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的老板,王经理,正端着一个印着“马到成功”的巨大茶缸,踱步到我身边。
我的世界很吵。
非常吵。
不是那种车水马龙的吵,也不是工地施工的吵。
是人声。
是别人心里的话。
它们像无数条黏腻的虫子,无孔不入,拼命往我脑子里钻。
这一切,是从三个月前那场要命的高烧开始的。
烧退了,世界就变了。
比如现在。
我坐在工位上,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我的老板,王经理,正端着一个印着“马到成功”的巨大茶缸,踱步到我身边。
他脸上挂着那种标准的、公式化的微笑,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陈,方案做得不错,很有想法。”
声音温和,带着鼓励。
但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尖锐、轻蔑,像钢针一样扎进我耳朵里。
【这傻小子,还真当自己是个人才了。加了两天班搞出来的东西,我改个名字,就是我的功劳了。】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得笑着,还得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激动和谦虚。
“谢谢王经理,主要还是您指导得好。”
【对对对,就是我指导得好,你小子还挺上道。】
他心里的声音带着油腻的满意,转身走了,留下他茶缸里浓茶和劣质香水混合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我低下头,看着屏幕上那个我熬了两个通宵才做出来的项目策划案。
封面上,“项目负责人”那一栏,我的名字已经被删掉,换成了王伟。
我的王经理。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想把那股恶心压下去。
没用。
右边工位的李娜,公司里出了名的热心大姐,探过头来,压低声音。
“陈阳,你别往心里去,王经理就那样,喜欢抢功劳。”
她语气里满是同情和安慰。
【啧,又被抢了,真可怜。不过也好,他要是上去了,我这老油条的位置不就尴尬了?还是安安分分当个受气包吧,对大家都好。】
我睁开眼,看着她那张写满“关切”的脸。
“没事,娜姐,习惯了。”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习惯了?真没出息。】
我听着,然后麻木地点点头。
这就是我的日常。
一个充满了谎言和恶意的世界。
我能清清楚楚地“听”到每一个人最真实、最隐秘、最不堪的想法。
那些藏在笑脸、客套、关怀、甚至是爱情下面的,最赤裸的算计、嫉妒、鄙夷和冷漠。
一开始,我以为我疯了。
我去看了精神科医生。
医生和蔼地看着我,说:“这是典型的精神压力过大引起的幻听,年轻人,要学会放松。”
【又一个被996逼疯的可怜虫。开点维生素和安慰剂吧,反正也治不好。下个月的房贷还没着落呢。】
我从诊所里逃了出来。
我不是疯子。
我是个怪物。
一个能窥探人心的怪物。
而这个能力,除了让我恶心,没有任何用处。
我没办法揭穿他们。
我说:“王经理,我听到你心里说要抢我的方案了。”
别人会怎么看我?
一个得了妄想症的疯子。
然后被公司以“精神健康”为由,客客气气地请出去。
所以我只能忍着。
像一个活在垃圾堆里的正常人,假装闻不到周围的恶臭。
中午吃饭,我一个人躲到楼梯间。
这里没人,只有风声,能让我脑子暂时清净一会儿。
我啃着冰冷的三明治,翻着手机。
“儿子,钱够不够用啊?天冷了要多穿衣服,别舍不得花钱。”
我心里一暖。
这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我还没“听”到恶意的地方。
我回她:“妈,我钱够用,刚发了奖金,你跟爸别不舍得吃穿。”
我撒谎了。
王伟抢了我的项目,这个月的奖金泡汤了。
但我不能说。
我点开她的朋友圈,看到她昨天发的一张照片,是在公园里和一群老姐妹跳广场舞,笑得挺开心。
我把照片放大,仔細看她的脸。
我想给她打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
但我又不敢。
我怕。
我怕从电话那头,除了她的关心,还会传来一些我不想听到的东西。
比如,对我报喜不报忧的无奈。
比如,对自己身体不适的隐瞒。
比如,对家里拮据的担忧。
我承受不起了。
我已经快被这个世界压垮了。
我宁愿自己是个聋子。
一个彻彻底底的,什么都听不见的聋子。
下午,公司开例会。
这是我最难熬的时间。
几十个人挤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每个人都在心里开着自己的“弹幕”。
王伟坐在会议桌首位,清了清嗓子,打开投影。
“关于城西文旅项目的新方案,我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有了一个全新的构想。”
他开始放PPT。
那是我做的PPT。
每一个字,每一个图标,每一个数据模型,都是我亲手敲出来的。
我坐在角落里,像个局外人,看着他用我的心血,为他自己铺就一条青云路。
【这PPT做得真不错,逻辑清晰,数据详实,那小子还是有点东西的。】
这是公司副总李总心里的声音。
【王伟这小子,运气真好,手下有个能干活的蠢货。】
这是隔壁部门的张总。
【切,还不是抄的,上周我还看陈阳在弄这个。】
这是李娜。
【陈阳怎么不说话?就这么让他抢了?废物。】
这是坐在我对面,一直跟我竞争的张伟。
我低下头,双手在桌子底下死死攥成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疼。
