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父亲出身于甘肃省庆阳县的一个贫苦的家庭,从小家破人亡,成了孤儿,1935年2月在流浪讨饭的途中,被刘志丹领导的红二十六军部队收留,从此参加了革命。他参加了红二十六军的二三次反围剿、红一方面军的直罗镇、东征、西征、山城堡等著名战役战斗。抗战初期,参加了八路军一一
父亲身上的伤疤
郭现义
父亲郭凤海,是一位红军老战士,身经百战,九死一生,身上留下了很多伤疤。尤其是左大腿上那块碗口大、呈开花状、像畸形的国民党党徽似的伤疤,看上去非常恐怖。
从记事起,每当看到父亲左大腿上的那块大疤,我的心里就感到格外恐惧。那是人的大腿吗?根本就不是,那是我的梦魇。我不想看见它,但又避不开它。
慢慢地大些了,从母亲和舅舅的口中知道了父亲身上的那块大疤的来历,虽然依然心有余悸,却也对它产生了敬意。那是抗日战争时期中,他同鬼子作战留下的印记。
父亲出身于甘肃省庆阳县的一个贫苦的家庭,从小家破人亡,成了孤儿,1935年2月在流浪讨饭的途中,被刘志丹领导的红二十六军部队收留,从此参加了革命。他参加了红二十六军的二三次反围剿、红一方面军的直罗镇、东征、西征、山城堡等著名战役战斗。抗战初期,参加了八路军一一五师的平型关等战斗。1939年年初,父亲担任了一一五师师部机要参谋,随师首长罗荣桓陈光东进山东,参加了陆房突围、留田突围等战斗和重要的军事行动。
当时,师首长跟中央及下属部队的联系主要靠电报,因此对机要人员的素质要求非常高。他一天学也没上,那点文化全靠自己勤奋自学得来的。他能从一个要饭的小花子,逆袭成为八路军一一五师师部的机要参谋,也算是一个奇迹。
战时的密码一月一换,这对父亲来说,不能不说是个巨大的挑战。为了准确、及时、安全的完成译电任务,他努力克服文化底子薄的困难,以勤补拙,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地熟记密码,由于过度劳累,患上了严重的头疼病。1943年,师首长把他送到抗大一分校学习。抗大毕业后,他主动要求到一线作战部队的老四团(38军113师337团前身),并以不会带兵为由到下面担任了排长。
1944 年冬,他带领一排人在临沂东高都一带担负掩护部队撤退的任务。战至天黑,他们已完成了既定的作战任务,他指挥本排战士逐步撤出战斗。当他带领战士们冲出鬼子和伪军的包围时,却发现少了一个班的战士。他毅然安排战士们追赶部队,自己孤身返了回去。幸运的是,他很快就找到了这个班。他让战士们走在前面,自己在后面掩护。就在快要脱离危险的时候,不幸的是,敌人的一颗子弹打在了他的左大腿上,他一头栽倒在地上,左大腿登时血流如注。战士们听说排长受伤了,马上返回他的身边,要抬着他走。他知道自己走不了了,不想拖累大家,就命令战士们不要管他。战士们不干,就在这时,一位战士二话不说,硬把他背在了身上。
这位战士姓王,年龄不大,是从伪军部队俘虏过来的兵。他刚到八路军的时候,心理负担很重,怕别人歧视他。父亲对他格外关心,生活上照顾,工作上帮助,让他慢慢地放下了思想包袱。战士们跟他开玩笑,说他是排长的干儿子,实际上他俩的年龄才差几岁。他认为排长大仁大义,是为了救他们才负的伤,所以他不能不管,就不顾自己也危险把排长背了出来。
第二天,昏迷不醒的父亲被部队送到了临沂河东的八路军后方医院,医院立即把他抬上手术台组织抢救。但是,由于他失血过多,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医院不得不郑重宣布抢救无效,把他抬进了太平间。
同他前后脚送进太平间的是三位八路军,过了一夜,那两位被抬出去掩埋了,他却因为“尸体”还没硬,就被暂时留了下来。到了第三天,掩埋他的人到太平间一看,发现他不仅没死,还醒了过来。埋尸人慌忙向医院领导报告:“了不得,那个人还没死,又活了!”医院领导不信,马上到太平间查看,发现他果然没死,还睁开了眼睛微弱地喘息着。没的说,他真是没死,医院赶紧把他从太平间里抬了出来。就这样,他到阎王殿里走了一遭,在“死了”三天三夜后,奇迹般地回到了人间。他在后方医院里创造了一个奇迹,是唯一一个“死”了抬进太平间,又活着抬出来的。
