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咯吱——”门被缓缓推开，漫天的风雪簇拥着一个身影冲了进来。我从睡梦中猛然惊醒，在眼前朦胧的光影里，浮现出李桂英那张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庞。

雪夜守护

“咯吱——”门被缓缓推开，漫天的风雪簇拥着一个身影冲了进来。我从睡梦中猛然惊醒，在眼前朦胧的光影里，浮现出李桂英那张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庞。

“小军，抓紧时间，你妈妈状况不妙！”李婶的话语中满是我前所未闻的急切。

1985年的东北，冬季向来特别漫长。我名叫周小军，那年刚好十岁，居住在棉纺织厂的筒子楼中，家中仅有我和母亲徐淑华相互依靠生活。

父亲周建国身为一名军人，在边疆驻守已有两年有余。母亲于织布车间工作，每月能有四十八块的工资，再加上父亲每月寄回的八块钱津贴，这便是我们生活的全部经济支撑。

在那些时光里，众人的生活都不宽裕。我们家只有一间面积十几平米的屋子，里面摆放着一张木板搭成的床、一张缺了个角的四方桌子。一台黑白电视机，那可是妈妈心里的得意之物。另外还有一盏带磨砂灯罩的台灯，每晚我做作业时，它都陪伴在旁。

冬日的夜晚格外漫长，妈妈常常手持针线活儿，于昏黄的灯光下为我缝补着一个又一个袜子上的破洞。那台上海牌缝纫机是妈妈的陪嫁之物，只有在制作新衣服的时候才会转动起来。

“节约着用，等你父亲回来我们再购置新物件。”这是母亲时常念叨的话语。

在我们家隔壁居住的是李桂英，她是纺织厂保卫科的一名员工，大伙都称她为李婶。她长着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老是微微眯起来，仿佛在仔细审视着什么。

院里人评价李婶是个“难对付的人”。她四十来岁，还没成家，独自住在单位分配的房子里，平常很少和邻居交流。

母亲表示李婶气量小，还爱打小报告。去年我不慎将洗脸水溅到了她晾晒的衣物上，她便跑到车间向母亲的上级告状。

妈妈时常念叨：“那个老姑娘，就是太清闲了！”受妈妈影响，我对李婶也心生反感，每次碰到她，我都会刻意避开。

那日清晨，妈妈无法起身了。她双眼泛红，额头热得吓人，嘴里不住地呼唤着爸爸的名字。

我焦虑得如同被火炙烤的蚂蚁一般，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未能寻到一片退烧药。我家甚至连一支体温计都没有，只能用手去触碰妈妈的额头，那热度简直吓人。

“小军，水……”妈妈的声音微弱得好似一丝轻烟。我给她递去一碗凉水，看着她抿了两口后又躺回床上。

窗外的雪花不断撞击着玻璃，好似在讥讽我的无可奈何。庭院中一片静谧，所有人都待在屋内，不想外出。

我脑海中浮现出隔壁的李婶，可随即又迟疑起来——妈妈跟她关系欠佳，我从未目睹她们有过一次融洽的交谈。

“妈，我去把李婶喊过来瞧瞧。”我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不用了，让我缓缓就行。”妈妈将脸埋进被子里，声音听起来闷声闷气的。

我心怀忐忑，望向窗外，那雪愈发猛烈地下着。收音机中，天气预报正在播报：“今日会有大到暴雪降临，市民最好尽量减少外出活动……”

正当我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我打开门，瞬间呆住了——站在门口的竟是李桂英，她的头上和肩上全是雪，宛如一个雪人般立在那儿。

“听闻你母亲生病了？”她的嗓音相较于平常少了些许尖利。没等我回应，她便迈着大步径直走进屋内，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母亲的床边。

“体温咋样啦？”她抬手触碰了一下母亲的额头，接着从衣兜中取出一方格子手帕，浸到水里后拿出来搭在母亲的额头上。

“不清楚，家里没体温计。”我垂着头说道，心里既觉羞愧又感惊讶。

李婶查看了一下我妈眼睛的情况，接着又探了探脉搏，神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不行，得去医院，这体温烧得太高了。”

