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什么让我大哥在泉下有个伴,什么为我祖母冲喜,还说会像嫂子一样照顾我!全是假的,对不对!”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爹离世后,娘竟把我嫁给了早逝的沈家大郎。
沈家老太孤苦伶仃,沈家小妹还瘸了腿。
娘说熬上几年,沈家产业就归我所有。
七年过去,那老太与小妹竟都还活着。
而我那名义上早死的夫君,却突然回来了。
为表谢意,他递给我一袋银子。
“多谢姑娘照拂太奶和小妹多年。”
我瞧了眼他身旁满面忧愁的女子,接过了那袋银子。
脸上扬起笑道:“不谢。”
爹死后,娘强行把我绑着,与沈家大郎的牌位拜了堂。
夜深人静时,我正打算逃离。
却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祖母!”
我立马回头,透过窗缝一瞧。
只见榻上的老太吐出一大口血。
一旁腿脚不便的小丫头急得团团转,摔倒在地。
我不禁想起拜堂时娘在我耳边念叨的话。
“沈家老太鳏寡孤独,还重病在身。”
“沈家小妹是个瘸子,活不长久。”
“蔓春,你再坚持坚持,等她们死了,沈家的宅子就都是你的!”
我指尖不由自主地收紧,不小心碰到了窗户。
“谁?”
我叹了口气,推开门把沈家小妹扶起来。
接着又去查看榻上的沈家老太,还好,她气息还算平稳。
我替她掖好被子,转头对沈家小妹说:“我要回家一趟,家中……”
“你要逃跑是不是?”
她年纪虽小,却十分机灵,见我穿戴整齐便猜到我要逃走。
我沉默许久,摇了摇头。
她却气呼呼地说:“我就知道你跟你娘串通一气骗我奶的钱!”
“什么让我大哥在泉下有个伴,什么为我祖母冲喜,还说会像嫂子一样照顾我!全是假的,对不对!”
我蹲下身,轻柔地替她拍掉身上的灰尘。
“我会回来的。”
她微微一怔,随即又咬牙切齿道:“你要是不回来,我哪怕爬,也要把你抓回来!”
我朝她嫣然一笑,而后转身离开。
再回来时,天色渐亮。
沈家小妹眼巴巴地望着门口,直到看到我才松了口气。
我垂下眼眸,从身后拉出二妹蔓蓉和小弟松柏。
沈家老太不知何时醒了,有气无力地耷着眼皮瞧着我。
我拉着两个弟弟妹妹,跪在她面前。
“求老太太容许我二妹和小弟住在这儿,随便吃点东西就行,他们不会白吃。别看他们年纪小,能干的活儿可多了。”
我赶回家时,娘早已不见踪影。
我们住的地方早过了租赁期限,蔓蓉和松柏衣衫褴褛地坐在地上哭泣。
老太太动了动嘴唇,却没说话。
我抿了抿唇,又说道:“若老太太肯收留我们,蔓春愿为夫君终身守节,孝顺老太太直到百年,像亲嫂子一样疼爱小姑,百年后便去地下与夫君相伴,只求……只求能给我们一个容身之所。”
老太太干哑着嗓子问:“当真?”
“若我死了……你当真会一辈子守节,照顾我的明月?”
“当真。”
我那年十三岁,蔓蓉九岁,沈家小妹明月和她同岁,松柏才六岁。
进了沈家,我才知晓,我那早死的夫君三年前就已从军,战死沙场。
老太太孤苦伶仃,明月三年前还摔断了腿。
这一老一小,不知这些年是如何熬过来的。
后来老太太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才听了我娘的哄骗。
把家里能卖的全卖了,好不容易挤出二两银子买了我。
如今家里就只剩这座破宅子。
连请大夫的钱都没了。
我思索片刻,对老太太说:“您且等着我。”
说完,我便拉着蔓蓉和松柏跑出去。
祖孙二人望着我们离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们拉着背着药箱的李叔回来了。
李叔在村里开了间医馆,我爹生前是个木匠。
那时,李叔药馆里的桌椅板凳,全是我爹亲手做的。
他被我们缠得没办法,只好搭上老妇人的脉。
过了好一会儿,他皱着眉说:“五气之盛,皆从肺入,七情之病,必由肝起。”
他收回手,“胸中积滞,心中郁结,脾胃虚弱,又久卧在床,这病就越来越严重了。”
“如果不吃药,恐怕……命不久矣。”
明月哭着拉住李叔的衣袖:“大夫,求您救救我祖母,求您了!”
蔓蓉和松柏也拉着李叔的手,死活不肯松开:“李叔,救救沈奶奶吧!”
李叔皱着眉头,面露难色:“所谓医者父母心,可我虽说是个医者,也有一大家子要养活……”
他又叹了口气:“不如这样,蔓春你随我回趟医馆,看在你爹的份上,我把能在山里采到的药画给你,你自行去山里采。那些采不到的草药,你再自己想办法……”
李叔自幼帮了我们许多忙。
他早就知晓我被我娘卖给了沈家,只是叹我可怜,并未生出嫌恶之心。
如此,于我而言,已是莫大的慰藉。
第二日,我领着蔓蓉便进了山。
我们自小在泥巴地里摸爬滚打,照着图纸寻觅草药,不过片刻,便已找齐。
我擦了擦额头的汗,抬头间,望着那棵遮天蔽日的大树,不禁陷入了沉思。
直至天黑,我们才返家。
我和蔓蓉放下了背篓,还有手里抬着的几根长长的木头。
松柏瞧见我们,眼睛瞬间亮了,欢快地喊道:“大姐!二姐!快来吃饭!”
紧接着,神气地邀功:“沈奶奶已经吃过饭了,是我喂她吃的!”
明月的眼眶有些泛红,只是低头默默扒着碗里的饭,一言不发。
我轻轻点头,伸手摸了摸松柏的头:“好孩子,做得好。”
待吃完饭,我便径直钻进后院,拿起今日砍回的木头,叮叮当当忙活起来。
爹爹在世时,本就是个手艺精湛的木匠,我也跟着他学了一些皮毛。
没过多久,两副拐杖,一大一小,已现出雏形。
到了晚上,我走进明月的屋里。
还未拿出拐杖,她却羞答答地将一个簪子塞到我手心。
“我就只剩下这个了,嫂……你把这个拿去换钱,给祖母请郎中看病。”
我不禁想起那晚她恶狠狠放话要爬着回来抓我的模样,不禁打趣道:“就不怕我拿钱跑了?”