很好,疼痛能让我保持清醒。
能让那些声音,暂时变得模糊一点。
王伟讲得唾沫横飞,意气风发。
他讲到了关键的用户数据分析,那里有一个我故意埋下的,只有我自己知道的逻辑关联。
他果然卡住了。
他看着PPT上的图表,眼神开始游移。
“这个……这个数据呢,它反映了一个……一个趋势。”他含糊其辞。
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我能“听”到他们的心声,从刚才的欣赏,变成了怀疑。
【怎么回事?讲不清楚了?】
【这方案到底是不是他做的?】
【我就知道,他没这个脑子。】
王伟的额头开始冒汗。
他心里的声音像警报一样尖叫起来。
【糟了糟了,这里怎么回事?那小子没跟我讲过!该死!】
他求助似的,飞快地瞥了我一眼。
眼神里带着一丝命令和威胁。
【你小子快给我想办法!】
我迎着他的目光,面无表情。
想办法?
我为什么要给一个小偷想办法?
我恨不得他当场出丑,被所有人看穿他那张虚伪的脸。
但是,我不能。
这个项目,是我半年的心血。
如果因为他讲砸了,整个项目被否决,那我这半年就真的白费了。
我的努力,我的熬夜,我的心血,会变得一文不值。
我恨王伟。
但我更在乎我的作品。
就像一个母亲,就算孩子被拐卖了,也不希望孩子受到伤害。
我脑子里天人交战。
那些嘈杂的心声,此刻都变成了催命符。
副总李总皱起了眉,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王经理,这个‘趋势’,具体是指什么?它和我们后续的推广策略有什么直接关联?”
【连核心数据都解释不清楚,这方案的价值要大打折扣了。】
完了。
李总已经彻底失去耐心了。
王伟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废物!废物!都怪陈阳那小子,故意坑我!】
他心里在疯狂地咒骂我。
真可恶啊。
明明是自己偷了东西,却反过来怪失主没有把说明书附上。
就在这死一样的寂静里。
我举起了手。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包括王伟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我没看他。
我看着李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专业。
“李总,我可以补充一下吗?”
李总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你说。”
【陈阳?他不是王伟手下的吗?】
【有好戏看了。】
【这小子想干嘛?造反?】
我无视了那些幸灾乐乐祸的内心独白。
我站起身,走到投影幕布前。
“王经理刚才提到的‘趋势’,其实是指‘周末夜间消费’和‘非本地游客’这两个数据维度之间的强关联性。”
我指着图表上那两个毫不起眼的数据点。
“我们通过交叉分析发现,超过60%的非本地游客,他们的主要消费时间集中在周五和周六的晚上8点到11点。而这个时间段,恰恰是我们之前市场策略里最薄弱的一环。”
我开始阐述我的逻辑,我的构想,我的全部心血。
那些数据,那些模型,那些推论,像焊在我脑子里一样清晰。
我讲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我能“听”到,那些怀疑和轻蔑的心声,正在慢慢转变。
【原来是这样……这个切入点很刁钻啊。】
【这小子可以啊,思路这么清晰。】
【这根本就不是王伟能想出来的东西,绝对是这小子的原创。】
我甚至“听”到了李总心里的赞许。
【人才啊。被王伟这种草包压着,可惜了。】
我一口气讲了十分钟。
讲完之后,整个会议室安静了三秒钟。
然后,李总带头鼓起了掌。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然后变得热烈。
我看到张伟,那个一直跟我别苗头的竞争对手,也在鼓掌。
但他心里想的是:
【妈的,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不行,我得想办法把他摁下去。】
看,这就是人性。
永远见不得别人好。
我转过头,看向王伟。
他坐在那里,脸色煞白,像一尊石膏像。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感激,只有怨毒。
【你等着,陈阳。你敢当众打我的脸,我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我心里冷笑。
我等着。
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会议结束后,我被李总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这是我进公司三年来,第一次单独面对这位公司的二号人物。
他亲自给我倒了杯水。
“坐,小陈。”
他的办公室很大,装修得很有格调,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窗,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
“今天,谢谢你。”李总开门见山。
【要不是你,公司今天就要在所有高管面前丢脸了。王伟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我端着水杯,手心有点出汗。
“李总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你应该做的?”李总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探究,“那个方案,是你做的吧?”
