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是个瞎子,夫君温存时,突然能看见了.床边坐着和夫君一样的男人(已完结)
我是个瞎子,夫君温存时,突然能看见了.床边坐着和夫君一样的男人(已完结)
我是个瞎子。
爹爹获罪,家族被判满门抄斩,我被卫兵像扔破布袋一样丢进了乱葬岗。
是江予舟救了我。
他在尸骸遍地的荒野里,将奄奄一息的我背了回去,成了我的夫君。
他是个杀猪匠,寡言少语,却温厚可靠。我们的小日子,平淡得像一碗温水,却也安稳幸福。
直到三日前的那个夜晚。
那是我生辰,贪喝了几两薄酒,胆子也肥了些,缠着夫君亲热。
就在意乱情迷之际,我眼前混沌的黑暗猛然被撕裂,一片清明。
我看见了!
我看见了身下男人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正含着温柔的笑意凝视着我。
狂喜还未来得及涌上心头,我的余光,却瞥见了床边。那里竟还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厚重的甲胄,长着一张……和身下男人一模一样的脸,正饶有兴致地,紧紧盯着我们。
“啊——!”
我尖叫一声,如坠冰窟,吓出一身淋漓的冷汗。
那几两薄酒带来的醉意,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
我从未听江予舟提过,他有一个孪生兄弟。
我猛地低头,看向身下的男人。
不,他不是我的夫君。
我夫君的左边眉尾,有一道很淡的疤痕,是他幼时砍柴不慎留下的。
可身下这个男人,脸颊光洁,俊秀得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而我真正的夫君,正襟危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
他身上沉重的甲胄还未卸下,暗沉的金属鳞片上沾着尚未干涸的血迹,仿佛刚从修罗场归来。
他英武的面容上,挂着一抹戏谑的、看好戏似的笑,那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打量着床榻上衣衫不整的我们。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死死压抑住那份惊惧,停下了正在解开衣带的手。
“夫、夫君……我好像有些乏了,不如今夜……早些歇息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哆嗦着想从这个陌生的“假夫君”身上爬下来。
可一只大手猛地箍住我的腰,力道大得不容抗拒,将我死死按了回去。
他嘴角的弧度加深,修长的手指在我发间暧昧地游走:“夫人方才还大放厥词,说什么今晚一定要……拿下为夫?”
成婚三年,夫君待我千般万般好,挑不出一丝错处,唯独……我们从未有过肌肤之亲。
今日是我生辰,借着酒劲,我确实对他说了许多虎狼之词。
我的脸颊滚烫如烙铁,慌忙按住他在我身上游移的手。
“方才……方才喝得有些多了,头实在难受得紧。”
“夫人今夜,有些古怪。”
假夫君的眼神锐利起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与此同时,太师椅上的江予舟站起了身,甲胄的鳞片相互磕碰,发出一阵清脆又冰冷的声响。
我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收回所有外露的情绪,双目重新变得空洞无神,侧耳倾听,故作受惊地问:
“什么声音?”
江予舟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悄无声息地向我逼近。
床榻上的假夫君强硬地掰回我的脸,让我正对着他,温声安抚道:“许是茯苓又把什么东西打翻了。”
茯苓是我们养的一只狸花猫,调皮捣蛋,时常把家里的瓶瓶罐罐撞得叮当响。
我感觉到一股锋锐的寒气,正缓缓地、缓缓地接近我的眼睛。那冰冷的杀意,让我的每一寸皮肤都绷紧了。
匕首的尖端,在离我眼球仅剩毫厘之处,停了下来。
他们在试探我。
“夫君,我好困……”
我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向前凑去,双臂环住了假夫君的脖子,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
江予舟像是被我的动作惊到,慌忙收回了匕首。
假夫君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松弛下来,他轻柔地拍了拍我的背,摸了摸我的头:“既是困了,那便歇息吧。”
他替我掖好被角,侧过身,像过去三年里的每一个夜晚一样,将我揽入怀中。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床边,江予舟那道灼热的视线,如毒蛇般紧紧缠绕着我,久久没有离去。
我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无数个疑问在疯狂地翻腾。
江予舟,根本不是什么杀猪匠。
为何他的兄弟,会和我同床共枕?
而身为夫君的江予舟,对此竟视若无睹,没有流露出半分怒意。
一股被深深欺骗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冻得我四肢百骸都疼。
夫君骗了我。
可夫君,又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
深夜,我佯装熟睡,连呼吸都放得平缓绵长。
“江予青。”
窗外,传来江予舟压低了的声音。
我身旁的男人,也就是江予青,在确认我“睡熟”之后,悄悄起身,掐灭了灯芯,走出了房间。
我缓缓睁开双眼,赤着脚,像一只猫一样,无声无息地跟了出去。
清冷的月光下,两个一模一样的男子并肩而立,如同镜面倒影。
“江予舟!你方才差点就伤了她!”江予青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江予舟已经退下了那身骇人的甲胄,换上了一袭寻常的芥蓝色长袍,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
“弟弟,我不过是想验证一下她是否复明了,瞧把你心疼的。”江予舟的语气里满是轻嘲,“我去边关这三年,让你替我照看夫人,你倒是尽职尽责得很。”
他慢悠悠地说完,神情却倏然一变,猛地一把揪住江予青的衣领,额角青筋暴起。“你,没碰你嫂嫂吧?”
江予青却笑了,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哥哥连我都不信?读书人最重信诺,我岂会行此不轨之事?”
他从容地掰开江予舟的手,掸了掸衣领上的褶皱,幽幽地说道:“三年前,掀她盖头的是你,可与她共饮合卺酒的,却是我。哥哥就如此笃定,忍冬……是你的夫人?”
“江予青!”江予舟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若非新帝一纸急召,命我即刻奔赴边关,又岂会让你替我拜完那堂!”
