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冬天的雪,下得特别大。我在山里的小诊所值班已经是第三天了,窗外白茫茫一片,连着的山路早就看不清了。诊所原本是个小卫生室,因为我有个中医本科的文凭,乡里就把我分到这儿来,美其名曰”精准扶贫医疗先锋”。其实就是没人愿意来这穷山沟,我考公务员落榜三次后,只能接了
那年冬天的雪,下得特别大。我在山里的小诊所值班已经是第三天了,窗外白茫茫一片,连着的山路早就看不清了。诊所原本是个小卫生室,因为我有个中医本科的文凭,乡里就把我分到这儿来,美其名曰”精准扶贫医疗先锋”。其实就是没人愿意来这穷山沟,我考公务员落榜三次后,只能接了这差事。
诊所里的暖气片总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哪个老人的关节在寒冷里抗议。我包了两层毛衣,外面套着件白大褂,一边刷着前天就看过的《本草纲目》,一边往杯子里倒着热水。杯子是老旧食堂剩下的,底部有道裂缝,我总要小心地握着才不会漏。
“就你这德行,还想着县医院呢?”我自言自语着,看见窗户边结了一层冰花。那冰花倒是比县城里的霓虹灯好看多了。
墙上挂着的收音机突然咳嗽了两声,然后播起了天气预报:“…持续降雪…近十年来最大雪量…山区居民请勿外出…”,伴随着电流的滋滋声,声音断断续续的。我转过头,看了眼那台比我还老的收音机,去年就该换了,可镇上说经费紧张,能用就凑合着用吧。
已经过了下午四点,天色更暗了。这种天气,寻常不会有人来诊所,我正想着干脆提前回住处,门口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来了来了!”我连忙放下杯子,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门口。
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村里的杨老四,身上背着个老人,那老人脸色煞白,嘴唇都发紫了。
“快!李医生,这老人快不行了,我在山路上发现的!”杨老四气喘吁吁地说。
我赶紧帮忙把老人抬进诊所,放在简陋的诊疗床上。老人穿着件灰蓝色的老式棉袄,已经湿透了,脸上的胡须上还结着冰碴子。我迅速地检查起来,发现老人有轻度冻伤和失温症状,但幸好没有大碍。
“老四,快去把我办公桌下面那个红色的热水袋灌上热水来。”我一边吩咐,一边开始给老人脱掉湿衣服。
老人的呼吸很弱,但还算均匀。我给他套上了我的备用毛衣(那是去年乡里发的福利,一直塞在柜子里没穿过),又用毛巾擦干了他的头发和胡须。
老四拿着热水袋回来了,我接过来放在老人的脚下和腋下帮助回温。老人的手指开始慢慢有了血色。
“这老头是哪里的?我咋没见过?”老四一边帮忙一边问。
我摇摇头:“可能是附近哪个村的吧,这大雪天怎么一个人跑山里来了?”
给老人盖上被子后,我从药柜里拿出几粒药,放在杯子里用热水冲开,然后小心翼翼地喂老人喝下。
“老四,你今天怎么上山了?这么大雪。”我问道。
“哎呀,家里的柴火不够了,想上山砍点儿,结果没多远就看见这老头躺那儿了,差点儿以为是堆雪呢。”老四搓着手说,他的棉衣上还沾着雪花。
我递给老四一杯热水:“幸亏你发现得及时。”
“是啊,再晚点儿,这条命就没了。”
我们俩说话间,老人的眼皮动了动,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很有神的眼睛,不像村里那些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人眼里的浑浊。
“我这是在哪里?”老人虚弱地问道,声音却出奇地清晰。
“您在山下的卫生室,我是这里的医生,姓李。这位是杨老四,是他把您从山上背下来的。”我解释道。
老人的目光在诊所里环视了一圈,停留在了墙上那张已经泛黄的医疗制度牌上,然后又看了看我,嘴角微微上扬:“谢谢啊,小伙子。”
“老人家,您是哪个村的?怎么这大雪天一个人上山了?”我一边给他倒水一边问。
老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问:“现在几点了?”
“快五点了。”我看了看墙上那个走时不准的钟表回答。
“那我得走了。”老人说着就要起身。
“别急,再躺会儿吧,外面雪这么大,再说您刚缓过来,身体还虚着呢。”我按住他的肩膀。
老人摇摇头:“不行,我有急事,必须今天赶回县城。”
“县城?”我和老四同时惊讶道,“现在去县城?不可能的,山路都被雪封了,没车能过去。”
“我有办法。”老人坚持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看他这么执着,我知道拦不住,只好帮他穿好衣服。我从柜子里翻出一件我自己的羽绒服给他:“您穿这个吧,保暖些。”
老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过了羽绒服穿上,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包递给我:“小李医生,这是一点心意。”
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是我应该做的。”
老人却坚持塞到我手里:“收下吧,不管用不用得上,留着它总是好的。”
我还没来得及再推辞,老人已经站起身,向门外走去。杨老四忙问:“老爷子,要不我送您一程?”