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恼地低下头,不敢看我。
我忍不住轻笑出声,“往后若想抓我,便撑着这个来抓吧。”说完,我将那副小拐杖递到她手上。
她霎时间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副拐杖,待再抬起头时,眼中已蓄满了泪水。
我有些慌了神,连忙解释:“怎么哭了?这模样看着是丑了些,若我爹爹在世,定能做出更好的……”
她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我很喜欢,嫂嫂。”
夜里,松柏悄悄告诉我。
原来,老太太病了这么些日子,明月每天都是靠手爬到灶台边,倚着桌子做好饭,再爬到老太太床前侍奉。
那天做饭时,小松柏把她扶到一边坐下,在她震惊的目光下,熟练地淘米、做饭、炒菜。
待饭菜做好,他又把明月扶到老太太房里,自己则端着碗,一勺一勺细心地喂老太太吃饭。
把老太太和明月感动得眼泪直流。
我轻轻刮了刮松柏的鼻子,笑道:“我早说过,咱们松柏年纪虽小,能干的活可多着呢!”
老太太吃了药,身体渐渐好转。
她的病本就是心病,皆因儿子儿媳在归家途中被土匪杀害。
后来孙儿一心为双亲报仇,参了军,最终战死沙场。
最疼爱的孙女,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摔断了腿,成了瘸子。
如此接二连三的打击,令她郁结于心,耿耿于怀。
李叔曾对我说过,光是药齐还不够,还得让她放宽心。
我想,她如今最大的心结,大概就在明月身上。于是,我做了拐杖送给明月。
如今眼看着明月有时能在院子里走上好几圈,她的心自然就宽了,心宽了,病自然也就好了。
家中大小事务都安排妥当,我便安心去外头寻些活计。
我到木匠铺子,问木匠可否要小工。
木匠嫌我手艺不精,况且木匠铺子里多是男子,我一个女子去了多有不便。
我又去酒楼询问是否要跑堂,那人听了,笑我何曾见过女子跑堂。
绣纺虽招人,可我从没学过那些精致的手艺。
没办法,我只能每天跑到码头,可怜巴巴地求着工头,让我搬些货物。工头最终同意了。
只是,我的工钱只有别人的一半,理由是我是女子,做事没有男人多。
每日从早忙到晚,累得四肢直打颤,也只挣得几个铜板。
望着快要见底的米桶,我心里发愁不已,忍不住叹了口气。
沈家老太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要不把这东西卖了吧?”
只听“乒乓”几声,东西乒乒乓乓地掉落在脚下。
有风匣、铁炉、铁块、打火棍、铁钳,还有许多我叫不上名字的东西。
我诧异道:“这是……”
“这是咱沈家祖上吃饭的家伙事儿。”
原来,沈家太翁是打铁花的匠人。
从前,不管是祭祀祈福、新年灯会,还是升迁、嫁娶、高中、建宅等喜庆的日子,都会请太翁去表演技艺。甚至这座宅子,也是因官家看了太翁打铁花的技艺后赏赐的。
只是到我夫君这一代,这门手艺就断了。
我眼眸一亮,这十里八乡会打铁花的匠人屈指可数。
若我能学成,既传承了沈家祖传的手艺,又能养活这一大家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老太太自顾自地说道:“也不知这能换几个钱,实在不行,咱把宅子卖了,换个小屋子,能容下我们五口人住就行。”
我看向她,问道:“老太太,这手艺我能学不?”
她微微张着嘴,呆愣了好一会儿,说道:“你?你怎能学这个。”
我不解地看着她,“不能学?难不成太翁曾说过这技艺传男不传女?”
她皱起眉头,“那倒是没说过,只是从古至今,从来没有女子打铁花。”
我听完后,心里隐隐涌起一股怒气。
“女子怎么了?为何人人都对女子存有偏见?”
在世人眼中,女子不是相夫教子,就是沉溺于情欲声色,仿佛这些才是女子该做的事。
可是,女子究竟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难道就非得听从世人的指点吗?
再说了,男人能做的事,女子为何就不能做?
老太太被我说得神色有些尴尬,说道:“倒也……倒也不是不让你试。只是打铁花的时候,火花四处飞溅,你是女子,若是脸伤着了,或者身上留了疤,往后可该如何是好……”
我摇了摇头,说道:“留疤又能怎样?您忘了,我本就打算为夫君终身守节,如今夫君已逝,我要那好容貌又有何用?”
她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但到底还是没有反对。
随后,她从压箱底的箱子里翻出一本太翁写的札记。
里面是太翁打铁花时随笔记录下的经验。
我拿着札记翻看了好几遍,却依旧没能摸到其中的门道。
老太太见我日夜琢磨,如痴如狂一般,便给我指了个地方。
“你拿着这本札记,去找随村的冯大军。”
冯大军是以前和我公爹一起打铁花的工匠。
冯家小子冯小铁和我夫君同辈,如今正跟着他爹学打铁花。
这十里八乡,会打铁花的就只有他们一家。
我带着太翁的札记来到时,冯大军还和我谈起了从前与我太翁的往事。
可一听说我要学打铁花,他立刻板起脸,说我胡闹。
“你这瘦胳膊细腿的,连铁花棒都拿不稳,快快回家去照顾你婆母吧!”
我抬眼看向那冯小铁,他长得比我还细皮嫩肉呢。
为什么他能学,我就不能学?
再说了,我都已经来了,又岂肯轻易罢休。
他不肯教我,却总要教他儿子冯小铁。
他教冯小铁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死死地守着,紧紧地盯着。
他要赶我走,我便耍赖。
“我不过是路过,这路又不是你家的。”
我知道他们打铁花多在晚上进行,于是白天便干活补贴家用,夜里便徒步五里路前往随村。
每日皆是如此,这般坚持了约莫一个月。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站在远处看着他们,冯大军却朝我扬了扬手。
我走近时,才听到他说:“你这丫头,比你公爹有血性!跟你叔我一样!”