我心里一紧。
该怎么回答?
承认了,就是公然和自己的直属上司撕破脸。
不承认,就等于默认了王伟的功劳,那我今天站出来,又算什么?
我沉默了。
李总看着我,心里想的却是:
【这孩子,还是太老实,太胆小。在职场上,这样要吃大亏的。】
他叹了口气,语气放得更缓和了些。
“小陈,你不用紧张。你的能力,今天所有人都看到了。公司需要的是有能力的人,而不是只会耍嘴皮子、抢功劳的废物。”
【我得想个办法,把这孩子调到我手下来。放在王伟那里,迟早被废掉。】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看来,我赌对了。
“李总,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明白。”他摆了摆手,“回去好好工作,公司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贡献的员工。”
从李总办公室出来,我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
这场仗,打得太累了。
回到工位,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很奇怪。
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都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有佩服,有嫉妒,有同情,也有等着看好戏的。
李娜又凑了过来。
“陈阳,你太牛了!刚才真解气!王伟那脸都绿了!”
【这下可把王伟得罪死了,以后有他受的。不过跟我没关系,我可不想掺和进去。】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已经懒得应付这些口是心非的“关心”了。
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下班铃声一响,我第一个冲出了办公室。
我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不想再“听”到任何一个字。
我坐上地铁,戴上降噪耳机,把音乐开到最大声。
轰隆隆的贝斯和鼓点,暂时盖过了那些挥之不去的耳语。
世界终于清净了一秒。
但我的清净,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回到家,摘下耳机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向我压了过来。
邻居夫妻在吵架,为了谁今天该洗碗。
【你凭什么不洗?你今天一天在家什么都没干!】
【我带孩子不比你上班累?你怎么不去死!】
楼上的大学生在开黑打游戏,输了,正在疯狂砸键盘。
【这群猪队友!带不动啊!草!】
楼下的大妈,正在跟她儿子打电话,抱怨儿媳妇。
【你媳妇今天又给我脸色看了,我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烂泥,在我脑子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我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把冷水一遍遍地泼在脸上。
没用。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眼窝深陷,黑眼圈浓得像被人打了一拳。
这哪里像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
分明是一个被生活榨干了的行尸走肉。
我突然很想念以前的日子。
那个虽然平凡、辛苦,但至少是“安静”的日子。
那时候,我会因为老板的一句表扬而开心一整天。
我会因为同事的一个微笑而感到温暖。
我会因为朋友的一句鼓励而充满干劲。
现在呢?
表扬的背后是算计。
微笑的背后是戒备。
鼓励的背后是嫉妒。
我所珍视的一切,都被这个该死的能力,撕开了华丽的包装,露出了里面腐烂发臭的内馅。
我再也回不去了。
第二天,我刚到公司,就发现气氛不对。
王伟没来。
李娜鬼鬼祟祟地跑到我身边,用气声说:“出事了。”
【快问我,快问我出什么事了!】
“怎么了?”我配合地问。
“王伟,被停职了!”她一脸“我早就知道”的表情,“昨天会议结束后,李总直接把事情捅到大老板那里去了。听说大老板气得当场拍了桌子。”
【活该!让你抢功劳!看你以后还怎么嚣张!】
她心里在开香槟,脸上却是一副惋惜的样子。
“唉,其实王经理也挺不容易的。”
我懒得戳穿她,只是点了点头。
果然,没过多久,人事部的邮件就发到了全公司的邮箱。
【关于王伟同志停职反省的通知】
邮件写得很官方,但意思很明确:王伟因为“工作失职”和“管理不当”,被暂时解除了所有职务。
邮件的最后,还有另一条任命。
【任命陈阳同志,暂代城西文旅项目组组长一职,即日生效。】
我看着那行字,愣住了。
周围的同事,都向我投来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这小子一步登天了?】
【果然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啊,昨天那一出,演得真好。】
【以后得抱紧这条大腿了。】
李娜更是夸张地抓住我的胳膊。
“陈阳!恭喜你啊!不,现在应该叫陈组长了!”