眼看江予舟就要爆发,江予青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开个玩笑罢了,哥哥何必动气。我对嫂嫂绝无他心,只是许久未见兄长,想同你逗趣一番。”
我躲在暗处,浑身冰冷。
原来如此。
原来这九百多个日夜,日日将我揽入怀中安眠,为我沐浴更衣,带我四处求医,对我关怀备至的,竟然只是夫君的弟弟,是受了兄长的嘱托。
何其荒唐!
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却撞上了一个柔软的躯体。
身后,响起缪月冰冷无波的声音:“娘子,您在这里做什么?”
缪月是江予舟三年前在人牙子手上,花了三两银子买回来伺候我的。
他说,哪怕砸锅卖铁,也要让我过上好日子。
这一瞬,月光下的两兄弟齐齐朝我看了过来。
“我……我找夫君。”
我立刻伸手在空中胡乱摸索着,扯着嗓子大喊:“予舟,予舟,你在哪里?”
那对孪生兄弟的脸色同时一僵,交换了一个眼神。
江予舟最先反应过来,扯出一抹温和的笑,朝我走来:“我在。”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划过我赤裸的双脚:“夫人怎么赤着脚就出来了,也不怕着凉。若是磕着碰着,夫君可是要心疼的。”
说罢,他一把将我横抱而起,大步走回屋内。
“夫人手脚这般冰凉,可是近日身体有何不适?”他将我放在床上,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很好……”
他却欺身而上,将我推倒在床榻:“可你的脸色,为何如此苍白?”
“让为夫,好好检查一番罢。”
一个带着侵略性的吻随即落下,我惊得慌乱躲开。
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陌生的气息,让我感到极度不安。
“夫人……是在厌倦我?”
我连忙摇头否认,他似乎被我的反应取悦,顿时来了兴致。
江予舟的动作很粗鲁,与江予青的温柔体贴截然不同。他手掌所到之处,无一不泛起灼热的红痕。
他强硬地分开我的双膝,湿润的指尖碾过每一寸敏感的肌肤。“我还没开始,夫人怎么就哭了?”
他用指腹拂去我眼角的泪,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我双手死死抵在他的胸膛,难堪地别过脸。
察觉到我的抗拒,江予舟脸上的兴致渐渐褪去,浮起一丝不耐。
“睡吧。”
他翻身躺下,背对着我。
“真是……无趣。”
他最后那声极轻的呢喃,像一根针,扎进我混乱的心里。
每日寅时,房门都会被准时敲响。
身旁的人动了动。
缪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子,该去集市了。”
江予舟悄无声息地起身,在缪月的侍奉下洗漱更衣。我偷偷掀开眼皮一角,看见他换上了一身笔挺的官服,而后径直离去。
片刻之后,江予青身着另一套一品大员的官服,徐徐而来。
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雪松香萦绕在鼻尖,是这近三年来,夜夜伴我入眠的味道。
我紧闭双眼,装作熟睡的样子,一动也不敢动。
江予青俯下身,亲昵地将头埋在我的颈窝,像一只慵懒的猫一样,轻轻蹭了蹭:“早安,忍冬。”
我浑身僵硬。
这是他每日离开前都会做的道别,从前,我觉得无比幸福安心。
可如今得知真相,只剩下万分的惶恐与难堪。
脚步声渐渐远去。
原来,这对兄弟看我是个瞎子,便把我当猴耍。
每日寅时起身,根本不是去集市准备卖肉,而是去上早朝。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
缪月端着水盆,进来为我梳洗。
我坐在铜镜前,这是十多年来,我第一次看清自己的模样。
曾经,在那个所谓的“家”里,哥哥姐姐们总是嘲笑我模样奇丑。
他们剪掉我的长发,用火燎坏我的眉毛,骂我是荷塘里最丑陋的蛤蟆。
我因此自卑了许多年,不敢见人,不敢抬头。
成婚之后,是江予青,用他日复一日的温柔和赞美,一点点抹去了我的自卑,治愈了我伤痕累累的童年。
这三年,他从不吝啬对我的夸赞。
他会将我揽入怀中,让那安心的雪松香包裹着我,柔声对我说:
“忍冬是倾国倾城的女子。”“有这世上最美的眼睛,和最柔软的心。”
用完早膳,缪月端来了一碗漆黑的汤药。
看着那碗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药汁,我胃里一阵翻涌。
这药,不对劲。
我放下碗,不动声色地打发缪月离开:“闻到这药味,我心里就堵得慌。缪月,我想吃东街那家的桂花糕了,劳烦你跑一趟。”
“奴婢这就去给您买。”
偌大的宅子里,只有一个缪月。她前脚刚拿着钱袋子出门,我后脚便将碗里的药渣用布包好,快步走出了宅邸。
我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随便寻了家看起来还算正经的药铺。
“掌柜的,劳烦您帮我瞧瞧,这药是治什么的。”
郎中拨开药渣,捻起一些放在鼻下闻了闻,又仔细辨认了一番。
“夫人,这里面都是些温补的药草,看似无害。但其中几味药性相冲,若是长期服用,会导致气血郁结。若本就有眼疾的人服用,则会……加重病情,永无复明之日。”
四处求医是假,让我永坠黑暗是真。
我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可以托付一生的归宿,却不想,只是从一个地狱,掉进了另一个精心编织的骗局。
我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多谢掌柜。”
走出药铺,夏日的烈日晒得我头晕目眩,后背冒出一身冷汗。
我总觉得,有一道目光正死死地盯着我,如芒在背。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拔腿就朝前跑。
可没跑出几步,手腕就被人从身后狠狠攥住。
我僵硬地回过头。
“夫人。”
江予舟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温和,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虚假关切。
“这般烈日,怎么独自跑出来了?仔细晒伤了脸。”
我的心,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我……我只是想出来透透气。”
江予舟却不容我分说,一把将我塞进了路旁的马车里。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光亮,也隔绝了我逃生的希望。
车厢内,江予舟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嘴唇,眼神温柔,却透着一股野兽般的狠厉。
“透气,透到药铺里去了?还带着药渣。”
“夫人能看见了,为何不第一时间告诉为夫呢?”