“叔认你这性子!从明天起,咱们就从打沙打水开始练习,我觉得你行就行,不行就拉倒!”
我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我定能成功!”
自那日起,我便每日跟着冯叔学习打铁花。
起初打沙,打了一个多月后,便开始打水。
冯叔说:“打水的时候,要感受水落在身上的感觉。等水打成水雾了,就能打真正的铁花了。”
“打铁花可不是一味地用力打就行,要左手抓着上棒,右手下棒击打在上棒装铁水的凹槽的正下方。”
“力透铁水,就能把它打得又高又直。”
“打得越高越直,形成的铁花就会越散,也就越不容易伤到人。”
……
这很累,也很枯燥,我不记得自己究竟做了多少次。
只是两个月后,冯叔唤我来到那柳枝花棚下。
“今天你开始打真正的铁花。”
那夜,我手上烫伤了好几处。
我浑身滚烫,心脏也滚烫。
老太太、明月、蔓蓉还有松柏,一个个心疼得不行。
可我很开心。
后来有一次,我不小心伤了脸,脸颊那儿还留了疤。
她们一个个就跟生离死别一般,哭着要我别去了。
老太太拉着我的手说:“我眼睛还行,多做些针线活就是了,你何必去受那苦。”
明月红着眼说:“我也能做些绣活,嫂嫂你别去了。”
蔓蓉和松柏眼里蓄着泪说:“姐姐,别去了,我们出去给人做小工就是。”
我笑着说我大惊小怪:“不就是留个疤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们相信我,我能行的,连冯叔都说我比他家小子强呢!”
我没说假话,冯小铁在那儿受了点伤就哇哇大哭,冯婶心疼得拉着他走了。
我连一滴泪都没流。
我和冯小铁不一样。
他有冯叔冯婶护着。
我要护着我二妹和小弟。
往后还要护着沈家老太太和明月。
无论这条路有多难走,我也一定要走下去。
一晃半年过去了,冯叔看我的眼神里已经满是赞赏。
“你比你公爹强上许多,颇有我当年的风采!”
他的神色又黯淡了下来。
“只是蔓春,这世间,从来没有女子打铁花。你若想靠这个谋生,恐怕……”
冯叔说得没错。
纵使我学得再好,也没有人请我去打铁花。
他们先是心存怀疑,即便亲眼看到我打出的铁花后。
依然否定:“哪有女子打铁花的。”
又有的人说:“祭祀怎么能请女人。”
“这可是黄道吉日,怎么能请个女人呢。”
……
学成回来已有两月,我依旧在码头做着小工。
夜里,我反复翻看着太翁的札记,里面记载着诸多事物。
只是,里面没有写若打铁人是女子该如何应对。
太翁若是还在世,是不是也会像其他人一样,觉得女子打不了铁花?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门外,又传来老太太的叹息声:“唉,这可如何是好?你爹的手受伤了?”
冯小铁红肿着眼睛来了。
他说他爹手受伤了,想请我替他爹打一场铁花。
我握住他的手,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你说什么?我替他去?”
他紧紧盯着我,说道:“我爹受伤,你好像很开心。”
我瞬间抿住嘴唇,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手受伤了?那没办法,只能由我替他去了,耽误了事儿可不行!”
他狐疑地看了我两眼。
“只是我爹说了,既然替他去,还得请你掩去女子身份,蒙上面具。”
我愣了一下,但还是一口应道:“好。”
时间宝贵,机会稍纵即逝。
这么好的机会,我怎能轻易放弃。
那夜,我打出了无比漂亮的火树银花。
只见铁花飞溅,如流星瀑布般洒落,鞭炮声震天动地。
“一打国泰民安,天下大同!”
“二打吉星高照,天地同辉!”
“三打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结束时,我身上还隐隐发烫。
冯叔抱着受伤的手,笑着说:“干得好!”
说完,往我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子:“这是工钱。”
老太太带着明月、蔓蓉还有松柏,围着我呜呜直哭。
“干得好!干得好!”
泪花在我眼眶里打转,我强忍着泪水。
“我早说过我能行。”
我终究会成为那个我希望成为的人。
自那以后,冯叔便常常让我替他去打铁花,给的工钱还颇为丰厚。
我说我搭了他的桥,少拿些就行。
他却摆摆手说:“蔓春,这是你应得的。瞧,现在乡亲们都点名要‘黑袍小子’去呢!”
后来我才知道,那夜冯叔的手根本没受伤。
我问他为何这样帮我,是怜悯我们一家孤寡无助,还是念在我公爹的情分上。
他摇了摇头说:“我只是从前听我爷爷提起过,我奶以前也是打铁花的好手。后来,女子相夫教子,就很少有抛头露面的了。现在的人呐,真是越来越倒退了。”
他又轻咳一声:“可惜,你这丫头敢拼敢闯的性子,真合我胃口!沈家那小子都死了,命咋那么好。要不你改嫁,给我家小子怎样?”
我还没说话,老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朝着他狠狠打了一巴掌。
“哪来的胆子!竟敢惦记我家女子!”
我笑着看他们嬉闹。
那夜的思考,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无论是我的太翁,还是冯叔,亦或是无数的匠人。
倘若没有海纳百川的胸怀,又怎能打出承载憧憬与祝福的铁花盛宴呢。
所谓匠人匠心,便是如此。
再后来,我存下不少钱,日子渐渐好过起来。
我拿着钱去找李叔,求他再帮忙给明月看看腿。
我摸了摸钱袋子,除去给老太太和家里三个弟妹置办衣裳,还剩下一些。
我去找老太太,说:“老太太,家里几个孩子也长大了,总待在屋里也不是办法。”
“我想送他们去上私塾,三个人都去。”
剩下的钱不多,不过我还能再赚。
可这些钱是靠沈家的手艺赚来的,我又想把蔓蓉和松柏也送去读书,又怕老太太不同意。
“钱是你赚的,你想咋花就咋花!”老太太冷哼一声,“就这么点事还跑来问我,真当我是个老顽固啊!”
