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路向西,山影在暮色中渐渐沉没。我到达时,这片麦田只收了几小块儿,那是春天浇不了的边角地,剩下的大块儿麦地,整齐划一地站在山下空阔的大地上,泛着青铜器般优美典雅的幽光,每一株都像是周天子祭拜土地神的使者。
李爱红 | 会唱歌的麦田
□ 李爱红/ 文
一路向西,山影在暮色中渐渐沉没。我到达时,这片麦田只收了几小块儿,那是春天浇不了的边角地,剩下的大块儿麦地,整齐划一地站在山下空阔的大地上,泛着青铜器般优美典雅的幽光,每一株都像是周天子祭拜土地神的使者。
刚下过一场雨,山间溪水闪着碎银般的光,流经田埂,麦田便唱起歌来。我站在麦田中央,凝神眺望,看到千百年来在这片土地上耕耘的人们在这歌声里复活,秦时的犁铧翻开新鲜的泥土,汉代的镰刀收割深沉的麦穗,先祖们脸上淌下的汗珠,化作了唐朝的诗,宋人的词,遵循着自然的神秘语言和古老的旋律,从脚底漫上来,从耳朵钻进来,从心里漾出来,谱成了荡气回肠的土地之歌。
这金黄的麦穗,是史官手里的如椽巨笔,在沃野上挥毫,蘸取冬天的风雪、春天的雨水、夏至的阳光,把节气的褶皱、农人的汗滴,都镌刻成大地的史诗。
让每一粒饱满的麦子,用年轮般的节律刻进茎秆,在仓廪里酿成岁月的简谱,那歌声里,有春雷滚滚,有秋虫呢喃,有睡前奶奶的哼唱……
村口的水泥路上,晾晒着白天刚收割的麦子,朦胧中,能看到佝偻着背,抱了一捆野草的大爷,圈养的鸡兔正在家里等着主人熟悉的脚步声;坐在门口石条上的农人,闲谈前段时间栽种的红薯、棉花的成活量,缠着主人的狗趴在地上,对我的路过不闻不问;无意间踩到了麦子,还有很大的湿气,那种味道是极其特别的,有含蓄的泥土腥味儿,有浓烈张扬的麦香,让人想起喧腾的馒头,劲道的面条,一种近乎感恩的亲切和敬畏,让我停下了莽撞的脚步。
麦场上有大爷用耙子反复翻动铺开的麦子,顺耙横耙,非常有章法。我扬声问场边的大爷今年的麦子收成?大爷停下了手中的耙子说,虽然今春少雨,不如往年,但好在浇了几水,够不够成本没细算,够吃就中。农人的知足安然,是土地教会的智慧,是与天地达成的和解与默契。
一缕炊烟裹着饭香,飘过星光稀疏的村庄,离开灯火辉煌的城镇,我们的视觉是如此清澈,耳朵捕捉到了许多白天听不到的声响。前面水塘蛙声四起,路过的几家院落,通通敞开,就连木栅栏门都懒得掩上,庄稼人的安然,袒露在这不设防的夜里。当夜风吹过整片麦田,麦浪缓缓涌动,麦田的歌声渐渐转为慢板,大杜鹃的咕咕声,晚归的麻雀掠过麦浪,未收割的麦穗窸窸窣窣的摇动,与远山同频跳动,这大地的歌声从未停歇,只是白昼的喧嚣蒙蔽了我们的耳目,只要还有一株麦子、一个村庄以及劳作的人们,这片土地就永远不会失声。
在这里,看不见听不到是非恩怨、得失荣辱,只有一个与万物荣辱共生的通透灵魂,我是一个眼中无悲欢、心底无波澜的过客。
突然明白了,这么多年,之所以会坚持往复山间,伫立田野,去听这片会唱歌的麦田,让四季做向导,用文字谱写岁月之歌,那是因为——世上美好的事物,衰落的速度胜于崛起,如果不能及时,将会错过许多美好。
来源:音乐DJ浩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