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朔风如刀,割得李慕白脸上生疼。他站在舅舅朱全高门紧闭的朱漆大门前,指节已叩得泛白,声音也嘶哑了:“舅舅,求您开开门,十两银子……十两就好。”门缝里终于挤出管家冰冷的声音:“老爷说了,年景艰难,一个铜板也挪不出,表少爷请回吧。”那扇门终究没有为他打开,只余门环在
朔风如刀,割得李慕白脸上生疼。他站在舅舅朱全高门紧闭的朱漆大门前,指节已叩得泛白,声音也嘶哑了:“舅舅,求您开开门,十两银子……十两就好。”门缝里终于挤出管家冰冷的声音:“老爷说了,年景艰难,一个铜板也挪不出,表少爷请回吧。”那扇门终究没有为他打开,只余门环在风里空洞地摇晃着,仿佛无声的嘲讽,将他最后一点热望也冻成了冰。
雪愈发大了,李慕白失魂落魄地在雪地里踉跄而行,仿佛一个被掏空了魂魄的影子。破庙的轮廓在漫天风雪里摇摇欲坠,他几乎是跌撞进去的。角落里,王铁牛正就着微弱火光啃一块干硬的饼子。见李慕白进来,他愣了愣,随即咧开嘴,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那半块饼一分为二,递过一半来:“慕白兄弟?快,烤烤火,这饼子虽粗,也能垫垫肚子。”
破庙里那点微弱的暖意,几乎被李慕白周身散发的绝望冻住。他摇头,声音枯涩:“铁牛哥,我……我完了。进京赶考的盘缠……舅舅那里……”话未说完,喉头已哽住。
王铁牛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像揉皱的粗布。他沉默片刻,突然起身,走到角落里那堆干草旁,摸索了好一阵。再回来时,他摊开粗糙的手掌,里面赫然躺着两块碎银子,被火光照得微亮:“给!拿着!”
李慕白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手:“这……这怎么行?铁牛哥,这是你留着买春种的钱!我……”他深知这两块银子的份量,那是王铁牛土里刨食、积攒了不知多久的血汗钱,更是他开春赖以活命、播撒希望的种子钱。
“俺有手有脚,力气有的是!”王铁牛不由分说,一把将银子塞进李慕白冰凉的手里,用力攥紧,“冻土化了,俺还怕刨不出活路?倒是你,念了一肚子书,是块大料!别磨蹭,赶紧上路,甭误了前程!俺就信这个!”火光映着他憨厚的脸,那眼神里的坚决和信任,竟比破庙里那点微火更灼热,烫得李慕白眼眶刺痛。
他握着那两块带着王铁牛体温的银子,如同握着两颗滚烫的心,也握住了一线微弱却固执的光。他对着王铁牛深深一揖,转身冲入茫茫风雪。身后,是王铁牛带着笑意的催促:“快走吧,兄弟!等你高中的好消息!”
京城春闱,李慕白笔下如有神助。放榜那日,金榜之上,“李慕白”三字赫然居于前列,如旭日破云。消息长了翅膀,飞回故里,也飞到了舅舅朱全耳中。
朱全那张曾吝啬得如同铁板的面孔,此刻却堆满了懊悔与热切。他辗转反侧,终于一拍大腿,对着自己游手好闲的儿子朱贵嚷道:“贵儿,收拾收拾!你表弟如今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了,咱们这就去府城,跟着你表弟沾沾光,做点大买卖!”他眼中闪烁着对权势富贵的精光,仿佛已看到自己成为皇亲国戚的模样。
新任知府李慕白端坐府衙,官袍加身,眉宇间沉淀着威严。衙役通报外面有人求见,他头也不抬:“今日公务繁忙,闲杂人等一律不见。”衙役却有些犹豫,低声补充:“大人……那人穿得破破烂烂,说是……王铁牛。”
“王铁牛”三个字如同惊雷贯耳!李慕白猛地从公案后站起,案上文牍哗啦散落一地也浑然不觉。他疾步冲下堂阶,声音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住口!谁让你们拦着的?快请!快请!”他一边厉声呵斥衙役,一边亲自快步迎向大门,脸上那份急切与敬重,令两班衙役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门外站着的,正是风尘仆仆、衣衫更加褴褛的王铁牛。他搓着粗糙的大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李慕白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眼中热意翻涌:“铁牛哥!你……你怎么来了?家里可好?”