我赔着笑说:“老太太,我……”
她更生气了:“老太太老太太!蔓蓉和松柏还知道叫我沈奶奶,你既是我沈家人,就跟着明月一块儿叫我祖母。天天老太太老太太地叫,你不怕我这老太太伤心啊?”
我红着脸,小声说道:“祖母……”
她满意地拍了拍我的手:“这就对了。”
“还有,你给家里人都买了新衣裳,连我都有一件,咋不给自己挑一件呢?”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给忘了……”
祖母怜惜地把我搂在怀里:“孩子啊,你也该为自己想想了。整天就知道孩子孩子的,你自己不也是个孩子呢……”
我趴在她怀里,她身上的温暖让我的眼睛有些发热。
从来没人跟我说过,我也是个孩子。
我娘从出生起就不管我,我爹外出干活。
每天都只叫我好好照顾弟弟妹妹。
从小到大,我都习惯为别人着想,从没想过自己。
她摸着我的头,无比轻柔。
“孩子啊……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蔓春呐,遇到喜欢的人就跟着他走吧。”
七年后。
我收摊回来,沈家门外早已围满了人。
祖母和明月正抱着一个男子哭得泣不成声。
她们嘴里不停地呼喊着:「儿子!」「大哥!」「沈彦礼!」
只见那人身姿挺拔,身着戎装。
他眉目低垂,鼻梁高挺,侧颜清冷如玉,当真是个俊俏的好儿郎。
他……竟是我那早该死去的夫君?
可他分明早就死了啊。
我手中的铁棍瞬间落地,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声响。
众人闻声回头看向我,紧接着齐齐唤我:
「蔓春!」「阿姐!」「嫂嫂!」
沈彦礼那如寒星般的黑眸扫向我,而后缓缓向我走来。
他微微偏头,身侧的小厮赶忙递上一袋沉甸甸的银子。
他伸手接过钱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朝我开口道:
「多谢姑娘照拂太奶和小妹多年。」
我抬眸瞧了他一眼。
又看了一眼他身旁蛾眉紧蹙的女子。
伸手接过那袋银子,扬起笑容说道:「不谢。」
话音刚落,明月便猛地冲过来,一把将那袋银子丢在地上。
「沈彦礼!你拿银子侮辱谁呢!」
祖母气得举起拐杖就要捶他。
「不孝孙!你拿银子侮辱谁呢!」
银子散落一地,沈彦礼闷哼一声,结结实实地挨了祖母一棍。
他身后的女子瞬间红了眼眶,急忙挡在他身前。
「老夫人别打!彦礼他……他身上有伤!」
「什么?受伤了?」
祖母忙上前查看,只见他背上果然渗出一丝血迹。
那女子泪眼盈盈地说道:「几月前,彦礼他带着五名死士深入敌营,身负重伤。」
「此次我军大获全胜全靠他以命相换。他此去进京复命后,伤还没好全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家中,就是想尽快与家中祖母和小妹团聚。」
祖母急得落下泪来,「怎……怎不早说……」
一旁的明月却无动于衷,只是紧紧盯着那女子,问道:「那你又是谁?与我哥哥又是什么关系?」
那女子脸上一僵,抬头看了一眼沈彦礼,「我……」
沈彦礼开口打断:「明月,莫要胡闹。她是大将军的女儿,陆长英,也是军中左副将。」
那女子咬了咬唇,眼里闪过一丝委屈和不甘。
明月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蔓蓉拉着我的手,小声说道:「还好还好,我以为那女子……」
我回握住她的手,然后对着众人说道:「想来大家都有许多话要说,不如我们进屋子慢慢说。」
沈彦礼听了,朝我微微颔首。
原来,沈彦礼这些年过得极为艰难。十年前,他确实险些丧命。
两军交战时,他不幸落下悬崖,肋骨断了几根,当场昏迷不醒。众人以为他没救了,便向家中报了死讯。
谁知半年后他竟然醒了过来,养了许久的伤。他本想等伤好了再写信回家,可战事不断,军中居无定所,这事便一直耽搁了。
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讲完了这十年的经历。
可我心里清楚,战场上刀光剑影、硝烟弥漫,他必定是九死一生,吃了无数苦头,才能这般完好无损地站在我们面前。
我朝他微微颔首,也将我如何嫁入沈家,二妹和小弟,还有祖母和明月这些年发生的事,一件一件细细说与他听。
最后,说到我将他沈家祖传的技艺学了去,我还有些不好意思。
他听完,长叹一口气,然后起身向我鞠躬行礼。
「如此,祖母是该打我。蔓春姑娘对我沈家的大恩,便是千金万银也难以抵偿。」
「是我彦礼粗鄙莽撞,还请蔓春姑娘原谅我。」
他又看了祖母一眼,「实不相瞒,当年我亦无心继承父志。如今姑娘能将沈家打铁花的技艺传承下去,自是天大的好事,彦礼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罪姑娘。」
我看着他,浅浅一笑,「如此,我便放心了。」
他又继续看着我,欲言又止:「只是……只是当年你我成亲之事实在荒谬,我如今还活着,万没有要蔓春姑娘为我终身守节的道理……」
我刚要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一旁的明月却猛地一拍桌子,冷笑一声:「哥哥说什么浑话!」
「你活得好好的,我嫂嫂守哪门子的节?」
沈彦礼皱起眉头,刚想说话,又被明月打断。
「哥哥不知道,我的腿瘸了吧。」
她垂眸,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情,「十年前,哥哥的死讯传回家中,祖母深受打击,眼前一黑就栽倒在地。我一时心急,从树上摔下,腿就摔断了,从此落下了残疾。祖母自此内疚不已,认为是自己没能拦住哥哥去参军,也没看好六岁的我,从此一病不起,甚至差点丢了性命。」
沈彦礼的脸色变得惨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哥哥肯定在想,我哪里像个瘸子?祖母容光焕发的,又哪里像命在旦夕的人?」
她看了我一眼,声音微微颤抖,「是我嫂嫂啊,她跟一个死人成了婚,她本可以离开,本可以放任我与祖母自生自灭。」
明月泛红的眼眶里渐渐蓄满了泪水,「可她没有。她与我们非亲非故,却拼了命地对我和祖母好。那么辛苦挣来的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拿出去给我治腿,送我读书。若没有她,哥哥如今回来,就只能看到我和祖母的尸首了!」
「明月,我……」
她再也忍不住,哭道:「七年!整整七年!哥哥若还活着,为何不想尽办法传信回来!哥哥走的时候分明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可他没有!」
「只有嫂嫂……她说回来就真的回来了!还实实在在地陪了我和祖母整整七年!她的真心不能被我们沈家辜负,更不能被哥哥这样践踏!」
她抹了抹眼泪,咬牙道:「现如今哥哥做了大官,是时候让我嫂嫂去过好日子了。」
沈彦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话。
我心下十分感动,看着她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有些哭笑不得。
我拿出帕子替她擦泪,「傻丫头,我如今过的日子已经够好了。」
她却紧紧揪着我的衣袖,依旧怒瞪着沈彦礼。
夜里,我正收拾着包袱。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祖母、明月、蔓蓉还有松柏,各个都哭丧着脸盯着我。
祖母满眼心疼:“我就知道你这性子!你这丫头怎能半夜偷偷跑掉!”