我颤抖着,猛地拍开他的手。
江予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夫人不乖,看来是需要为夫……好好管教一番了。”
江予舟把我翻了个面,迫使我背对着他。
紧接着,我的裙摆被粗暴地掀起。
讨厌,我讨厌这样!
最讨厌江予舟了!
在我模糊的记忆里,那个救我于乱葬岗的江予舟,明明是一个温柔又细致的男子,他绝不会如此粗鲁无礼。
三年未归的真夫君,他变了。
我的身体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终于放声大哭。
“骗子!无赖!混蛋!”
江予舟的动作顿了一下。
紧接着,他用一条柔软的丝绸,将我的双手反剪捆住,贴着我的耳畔,发出一声轻笑。
“夫人真是了解我。”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残忍的欢快:“夫人怕我?也难怪,我与弟弟不同。”
“我,可是很粗——鲁——的。”
回到江家宅邸时,江予青早已等在门口。
他看着我被捆绑的双手,和哭得红肿的双眼,脸上挂着一贯不羁的笑:
“哥哥这般对待嫂嫂,我怕她会吃不消。”
“登徒子!”
我撞开挡在面前的二人,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那兄弟二人见状,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夫人骂得好,为夫爱听。”
江予舟挡在我面前,吩咐缪月将院门落锁。
他将我一路拖进卧房。
还未等我站稳,江予舟便从身后用一块布,蒙住了我的双眼。
再次陷入无边黑暗的我,彻底恐慌起来。
“夫人抖什么呢。”
江予舟戏谑的声音,伴随着湿热的呼吸,喷洒在我敏感的颈侧。
我拼命挣扎,手腕被丝绸勒得生疼。
“别碰我!”
“嘘——”
江予舟那只带着薄茧的大手,捂住了我的嘴。
“夫人这双眼睛,倒不如还是瞎着的好。看不见,便不会抗拒,还会像从前那般乖巧温顺。”
温热的泪水,瞬间浸湿了蒙眼的布条。
“夫人从前失明,只能靠听、靠摸、靠感受来辨认事物,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江予舟一件件褪去我的外衣,粗糙的手指撬开我的唇瓣。
“夫人的唇,弟弟是否碰过?”
我浑身颤栗,拼命摇头。
“说谎的话,可是会有惩罚的。”
他的手指,一路暧昧地下滑。
“那这里呢?”
最后,他的指尖停在了我的双腿之间。“这个地方,弟弟可曾熟悉过?”
我快要被这巨大的羞辱逼疯了。
“没有!没有!从未有过!”
我尖叫起来。
黑暗中,我被他横抱而起,重重地扔在榻上。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了江予青的敲门声。
“哥哥,圣上有急召,命我们即刻入宫。”
江予舟的动作停住了,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起身离去。
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我被锁在房里,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深夜,房门才被人打开。
江予舟跌跌撞撞地扑进我怀里。
一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陌生的胭脂味,扑面而来。
我素来不用脂粉,这味道,显然是来自别的女人身上。
我看见,他麦色的颈间,还残留着未擦拭干净的口脂印,那艳丽的红色,刺痛了我的双眼。
我下意识地将他推开。
江予舟却一把将我按在身下,大掌轻轻锁住我的喉咙,语气里满是不悦。
“夫人嫌弃我?”
他的手指,忽然开始收紧:“既然能看见了,那便给为夫看清楚!我,才是你的夫君!”
他力气极大,我被掐得几乎喘不过气,只能无力地捶打着他的胸膛。
这点反抗,在他眼中,不过是猫咪挠痒。
江予舟摇晃着身体,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眼神越来越迷离。
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他却身子一软,重重地趴在了我身上。
他睡得很沉,呼吸渐渐平稳。
我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跌跌撞撞地逃出房间。
刚推开院门,便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江予青倚在门框上,坏笑着将我堵住。
“夜深露重,嫂嫂不在房中安寝,怎的鞋也不穿,这是要去哪儿?”
他随手将院门带上,彻底断了我的去路。
“别叫我嫂嫂!”
一想到与我同床共枕了三年的人,竟是夫君的弟弟,我就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
“好的,夫人。”
“看来,你还是更喜欢我这般称呼你。”
江予青眼含笑意,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我懒得与他废话,冷着脸推开他,想要夺门而出。
“唰——”
两把出鞘的利剑,猛地横在我面前。
虽然离我还有些距离,那森然的剑光,却还是将我吓得不轻。
江予青慢悠悠地从我身后跟了上来。
“嫂嫂这是要去何处?若是让哥哥知道了,他可是要动怒的。”
“无需你管。”
他挥了挥手,两名侍卫立刻收剑退下。
“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要将我囚禁于此?”
“哥哥也是一片好心,怕你乱跑。嫂嫂,莫要生气。”
言下之意,这事与他无关,全是江予舟的意思。
江予青的目光在我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最终,落在我脖颈上那几道刺眼的红痕上。
他眼角的笑意瞬间敛去,眉头紧锁。
“我哥……欺负你了?”
我垂下头,不发一言。
江予青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攥紧的拳头,发出咔咔的声响。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猛地将我横抱而起,不顾我的挣扎,走进了另一间卧房。
他打来一盆温水,单膝跪下,为我仔细地清洗双脚。
擦干水渍后,他竟将我的脚,捧入怀中取暖。
江予青半跪在地,仰头望着我。
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眸子,此刻像一只受了委屈、渴望主人垂怜的幼犬。
我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过去的每一个夜晚,他都是这样伺候我入睡的,我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三小姐。”
这个称呼,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
在那个偌大的侯府里,也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喊我。
其他所有人,都称我为“孽种”。
那个人叫阿福。他的样貌早已在我脑海中模糊,只记得他被我送走的那天曾说过,他一定会回来找我。
江予青……会是阿福吗?
