如何一刀见光,边角如何顺得不伤手。

我听着,心里热。

一碗粥的功夫,像回了过去,又在现在。

临走,师傅拍拍我肩膀,说“慢慢来。”

我说“慢慢来。”

春末,雨多。

我去修一扇老木窗,窗棂裂了,我给它打上木楔,刷了清漆,漆味儿散了,露出木头本色。

屋主是一位退休护士,她看着窗,点头,说“顺眼了。”

她说“年轻时天天忙,没空看这些细致的。”

我说“细致的东西,慢慢看。”

她笑,说“是啊。”

回到家,我把今天的工钱换成零钱,数着放进搪瓷缸。

硬币落在缸底,声音一枚一枚地响,像给日子钉上了小钉子。

夏天来临,蝉叫在树上,声音长。

她把摊挪到更阴凉的地方,红伞换了位置,收音机罩上了纱布,防灰。

有个小伙子要扫码付钱,她笑着指指旁边的二维码,说“能扫了。”

我说“还真跟上了。”

她说“得跟着走。”

她手边放了一小瓶酒精,忙完就擦一擦台面,干净。

我心里更踏实。

午后,阳光从伞缝里漏下来,斑驳在蒸笼上。

我站在一边,闻到小米粥的香,心里安。

这些年,社会在变,人的心思也变。

我见过有人急,也见过有人稳。

我更愿意学稳。

她就是稳。

秋天的一天,风清。

我带了把修过的椅子去还给一位老邻居,路过她摊前。

她正低头算账,笔在小本上划拉,抬头见我,笑了笑。

我说“忙。”

她说“忙。”

她把一枚硬币递给我,说“上回找零少了一块,找给你。”

我愣了一下,笑,说“你这算得真细啊。”

她说“做买卖,差一分,心里都过不去。”

我接过硬币,点点头。

我把硬币放进口袋,回去又放进搪瓷缸。

缸里的硬币像越来越听话,叮叮当当的声音,像小鼓点。

入冬前,我父亲把他的老工具擦了一遍。

我帮他把表油收好,锁进抽屉里。

父亲说“手稳着就行。”

我说“稳着。”

我们爷俩坐在窗前,阳光在窗台上铺了一层,暖。

母亲在厨房里煮面,面汤咕嘟,蒜泥的香从门缝里冒出来。

吃完,父亲说“去走走。”

我们在胡同里走,遇见熟人点头,遇见小孩儿笑。

回来的路上,路过菜市口,她的红伞还在,像一面记号。

我想,人活到这年纪,心里需要这样的记号。

第二天清早,风小了,天亮得早。

我去她摊前,买了一笼包子。

她说“新来一袋面,筋道。”

我说“好。”

她说“你家老人最近怎样?”

我说“还好,慢慢来。”

她说“慢慢来。”

我们彼此的“慢慢来”,像一个口令,心里都知道。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忙一段,闲一段。

忙的时候,脚下生风,闲的时候,心里生草。

我经常把搪瓷缸拿起来擦一擦,缸沿的缺口在手指下磨得更圆。

我跟儿子说“这缺口,像我们家这三十年,早先磕了一下,后来摸着摸着,不扎手了。”

儿子点头,说“懂了。”

我笑。

有一天,社区的志愿者在发垃圾分类的小册子。

我拿了一本,翻开,图文并茂,讲得清楚。

我把它夹在书架上,儿子翻两眼,记住了几个标志。

我想,规矩有时看着麻烦,长远看,大家都轻松。

我又想起她那句“规矩不能乱”。

午后有空,我去她摊边坐了一会儿。

她忙完,擦擦手,说“这阵子,早上人多,下午就少。”

我说“人都上班了,早上赶时间。”

她点头,说“得掐点儿。”