蔓蓉和松柏红着眼圈喊道:“阿姐……”
明月也瘪着嘴,恨恨地说:“我这就去揍我大哥!”
我迟疑了一瞬,拉住她:“你揍他做什么。”
“还有,我半夜为什么要偷偷跑掉?”
祖母怜惜地看着我:“你半夜收拾包袱,不就是想偷偷跑掉,我可怜的蔓春呐!”
几人看着我,又要哭。
我不由失笑:“我何时说过我要跑,我收拾包袱是为了跟你们进京呐!”
“进京!!!”
几人瞪大了眼睛。
我眼含笑意:“是啊,沈彦礼此番回来不就是来接我们进京的吗?”
明月眼里难掩雀跃:“嫂嫂也去?!”
我瞧着她笑道:“自是要去的。”
“松柏如今才考上了秀才,夫子说他天资聪颖,若能去更好的书院读书,往后前途不可限量。我想过了,若是去京城,在天子脚下,何愁没有好书院,好老师。”
“还有蔓蓉和明月,你们整日捣鼓着绣活,咱们村里人朴实,穿不惯那绫罗绸缎。若是去京城,往后定别有一番天地。”
“再来,此去京城路途遥远,祖母身体如今虽健朗,可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而我……”
我垂下眸,没说话。
我自是要亲自将他们送去的。
祖母和明月先前为了我,与沈彦礼放话,若我不去,他们也不随他去京城。
如今我说同他们一起去,他们自然欢欢喜喜上京。
沈彦礼只深深看了我一眼,便应允了,再也没提及那日未说话之事。
倒是他身边那名唤陆长英的女子脸色垮了几分。
可我们自无心管她,此次是我们几人这辈子第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
一路上看什么都新奇,停停走走,月余才顺利进京。
进了京,沈彦礼带着我们去了他在京城的宅子。
那是个二进二出的大宅子,里面的屋子倒是挺多,住我们几人倒也不算挤。
我们正要进去,明月却将同行的陆长英拦下。
“陆小姐请回吧,长途跋涉,我们一家人也累了,就不便招待你了。”
陆长英脸上有些窘迫,微微侧目。
这一路,她每每想与沈彦礼亲近,便被明月、蔓蓉和松柏想着法子支了去。
她什么心思,我们都看得明白。
沈彦礼自然也是。
只见他眸光淡淡:“小妹说得在理,此番长途跋涉,多谢陆副将一路护送。”
“天色不早,待彦礼安置好家中老小,明日便去将军府见大将军。”
明月挑衅地看着她,陆长英气得跺了跺脚,只恨恨地瞪了我一眼便跑开了。
我无奈,这一路,我可是与沈彦礼离得远远的。
再说明月他们虽从中作梗。
可沈彦礼若有心,怎会任由他们去。
她不怪沈彦礼,怎怪起我来了。
看来说书的说得没错。
爱会让人成为瞎子。
稍作休整两日后,我便寻了些牙人。
看了好几日,终于定下了一个铺子,还顺带买了屋。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可那日,我正在铺子里叮嘱工人加急整葺。
却被人猛地扯住发髻推倒在地,掌心一阵刺痛,耳边传来刺耳的咒骂。
“好啊你这死丫头!原来在这儿过好日子!”
那人摇摇晃晃,发髻散乱,蓬头垢面,那双贪婪的眼我一辈子也不会忘。
她是我娘。
她惯会在我最幸福的时候,给我当头一棒。
从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我缓缓站起,掌心的血顺着掌心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她却权当看不见般,忍不住又扬手打了我一巴掌。
做工的伙计忍不住一阵惊呼:“东家!”
我娘打了酒嗝儿,似听到天大的笑话:“东家?娘竟不知你如今如此有能耐了!”
“好好好!你年纪还小,往后这铺子就由娘替你管着!”
我吐出一口血沫,淡淡道:“这铺子不会给你。”
“我也不会再管你。”
她气得揪着我的衣襟,吼道:“你要是不养我,我就一把火烧了这里!”
我在她耳边轻笑:“少唬人了,你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死丫头!我看你是能耐了!”
“你看我敢不敢放火烧了这里!”
我扯出一抹讥笑,一字一顿:“你有本事,就烧啊。”
她被气得面目狰狞,竟伸出手死死掐着我的脖子。
可下一瞬,便被人踹出几米外。
而我脖颈一松,身子已落入沈彦礼的怀里。
他脸色阴沉得可怕,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意,厉声喝道:“放肆!你是何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伤人!”
娘被他一脚踢倒在地,等看清眼前的人,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你是沈彦礼?你不死啦!我的好女婿!我可是你岳母啊!你居然敢打我!还不快快把我请到你家去,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沈彦礼一脸讶异,只是垂眸看向我,像是在等我确认他的猜测。
我抿了抿嘴唇,不动声色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娘却还在那撒泼叫嚣:“难怪蔓春如今成了这儿的东家,原来是攀上了高枝!”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看向我的眼神中满是鄙夷与嘲讽。
可她还在那嚎叫,声音越来越大:“还有蔓蓉,手里有几个铺子,嫁了个什么勋贵?还有松柏呢!他出息了可不能忘了老子娘!”
