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DeepSeek问世,在一片奔向未来新世界的欢腾声中,慕相中反而添了几分焦虑。这让他有些格格不入。他想的是,当今社会,谁掌握了新媒体,谁就拥有更好的发展机会,但他实在没有余力来操弄这个时髦玩意。
DeepSeek问世,在一片奔向未来新世界的欢腾声中,慕相中反而添了几分焦虑。这让他有些格格不入。他想的是,当今社会,谁掌握了新媒体,谁就拥有更好的发展机会,但他实在没有余力来操弄这个时髦玩意。
作为一名“读城者”,扬州这座城他读了20余年。他收集了无数张扬州老照片,分门别类存放着,还开了间老照片馆。在信息技术日新月异的当下,他期冀将这些扬州老照片盘活,让更多的人了解这座城。为此,他希望能有掌握新媒体技能的在校大学生或热心人士,与老照片馆合作,将老照片通过网络传播得更广。
寻找五亭桥的旧模样
“嗨,五亭桥上真的没亭子!”一个休息日,阁楼上的老照片堆里,突然传出大慕的一声惊叫。正在楼下做饭的妻子,吓得手一哆嗦,往锅里多撒了一大勺盐。
说起五亭桥,无论是扬州人,还是外地人,都会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美!”
的确,这座横跨在瘦西湖上、宛如莲花盛开的桥梁,以举世无双的风姿迷醉了天下游人。它被中国著名桥梁专家茅以升誉为“中国最具艺术美的桥”。它不仅是瘦西湖的标志,更是扬州的象征。
然而,始建于清乾隆丁丑年(1757)的它,260多年间,曾于咸丰六年(1856)毁于兵火,重修后,又于1927年被飓风吹坏两亭,至1930年,剩下的三亭也全部倒塌。1933年,五亭桥数次修复、整修,屹立至今。
那么,五亭桥现今的容颜保留了几分原貌呢?
关于五亭桥的文字描述存世不少,但截至民国初年,画像只有四幅。五亭桥第一次重建后芳容如何?何时才成为今天的模样?它残缺和倒塌后,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凄凉?对学者来说,仍是一团迷雾。
恰在此时,老照片收藏者大慕有了新发现。
大慕其实不姓大。在扬州,人们常把憨厚、可信赖的人叫做“大某”,意思类似“大哥”。1982年出生的慕相中,已被这么叫了十多年。
对于扬州地标五亭桥的照片,大慕一直留心收集。最先发现的早期影像是法国人发行的明信片,邮戳时间为1907年,图片上为第一次重建后的五亭桥,五亭俱全,均为独立的四方亭,以短廊相接,模样清秀灵动。后来又陆续发现了两张晚清时期外国人发行的明信片,一张邮戳时间为1928年,照片上是被飓风吹坏两亭的五亭桥;另一张邮戳时间为1935年,是第二次重建后的五亭桥,亭间有连廊相接,外形与今天基本一致。
这些发现让五亭桥的历史变迁具象而真切,大慕欣喜万分。但他最想得到的,是五亭桥曾经无亭的实证,以补齐五亭桥的演变之链。天遂人愿,2015年,他在1931年日本出版的一本图片集中,发现了一幅拍摄于1930年的五亭桥照片,桥上光秃秃,一个亭子也没有!
他立即将喜讯告诉了正在研究这一课题的好友、文史学者罗加岭。2018年3月,罗加岭撰写的《扬州五亭桥发展史考》一文公开发表,扬州地标的前世今生首次清晰呈现。
走进光影新天地
自己到底有多少老照片?大慕说不清楚,但他知道,家里的车库、阁楼,已被一个个盛放照片的纸箱堆得满满当当。
“看到这些照片我就头晕。”妻子常说。大慕却一点不晕,每张照片的来历和内容,他都一清二楚。他还学着归类建档。
慕相中收藏的老照片,均与扬州历史有关。可他并不是扬州人,而是一个千里之外的西北哥。
出生于甘肃省庆阳市环县的慕相中,毕业于兰州大学新闻系,2004年年底进入扬州晚报社会新闻部,跑大街钻小巷,采写市井故事。这是个辛苦但很能锻炼人的岗位,听不懂扬州方言,便陪着笑脸央求对方说慢点、多说几遍;分不清东南西北,就捧着地图一条条街巷摸索。一辆自行车骑坏了几条胎,但收获的,是与扬州本地人的无碍交流,对扬州风土人情的熟悉了解。
2008年,慕相中调岗至副刊部,任“绿杨风”文化周刊编辑。因这个版面主打扬州文化,编辑必须先成为这方面的行家,于是,他开始了对扬州文化的主动研究。
然而,扬州文化浩瀚如海,具体该向哪座宝岛遨游呢?恰在此时,慕相中读到了一本民国时期的小说《广陵潮》,不禁对作者李涵秋产生了兴趣。但这位鸳蝴派的代表作家,百年来,很少有人对其进行深入研究。
“我可以试试!”他开始收集李涵秋的生平资料和全部作品。除了文字资料,老照片也成为他倾力收集的对象。2015年12月,慕相中创作的25万字专著《不负广陵春——扬州才子李涵秋研究》出版面世。
“老照片对于文史研究,实在太重要了。”这段经历,让慕相中感触尤深。
世事常常因缘巧合。就在他对老照片渐生兴趣时,2011年,报社安排他担任新设“老照片”栏目的编辑。他在报纸上发布征集令,然后采访照片提供者。如供图者讲述不清,再研究相关文献。