“然而……”我吞吞吐吐，“此刻外面正下着大雪，医院又离得远……”

“哪有这么多可是！”李婶严厉地说道，接着她沉默了一会儿，仿佛下定了决心，弯下腰将我妈背在了背上。

她比我妈妈矮半个头，然而李婶却稳稳当当将她背了起来。李婶的后背并非宽阔，却透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赶紧的，小军，带上钱、你妈妈的工作证以及医疗本。咱们去找杨大夫。”

我手忙脚乱地在抽屉中翻找出妈妈的布制钱包以及医疗手册，这些都是妈妈最为珍视的物品，平时都被她藏得密不透风。

出门之际，李婶随手拿起妈妈的棉袄，给她披在了背上，接着又用厚围巾将她的脸遮住了大部分，仅露出红通通的鼻尖。

我穿上厚实的棉鞋，拉着李婶的衣服下摆跟着走了出去。

外面的积雪已经没过脚踝，凛冽的风如利刃般割着脸颊。李婶背负着我妈，步伐迟缓却平稳。

我沿着她留下的脚印前行，望着她弯曲的背影以及裹在腿上厚实的棉裤，蓦地记起母亲从前说过的话：“那个李桂英，就晓得在单位里耍心眼儿，全然没有女同志的样子。”

街道上几乎见不到人影，唯有雪，厚厚的雪将一切都掩埋了。路灯在雪幕的笼罩下显得昏暗且缺乏生机，好似马上就要熄灭。

我们顺着小区的水泥道路，费劲地朝着南边的职工医院走去。那儿有位老杨医生，是厂里颇有名气的内科专家。

我牙齿止不住地打颤，开口询问：“李婶，老杨大夫家在什么地方呀？”

“没多远，再走过两条街道就行。”李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妈妈这种状况没办法去医院排队，咱们直接去找老杨。”

前行到半途，李婶一脚踏进雪窝，不慎跌了一跤。我赶忙跑过去搀扶她们，这时才发现李婶的裤管裂开了一条缝，一块吓人的伤疤露了出来。

“李婶，您腿那儿……”我满脸惊异地望向那道伤疤。

她顾不上疼痛，脚步不稳地站起身，再次将我妈背好，说道：“没事儿，老毛病罢了。走，别耽搁了。”

“那块伤疤……”我还是没能忍住，再次开口询问。

“那是以前在乡村给人瞧病，夜里骑车的时候摔的。”她一边喘气一边说道，“小时候我在村子里当过赤脚大夫，略通些医术。”

刹那间，我突然发觉，眼前这位被大家都瞧不上的“刺儿头”李婶，往昔有着不一样的人生经历。一个年仅十岁的孩童，头一回体会到成人世界的错综复杂。

总算到了老杨大夫的家，彼时他正在享用晚餐。瞧见我们全身沾满雪的模样，他马上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这么大的雪，啥事儿这么着急呀？”老杨大夫年过半百，戴着老花镜，满脸都是深切的关怀。

李婶开门见山地说：“淑华一直高烧，赶紧瞧瞧。”

杨大夫的老伴儿赶忙帮着李姨把我母亲扶到床上，接着给我们沏了热水。她是位面容和蔼的阿姨，手脚利落地整理好了床铺。

“幸亏有你，桂英。”老杨大夫在给我母亲做检查的时候，对着李婶说道，“淑华这高烧不一般，肺部存在些状况。”

李婶在一旁静静地站着，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这时我才留意到，她的鬓角已然花白。

杨老大夫马上给我母亲打了针，还开了几剂中药。眼见着药逐渐发挥作用，我母亲的面色慢慢恢复，我一直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今晚就别回去啦，在这儿留宿吧。”老杨大夫的妻子建议道，“外头雪还没停，你们都累得够呛了。”

李婶略微迟疑了片刻，先看了看我，接着又瞅了瞅已然入睡的妈妈，说道：“那便叨扰了。”

夜已深沉，在杨大夫家中的客厅里，我与李婶躺在临时搭就的地铺上。屋内暖意融融，炉灶里的煤炭时不时发出细微的声响。

“李婶，我母亲不会有事吧？”我轻声问道。

“没问题的，有老杨在呢。”她说话的口吻比平常温柔了许多。

我满是好奇地询问：“李婶，您从前真的当过医生呀？”