他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嗓音沙哑得厉害:
“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了。”
江予青的掌心滚烫,我下意识地缩回了脚。
“骗子。”
他闻言,立刻换上了一副无辜至极的面孔。
“扪心自问,这三年来,我对你关怀备至,可曾有过半分越矩之举?在你心中,我怎就成了骗子?”
“我是骗了你的财,还是骗了你的色?”
罢了,他不会是阿福的。
阿福老实木讷,才不会像他这般油嘴滑舌。
“你敢说,那碗让我眼瞎的药,不是你在其中动了手脚?”
江予呈那双狭长的眼眸瞬间睁大,满脸都是被冤枉的错愕。
他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
“我发誓,我从医馆取回的药方绝无问题。每日为你煎药的,是缪月。”
“缪月原是敌军中的一名厨娘,生得有几分姿色,常被营中兵痞凌辱。哥哥见她可怜,便将她带回身边做了丫鬟。恐怕……是她按着哥哥的意思,偷偷换了药方。”
我半信半疑,实在想不通江予舟费这么大劲骗我的目的。
“他为何要这样做?”
“大哥的心思,我一介文弱书生,又怎会知晓。”
他白净的脸庞,与江予舟那古铜色的肌肤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一个温润如玉,一个桀骜不驯。
可江予青,也只是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罢了。他给我的感觉,更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总是藏着一肚子的算计,却偏要摆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无辜模样。
江予青起身,拍了拍膝上的灰尘,对我莞尔一笑。
“夜深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属不妥。嫂嫂早些安歇,我便不在此叨扰了。”
第二日,整个宅邸都看不到那对孪生兄弟的身影。
我四处闲逛,在院落的一角,发现了一座由风干的莲子堆成的小山。
心底的某根弦,忽然被轻轻拨动,泛起一阵空灵的回音。
从前,在漫长的黑暗中,我觉得时间过得极慢。我总是等待着“夫君”从集市归来,然后抱怨自己太过无用,无法为他分担。
于是,江予青便每日都从外面带回些新鲜的莲蓬,让我坐在院子里剥莲子。
我端着小板凳,一颗一颗地剥着。
等莲子剥完,他也差不多就该回来了。
江予青会将我剥好的莲子拿去集市上卖钱,一两莲子,竟能换回三十文钱。
那是我觉得自己唯一有点用处的时候。
江予青会拿着卖莲子换来的钱,给我买各种各样的糕点,哄我开心。
昔日我亲手剥出的莲子,如今像一座被遗忘的小山,静静地躺在院子不起眼的角落。
我这才发现,这宅子里的每一个棱角,都被柔软的布条细细包裹着,生怕我这个瞎子会不小心磕到碰到。
鼻间一阵酸涩,我转过身,不再去看。
推开院门,那两个面目凶恶的守卫依旧像门神一样杵在原地。
我讪讪地退回小院。
缪月站在廊下,朝我招了招手。
“娘子,下雪了,快回屋暖暖身子。”
对于那碗汤药,我还心有余悸。
但这三年来,缪月对我确实是关怀备至。许多事情,若没有她,我根本无法办到。
对她,我实在恨不起来。
缪月为我拿来手炉,又替我披上厚实的斗篷。
趁着孪生兄弟不在,我第一次向缪月打听他们的真实身份。
原来,江家两兄弟曾是孤儿。
后来,哥哥投身军旅,弟弟考取功名。
江予舟在战场上一路拼杀,凭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立下赫赫战功,被新帝亲封为骠骑大将军。
而江予青,则在朝堂之上平步青云,年纪轻轻,已官至丞相。
他们二人,是辅佐新帝稳固江山的左膀右臂。
就是这样权倾朝野的两个人,竟然敢将我这个罪臣之女藏匿于此。
此事一旦败露,那可是株连九族的砍头大罪。
我就这样被囚禁在这座宅邸里,像一只被主人遗忘在角落的金丝雀。
江予舟每晚依旧在外花天酒地到深夜才归,回来时身上总沾着浓烈的胭脂味。
那晚差点被他掐死的恐惧,至今还萦绕在我心头。
我不敢过问他的事。我们躺在同一张榻上,心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
某天深夜,江予舟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忽然自言自语道:
“那舞姬有三分像你,便已让我如此痴迷。”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只觉得荒唐又可笑。
起初,江予舟只是晚归。后来,变成了三五日不见人影。到最后,他干脆半个月都不曾回来。
一日,我坐在廊下,抱着手炉发呆,想起了当年被他从乱葬岗捡回来的那段日子。
我高烧不退,他便每隔半个时辰,就为我换下额上滚烫的湿巾。汤药,也是他一勺一勺吹凉了,才喂到我的嘴边。
他守在我的塌前,整整十日未曾合眼,硬生生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忽然,高墙之外传来一阵女子尖锐的叫骂声,由远及近。
“都给我让开!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狐·狸·精,敢缠着我们家将军不放!”
伴随着侍卫拔刀出鞘的声音,那女子又尖叫起来。
“你们敢拦我?我肚子里,可怀着将军的亲骨肉!”
我的心,猛地一紧。
江予舟在外面,果真是有人了。
“让她进来。”
我站起身,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这个冬天,真是冷得让人从心底里发寒。
缪月急得直跺脚。
“娘子,万万不可!一个不知好歹的疯妇罢了,何须与她多言?”
话音未落,院门被人从外推开。
江予青身着一袭素白大氅,踏雪而来,手中还提着一个油纸包。
“大哥欠下的风流债,怎么还追讨到家里来了?”
江予青挥了挥手,侍卫立刻押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样貌确实与我有几分相似,只是浓妆艳抹,眉宇间透着一股子风尘的锐气。
“嫂嫂莫气,待我好好问个清楚。”
那女子却气焰嚣张,见到我的第一眼,便瞪圆了眼睛。
“我见过你!你是前几年被满门抄斩的那个侯府三小姐!当年侯府设宴,邀我前去做舞姬,我见过你!那时你还是个瞎子,一身恶臭地缩在茅草屋里!”