【以后可得好好巴结他,项目奖金可就指望他了。】
我被这些声音吵得头疼。
我没有感到一丝喜悦。
这个“组长”的位置,是我应得的。
但得到它的方式,却让我感到无比疲惫和厌倦。
我不是靠能力,而是靠一场宫斗戏赢来的。
这算什么胜利?
李总把我叫了过去,正式宣布了对我的任命。
“小陈,好好干。这个项目做好了,你这个‘暂代’,就可以把‘暂’字去掉了。”
【这孩子眼神里怎么一点兴奋都没有?难道他想要的更多?年轻人,野心不能太大啊。】
我苦笑了一下。
李总,你永远不会明白。
我想要的,不是升职加薪,不是权力地位。
我只想要回我的清净。
我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聋子。
接手项目组之后,我比以前更忙了。
也更痛苦了。
我成了组长,每天要跟更多的人打交道。
我的组员,我的上级,合作方的客户,外包公司的员工……
我脑子里的“弹幕”也从单声道,升级成了杜比全景声。
开会的时候,我布置任务。
“小张,你负责跟进一下物料的设计。”
【又是我,烦死了,上周的设计稿还没改完呢。这新来的组长就会压榨人。】
“小李,你把下周的推广渠道再梳理一遍。”
【知道了知道了,天天梳理,有什么好梳理的。还不是想在李总面前表现。】
我面带微笑地听着他们的口头应承和心里的抱怨。
我甚至能“听”到,坐在角落里那个刚来的实习生,心里在想什么。
【这个组长好年轻啊,长得还挺帅。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和客户开会,更是折磨。
客户代表脸上堆着笑:“陈组长,你们这个方案,我们原则上是认可的。但是呢,有几个小细节,我们希望再优化一下。”
【狗屁方案,预算超了这么多,当我们是冤大头吗?先拖着,让他们改个七八遍,把价格磨下来再说。】
我听着他心里盘算的砍价策略,再看看他那张“真诚”的脸,只觉得一阵阵的眩晕。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一闭上眼,那些声音就在我脑子里开派对。
同事的抱怨,客户的算计,朋友的嫉妒,亲人的担忧……
它们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冲刷着我最后一道防线。
我瘦得很快,眼窝深陷,颧骨突出。
李娜有一次看到我,吓了一跳。
“陈阳,你没事吧?怎么憔悴成这样了?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我的天,他不会是吸毒了吧?看着跟个鬼一样。】
我摇了摇头,说:“没事,最近有点忙。”
我开始怀念王伟。
虽然他是个抢功劳的混蛋。
但至少,在他手下,我只需要面对他一个人的恶意。
而现在,我需要面对全世界的恶意。
项目进行得很顺利。
因为我能“听”到所有人的真实想法。
我知道客户的底价在哪里,所以能在谈判中占据绝对优势。
我知道哪个供应商在撒谎,哪个物料有猫腻,所以能提前规避风险。
我知道我的组员谁在摸鱼,谁有怨气,谁真正有能力,所以我能把任务分配得恰到好处。
我的“能力”,在这个项目上,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价值”。
李总对我赞不绝口。
“小陈,你真是我的福将啊!这个项目要是成了,你就是公司最大的功臣!”
【这小子简直是个妖孽,怎么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他是不是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
我听着他的猜忌,心里没有半点波澜。
功臣?
我只是一个被困在信息囚笼里的囚犯。
项目庆功宴那天,公司包下了酒店最大的宴会厅。
我作为项目组长,自然是全场的焦点。
所有人都端着酒杯过来,说着恭维的话。
“陈组长,年少有为啊!”
【这么年轻就当上组长,八成是跟李总有什么亲戚关系。】
“陈组眼光独到,能力超群,我们以后要多跟你学习!”
【哼,不就是运气好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陈组,我敬你一杯,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妈的,这个月奖金发了这么多,必须得来敬个酒,不然显得我多不懂事。】
我端着酒杯,一杯又一杯地喝下去。
我笑着,跟每一个人碰杯,说着“客气了”、“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我像一个技艺精湛的木偶,完美地扮演着我的角色。
酒喝得越多,脑子里的声音就越大,越混乱。
我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
我找了个借口,逃到了宴会厅外的露台上。
晚风一吹,酒意上涌,我扶着栏杆,差点吐出来。
我看着楼下城市的灯火辉煌,车流如织。
这个世界这么热闹。
可我为什么这么孤独?
