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死的那天,顾言之正在为他的白月光作画。大雪封了侯府的门,我躺在冰冷的床上,血把身下的褥子浸得又湿又硬。丫鬟哭着去求他,求他来看我最后一眼。他没来。他说,别扰了阿姝的雅兴。于是,我带着满腹的恨意,闭上了眼。
我死的那天,顾言之正在为他的白月光作画。大雪封了侯府的门,我躺在冰冷的床上,血把身下的褥子浸得又湿又硬。丫鬟哭着去求他,求他来看我最后一眼。他没来。他说,别扰了阿姝的雅兴。于是,我带着满腹的恨意,闭上了眼。
再睁眼,我回到了三年前。不是回到侯府,而是回到了江南小镇,我还没遇见顾言之的时候。我叫沈晚宁,只是镇上一个普通的绣娘。
“阿宁,想什么呢?客人等着要这方帕子。”隔壁摊子的王婶笑着喊我。
我回过神,将最后一针落下,剪断丝线,递给面前的姑娘。
生活平静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死水。没有侯府的滔天富贵,也没有刺骨的寒冷和绝望。我喜欢这样的死水。
直到顾言之的出现。
他还是那身月白色的长袍,身姿挺拔,眉眼清冷。当朝最年轻的权臣,首辅大人,竟会出现在这种江南小镇。我低着头,假装没看见,手指飞快地在绣绷上穿梭。
他却径直走到了我的摊前。
“这方手帕,怎么卖?”他的声音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 ઉ的傲慢。
我头也不抬:“不卖。”
他似乎愣了一下。毕竟,从来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为何?”
“绣坏了。”我随口胡诌。
他沉默了片刻,伸手,径直拿走了我绣绷上那块绣了一半的兰花。力道不容置喙。
“我买了。”他扔下一锭银子,转身就走。
银子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刺耳。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没有一丝波澜。上辈子的债,我不想讨了。我只想他离我远一点,越远越好。
可他没有。
第二天,他又来了。第三天,第四天,他日日都来。他不说话,就站在我的绣摊前,静静地看我刺绣。他的目光像是一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镇上的人开始议论纷纷。他们说,京城来的贵人看上了我这个小绣娘。王婶也劝我:“阿宁,这么好的机会,你可得抓住。”
我只是笑笑。机会?那是催命符。
终于,我受不了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收了摊,冷冷地看着他。
顾言之看着我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带着我看不懂的困惑和探究。“沈晚宁,”他叫我的名字,“你不认识我了?”
我心里冷笑。何止认识,你的每一寸骨头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我面上却是一片茫然:“这位公子,我们认识吗?”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三年前,金明池畔,你……”
“公子认错人了。”我打断他,收拾好东西,转身就走。
他没有追上来。
我以为他会就此罢休。可我低估了顾言之的偏执。
他买下了我隔壁的铺子,开了一家书画斋。每日开门,我一抬头就能看见他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本书,目光却一直落在我身上。
我换了摊位,他便买下我对面的茶楼。我躲在家里不出门,他便派人送来各种珍贵的布料和丝线,说是赔罪。
整个小镇都知道,首辅大人在追求一个不识好歹的小绣娘。
我烦不胜烦。
这天,我正在家里理线,门被敲响了。是顾言之。
他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上辈子,我为他洗手作羹汤,他从未尝过一口。他总说,君子远庖厨,他府里的女人,更不该沾染这些俗物。
“不必了。”我准备关门。
他却伸手抵住了门。“晚宁,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你到底在气什么?”他眉头紧锁,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你说出来,我改。”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顾言之,你还记得林姝吗?”
他的身体僵住了。
林姝,他的表妹,他捧在心尖上的白月光。上辈子,我就是死在她的一句“姐姐的病,许是心情郁结所致,言之哥哥该多陪陪她”之后。而他,选择去陪林姝画画。
“我与她,只是兄妹之情。”他解释道,声音有些干涩。
“是吗?”我轻笑一声,“可我死的那天,你在陪她作画。”
我说得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顾言之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里全是震惊和难以置信。他伸手想抓住我,声音都在发抖:“你……你想起来了?”