“好大的胆子!你们兄弟二人,竟敢窝藏罪臣之女!”
我没想到,时隔多年,竟还有人记得“侯府三小姐”的存在。母亲死后,父亲便对外宣称,我因感染风寒,随母亲一同去了。自那以后,“三小姐”便从这世上人间蒸发了。
却不想,还是被她认了出来。
我吓得匆匆躲到江予青身后,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他的衣摆。
江予青却慢条斯理地拆开油纸包,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拈起一块桂花糕,递到我手心。
他的声音轻柔,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刚出炉的,趁热吃。”
而后,他才转身,对着那女子轻笑:“我想起来了,你是那日圣上赏赐给兄长的舞姬,叫……红嫣,是吧?”
“红嫣姑娘,东街新出的桂花糕,可要尝尝?”
红嫣还未开口,江予青便突然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好几块糕点,硬生生塞进了她的嘴里。
他唇边挂着狠厉的笑:“兄长最是厌恶被人威胁。若他知道,你今日闹到此处……”
江予青的指尖,在她白皙的咽喉处,轻轻一划。“你猜,他会不会亲手掐断你这漂亮的脖子?”
红嫣被噎得满脸通红,拼命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江予青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拭着指尖,俯身在她耳边,不知低语了些什么。只见红嫣顿时面如土色,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院落。
我咬了一口手中的糕点,那甜腻的味道,在嘴里却泛着苦涩。
眼泪不受控制地砸在雪地上,瞬间凝结成冰。我的身份被人识破,心里惶恐到了极点。
这不仅会害了我自己,更会牵连江予舟和江予青。
“你……你跟她说了什么?”
“问她糕点好不好吃。”江予青若无其事地拿起一块,自己也咬了一口。
我才不信他的鬼话。
他扭头看我,叹了口气:“嫂嫂,兄长自幼便是这般粗鲁性子,不懂何为柔情。他回来这段时日,让你受委屈了。”
我低下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他既已有了新欢,为何……还要将我囚禁于此?”
江予青欲言又止,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缪月,最终将我带进了书房。
他关上门,走到书案前。
“你,想要自由吗?”
江予青摊开一张宣纸,将一支沾满了浓墨的狼毫,塞进了我的手里。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桃花眼,此刻却透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兄长不懂得珍惜,嫂嫂又何必,将自己困在这方寸之地?”
他温热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我的掌心,惹得我身子一颤。
江予青从身后,缓缓握住我的手,声音里带着蛊惑人心的温柔。“写下这封和离书。从此以后,你想去哪里,我便送你去哪里。”
我颤抖地握着笔,却迟迟无法落下第一笔。
“忘记如何写字了么?”
他的下巴轻轻抵在我的肩上,那股清冽的雪松香,将我整个人包裹。
江予青温暖的大手,带动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写着。
我猛地从他的怀中挣脱,满脸通红。
“我……我自己会写!”
幼时,哥哥姐姐们都进了学堂,只有我,整日被关在家中做着干不完的粗活。
他们能看书写字,我打心底里羡慕。
后来,爹爹买回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厮,大家都唤他阿福。
阿福和府里其他的仆人都不一样。他很聪明,饱读诗书,还写得一手好字。
母亲心疼我,时常会用省下的月钱,给我买东街的桂花糕。
阿福总是吃不饱饭,我便与他一同分享我最爱的糕点,而他,则偷偷教我读书写字。
在那寒冷的冬日,他用自己冻得通红的手,攥着我的小手,在厚厚的积雪上,一撇一捺地教着。
后来,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我悄悄打开后门,放他走了。
因为我知道,阿福天资聪颖,他该有自己璀璨的人生,他不应该被困在这座毫无希望的侯府里。
为此,我被打了个半死。
阿福的模样,我早已忘却。
可他教我的每一个字,我都铭记于心。
写着写着,眼泪便啪嗒啪嗒地掉落在宣纸上,晕开了漆黑的墨迹。
江予青在一旁,轻声地念了出来。
“忍冬自幼失明,孤苦无依,蒙郎君相救,感激万分。”
“三载夫妻,看似恩爱,实则……谎言堆砌。”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他一步步地算计了。
就像一只迷了路的小白兔,一步一步,走进了他早已设计好的圈套。
“啧——忍冬的文笔,倒是和人一样,青涩得很。”
他玩世不恭地笑着,将那封和离书小心翼翼地收好。
“我会替你,将此物交给兄长的。”
“红嫣已知晓你的真实身份,此地不宜久留。今夜,你便收拾好行囊,我已派人在江边接应你。”
江予青说完,便匆匆离去。
不知为何,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让我整个人都惶惶不安。
今夜,江予舟依旧未归。
我正在整理包袱,缪月却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娘子,不好了!”
“那个红嫣,将您的事告发到圣上那里去了!新帝本就对两位公子的势力心存忌惮,恐怕会趁此机会,将他们一举铲除!那个红嫣,定是仇家派来的奸细!”
“方才朝堂之上,两位公子当场就被禁军拿下了,怕是……回不来了……”
我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衣物,心口一阵阵地抽痛。
爹爹是叛党,江予舟和江予青窝藏罪臣之女的罪名一旦坐实,他们必会被我牵连,难逃一死。
趁着宫里的兵马还未赶到,我必须立刻离开。
我的身份,是个天大的麻烦。
缪月却执意要与我同去。
“我是罪臣之女,跟着我,会连累你的。”
“缪月不怕。”
缪月本性不坏,虽然她曾受江予舟指使,对我下了药,但她并无其他坏心思。
最终,我们主仆二人,背着沉重的包袱,抱着小猫茯苓,登上了一艘前往南方小岛的船。
船上,缪月向我倾诉了许多。
当谈到江予舟在战场上英姿飒爽的模样时,她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光。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
“娘子,您以前的名字,可是叫……宋婉之?”