收音机里播社区通知,说哪天哪天停水两小时。

她拿笔记下来。

我看着她记字,字还是那样,不漂亮,却稳。

冬至那天,下了第一场雪。

雪不厚,铺在红伞上,伞尖白。

我踩着雪去买粥,小米粥更热,拿在手里,手心都热。

她戴了一顶线帽,帽子边上有两粒毛球,像两个小灯笼。

我说“今儿真冷。”

她说“粥更香。”

我笑,说“是。”

她给我多盛了一点,我心里暖。

夜里回到家,我把硬币一枚一枚放进搪瓷缸,听声音。

儿子在桌边背诵,说“暮色苍茫看劲松”。

我接着说“乱云飞渡仍从容”。

他笑,说“爸你也会。”

我说“我记着。”

过年临近,社区门口又挂起了红灯笼,灯笼在风里轻轻晃。

我给妻子买了些年货,买了几条春联。

回家贴的时候,父亲站在门口看,说“正。”

母亲在屋里包饺子,动作熟练。

我把煮好的饺子端上桌,热气团团,呼出来的白气在灯下慢慢散。

吃完,我拿出两枚硬币,放进搪瓷缸,声音清。

妻子问“你这缸,怎么越看越顺眼?”

我说“看熟了就顺眼。”

她笑,说“就是你。”

大年初一,我按惯例去她那儿买早饭。

她说“过年好。”

我说“过年好。”

她又说“身体康健。”

我说“同喜。”

我拎着包子回家,脚下的雪已经被踩得实,路变得明。

春节之后,风一天天暖。

树梢冒出新芽,光打在上面,亮。

我在工作上又接了一个细活,给一家小书店做柜台。

店主人是个年轻姑娘,眼睛清澈,话不多。

她说“师傅,这柜台想做矮一点,便于孩子看书。”

我说“行。”

我测量、切割、打磨,角上做了倒圆,木纹一条一条顺着走,像水。

装完那天,小店里来了几个孩子,趴在台上看绘本,笑。

我心里踏实。

回程路上,我照例去她摊前喝碗粥。

她说“你这两天脸上有光。”

我说“做了件顺心的活。”

她说“顺心就好。”

我们对视一眼,像把话说完了。

夏天转眼就来,蝉唱起来,树荫更深。

我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又不急,手里活儿一件一件做。

有一天,我看见她把摊上的价目表换了,纸干净,字清楚。

我说“换新了。”

她说“该换就换。”

她看我一眼,又说“你这帆布包,磨得厉害了,哪天给你缝缝。”

我说“别动,这磨出的光,都是年头。”

她笑,说“也是理。”

秋天再来,风里带一点凉意。

我给她修了一次蒸笼的木盖,盖边有缝,我用细钉定了定,又打了浆。

她扣上去,严丝合缝。

她说“好手。”

我说“手艺互相看得见。”

她点头,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亮。

有一天,我在摊前遇到一个女孩儿,站在那儿发呆。

她说“阿姨,我想学做包子。”

她笑,说“先学蒸火,再学和面。”

女孩儿说“好。”

她给女孩儿倒了杯水,说“先喝水。”

我站在一旁,心里疼爱这个年纪的认真。

我想着,多一个手艺,心里就多一盏灯。

冬天提前冷,我在屋里给窗缝贴了胶条。

父亲坐在桌边,帮我对齐。

母亲在旁边裹粘豆包,豆馅甜,糯米香。

屋里暖和,人心也暖和。

第二天,风小了些,我去她摊前,红伞依旧。

她说“今儿来得早。”

我说“风小,走得快。”

我端着粥,手心暖。

我忽然说“许红,当年在供销社门口那事,我想通了。”

她“嗯”了一声,目光里有一小点温。

她说“那会儿,家里就那点理。”

我说“理都不容易,过来了就好。”

她点头,说“过来了。”

我们都没再说。

这两个字已经把话说满。

我把粥喝完,把碗放下,掏出零钱,按在台上。

她收钱,点了一下头。

我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

热气还在,红伞稳稳地撑着。

我想,人活着,能看见一团热气,就不算冷。

又过了段时间,社区里组织义诊,号召大家早做检查。

我带着父母去排队,医生的白大褂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光。

父亲的血压略高,医生说“注意清淡,走走停停。”