我退后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我不是想起来了。”我平静地看着他,“我是一直都记得。记得你是如何娶我过门,却让我独守空闺。记得你是如何在我小产之后,冷冷地说‘孩子以后还会有’。记得你是如何在我病入膏肓时,对我视而不见。顾言之,我都记得。”
他的脸血色尽褪,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过往,像一把把尖刀,被我血淋淋地剖开,陈列在他面前。
“所以呢?”我问他,“你现在来找我,是想弥补吗?顾言之,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我关上了门,将他隔绝在我的世界之外。
门外,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他无力地跪倒在地。
我靠着门板,缓缓滑坐下来。我以为我早已心如止水,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不是为他,是为上辈子那个爱他爱到卑微,死得不明不白的沈晚宁。
从那天起,顾言之不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但他的存在感却无处不在。我出门买菜,菜贩会多送我一把青菜,说是“那位大人”吩咐的。我的绣品,总会有人用高出市价数倍的价格买走。我知道,都是他。
他用这种方式,小心翼翼地渗透我的生活,试图弥补。
可笑至极。
我收拾了行囊,决定离开这个小镇。
我走的那天,天刚蒙蒙亮。拉着一辆简单的板车,上面是我所有的家当。
刚出镇口,就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顾言之站在晨雾里,身形消瘦,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他看起来很憔悴,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
“你要去哪?”他声音沙哑。
“与你无关。”我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他跟在我身后,不远不近。我不理他,他就一直跟着。
我走累了,在路边歇脚。他便默默地递过来一个水囊。我渴得厉害,接了过来,喝完又还给他。全程没有一句话。
我们就这样走了三天。
第三天傍晚,下起了瓢泼大雨。我找到一个破庙躲雨,刚生起火,他就浑身湿透地走了进来。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狼狈不堪。
他走到火堆旁,默默地坐下,一言不发。
我看着跳动的火焰,终于开口:“顾言之,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抬起头,那双曾经清冷的眸子,此刻却赤红一片,充满了血丝和痛苦。“晚宁,再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我笑了,“什么机会?让你再杀我一次的机会吗?”
“不是的!”他急切地辩解,“上一世,是我错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会……”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你不知道我会死?”我替他说完,“是啊,你当然不知道。你只知道你的林妹妹需要人陪,你的宏图霸业需要筹谋。我沈晚宁的死活,在你眼里,从来都无足轻重。”
“不是的!晚宁,我……”
“够了。”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顾言之,收起你那套说辞。你现在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愧疚,因为不甘。你不是爱我,你只是无法接受,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你的我,现在对你弃如敝履。”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被我的话刺穿了心脏。
“我没有……”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
“你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冷冷地看着他,“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雨还在下,破庙里一片死寂。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我不再理他,靠着柱子闭目养神。
后半夜,我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惊醒。顾言之在发高烧。他本就养尊处优,这几天风餐露宿,又淋了雨,终于病倒了。
他烧得满脸通红,嘴里胡乱喊着什么。我凑近了,才听清。
他在喊:“晚宁,别走……”
“晚宁,我错了……”
我心里没有半分动容。
天亮了,雨停了。我没有管他,拉起我的板车,继续上路。
走了没多远,身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晚宁……”
我回头,看见顾言之挣扎着从破庙里走出来,他想追我,却刚走两步就摔倒在泥水里。
他趴在地上,狼狈地抬头看我,眼里全是哀求。
那一刻,我心底某个地方,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是怜悯吗?也许吧。
我叹了口气,走回去,将他从泥水里扶起来。
“我带你去看大夫。”我说,“看完之后,我们两不相欠。”
他虚弱地点点头,身体的重量几乎都压在我身上。
我把他带到了前面的镇上,找了家医馆。大夫说,是风寒入体,急火攻心,需要好生将养。
我在医馆旁租了个小院,暂时住了下来。我照顾他,给他喂药,擦身。不是因为心软,只是想尽快还清这份人情。
他病得很重,昏睡的时候总是在说胡话。说的都是上辈子的事。
“晚宁,那件披风不是给阿姝的,是给你的,我只是想让她帮你试试尺寸……”
“晚宁,你小产那天,我不是不关心你,是太医说你身子弱,不能再受刺激,我不敢去看你……”
“晚宁,我没有不爱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爱你……”
一句句迟来的解释,在安静的房间里回响。
我听着,心里一片麻木。
为什么这些话,不在上辈子说?为什么总要等到人死了,才追悔莫及?
顾言之,你的深情,太迟了。
他病了七天,才渐渐好转。
能下床的那天,他走到院子里,看我正在晾晒绣品。
“晚宁。”
我没回头。
“这些天,谢谢你。”
“不必。等你病好了,就离开吧。”
他沉默了。过了很久,才说:“好。”
我以为他真的会走。
可他的病好了之后,却在镇上住了下来。他不再来打扰我,只是每天清晨,我的门口会多一束沾着露水的野花。我出门,总能感觉到一道目光在不远处跟随着我。
我知道是他。
他像一个影子,固执地存在于我的世界边缘。
有一天,林姝找到了这里。
她还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她一见到我,眼圈就红了。“沈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没理她。
“沈姐姐,我知道你恨我和言之哥哥。但上一世的事情,都是误会。”她急切地解释,“言之哥哥他心里一直都是有你的。他对我好,只是因为母亲的嘱托。他之所以冷落你,是为了保护你,不让你卷入朝堂的纷争。”
又是这套说辞。
“是吗?”我看着她,淡淡地问,“那他又为什么要在我死后,为你请封诰命,要娶你做他的正妻呢?”