一个身影走了过来,在我身边停下。
是张伟。
那个一直跟我竞争的对手。
他也端着一杯酒。
“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闷酒?”他开口,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没说话。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特别爽?”他又问。
【踩着王伟上位,又做了这么大一个项目,现在公司里谁不看你脸色?你肯定得意死了吧?】
我转过头,看着他。
在酒精和疲惫的作用下,我突然有了一种倾诉的冲动。
一种自毁的冲动。
“爽?”我冷笑一声,“你觉得我爽?”
“难道不是吗?”
“我告诉你,一点都不爽。”我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宁愿这一切都没发生过。我宁愿自己还是那个被王伟抢功劳的小职员。”
张伟愣住了。
他心里的声音充满了困惑。
【这家伙在说什么胡话?喝多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张伟,”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告诉你,我能听到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信吗?”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脸上的表情,从困惑,变成了惊恐。
【他……他怎么知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肯定是在诈我!】
“我不信。”他干巴巴地说,但眼神已经开始躲闪。
“你不信?”我笑了,笑得有些凄凉,“那你现在心里在想,‘他怎么知道,不可能,他肯定是在诈我’,对不对?”
张伟的脸,“唰”地一下,全白了。
他手里的酒杯,都有些拿不稳。
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鬼……他是鬼……】
“我不是鬼。”我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平静地回答,“我只是……病了。”
我把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像火在烧。
“现在,你还羡慕我吗?”我问他。
他惊恐地看着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然后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为了证明我的痛苦?
为了寻求一丝理解?
没用的。
他只会觉得我是个怪物,然后离我远远的。
就像刚才那样。
我把酒杯放在栏杆上,转身准备离开。
却看到李总站在不远处,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听到了多少?
我心里一沉。
【这孩子……刚才跟张伟说了什么?能听到心里的想法?难道是……】
李总的心声,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和我相似的,惊恐。
他向我走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脏上。
“陈阳。”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我没动,等着他的审判。
“你刚才……”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是不是喝多了?”
他在给我台阶下。
他希望我顺着这个台阶,把刚才的一切,都归咎于酒精。
【千万别承认。千万别。这太疯狂了。如果这是真的……那太可怕了。】
我能“听”到他心里的恐惧。
一个能窥探人心的下属。
对于一个身居高位的管理者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所有的权谋、算计、伪装,在这个下属面前,都将无所遁形。
他会像一个没穿衣服的国王,尴尬地站在那里,任人观赏。
这是一个比任何商业间谍都更可怕的存在。
我看着他。
看着他故作镇定的脸,和他心里波涛汹涌的恐惧。
我突然觉得很累。
真的,很累。
我不想再演戏了。
我不想再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
“李总,”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我没喝多。”
李总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承认了……他竟然承认了!他想干什么?威胁我?用这个来要挟我?】
他的心里,警铃大作。
恐惧,迅速被愤怒和戒备所取代。
【不行,这个人,绝对不能留。太危险了。】
我“听”着他心里的判决,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想。
“你……你想要什么?”他死死地盯着我,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寒意。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说。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我累了。”我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轻声说,“我不想再假装下去了。”
“李总,这个项目,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也结束了。”
我转过头,看着他,递出了我的辞呈。
那是我早就准备好的。
“这是我的辞职信。”
李总愣住了。
他看着我手里的信封,又看了看我。
他心里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
【辞职?他竟然要辞职?在这种时候?他放弃了这一切?为什么?】
他想不通。
他永远也想不通。
一个他认为可以用来交换无尽财富和权力的能力,在我这里,却是一个只想拼命甩掉的诅咒。
“我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我说,“一个听不到任何人说话,也听不到任何人心里话的地方。”
“我宁愿自己是个聋子。”
我说完,把辞职信放在露台的桌子上,转身离开。
我没有再回头。
我能“听”到,身后李总那混乱、矛盾、无法理解的心声。
但那都与我无关了。
我走出了酒店,走进了深夜的街道。
我辞职了。
没有跟任何人告别。
第二天,我的手机被打爆了。
李总,人事部,还有组里的同事。
我一个都没接。
我把手机卡拔出来,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世界,终于清净了一点。
我用身上剩下的一点积蓄,租了一辆车,一路向西开。
我没有目的地。
我只想离开这座让我窒息的城市。
我开累了,就在高速服务区休息。
饿了,就吃泡面和面包。
我尽量避免和人接触。
加油的时候,用自助加油。
买东西的时候,用自助收银。
我像一个幽灵,在人群中穿行,却不属于那里。
但那些声音,还是会时不时地钻进来。
服务区里,一个卡车司机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盒饭,一边给家里打电话。
“老婆,我挺好的,别担心。这趟活儿干完就能回家了。”
【腰又开始疼了,妈的,这破病。不能让她知道,不然又要瞎担心。】
一个年轻的女孩,坐在角落里,一边哭,一边发着微信。
“我们真的不能再回到从前了吗?”