我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刚要上前理论,沈彦礼却拉住了我的手。
“要不,我帮……”
我微微一怔,说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说完,我快步上前,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她脸上先是闪过一喜,随即又恶狠狠地咒骂了我几句,才不甘心地离开。
我站在原地,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沈彦礼眼尖,看到我手心有伤,皱了皱眉。“我先送你回家。”
我回头,发现他身后陆长英也蹙着眉。
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你与陆姑娘还有事便去忙,不用管我。”
沉思片刻后,我又转头对店里做工的伙计说:“方才说让你夜里加急赶工的话就先别提了,明日再来。”
伙计忙不迭地点头:“是。”
我向沈彦礼和陆长英告辞,便径直往家里走去。
一路上我心情沉重,直到走到家门口,才发现沈彦礼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
他有些不自然地看着我,“我怕她又出现。”
我心中明了,轻声说道:“谢谢你。”
抬脚准备进门时,我又拜托他:“还请你不要跟蔓蓉和松柏说今日之事。”
沈彦礼沉默了一会儿,又冒出一句:“我可以帮你。”
我脚步一顿,坚定地说:“不用。”
像她这样的人,我绝不会再给她机会。
夜里,长街上突然燃起了一场大火。
幸好那铺子还在修缮中,倒也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不好,里头有人!”
我被抬出来的时候,有人认出了我。
于是,他们迅速去通知了沈彦礼。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沉稳持重的沈彦礼,竟连袜子都没来得及穿。
他惊慌失措地抱着我,声音都在颤抖:“蔓春!蔓春!”
我朝他调皮地眨了眨眼:“我没事,我身上抹了防火涂料。”
我的视线落在躺在地上的娘身上,说道:“有事的是她。”
他的脸瞬间变得苍白,手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我的胳膊。
“我说了,我可以帮你!”
我下巴轻扬,眸光澄亮地看着他:“那便帮我。”
说完,我瞬间换了副模样,虚弱地靠在沈彦礼怀里。
两名差役已经走到我们跟前,“沈将军,火势已扑灭,都尉大人派我二人前来询问令夫人这起火之因。沈夫人,听闻这女人是你的亲娘。”
我委屈地摇了摇头:“这疯妇我哪里认得,白日里,她就在我这儿撒泼打滚,还打伤了我。若不是我夫君赶到……我只怕……不信,你们问我夫君。”
我边说边有些害怕,往沈彦礼怀里缩了缩。
沈彦礼喉结动了动,说道:“是。”
我看那两差役信了几分,接着说道:“她向来就是惯做这等勾当的。我赶她走,她竟说要一把火烧了我这铺子。这话今日街上好些人都听到了,我本以为她只是一时气话,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也怪我,白天里落下个坠子在铺子里。若是个普通的坠子,我便随它丢了。可那坠子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我便想趁着夜还没深过来找找。可谁知,这疯妇竟不肯罢休,躲在这铺子门口堵我,还要我拿锭银子给她。我本想将她打发走,可谁知她竟跟着我进了铺子。几番纠缠下,打翻了油灯,这才着了火。”
两名差役相互看了一眼,朝我娘走去,果然在她身上搜到了一锭银子。
可她这时候已经醒了,只是因为烟熏了嗓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刚想动,却发现自己的腿动不了了。
她四处张望着,终于看到了我,可惜差役已经将她套上锁链,拖走了。
她死死地盯着我,咿咿呀呀地指着我。
沈彦礼递给我帕子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流泪了。
我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问道:“我歹毒吗?”
沈彦礼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摇头。
“你曾说过,你是被她逼着与我的牌位成的亲。可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娘亲。”
听他说完这句话,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
“是啊,连街边的猫儿都知道给小猫省口吃的。”
“我娘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呢。”
这世上,并非所有的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
我幼时还在襁褓中时,她就跟人跑了。
直到我四岁时,她被人抛弃才回来找我爹。
我爹是个老实人,心里对她还有一丝爱意,便想着凑合着把日子过下去。
同样是在四岁那年,她有了蔓蓉,却大着肚子还要去吃酒赌钱。
输了钱,她便拿我出气。
一脚又一脚,踢得我耳朵鲜血直流。
爹爹在一旁,只是默默抽着卷烟,等她发泄完,才淡淡地吩咐我:“别老是惹她生气。”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蔓蓉出生后,她整日往外跑。
她只管生孩子,其他一切一概不管。
爹爹要干活,就把蔓蓉丢给我。
我才五岁,却已经知道如何抱奶娃娃,如何换尿片。
我知道她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困了。
整天背着个小奶娃娃干活。
七岁时,松柏出生,一切依旧。
八岁时,她没钱赌了,就拿颗糖葫芦哄我,把我卖给了赌坊。
赌坊里的人,鱼龙混杂。
即便我当时还是个小孩子,也免不了被人动手动脚。
若不是爹爹及时赶来,拿钱赎我,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从那以后,我再不相信她,再也不奢望母爱。
十岁时,我穿了件别人不要的裙衫。
她远远瞧见,冲过来就给了我一巴掌。
她说我不正经,小小年纪就懂得勾引人。
十三岁那年,爹爹去世。
她竟然把我药昏,卖给沈家,让我嫁给一个死人。
她这样的人,怎能配生孩子?
自私自利,眼里只有自己。
她毁了童年的我。
所以,我绝不让她再毁掉蔓蓉和松柏的未来。
那晚的事,只有我和沈彦礼知道。
自那夜后,我和彦礼的关系,似乎亲近了些。
但这一变化,却让陆长英着了急。
“平日里装得柔柔弱弱,没想到竟连自己亲娘都敢害。”她拦住我,气势汹汹。
我没抬眼皮,懒得和她争辩。
她冷笑一声:“你弟弟妹妹若知道,你亲手放火烧了自己的娘,还会不会再爱你?”