王铁牛憨厚地笑着,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好!好着哩!就是……就是听说你当了大官,心里欢喜,想着你爱吃俺烙的饼,就……就烙了几张带来……”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张粗面饼子,早已凉透变硬。这质朴的惦念,却比任何珍馐都滚烫,瞬间灼痛了李慕白的眼睛。他珍重地接过那几张粗硬的饼,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数月后,知府衙门后宅。李慕白依旧布衣粗食,案头清茶一盏。衙役通报:“舅老爷朱全携公子求见。”李慕白眉头微蹙,只道:“请至偏厅。”
偏厅内,朱全一改往日倨傲,未语先笑,满脸堆着近乎谄媚的褶子,仿佛每一道皱纹都在努力诉说着亲情的可贵。朱贵则垂手而立,眼神闪烁。朱全声音甜得发腻:“慕白啊,舅舅先前是老糊涂了,短视!如今你出息了,舅舅这心里啊,真是比喝了蜜还甜!贵儿是你亲表哥,一笔写不出两个朱字!这不,舅舅特意带他来,往后在你手下谋个差事,提点提点,都是一家人嘛!”他边说,边示意朱贵抬上一个沉重的红木箱子,“哗啦”一声掀开盖子,顿时金光耀眼,里面竟是满满一箱雪花纹银。
李慕白目光扫过那刺目的金银,脸上无波无澜,只端起粗瓷茶碗,啜了一口清茶,缓缓开口:“舅舅的心意,慕白领了。”他放下茶碗,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只是这银子……太重了,慕白受之有愧。”他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朱全,那眼神深处,却似有寒潭千尺,“当年那场大雪,我求的不过是十两银子盘缠,舅舅言道‘年景艰难’。如今,”他顿了顿,指着那箱令人炫目的白银,“这些,恐怕也抵不过当年铁牛哥在破庙里分我的那半块粗面饼的分量。”朱全脸上的笑容瞬间冻僵,血色尽褪,变得惨白。
几日后,一辆风尘仆仆的骡车停在王铁牛那间低矮的泥屋前。衙役卸下两个沉甸甸的箱子。一箱是崭新的、足以支撑数年生活的银两;另一箱里,静静地躺着一块朱漆匾额,上书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义薄云天”。李慕白亲笔所题。
王铁牛粗糙的手指抚过那光滑的匾额,又打开那箱银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封书信。他识字不多,请邻居念道:“铁牛哥恩义如山,半块饼活命,二两银燃灯。此情此恩,慕白终生不敢或忘。些许薄资,供兄安家置田,愿兄自此安康顺遂。弟慕白顿首。”念信的声音在寂静的乡间格外清晰。
王铁牛默默听着,望向门外。冰雪早已消融,地气回暖,枯黄的田埂边,竟已有几簇怯生生的、鲜嫩的草芽,奋力地顶破陈年的衰草,在料峭春风里微微颤动。他布满风霜的脸上,慢慢绽开一个无声的笑容,朴实得像脚下刚刚苏醒的土地。他小心地把那封书信折好,揣进最贴身的怀里,仿佛捂住了整个春天里最早萌发的暖意。
世情冷暖,从不在锦上添花的喧嚷里显现,而在雪中送炭的寂静无声中刻下印记。那半块粗粝的饼,其分量足以压碎满箱浮华的银两;贫贱时伸出的那只手,比富贵时涌来的万千谄笑更值得托付一生。
来源:安好爱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