父亲点头。

我们出来,路过菜市口。

她看见我扶着父亲,忙把凳子挪出来,说“坐一会儿。”

父亲笑,说“谢谢。”

她端了两杯温水,我接过,手心又暖了一次。

父亲喝完水,站起,说“谢谢你。”

她摆手,说“街坊。”

两个字,简单。

我心里一热。

那天回家,我把两枚硬币放进搪瓷缸,声音圆。

夜里坐在灯下,我翻起旧账本,瞥见母亲当年折角的那一页。

我把那页又抚平,合上。

过去的事情,就像那一角,留痕,平了,也在。

春节又到,鞭炮声少了,灯笼更多了。

我在屋里贴了一个“福”,贴歪了,儿子笑,我重新端正。

妻子说“今年平安就好。”

我说“好。”

她又说“去给你那位买早餐的大姐拜个早年吧。”

我说“明儿去。”

初一的清晨,我去了她的摊子。

她说“过年好。”

我说“过年好。”

她给我多装了一个包子,我摆手,她说“这算尝菜。”

我笑,说“那就尝。”

我拎着包子回家,走两步,停两步,鼻子里都是馒头香。

我想,香知道路。

春风一动,柳絮轻飘,街边摆摊的也变多。

她的摊旁边换了新邻居,卖煎饼的,小伙子,小臂有力气,摊饼的动作利索。

她和小伙子打招呼,说“你这火要匀。”

小伙子笑,说“谢谢,姐姐。”

她摆摆手。

我心里暖,这样的互相看顾,是街坊的样子。

再后来,我手里的活儿越做越顺。

木料进屋,我先摸纹路,再下刀,刨子一推,木丝连着落,像顺下来的话。

我跟儿子说“做事,要顺纹。”

他点头。

他读书,也顺纹,成绩稳。

妻子把家也打理得稳,花架上的吊兰长了新芽。

有一天,妻子在阳台上晒被子,风一吹,被角掀起来,像一小片云。

我心里平。

这段时间,我照旧去她摊前。

我把搪瓷缸也照旧擦。

缸里的硬币多一些了,声音更实。

我知道,每一声,都是一步。

这一天清晨,雾有点大。

我远远看见红伞,像一盏灯。

我走近,听见收音机里播“今天有雾,注意出行安全”。

她看见我,笑,说“来得真早。”

我说“醒得早。”

我接过粥,喝一口,暖。

她忽然说“你当年那两张饭票,花了吧?”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说“花了,花得值。”

她也笑,说“值就好。”

这句话,说到心里去了。

我们没再追问哪里的“值”。

我知道,在我们心里的账本里,都有一页折角,后来都抚平了。

我喝完粥,把碗放下。

她把蒸笼盖掀开,白雾升起,像一条柔软的路。

我背上工具包,往前走。

脚步不急,心里不急。

拐出两条街,我回头看一眼。

红伞在,热气在。

我心里踏实。

又一个日子过去,又一个日子来了。

日子像这热气,升起来,散开去,又聚回来。

我知道我们都在里面。

我也知道,这样的稳,是日子给的,也是我们自己给的。

风从东边过来,带着一点小米的香。

我笑了一下。

我想,以后还会常来。

我想,把手里的木刨磨得更亮,把搪瓷缸擦得更净。

我想,亲人平安,街坊顺心,日子里多一团热气。

我想,这就挺好。

我把手插进衣兜,摸到一枚硬币。

我握了握,掌心有一点汗。

我把硬币放回兜里,脚步轻。

天色明,风不急。

我走着,肩上有一点暖。

我知道,暖从哪儿来。

我不说。

我把它放在心里,像放进一只搪瓷缸。

它会“叮”地响一下。

它会一直在。

来源:安逸蜻蜓T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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