林姝的脸一下子白了。“那是因为……那是因为他太痛苦了,他想找个人……”
“找个人代替我?”我笑了,“林姑娘,你不觉得这个理由很可笑吗?”
林姝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这时,顾言之从外面冲了进来。他看到林姝,脸色大变。
“谁让你来的?”他厉声问。
“言之哥哥,我只是想帮……”
“滚!”顾言之指着门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暴怒。
林姝吓得浑身一颤,哭着跑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晚宁,你别信她的话。”顾言之急切地向我走来,“我没有想娶她,从来没有!”
“这重要吗?”我平静地反问。
他愣住了。
“顾言之,不管你上辈子是怎么想的,是爱是恨,是利用是保护,都不重要了。”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因为那个爱你的沈晚宁,已经死了。在你为林姝作画的那个雪天,被你亲手杀死了。”
“现在的我,只想过自己的日子。你的愧疚,你的弥补,我不需要。你明白吗?”
他站在那里,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地跪了下去。
“晚宁……”他仰着头,泪水从通红的眼眶里滑落,“求你,别这么残忍。”
“残忍?”我轻声重复着这个词,“比起你上辈子对我做的,这点残忍又算得了什么?”
我绕过他,走出了院子。
那天之后,顾言之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他不再跟着我,也不再送东西。他只是搬到了镇子最西边的一间破屋里,整日把自己关在里面。
听说,他辞去了首辅之位。皇帝震怒,却无可奈何。
京城里关于他的传闻沸沸扬扬,但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生活终于彻底恢复了平静。我开了家小小的绣坊,生意不好不坏,足够我安稳度日。
镇上的媒婆也来给我说过几次亲。其中有一个叫赵平的书生,人很老实,对我很好。他会帮我挑水,会给我送他自己写的诗,会在我生病的时候,笨拙地给我熬粥。
他不像顾言之那样耀眼,却像一盏温暖的烛火,能照亮我平静的生活。
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我知道,顾言之还在那个破屋里。有时候,我路过,会看见他坐在门口,目光空洞地望着我绣坊的方向。他瘦得不成样子,曾经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身的颓唐。
镇上的人都说他疯了。
也许吧。
一年后,赵平再次向我提亲。
我想了很久,答应了。
我不想再活在过去的仇恨里。我也该有自己的生活。
成亲那天,镇上很热闹。我穿着红色的嫁衣,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
外面传来了喧闹声。
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夫人,不好了!顾……顾大人他……”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赵家门口,围满了人。人群中央,顾言之穿着一身和我同样鲜红的喜服,手里拿着一把剑。
剑锋,正对着他自己的心口。
他看着我,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晚宁,你终究……还是不要我了。”
“你穿嫁衣的样子,真美。”
“上辈子,我没能好好看看。这辈子,我看见了。”
“晚宁,恭喜你。”
他说完,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地将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胸前的喜服,也染红了我的眼睛。
所有人都惊叫起来。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浑身的血液像是都凝固了。
我没想过他会死。我以为他会一直那么活着,像个影子一样,活在我的余光里。
可他死了。
用最惨烈的方式,死在了我的大喜之日。
赵平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担忧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看着倒在血泊里的顾言之,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没有高兴,也没有悲伤。只觉得,一场纠缠了两世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我和赵平的婚事,自然是办不成了。
我脱下嫁衣,换回了素服。
顾言之的尸体,被京城来的人带走了。听说,皇帝追封他为王,厚葬了。
这些,都与我无关。
我继续开我的绣坊,过我的日子。
只是,镇上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带着一丝畏惧和同情。他们说,我是个不祥的女人,克死了京城来的贵人。
赵平还是会来看我,但他不敢再提婚事。
我也不想嫁人了。
一个人,挺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去秋来,很多年过去了。
我的绣坊开得越来越大,我也从一个年轻姑娘,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我一生未嫁,无儿无女。
临终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眼前一片模糊。
我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江南小镇,我的绣摊前,那个穿着月白色长袍的男人,第一次问我:“这方手帕,怎么卖?”
如果时间能重来,如果我没有重生。
如果我死在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年的纠缠。
又或者,如果我重生后,没有再遇见他。
我会嫁给赵平,生几个孩子,过完一个平凡女人的一生。
可没有如果。
我这一生,都在逃离顾言之。可他用他的死,给我画了一个永远也逃不出去的牢笼。
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意识的最后一刻,我好像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轻声说:“晚宁,黄泉路冷,我来陪你。”
是谁?
是顾言之吗?
我不想知道了。
两世纠缠,太累了。
若有来生,惟愿,永不相见。
来源:沙漠中坚毅前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