“不用了,你们已经帮了我大忙。”老人回头笑了笑,那笑容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特别温暖,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
然后他就这么走了,背影在茫茫大雪中很快就看不见了。
“这老头子有点怪。”杨老四咕哝着,“大冷天的,非要赶路。”
我点点头,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对折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和一行字:“若有困难,可寻此处。李乾坤。”
我把纸条收起来,心想这老人家也太客气了,救人一命是医者本分,哪里需要什么回报。不过这名字倒是挺有意思的,“乾坤”,听着像个有文化的人。
第二天雪停了,我把这事也就忘在了脑后。乡村卫生室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冬去春来,转眼又是一年。
那年夏天,我接到通知说县医院有个培训机会,正愁没钱买火车票,突然想起还有那张纸条。我笑自己异想天开,但还是从抽屉深处翻出了那张已经有些发黄的纸条,上面的地址是县城里一条我从未听说过的小巷。
培训那天提前去了县城,闲着没事,就循着地址去找了找。七拐八拐,最后在一个僻静的小院前站定。院子看起来很普通,但院墙很新,门口挂着块木牌,上面刻着”乾坤堂”三个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门。开门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干净利落的短发,眼神锐利。
“您找谁?”她问道。
“呃…我找李乾坤老先生。”我有些不确定地回答。
中年妇女的表情立刻变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您认识我父亲?”
“去年冬天,在大雪封山那天,我在山里的卫生室救了一位老人,他临走时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有这个地址和’李乾坤’这个名字。”我解释道。
中年妇女愣了一下,然后眼睛慢慢红了:“您就是小李医生?”
我点点头,有些不解。
“请您进来吧。”她侧身让我进了院子。
院子里收拾得很干净,种着几盆兰花。她领我进了正房,一进门就看见正中央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黑白照片,照片上正是那位老人,旁边摆着香炉和供品。
我顿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呆在了原地。
“我父亲去年冬天就过世了,就在您给他看病的第二天。”中年妇女轻声说道,“他临终前一直念叨着一个小李医生的名字,说要好好感谢您。”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那位老人明明是自己走出诊所的,怎么可能…
“您别惊讶,我父亲生前是个很固执的人,得了晚期肺癌后拒绝治疗,说要回山里老家看看。那天大雪,我们都劝不住他。他回来后就病情恶化,但一直惦记着救他的医生。”
她顿了顿,接着说:“父亲去世后,我们在他的遗物里发现了一封信,说如果有一位姓李的年轻医生来访,要好好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我摇摇头:“我只是做了医生该做的事,不需要什么报答。”
“父亲说您是个好医生,有医德,但被埋没在山里太可惜了。”中年妇女微微一笑,“我父亲生前在省中医院是主任医师,他有些老关系,我已经按照他的嘱托,帮您联系了省医院的进修机会。”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进修通知,下个月去报到吧。”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我接过信封,手微微发抖:“这…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用说什么,这是父亲的遗愿。他常说,真正的医者仁心最难得,他在您身上看到了这点。”
离开那个院子时,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回到卫生室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那个神秘的老人。后来我才知道,李乾坤老先生曾是省里有名的中医专家,因为不满体制内的各种条条框框,提前退休回到了老家。
又过了半年,我正在省医院进修,一天院长亲自来找我,说有个县医院的编制,问我有没有兴趣。那个位置,是我做梦都想要的。
昨天,我刚搬到县城的新宿舍,正在整理东西,听见楼下有嘈杂声。往窗外一看,一辆黑色豪车停在楼下,从车上下来一位穿着考究的老者和几个年轻人,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我没在意,继续收拾东西。忽然,门铃响了。开门一看,是刚才那位老者,身边站着李乾坤的女儿。
“李医生,我是周教授,乾坤老兄生前的好友。”老者笑着说,“他临终前托我照顾你的事业,现在我手上有个中德合作的医疗项目,需要派一名医生去德国进修两年,乾坤指名要你去。”
我愣在门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爷子有眼光啊,”周教授拍拍我的肩膀,“你的几篇论文我看了,很有想法,就是缺乏实践机会和国际视野。这次机会难得,别辜负了乾坤的期望。”
送走他们后,我站在窗前,看着那辆豪车缓缓驶离。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了那天大雪中,老人离去的背影。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山村的医疗室里,依然挂着那个永远不准的钟表。只是诊室的门已经换了新的,药柜也添置了不少药品。我离开时特意交代了接任的医生:无论贫富贵贱,都要一视同仁。
有时候我会想,那个冬天,到底是我救了李乾坤老先生,还是他救了我?那张小小的纸条,改变了我的一生。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只知道,我会永远记得那双布满皱纹却又神采奕奕的眼睛,和那个大雪封山的日子。
来源:一颗柠檬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