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北宋仁宗年间，东京开封府城东三十里处有个王家村，村中住着一户姓王的人家。家主王书文是个五十出头的瘦高老汉，为人刚直不阿，在村里开着一间小小的杂货铺。妻子王氏温婉贤淑，夫妻俩守着独子王铁汉过日子。

北宋仁宗年间，东京开封府城东三十里处有个王家村，村中住着一户姓王的人家。家主王书文是个五十出头的瘦高老汉，为人刚直不阿，在村里开着一间小小的杂货铺。妻子王氏温婉贤淑，夫妻俩守着独子王铁汉过日子。

这年正值天圣五年，王铁汉已是个十七岁的壮实少年。他生得浓眉大眼，膀大腰圆，平日里跟着父亲打理铺子，闲暇时最爱在村头老槐树下听过往商旅讲述各地奇闻。

这日正值盛夏，蝉鸣聒噪。王铁汉帮着父亲盘点完货物，已是月上柳梢。他草草用过晚饭，便回到自己那间朝西的小屋歇息。窗外蛙声阵阵，屋内闷热难当，王铁汉辗转反侧许久才沉沉睡去。

朦胧中，他忽觉屋内阴风阵阵。睁眼一看，竟见一位素未谋面的白发老者立于床前。那老者身形佝偻，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衫，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面颊滚落。

"儿子啊，爹可算找到你了！"老者颤巍巍伸出枯枝般的手，"这十几年来，爹娘日日盼着你回家。如今我大限将至，若不能见你一面，九泉之下如何瞑目啊！"

王铁汉惊得浑身冷汗，正要开口询问，却见老者身影渐渐淡去。他猛地坐起，窗外已是东方泛白。伸手一摸枕畔，竟真有一片湿漉漉的泪痕，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怪哉！"王铁汉摩挲着湿润的指尖，那触感真实得令人心惊。他分明记得梦中老者唤他"儿子"，可父亲王老汉明明健在......

早饭时分，王铁汉犹豫再三，还是将怪梦说与父亲听。谁知话未说完，王老汉突然拍案而起，粗瓷碗里的稀粥溅了一桌。

"混账东西！"王老汉面色铁青，脖颈上青筋暴起，"整日里不务正业，净做些荒唐梦！再敢胡言乱语，仔细你的皮！"

王铁汉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惊得目瞪口呆。母亲王氏急忙打圆场："孩子不过说个梦，你发这么大火作甚？"说着悄悄冲儿子使眼色。王铁汉委屈地扒完饭，暗自发誓再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是夜，王铁汉刚合眼，那老者竟又入梦来。这回老者不似先前哀戚，反倒目露凶光，干瘦的手指几乎戳到他鼻尖："逆子！限你三日之内回家为我送葬，否则——"老者阴森森地压低声音，"我便叫那王书文命丧黄泉！"

王铁汉惊醒时，窗外雷声大作。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他惨白的脸色。他摸到枕下藏着的桃木小剑——这是去年清明从白云观求来的辟邪之物——紧紧攥在手中直到天明。

此后两日，王铁汉如坐针毡。他暗中观察父亲，见老人家照旧早起晚归，精神矍铄地在铺子里忙活，渐渐放下心来。心想不过是个怪梦，何必自己吓自己？

第三日清晨，王铁汉尚在睡梦中，忽被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惊醒。他赤着脚冲到父母卧房，只见父亲直挺挺躺在床上，面色青紫，早已没了气息。母亲瘫坐在地，发髻散乱，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昨儿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王氏捶打着胸口，"老头子你睁开眼看看啊！"

王铁汉脑中"嗡"的一声，三日前梦中老者的威胁言犹在耳。他颤抖着扶起母亲，将那个诡异的梦和盘托出。王氏闻言，哭声戛然而止，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报应...这都是报应啊......"王氏喃喃自语，浑浊的泪水淌过布满皱纹的脸。她颤抖着从箱底取出一个褪色的蓝布包袱，"孩子，你确实不是我们亲生的......"

原来十七年前，王老汉夫妇在五牛县做买卖时，见个两岁孩童独自在街边玩耍。王氏因多年未孕，一时鬼迷心窍将孩子抱走。包袱里藏着的，正是当年孩子身上穿的绣花红肚兜，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张"字。

"你本姓张，家在五牛县张庄村，生父名叫张峰山。"王氏说完这话，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王铁汉捧着红肚兜，指尖发颤。他沉默地帮母亲操办丧事，将父亲风光大葬。出殡那日，他披麻戴孝走在棺前，每一步都踏在回忆与现实的裂缝上。邻里都夸这孩子孝顺，却不知他心中翻涌着怎样复杂的情绪。

头七刚过，王铁汉便收拾行囊踏上寻亲之路。临行前，王氏将积攒的十贯钱塞进他怀中，哽咽道："娘对不住你，更对不住张家。你...你这一去，怕是......"

"娘放心。"王铁汉握住养母粗糙的手，"儿子安顿好就来接您。"

五牛县距开封百余里，王铁汉走了三天才到张庄村。村口老槐树下，几个孩童正在玩石子游戏。听闻他打听张峰山，孩子们突然噤声，其中一个胆大的指指村西："张家正在办白事呢。"

王铁汉心头一紧，快步奔向村西。远远望见一座青砖小院门前挂着白灯笼，门楣上"奠"字刺目。院中停着口黑漆棺材，几个道士正绕着棺木诵经。

"这位小哥是......"一位眼睛红肿的妇人拦住他。

王铁汉取出红肚兜，还未开口，妇人便瘫软在地："我的儿啊——"这一声哭喊惊动了整个院子，亲戚们纷纷围拢过来。原来张峰山七日前病逝，可出殡时棺材竟重若千斤，八个壮汉都抬不动，只得暂厝家中。

"老头子死不瞑目啊！"周氏泣不成声，"临终前还念叨着要找回被拐的儿子......"

王铁汉跪在灵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说也奇怪，他刚起身，棺材突然"咯吱"一响。再抬时，棺木竟轻如无物。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向祖坟行进时，天空飘起细雨，仿佛老天也在垂泪。

守孝期满，王铁汉向生母提出接养母同住的打算。周氏抚摸着儿子粗糙的大手，叹道："这些年她将你抚养成人，便是天大的恩情。只是......"她欲言又止地望着丈夫的牌位。

"爹的仇已经报了。"王铁汉低声道，"王氏夫妇虽有过错，但这些年待我视如己出。如今养父已逝，养母孤苦无依......"

周氏终究是心软之人。三日后，王铁汉赶着驴车将王氏接来张庄。两位母亲初见时还有些尴尬，但见儿子左右为难的模样，渐渐也能同桌吃饭了。后来她们常在院中枣树下做针线，一个教另一个绣新花样，倒比亲姐妹还亲。

这年冬至，王铁汉——如今已改回本名张铁汉——带着两位母亲去坟前祭扫。纸钱飞扬中，他仿佛看见两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坟茔两侧，一个严肃刚直，一个慈爱温和，都在冲他点头微笑。

从此，张铁汉继承了两家香火。他娶了村里最贤惠的姑娘，生了双胞胎儿子，一个承王姓，一个继张氏。每年清明，他都会带着全家老小，先拜王家坟，再祭张家墓。村里人都说，这张铁汉啊，真真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来源：慕容音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