我浑身一震。
这是我在侯府时,母亲为我取的名字。
“你……怎会知晓?”
“将军在战场上,曾多次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他在梦中,声声唤着的,便是‘宋婉之’这个名字。”
“将军素来不近女色,想来,是早就钟情于您了。”
我沉思了许久,也想不起我们究竟在何时有过交集。
“我也不知为何,将军这次回京,竟会糊涂到与一个舞妓纠缠不清,还将自己和丞相大人都卷入了这般险境。”
缪月说着,落下了泪。她匆匆掏出手帕,擦拭着泪痕。
“公子他……是真心爱您的。”
爱?
刚将我从乱葬岗救回时,他是爱的。
可三年之后归来,那份爱,早已变了味道。
或许,是因为江予青的存在,让他感到了不安。可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他亲手安排的吗?
“娘子,公子一直对您隐瞒身份,是有原因的。他……他怕您会恨他。”
“当年侯府灭门,便是将军……受了先帝之命,带兵抄的家……您父亲一直对外宣称您早已病逝。将军本是想替您报仇,后来无意中从您爹爹口中得知您尚在人世,便当即奔赴乱葬岗,将奄奄一息的您,从尸堆里救了回来。”
原来如此。
难怪他要用一个假身份来面对我,不愿我复明,也是怕我从他的眉眼中,看出任何与当年有关的蹊跷。
我们究竟在什么时候,有过怎样的渊源?我的记忆里,除了在侯府里日复一日的折磨与虐待,再无其他。
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上心头。我抬头,望向天上那轮不知何时变得猩红的月亮。
江予舟救了我一命,将我从深渊里拉了出来。侯府是我的地狱,而他,是那个亲手将地狱焚毁的人。
我不恨江予舟。
心里默默祈求他们一定要平安无事。
船只抵达东边偏远小岛。
岛上物资丰富,原住民十分热情。
这里冬天很暖和,不似京城那般寒冷。
唯一不足是这里信息闭塞。
我们很快在这扎下了根。
夜不能寐。
起身发现隔壁缪月的房子还亮着,我轻轻敲响门。
缪月开门时眼角还挂着泪。
空中下起大雪,不一会儿地上铺上一层薄薄的白雪。
我和缪月在雪中漫步。
缪月不断用手帕擦拭眼泪。
我自然是明白缪月的心意。
我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
像阿福教我写字那样,在雪地里一笔一划写出“江予舟”三字。
“娘子,这是何字?”
“江予舟。”
她耳尖泛红,匆忙抽回手:“娘子……”
我继续写上“江予青”的名字。
在二人名字后面,加上一句话。
“江予舟,江予青——”
“待冬雪消融,盼君平安归。”
大雪很快掩埋了字迹。
缪月背对着我,学着刚刚我教的,在雪地里写了好几遍江予舟的名字。
见我凑近,慌张擦去。
回去路上,我注意到缪月手上那块手帕。
白色手帕上绣了一株寒梅,上面沾满褪色的血渍。
不知洗了多少次,依旧明显。
胸口一紧。
“你这手帕从何而来?”
缪月有些紧张道:“这手帕是将军贴身之物,向来带在身边,离开那日我见它落在书房……便拾来。”
我接过手帕。
这手帕上绣着我曾经的名字——宋婉之。
这是儿时母亲为我做的手帕。
怎会在江予舟手中?!
尘封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那被遗忘的时光,一点一点浮现在眼前。
六岁这年,爹爹买回一小厮。
爹爹唤他阿福。
阿福十岁,和我一样瘦瘦小小,生得极为好看。
每天府里给他安排干不完的活,其他仆人不愿干的脏活累活全丢给他。
在一个满天大雪的晚上,我听见后院传来哭声。
阿福一个人坐在茅草堆上。
他浑身是伤,哭着说要找哥哥。
我那哥哥姐姐们又欺负他了。
我攥起小拳头,看他哭得厉害,心里难受极了。
可我也经常被欺负,帮不了他。
便将手中的桂花糕掰成两半,递给他。
“阿福别哭。”
“婉之放你出去找哥哥。”
他止住哭声,黑暗中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三小姐,你能放我走吗?”
我点点头,脸蛋冻得通红,鼻涕流了出来。
我伸出衣袖擦掉鼻涕,奶声奶气道:
“不过冬天太冷啦,你出去会被冻坏的。”
“等在府里熬过这个冬天,婉之就放你出去!”
他垂下长长的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后来他教我写字,一个冬天教会了我许多。
院中那颗枇杷树冒出绿色新芽,该放阿福离开了。
阿福走的那个晚上,一步三回头。
“三小姐,我会回来找你的!”
我挥挥手,阿福志向远大,千万不要回这里呀。
这里很痛苦的。
那个小时候爱哭鼻子的阿福,每天思念哥哥的阿福,原来就是江予青啊。
阿福走后的两年,母亲用攒下的钱给我买纸笔墨,我闲来无事就爱练字。
爹爹最近心情特别不好,莫名其妙大发雷霆,经常暴打母亲。
我将母亲护在身后,爹爹连我一起打。
我被打得站不起身,惨叫连连。
那日,母亲的眼神变得空洞,看我时不再含笑晏晏。
她抱起浑身淤青的我,给了我几个铜板。
“婉婉想吃桂花糕吗?去东街那铺子里买吧。”
我真的很痛。
但一听到有桂花糕吃,浑身的痛竟消散了。
我拿着铜钱,一瘸一拐地走出院子。
在街边小巷看见一个少年。
他蜷缩着身子,几个乞丐对他拳打脚踢。
是阿福。
阿福怎么又被欺负了?
我把身上的铜钱全给了乞丐,他们才停止殴打。
阿福眉尾裂开一条口子,血流了一脸。
我掏出手帕擦拭他脸上的血。
“阿福疼吗?”
他攥住我的手,神情淡漠:“谢谢你,不过——你认错人了。”
忽然好难受。
这才两年,阿福将我忘了吗?