又道:“还有明月,一直夸你善良,她知道了会怎样?”
我停下脚步,“想试试?”
说完,我话锋一转:“不过,我劝你还是别试。因为,他们知道了,不仅依旧会爱我,还会更心疼我,并且……会更讨厌你。”
陆长英攥紧拳头,“你得意什么?不过是仗着在家照顾她们几年,就想去威胁彦礼娶你?”
“你可知,我与彦礼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十年,我们默契十足,彼此惺惺相惜。如今他已是正三品的镇军将军,你不过一介乡野村妇,如何配得上?”
我冷笑回应:“我配不上,难道你就配得上?”
“以前见你不顾女子身份,敢上战场,还挺佩服你。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她气得满脸通红:“你!”
我打断她,目光平静:“你说得对,我和他确实不配。但不是身份地位的问题,而是我根本就不喜欢他。”
“我照顾祖母和明月,不是因为我爱沈彦礼。从我嫁给他的那天起,他就如同死了一般。我没见过他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今他醒了,可即便他是三品将军,在我眼里,也只是祖母的孙儿,明月的哥哥。”
“你懂什么!就算你再好,在我眼里,也什么都不是。”
“哼,亏你还是将门之女。若我是你,不如直接去问他,是否爱我。爱便好,不爱就拉倒。整日摆出这副哀怨模样,实在让人心烦。”
她被我怼得哑口无言。
我摇摇头,转身离开,却撞上了沈彦礼。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黑眸深沉,不知站了多久。
他想听的话,终于听到了。
我朝他微微点头,然后离开。
第二天,我找到沈彦礼,说:“我想要和离书。”
他点头:“你真的要离开?”
“是。”我再次点头。
他看着我,眼中闪过复杂神色,“祖母和小妹那边……”
“我会去说,你放心。”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眼中情绪翻涌,最后动了动唇:“好。”
我出去后,找到祖母和明月他们。
我拿出准备好的铺子地契和屋契,“这是给蔓蓉和松柏开绣铺的铺地契,已经写上她们的名字了。”
“还有这屋契,是给松柏和蔓蓉的,和沈家一墙之隔。我走后,她们想住过去就住过去,想守着祖母和明月,就空着。 ”
她们几人看着我,一脸震惊:“你要走?”
我看着她们,轻声道:“是。”
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
紧接着,明月发出杀猪般的尖叫:“我去杀了大哥!”
说完,她冲了出去,蔓蓉和松柏也怒气冲冲地跟上。
我正要追去,却被祖母叫住:“蔓春丫头,你真的要走?”
她见我不说话,眼眶瞬间红了:“是彦礼那小子赶你走的吗?”
我轻轻摇头:“他没有赶我走。”
“那……那你为什么……”
我走上前,坐在祖母身旁,撒娇道:“祖母不是常说,让我多为自己想想嘛。”
从前我学打铁花,是为了挣钱活命。
挣到钱后,我又忍不住思索。
明月往后怎么办?蔓蓉和松柏往后又该怎么办?
这二十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在为别人而活。
所以我由衷觉得,沈彦礼能活着回来真是太好了。
祖母的孙儿失而复得,蔓蓉和明月有钱开绣铺,松柏去了京城很好的书院。
而我,终于可以不做谁的姐姐,不做谁的妻。
二十岁以后的我,能够真真切切为自己而活了。
祖母听完我的这番话,已是泪流满面。
“你说得没错,你早该多为自己想想。”祖母轻声说道。
我取出帕子替她擦了擦泪,打趣道:“祖母从前还让我遇到喜欢的人就跟他走,如今我这模样,您哪里敢让我走呀。”
祖母像是想到了什么,嗫嚅着:“我那孙儿生得也是人模人样……你咋就看不中呢?”
我只是但笑不语。
并非我看不中,而是我不想自己陷入其中,从而失了本性,丢了自我。
再者,我不想用恩情去相挟,逼他娶我。
就算真娶了我,又如何?一生一世就守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吗?我不愿意。
我有手艺,能够养活自己,我的人生还很长,不应止步于此。
再去沈彦礼那儿寻明月他们时,他们已不见踪影。
而沈彦礼衣角被扯乱了好几处,发丝凌乱,连脸上都依稀可见手印。
“这便是你说的让我不必忧心?”我心中满是惭愧,忙跟他赔不是。
他轻咳一声:“你看,我早知会如此,不如就如他们所……”
我拧起眉,打断他:“几个孩子真是太过分了!我这就找他们去。”
说完我便转身离开,可没走几步,又感觉奇怪。
就他的身手,怎会被那几个孩子弄成这样。
找到他们时,他们仨正抱作一团,哭得不能自已。
我叹了口气,像幼时一样从帕子里取出三块糖,递到他们手边。
明月不理我,松柏只委屈地看着我。
蔓蓉抽抽噎噎地说:“姐姐都不要我们了,还来找我们作甚!”
我按了按眉心:“我何时说不要你们了。”
三人依旧不理我。
我先将一块糖放进明月的嘴里,柔声道:“明月,你可知道,我并不心悦你大哥,难道你要逼着我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明月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却仍没说话。
我又将糖一一放进蔓蓉和松柏的嘴里。
“你二人已经长大了,难道要把阿姐绑在身边一辈子吗?”
“我是去四处游转,又不是永远不回来,我的家还是在这里。”
“也许一月,也许三月,我就回来了。”
三人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松动,我又跟他们说了好多从前的事。
再后来,我与他们彻夜交谈,他们才勉强点头。
只是,从那天起,他们便整日整日地守着我,守着我吃饭,守着我睡觉。
祖母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只劝我不如再过些时日再走,又或是就留在这儿算了。
就连沈彦礼也来找我:“几个孩子怪可怜的,不若留……”
我再次打断他:“无事,再过几天就好。”
终于在十日之后,他们同意我明天离开。
几人又是抹眼泪,又是哭哭闹闹到夜深了才散去。
待他们走后,我取出写好的信放在桌上。
趁着夜色,我拿着包袱离开了。
我怕明日舍不得,就又不走了。
这样就很好。
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
我带着我的家伙事儿一路向北。
一路上吹吹打打,在花棚下为祭祀祈福。
为百姓祈求安宅平安,为商人求四季发财。
于灯会庆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有好学的,无论男女,我都倾囊相授。
数年后,大庆遍地都开出了小小的火树银花。
可我依旧蒙面,世人依旧不齿我女子的身份。
一直到最北边,那里民风朴素,未被世间所侵染。
那里有辽阔无垠的大漠,沙海上的铁花璀璨盛放,宛如五彩的云霞。
于是,我留在了那里。
我认识了名叫阿吉泰的少年,他自由、张扬又洒脱。
他教我骑马,我便教他打铁花。
我晒黑了许多,还学会了马上狩猎,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直到那日,我正教阿吉泰打铁花,不远处却传来马蹄声。
阿吉泰慌张地拉着我:“快躲起来!是傀军!”