【他为什么不回我信息?他是不是已经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了?我好恨他!】
我捂住耳朵,落荒而逃。
这些别人的痛苦、谎言、悲伤,像病毒一样,通过我的“听力”,感染着我。
我开了一天一夜。
最终,我在一个地图上都找不到名字的山区小镇停了下来。
这里很偏僻,很落后。
镇上只有一条主街,两旁是低矮的砖瓦房。
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了,剩下的都是老人和孩子。
这里的生活节奏很慢。
慢到,我脑子里的声音,也跟着慢了下来。
我租下了一个小院子。
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
房东是个很和善的阿婆,耳朵有点背。
我跟她说话,得扯着嗓子喊。
她总是笑呵呵地看着我,说一些我听不太清的话。
很神奇。
我听不清她说什么,也“听”不到她心里想什么。
和她交流,有一种久违的,轻松感。
我开始在这里生活。
每天睡到自然醒。
然后去镇上唯一的菜市场买菜。
卖菜的大爷,每天都坐在他的摊位后面,打着瞌睡。
【今天的青菜怎么卖不出去啊……再卖不掉就要蔫了……】
我走过去,把他摊上所有的青菜都买了。
他很开心,非要送我两根大葱。
我提着菜,走在青石板路上。
路边,几个孩子在追逐打闹,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一个孩子不小心摔倒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另一个大一点的男孩跑过去,笨拙地把他扶起来。
“别哭了,男子汉,不哭!”
【都怪我,跑那么快干嘛,把他撞倒了。他会不会告诉我妈妈啊?】
我看着他们,笑了。
这是我几个月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原来,不是所有的心声,都充满了恶意和算计。
也有这样,纯粹的、笨拙的、善良的想法。
我开始学着,去分辨这些声音。
把那些恶意的,当成背景噪音,过滤掉。
把那些善良的,有趣的,收藏起来。
就像在垃圾堆里,寻找还能闪光的玻璃碎片。
我发现,镇上的兽医,一个看起来很严肃的中年男人,每次给小猫小狗做完检查后,都会偷偷在心里给它们起一些很可爱的名字。
【好了,小饼干,你没事了,回家多吃点。】
【小煤球,下次别再跟隔壁的大黄打架了啊。】
我还发现,镇口那个卖豆腐脑的老奶奶,每天都会多做一碗,留给一个每天都来,但从来不说话的流浪汉。
她嘴上总是嫌弃他。
“天天来,烦不烦啊。”
【今天怎么还没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这天儿,可别冻着了。】
我甚至,开始享受这种“倾听”。
我能“听”到,一个暗恋着理发店姑娘的小伙子,每次去剪头发前,都要在心里把想说的话排练一百遍,但最后还是一句都说不出口。
我能“听”到,一个刚刚学会写字的七岁小女孩,在她的作文本上,写下“我的梦想是当一个宇航员”,她心里想的却是:
【这样,我就可以飞到天上去,看看在那里的爸爸了。】
这些声音,像一股股暖流,慢慢融化了我心里结的冰。
原来这个世界,不全是谎言和恶意。
也有很多,隐藏在平凡生活下的,微小而温暖的善意。
只是以前的我,被城市里那巨大的、充满了欲望和算计的噪音淹没了,听不见这些微弱的声音。
我开始试着,用我的能力,去做一些事情。
镇上有一对老夫妻,老爷爷得了阿尔茨海默症,记忆越来越差,有时候连自己的老伴都不认识了。
老奶奶每天都陪着他,给他讲以前的故事,但他总是没什么反应。
有一次,我路过他们家门口,看到老奶奶又在给他看他们年轻时的照片。
“老头子,你看看,这是我们结婚的时候,你那时候多精神啊。”
老爷爷只是呆呆地看着,眼神空洞。
我“听”到他心里,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重复着一句话。
【想吃……槐花……饼……】
我愣住了。
我走进院子,对老奶奶说:“奶奶,爷爷是不是想吃槐花饼了?”