随着一张张老照片被发现并见诸报端,他的兴致越来越浓。但仅仅一年多,这个栏目就因版面调整而取消。栏目没了,他与老照片的情缘却再也无法割舍。他深知,老照片定格的是一个个难忘、精彩的瞬间,展现的是小至一个家庭、大到一座城市的历史。他要以老照片研究为主,文献史料为辅,双向解读扬州。
让历史被更多人看见
为了收集老照片,大慕几乎每天都要逛孔夫子旧书网、7788收藏热线等网站;也常去天宁寺、红园和486淘宝集市。他还会主动联系摄影人。在相机尚不普及的年代,只有少数摄影人记录着城市的人和事。他们中,有的已经去世,有的年过耄耋,无法无力对照片进行整理。大慕便主动与他们或其家人联系,帮助进行照片的数字化整理。
呈现人们未知的历史,是老照片进入大慕“法眼”的重要标准。2014年的一天,他发现了一张摄于1939年的文昌阁照片,下面是一条叫作汶河的河流,文昌阁不过是河上的一座建筑,与今天独立于城市中心环岛上的模样大相径庭。他当即买下,并拿着照片比对历史资料、询问上年纪的老人,终于得到了惊喜的回应。
原来,汶河本为贯通扬州旧城南北的一条官河,明代中叶在河西侧建扬州府学,河上建文津桥,寓意考生一帆风顺、金榜题名。明万历十三年,文津桥上增建文昌阁,供奉文昌帝君。新中国成立前,汶河淤塞严重,已经成了条臭水沟。1952年,填平汶河工程列入城建计划。 1959年,汶河全线填平,成了今天的汶河路。对文昌阁也进行了修缮,南北面各增开一拱门,与东西两侧拱门一致,即如今人们看到的四面设门格局。
“我小时候,它就这模样!”“这个马路中间的‘显眼包’,原来长这样!”文昌阁老照片的公布,在扬州各年龄层的百姓中都引起了热议。人们感叹明代古迹的青春犹存,感慨扬州城市的沧桑巨变。
转眼间,十多年过去,大慕收集的老照片达到了3万多张。“它们不应当只为我所有,而应当被更多的人看见,并相遇‘解码人’。”他萌生了开一家老照片馆的念头,其功能除了展示,还有交流。因为,这些老照片中有准确信息的不到1/5,大部分都需要知情者去破译。
几个月后,他在网红文化街区仁丰里谈妥了一处临街小院,面积48平方米,其中可作展厅的面积为20平方米,年租金3万元,并逐年递增10%。
这笔租金对于这个家庭来说,足以伤筋动骨。女儿正是长身体、培养爱好的时候,每年的营养费、兴趣班学费一分也少不了。家庭经济全靠他一人工资支撑。而一名普通编辑,每年到手多少银子,能够维持怎样的生活,谁都能想像得到。果然,妻子听了他的设想,霎时红了眼眶。他摩挲着身上起球的羊毛衫,一脸歉疚地说:“我保证你和孩子的生活水平不下降,其他的……我自己想办法。”
2019年端午节,大慕精心装修和布置的“扬州老照片馆”在仁丰里72号开了张。
读城无尽时
为了让更多人参与扬州老照片的解读,他在馆内不定期策划主题展览,如扬州城门城墙展、扬州婚俗展、扬州老字号展等,至今大大小小的展览已有40多个。同时走出去,在市文史馆、阮元广场、汪氏小苑、皮市街书场等多处举办主题展。展览期间,很多人在照片里找到了故旧知交,勾起了一段段动人回忆。
看着一茬一茬的人走进老照片馆,听着他们讲述记忆中的扬州故事,一颗新种子在大慕心中发了芽,“照片是实物史料,亲历人的口述则是有意义的补充,‘拿着照片说故事’在当下更显珍贵。”于是,他发起了“老照片口述史”项目。
大慕的自发行为,引起了扬州住建部门的注意,并抛来了“橄榄枝”。2021年9月26日,在扬州第五个“古城保护日”,老照片馆挂牌“扬州城建口述史工作坊”,成为助力城建历史整理的“正规军”。
为了让精彩的老照片以更加稳定的形式保存并传播,从2020年起,在老领导徐向明的策划和支持下,大慕每年编辑一本《新发现扬州老照片选辑》,向扬州文史专家和文史爱好者赠阅。
为老照片馆耗费心力,大慕甘之如饴,但必须按时交纳的房租、水电费等物质支出,令他愁肠百结。不善经营的他逼着自己开发了明信片、版画印刷、拓片体验、手工香牌等文创产品,才勉强填上一半的窟窿。
深爱扬州文史的慕相中,在十余年的倾心付出之后,已是满头飞霜、容颜近老。所幸,他的情怀和善举得到了很多人的赞赏与支持。老照片馆频频在媒体上亮相,逐渐成为人们了解扬州的一扇窗口,以及年轻人喜爱的网红打卡点。2024年,他从3万多张馆藏老照片中精选335幅,汇编而成的《看见过去的扬州——扬州百年影像集》,被列入扬州市委宣传部出版项目,由广陵书社正式出版。
这些暖意不仅令大慕心生感激,还使他对老照片馆的未来有了新的信心。他认为,老照片还有许多有待开发的价值,有许多可做的事情,希望能有一个更大的场所,用作展陈、研究和传播,有一个新媒体团队,盘活这些老照片,让它通过网络传播得更快、更远,让更多的人读懂扬州这座城。梅 静
校对 王丽丽
来源:紫牛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