我与他藏在土堆下,却陡然看到那领头的人竟是沈彦礼。
他遭遇突袭,与几名将士被几百傀军兵马包围在正中央。
我正要起身,却又被阿吉泰拉住:“别动,傀军心狠手辣,若被抓到就完了!”
眼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我心急如焚。
却瞥眼看到身侧的铁炉,心下已有了计较。
我只将手侧的风匣拉得更快了些,火炉里的铁块迅速化成了铁水。
我将铁水盛入火罐,然后披上长袍,只身冲上前去 。
手中铁锤高高扬起,铁汁飞溅,十几米高的金色火花冲天而起。
火焰如密雨倾盆,噼里啪啦地砸向大地。
傀军的战马瞬间炸开了锅,嘶鸣声尖锐刺耳。
无头苍蝇般四处奔逃,将阵型冲撞得七零八落。
傀军溃散,兵败如山倒。
我带着沈彦礼一行人,火速撤离险境。
“蔓春!”
沈彦礼一眼就认出了我,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他立刻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看着他那被烫得满是破洞的衣裳。
再看看身后几人,脸上烫得红通通的,像熟透的柿子。
我心里不禁泛起了些许愧疚。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
沈彦礼却已然放开了我,黑眸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多亏了你,今日之险才得以化险为夷。”他停顿了一下,“你……你一定要在这儿等着我,一个月,不,十天,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等我。”
话音刚落,他便带着那几人,纵身离去。
十日后,傀军被我军彻底打败,并承诺永不再侵犯我北边边境。
这时,我才知道,那日他奉命连夜送密令。
倘若任务失败,傀军恐怕早已侵占了我朝的边境。
那夜,他冒死前来寻我。
目光灼灼地望着我,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清浅的笑容,“蔓春,随我回去,可好?”
我微微皱眉,刚要拒绝。
他便打断了我,认真地说:“我已向圣上禀明了你那日的英勇之举,若你随我回京,定能为向圣上求个赏赐。”
我低头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我所求的,已然足够,无需再向圣上讨要赏赐。”
沈彦礼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仿佛藏着璀璨的星光。
“当真?”他眼中满是探究。
“这些年,你踏遍千山万水,却总是黑袍蒙面,不想让世人知晓黑袍下你的真实身份吗?难道不想为女子正名,让世人明白,女子亦可对镜贴花黄,披铁甲,亮寒光?”
我的心不禁为之一动。
谁又能不想呢?
他眸中的笑意愈发浓郁,犹如明珠生晕,光彩熠熠。
“所以,蔓春,随我回去吧。”
我进宫时,依旧一袭黑袍。
在御前,我献上了一场美轮美奂、宛若繁星的铁花盛宴。
圣上龙颜大悦,连声称赞:“好!好!好!”
我脱下外袍,圣上更是惊叹连连。
“你是女子?”
我跪在下首,恭敬地回答:“回圣上,正是。”
他眼中满是欣赏,“当真是个妙人,重重有赏!”
我恭恭敬敬地磕头,“能得圣上赏赐,民女感激涕零,只是民女有一不情之请,想拿这些赏赐,换圣上一个恩典。”
“哦?说来听听,你想求何恩典?”
我不卑不亢,字字铿锵:“民女想求圣上准许女子能名正言顺地打铁花、庆灯会、做祭祀。也希望圣上能让女子与男子同工同酬,告诉世人,女子同样可对镜帖花黄,亦可铁甲披寒光。”
一时之间,周遭寂静无声,唯有我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圣上却开怀大笑,“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你虽为女子,却有着如此大义,实在难得。念在你为我军立下大功,朕准了!”
我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高声叩谢:“谢圣上!”
我随沈彦礼出宫时,身子仍在隐隐发颤。
沈彦礼紧紧握住我的手,温柔地说:“别怕,你做得很好。”
我努力藏住泪水,轻声回应:“嗯,我知道。”
回到家,祖母他们一个个又气又喜。
明月和蔓蓉气鼓鼓地指责我:“说好了一个月就回来,这都多少年了!”
我一边连连陪不是,一边看着他们。
明月和蔓蓉把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新开了两家铺子。
松柏也长高了许多,如今已是举人,是书院老师最得意的门生。
沈彦礼始终未曾再娶,他还郑重其事地跟我讲了陆长英的事情。
那天,他被我撞见和陆长英交谈,便与她把事情解释清楚了。
他说,以前以为疏远些就好,那日听我一番话,才发觉自己做得不对。
陆长英也是个爽快人,说放下便放下了,如今她的夫君待她极好。
大家都过得很好,我也很好。
后来,女子果然能够与男子同工同酬。
我也留了下来,留在京城,组建了一支女子打铁花队。
沈彦礼整日跟在我身后,鞍前马后,殷勤至极。
祖母在一旁看戏,蔓蓉和松柏则冷眼旁观。
明月讥讽道:“叫你从前给我嫂嫂和离书,活该!”
沈彦礼一脸委屈:“她当时说不心悦我,还说在我眼里只是个人。”
明月闻言大笑:“你活该!谁叫你初次见面就拿银子侮辱人!”
沈彦礼嗫嚅着嘴唇,不知如何辩驳,只能无奈道:“……”
但他又很快精神起来,继续追在我身后,喊道:“蔓春!你等等我!”
【全文完】
来源:陶都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