那日,是我人生最至暗的一天。
阿福不认识我了。
桂花糕没吃上。
娘亲也没了。
闷闷不乐回到家,看见娘亲在那枇杷树上,缓缓地晃动着。
我抱着娘亲的腿。
“阿娘,醒一醒,阿娘……”
那两个瘦瘦小小的男孩现如今挺拔如松、矜贵俊朗。
每日我都会在码头等待运载货物的船只归来。
向水手们打听京城的消息。
一个少年名叫晨溪,皮肤黝黑,明眸皓齿。
晨溪平时不善言谈,一说到京城的事情,就打开了话匣子。
“京城即将掀起一场血风暴雨!”
晨溪凑在我和缪月跟前,小声说:“皇帝忙着清扫江氏两兄弟的势力,蛮族趁着这次内乱发起战争。”
“皇帝焦头烂额,那蛮族可是出了名的凶残。江大将军被派去北境抵御蛮族了!”
我有些焦急:“那江予青呢?”
“皇帝拿江丞相性命威胁大将军,被关在地牢中。”
晨溪撂下这话跑去卸货。
咸涩的海风刮来,我有些走不动道。
再听到孪生子的消息是在两月后。
晨溪带来噩耗。
战事凶猛,皇帝不给派兵援助,江予舟带着仅剩的一百来号将士与蛮族血战数日,全军覆没。
江予舟的尸身无人接回,被暴风雪封存在边疆冻土之下。
恍如晴天霹雳,双腿一软险些摔倒。
浑浑噩噩不敢相信。
晨溪继续说着。
江予青三日后即将被斩首示众。
我面色发白,浑身猛烈颤抖。
看着那长出嫩芽的大树,心里一阵翻涌。
我必须立刻回京城!
即使无法阻止既定的死亡,总应见上江予青最后一面。
江予舟的尸身也需要回到故土,我要去寻他!
我包下回京的船只。
缪月要跟我一同。
“娘子,我这条命是将军给的,我要去寻他!”她眼中含泪。
我强硬拒绝。
边疆环境恶劣,万一遇上个蛮族人,我和缪月恐怕会遭其毒手。
“你的命既是大公子给的,你更应该好好过日子,不要再跟我冒险了。”
“你厨艺好,就在这小岛安置下来开一家酒楼。”
我把银票塞给她:“我床下还有许多珠宝首饰,能当不少钱。”
船缓缓开动,缪月站在码头一路追赶:“娘子!一定要平安!”
泪,早已哭干。
到京城已是二日后傍晚。
刚下船,听见有人小声议论。
“听闻那江予青昨日从牢里逃了出来。”
“皇帝现在正加大兵力挨家挨户搜查!”
心中一喜。
太好了,江予青还活着。
我裹紧披肩,走在街头。
看着来来往往的士兵,心里无比苦涩。
我不放过每个漆黑的小巷,焦急地寻找江予青的身影。
走了不知多少路,直到腿开始发软。
我才反应过来,江予青既然逃了,那必然不会躲在这么容易让人找到的地方。
江予青,你一定要逃得远远的。
越远越好。
等我找到你哥哥后,便来寻你。
找了家客栈住下。
江予舟的尸身至今还在那荒野,明日一早就动身去边疆。
点燃客栈特供的安息香,伴着悲痛与苦闷入睡。
困意很快来袭,迷迷糊糊入睡,却怎么也睡不安稳。
做了一个黏腻湿润的梦。
梦里,江予青的手滑过我的脸颊,在我身上四处游走。
“我是谁?”
我迷离地看了眼:
“江予青……”
那人将我翻了个身,不大满意:“江予青是谁?”
此刻我头眼昏花,只想他快点消停,敷衍地说:
“夫君。”
他终于满意,跪在我双腿之间。
他的声音轻柔迷离:“三小姐……”
“求你疼我。”
江予青像小狗一样乞求我的抚摸。
他那炽热暧昧的眼神勾得我浑身燥热,我捧起他的脸吻了下去。
花苞在大雨的冲击下轻柔绽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花香。
暴雨骤停。
这梦太过真实,直到第二日醒来我的脑袋还昏昏沉沉。
浑身疲软无力,望着反锁的门心里泛起嘀咕。
“昨夜,辛苦夫人了。”
身侧,江予青的声音带着餍足的慵懒。
惊出一身冷汗,昨夜不是梦!
我猛地弹坐起来,被子从肩头滑落。
江予青侧身躺着,单手支头,嘴角勾着狡黠的笑。
“三小姐以后就是我的夫人了。”
我红着脸踢他一脚。
“登徒子!”
“夫人昨夜可不是这么叫我的。”
江予青起身为我穿衣,变得正经起来。
“后院有一辆马车接应你,你去寻兄长,他还活着。我手头还有很重要的事情不能脱身,等事成之后我会来寻你。”
马车碾过冻土,偶尔能看见废弃的营帐,越往北走四周越荒凉。
渐渐地,尸体越来越多,掩埋在皑皑白雪之中。
我一一辨认,寻不到江予舟的身影。
最终,我在一处洞穴中找到昏迷不醒的他。
江予舟冻得青紫的唇瓣微微张合,似在呓语。
“婉之……宋婉之……”
鼻间酸涩,我握住他粗糙的手:“我在。”
他寻求了一片安稳,在我怀中沉沉睡去。
我和车夫把他带到偏僻的山林里拍,江予青早就料到皇帝会卸磨杀驴,早几年就在此处建下一座小宅。
整整三日,江予舟的意识在混沌与清醒中不断切换。
我守在榻前,喂他喝熬得稀烂的米粥。他时常在梦中惊醒,每隔半个时辰换一次额头上的湿布,像他曾经照顾我那样,寸步不离。
他攥着我的手不放,嘴里反复念着“别恨我”。
“我不恨你。”我摸着他滚烫的额头,轻声回应。
“你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你。”
江予舟受了很重的伤,他恢复得很慢,一个月后才能勉强下地。
我·日日盼着江予青早日归来,这里隔绝喧嚣,得不到京城的半点消息。
雪化时,江予舟终于能下床走动。
我坐在院里晒太阳,看他劈柴忙碌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爱。
忽然听见远处马蹄声。
遥遥望去,江予青回来了。
江予青携手同党逼退皇帝,拥立他十二岁弃子继位。
现如今,江予青被小皇帝封为摄政王。
天下百姓苦皇帝霸权已久,大家都十分敬重感激江氏两兄弟。
江予青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院中,目光先落在我身上,随即转向正在劈柴的江予舟,嘴角扬起笑意。
“兄长恢复得不错。”
江予舟哼了声,语气带着惯有的硬朗:“你倒舍得回来了。”
“朝中事了,自然要回来找我的三小姐。”江予青走到我面前。
江予舟立马不悦起来,他挡在我们中间:“明明是我的夫人!怎又成了你的三小姐?”