她安静了片刻，仿佛在梳理过往的经历，说道：“称不上医生，只是懂些民间法子，给乡里人瞧瞧小病症。”

“那为何不接着做呢？”

“哎，这事儿可复杂着呢。”李婶长叹了一口气，“那一年，有个小孩发了高烧，我给他开了些药，结果后来病情反倒加重了……虽说这事儿怪不着我，可那孩子的爹妈不罢休，直接把这事儿告到公社去了。”

最终情况如何？

“最终查明，问题并非出在我这儿，可我已经没了继续干下去的念头。”她的嗓音低沉下来，“1980年初，我就来到纺织厂，一切从零开始。”

我带着似是而非的理解点了点头，接着又发问：“那你为何对我母亲这般好？你们难道不是……”

李婶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笑容，说道：“你爸临走前，专门过来找了我一趟。”

“我父亲？”我满脸惊异地直起身子。

“嗯，你爸跟我说，他要是不在了，就只剩下你们母子俩，让我多多关照你们。”李婶目光望向天花板，“你爸曾经救过我一回，这份救命之恩我一直记着。”

这事儿是啥时候发生的？

那会儿你都还没来到这个世上呢。我刚到厂里上班，对厂里的规矩一窍不通，不小心跑到了机房。有个大皮带差点就把我卷进去，你爸一下子冲过来，把我推到了一边，结果他自己胳膊上被划出了老大一道口子。

爸爸未曾跟我讲起过这件事，妈妈同样没提及。

之后我一直琢磨着要回报他，然而没有机会。直至他参军前找上门来，跟我说唯有我能帮他照料你们这娘俩。

“那您为啥老是……对我母亲……”我说话断断续续地问道。

李婶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或许是方法不太恰当。我这人不太会表达，你妈妈可能产生误解了。实际上，我一直都在暗地里关照你们，只是从未声张。”

我记起了那些蓦地出现在家门口的鲜嫩蔬菜，那些不知何人送来的御寒棉袄，以及上月莫名退回的电费……

“竟然是您？”我满是惊异地发问。

李婶转过身，不再言语，说道：“睡吧，明天时间还早。”

次日清晨，妈妈睡醒后，碰到李婶时说的头一句话居然是：“多谢你，桂英。”

她以我从未听闻过的柔和语气诉说着，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母亲紧紧握住李婶的手，李婶有些不自在地将手抽了回去，说道：“不用这么客气，咱们都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不，并非仅仅是这一回。”妈妈声音哽咽地说道，“这两年时间里发生的所有事，我都清楚是你做的。”

李婶一下子呆住了，问道：“你晓得这件事？”

“嗯，我向来都清楚。”妈妈露出笑容，笑意中带着一丝歉疚，“只是我这人太执拗，死活不肯承认自己需要他人的援手。”

原来，妈妈早早就察觉了李婶在背地里的照料，只是始终没有把这事挑明。两位倔强的女性，一位不愿接纳这份善意，另一位不愿表露关怀，就这样对峙了两年。

“建国交代的事儿，我得办妥了。”李婶脸上罕见地泛起红晕，好似一下子回到了青春岁月。

“并非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你自身，没错吧？”妈妈饱含深意地问道。

李婶并未回应，只是低下头弄平床单上的褶子。我蓦地懂了些什么，却又好像全然没懂。

在返程途中，雪已然止住。阳光洒落在积雪之上，折射出刺目的亮光。李婶在前面走着，妈妈扶着我跟在后面，三个人的影子被阳光拖得好长。

到家之后，妈妈一脸严肃地取出一个刷着红漆的小盒子，这可是她的“百宝箱”，平日里连我都不许触碰。

她自里面取出一张泛着黄色的相片，说道：“桂英，这个你不妨瞧瞧。”

相片里有三位年轻人，位于中间的是爸爸年轻时的模样，右侧站着妈妈，而左侧……是一位扎着马尾、笑容甜美的年轻女孩。

“这竟然……”我简直无法相信双眸所看到的景象。

“是我呀，都过去二十年啦。”李婶嗓音微微发颤地说道。

母亲小声说道：“我们三人是同乡，一同考入了纺织厂。那会儿，谁都能看出桂英对你父亲有意思。”