他刚到医院的时候,医院是准备给他做左大腿截肢手术的,只是因为他已经“死亡”,所以就没有了手术的必要。从太平间里抬出来以后,医院再次打算给他做截肢手术,这回是因为他太虚弱了,不具备手术条件,如果强行手术就会下不来手术台,因此只得再次放弃了手术,把他抬进了特护室。
在病房里,他是个重伤员,吃喝拉撒全得靠人伺候,但他又是个最省事的伤号,从不叫苦,也不挑剔,还不愿给医护人员找麻烦。在整个后方医院里,他成了名人,所有的人,包括当地的老百姓,都知道他是从太平间里抬出来的。
他不仅活了过来,还顽强地站了起来,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拄着双拐,拖着残废的左腿,一步一步走出了病房。
1945年春,组织安排他到莒南县板泉区武阳村的一户农民家休养,村里的人背后都称他是瘸巴,那时他只能拄着双拐一点一点的往前挪动。后来,组织安排他到韩村的八路军教养院养伤。
日本鬼子投降后,他听说老政委罗荣桓带着山东八路军主力去了东北,就找教养院的领导要求说,他想去东北,回自己的老部队。院领导跟他做工作,说你什么也不用想,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什么都好办。没办法,他只能服从组织决定。
那时,母亲褚洪祥是韩村的识字班①队长,她们识字班经常在她的带领下到教养院做拥军活动。在教养院里,她认识了我父亲。她们识字班都知道父亲是打鬼子负的伤,是从太平间里抬出来的人。识字班们都对他另眼相看,但又觉得他是个怪人。他自己能做的事,绝对不让别人帮忙,就连拆洗被褥,洗洗补补,都坚持自己做。他这人“能犟”,是大家公认的,也赢得了人们的尊重。
父亲在教养院,不仅坚持自己照顾自己,还想方设法帮助别的伤员和韩村的村民,成了备受大家欢迎的人。他学会了加工羊毛,用羊毛纺毛线织毛衣。还学会了拉京胡,没事的时候,就吱吱哑哑地拉上一段。他一直坚持学习,不仅学习党的文件,了解我党的大政方针和政策,还到处找书看,主要是学文化。他是一位阳光、善良、酷爱学习、而且非常自律的人。
后来,母亲经人介绍,跟父亲结了婚。当她第一次看到父亲左大腿上的大疤时,就给吓得心惊肉跳,简直是惨不忍睹。她也知道,就是这个大疤差点要了父亲的命,幸亏他命硬,才得以死里逃生。所以,她对他非常珍惜。
新中国建立后,父亲甘当革命老黄牛,居功不骄,身残志坚,艰苦奋斗,廉洁奉公,几十年如一日,始终保持普通一兵、普通劳动者和人民的勤务员本色不变,人们称赞他是“老红军、老党员、老英雄、老模范。”“财贸战线的一面旗帜”“永不褪色的老红军”,以至于许多老干部都认为:“对郭凤海,怎么评价都不过分。”
母亲几次跟我说起父亲左大腿上的大疤时,都会心疼且后怕地说:“您老头就是个潮巴(傻瓜)。他明明都出来了,还自己去找死,一般人(聪明人)是不会那么干的。”
如今,父亲已过世几十年了,每当我想起父亲,眼前总会闪现出他左大腿上那块令人恐怖的大疤,心中还不免心有余悸。我们的新中国,就是他们这一代人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
注① 识字班:抗战时期,八路军在山东沂蒙山区为了发动群众抗日,在农村成立了各种村民组织,姑娘组织了识字班,老百姓叫顺了口,就把姑娘统称为“识字班”。至今,沂蒙地区民间依然跟姑娘叫“识字班”。
父亲郭凤海1975年照片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郭现义,1950年12月出生于山东莒南,祖籍甘肃庆城,1968年3月入伍,在陆军第38军112师334团1营1连服役提干,1978年1月调入石家庄步兵学校(陆军学院)任教员,1982年1月转业山东莒南工作,2010年12月退休。大专学历,出版有纪实文学《永不褪色的老红军郭凤海》,长篇小说《情系唐山——一位抗震救灾老兵日记》。
来源:鲁冰花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