我脸颊发烫,想起那日客栈的荒唐,慌忙别过脸。
江予青轻咳一声,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兄长你仔细些看,别太生气,对身体不好。”
江予舟接过纸看了一眼,瞬间撕碎:“是你忽悠她写的和离书?”
“首先哥哥背叛了三小姐,且当年三小姐以忍冬的身份嫁给你,成亲也是草草了事,没有大设宴席没有高抬喜轿,这也太委屈三小姐了。”
江予舟的脸黑如锅底,攥着我的手腕将我拉到身后。
“我会补!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全给她补上!”
“哥哥你忘了吗,你现如今也被扣上了窝藏罪臣之女的罪名,眼下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快说!”
江予青把玩手中玉扳指,幽幽道:
“边戎近年来骚乱不止,皇帝旨意封你为护国公,去镇守边戎。
“待那小皇帝根基稳固后,我自会觐见求他将忍冬赐婚于你,明媒正娶,给忍冬一个实实在在的名分。”
江予舟将信将疑。
“当真?”
江予青眼睛眯成一道缝:“读书人最讲究的,就是诚信呐。”
这句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他这葫芦里能卖什么好药,指定是要把他哥忽悠到大荒漠。
“忍冬她不计前嫌原谅我了吗?”
“若是恨你,她怎会冒死来寻你呢。”
故事的最后,江予舟满心欢喜地带着将士扎根荒漠。
他像疯魔般冲锋陷阵,朝廷指哪便打哪,干劲十足。
江予舟等了一年、两年、五年,迟迟等不来赐婚的那道圣旨。
在某个孤独的夜晚,江予青那抹坏笑徘徊在他的脑海里。
江予舟幡然醒悟,他猛地拍案而起,发出喟叹:
“我被江予青做局了!”
他快马加鞭风尘仆仆赶回京城,推开大院那道门,瞧见我们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江予青怀里抱着一个,我手里牵着一个。
孩子们摇着小手,咯咯笑着,唤他伯父。
软软糯糯的声音,江予舟听了心都要碎了。
我站在一旁,浅浅地笑着。
江予青曾说,他哥只长力气不长心眼,被亲弟忽悠了五年才后知后觉。
真是……
太好玩了。
【江予青番外 1】
我是阴暗狡猾的读书人。
觊觎嫂嫂已久。
恨当初救回三小姐的人不是自己, 不然她也不会和哥哥成婚。
每夜辗转反侧, 脑子里全是三小姐的音容笑貌。
起初,哥哥待三小姐是极好的, 我心想,只要她过得幸福就好。
三年里,我小心翼翼地扮演着哥哥的角色,不敢有半分逾矩。
她看不见,我便替她描绘窗外的景色。
她喜欢听故事,我便翻遍奇书, 讲生动有趣的故事。
她怕冷,我夜夜暖着她的脚入睡。
哥哥回来那日, 我想, 只要哥哥能真心待三小姐,我无怨无悔。
直到那日看见三小姐脖子上鲜红的掐痕, 我发誓, 我一定要把三小姐留在身边。
红嫣闹上门时,我在她耳旁一字一句警告:“还不滚的话,我诛你九族。”
她吓得立马告知圣上,我诱哄三小姐写下和离书, 我也预料到红嫣会揭露我们, 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和三小姐成婚那天, 乡绅百姓挤满街边,小皇帝亲自送来祝福, 接亲队伍从街角蔓延到街尾,鞭炮声响彻云霄,这是我最幸福的一天。
一旁的小皇帝拍手叫好, 兴奋地扑向夫人。
“你就是爱卿的发妻?呵, 手段了得。”
周围洋溢着幸福的笑声。
洞房之夜,她嗔怪我:“你这骗子, 连亲哥哥都骗。”
我握紧她的手,笑得狡黠:“读书人的事, 怎么叫骗?”
“既然是骗来的,那更要好好珍惜。”
江予青番外 2
流水账日记一则
寅时, 起床准备上早朝。
好困。
不想上朝。
丫鬟伺候洗漱完毕。
狠狠地亲了口熟睡的夫人,好美的夫人。
好想再来一……
坐上入宫的马车,天还未亮。
诶, 不想上朝。
辰时,龙椅上的小皇帝听着大臣们的奏言打起瞌睡。
恨铁不成钢。
唉, 扶不起的阿斗。
这个蠢皇帝,真想骗光他的钱, 给夫人买好吃的糕点,华丽的外衫, 各式各样的肚兜小衣……
巳时,闲来无事画了妻子小像一张。
让那小皇帝拿走,细细端详。
“爱卿的爱妻即是朕的爱……”
爱你个头, 我抢回画。
坐上回家的马车, 心情美滋滋。
回家找夫人咯!
夜里,哥哥托人不远万里给孩子们送来了边戎的奇玉和蜜饯。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次了,他可真是爱屋及乌。
申时, 突然想起忘了给哥哥回信。
罢了,明日再说。
夫人,你是我穷尽心思留在身边的唯一执念。
【全文完】
来源:雨落&听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