“那之后如何了？”我满是好奇地发问。

妈妈望着李婶说道：“后来你爸挑中了我。桂英，我心里一直觉着对你过意不去。”

李婶摆了摆头说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你抢来的。是建国自己做的选择，我谁都不怪。”

“不过我晓得你始终难以释怀，所以这些年我对你……稍微有些冷淡。”妈妈坦诚地说，“直到建国离世，你依旧这般照料我们，我才领悟到你的心意。”

“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别再提啦。”李婶摆了摆手，眼眶却泛起了红。

那日午后，李婶头一遭在我家吃了顿饭。母亲做了她最擅长的醋溜白菜与红烧肉，我们三人围坐在那张缺角的方桌边上，谈笑风生。

夜里，我听到李婶正和妈妈在小声地交流着。

妈妈表示：“我明白你为何还没步入婚姻殿堂。”

“别乱说啦，我只是还没碰到合适的人罢了。”李婶回应道。

“桂英，别再自欺欺人了。这么些年来，你心里还是没能释怀，是吧？”

“淑华，有些事情既然已经成为过往，就别再纠结了。我只是跟建国承诺过，会把你们照顾妥当。”

要是某一天他归来...

“那是属于你们的团圆相聚，和我没什么关联。”李婶语气坚决地说道，“我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傻乎乎的姑娘了。”

大年初一，翘首以盼的爸爸总算休假返家。在听完雪夜发生的事情后，他没多言语，提上礼品就前往李婶家中。

“多谢你，桂英。”父亲诚挚地讲，“这些年受累了。”

“这说的什么话呀，我应允你的事儿，自然会办到。”李婶笑容满面地接过礼品，眼眸中闪动着难以言喻的光芒。

那晚，我们家热闹得不行，院子里好几户人家都过来了。大家围着暖炉，嗑着瓜子，收看春节联欢晚会。就连平时严肃、不爱说笑的李婶都多喝了两杯酒，脸上罕有地浮现出笑容。

爸爸和妈妈并肩而坐，时不时会彼此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李婶则坐在角落，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那晚，我悄悄问父亲：“爸，您晓得李婶曾喜欢过您不？”

父亲先是怔了怔，随后轻轻抚了抚我的脑袋，说道：“晓得，小军长大了，能明白大人的事儿了。”

“那您当初为何选了妈妈呢？”

父亲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这是由于我爱你母亲。桂英很不错，然而感情这回事，难以言明。”

“那您临走的时候为何要拜托李婶照料我们呢？”

爸爸目光闪烁，说道：“我心里清楚，这世上除了我，她就是最把你们放在心上的人。有些感情，虽不是爱情，却比亲情还深厚。”

在之后的时光里，我家与李婶家的关系和以往大不相同。妈妈时常会同李婶一块儿去买菜，一块儿交谈，偶尔还会一同做针线活。

李婶早已不是曾经院子里众人都躲着走的“刺头”了，如今她变得和善可亲，还经常给院子里的孩子们讲她年轻时在乡村的经历。

1986年的春季，庭院中的那棵古老槐树萌发出了嫩绿的新芽。我坐在屋檐下方，望着庭院里的积雪于阳光的照耀下逐渐消融，显得格外澄澈透明。

那场大雪好似把所有的隔阂都带走了，如同春天消融冰雪般干净利落。我时常思索，人与人之间筑起的心墙，有时得靠一场猝不及防的风雪，才能让它崩塌，让背后真挚的情感显露出来。

某些情感，仿若那岁的雪，骤然降临且极为深沉。它掩埋了一切的污垢与嫌隙，却于不知不觉中催生出春日的希冀。

现在我已长大，回首往昔那个雪夜，心中依旧涌起一股暖意。那晚，迎面而来的不只是凛冽的寒风，还有人与人之间最为质朴且无比珍贵的温情。

在物资极为短缺的那段岁月里，人心的热度，才是最为珍贵的财富。

来源：无忧的山雀KueaU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