老奶奶惊讶地看着我:“槐花饼?那是他年轻时候最爱吃的……可这都多少年没做过了,你怎么知道?”
【这小伙子怎么知道的?难道是老头子跟他说的?不可能啊……】
我笑了笑,说:“我猜的。院子里不是有槐树吗?现在正好是开花的季节。”
老奶奶将信将疑地去厨房,用新摘的槐花,做了槐花饼。
当那盘热气腾腾的饼端到老爷爷面前时,他那空洞的眼神,突然有了一丝光亮。
他拿起一块,慢慢地放进嘴里。
吃着吃着,他突然抬起头,看着老奶奶,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
“……翠兰。”
那是老奶奶的名字。
老奶奶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她捂着嘴,泣不成声。
我站在院子门口,看着这一幕,眼眶也湿了。
原来,我的能力,不只是一个诅咒。
它也可以,成为一种祝福。
我可以,用它来连接那些被遗忘的记忆,传递那些说不出口的爱。
从那天起,我成了镇上的“名人”。
大家都说我特别“懂”人。
丢了牛的张大爷,我能帮他“猜”到牛可能跑去了哪个山坡。
(其实是我“听”到了偷牛贼心里的恐慌和藏匿地点。)
孩子不肯上学的李大婶,我能帮她“劝”孩子回心转意。
(其实是我“听”到了孩子因为在学校被欺负而产生的恐惧。)
我和人交流得越来越多。
我不再害怕那些声音。
我学会了和它们共存。
我甚至,开始觉得,这个吵闹的世界,也挺可爱的。
一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看书。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我的院门口。
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人。
是李总。
他比我上次见他时,苍老了一些,头发也白了不少。
他站在门口,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我放下书,站了起来。
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
比如,劝我回去。
或者,试探我现在的状况。
但他只是站在那里,沉默了很久。
我能“听”到他心里的声音。
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戒备。
只有一种,很深的疲惫。
【我斗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到头来,得到了什么?高血压,心脏病,还有一群等着我退位的人……】
【这小子,躲在这里,倒是清闲……】
【我今天来,是想干什么呢?把他带回去?让他继续当我的武器?还是……只是想看看,他过得怎么样?】
他自己,似乎也搞不清楚。
最后,他只是叹了口气,开口说:
“公司……不行了。”
我有些意外。
“怎么会?”
“你走的第二个月,那个项目的后期运营就出了大问题。没人能像你一样,看透那些合作方的心思,我们被坑得很惨。”
“后来,资金链断了,人心也散了。王伟被别的公司挖走了,还带走了一大批客户……”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像是在陈述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报应吧……这都是报应……】
他心里,反复回响着这句话。
“我下个月,就正式退休了。”他说,“董事会扶植了一个新人上来。”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阳,”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请求,“你……现在过得好吗?”
【告诉我,你过得很好。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种活法。】
我看着他。
这个曾经让我感到恐惧和压力的男人,此刻,看起来就像一个迷了路的老人。
我点了点头,笑了。
“我过得很好,李总。”
“这里很安静。”
“安静……好啊。”他喃喃自语,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上车,离开了。
我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我知道,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我坐回院子里的躺椅上,重新拿起那本书。
阳光透过桂花树的叶子,洒下斑驳的光影。
风吹过,带着淡淡的花香。
远处,传来了孩子们的笑声,和邻居阿婆喊我吃饭的叫声。
我的世界,依然很吵。
有风声,有鸟鸣,有孩子们的笑闹。
还有,那些藏在人心里的,或善良,或笨拙,或温暖,或悲伤的,声音。
它们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庞大而复杂的交响曲。
而我,是这世界上,唯一的听众。
我不再想当一个聋子了。
因为我终于明白。
真正可怕的,不是谎言和恶意。
而是,当你看透了所有的谎言和恶意之后,便再也看不到那些隐藏在角落里的,微小而真实的美好。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真好。
这个吵闹的世界,真好。
来源:深情随四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