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凉子：我看到你的一则采访，底下的评论很有意思，想听听你的感受。有人说“原来冯唐也只要30岁以下的员工”，还有人说“某某也是这样，之前的领导也在卖课，不过确实是一个流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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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子：我看到你的一则采访，底下的评论很有意思，想听听你的感受。有人说“原来冯唐也只要30岁以下的员工”，还有人说“某某也是这样，之前的领导也在卖课，不过确实是一个流派的人”。

也有人说“没觉得冯唐在卖课，只觉得他在布道，在完成他追求的圆满人生”，还有人调侃“冯唐是我心目中油腻的代名词，但他还觉得自己特不油腻”。我继续念，你能接受吗？

冯唐：完全没问题，我跟你说，比这难听的评论我见得多了。

凉子：还有人说“冯唐老师讲得很好，尤其是《道德经》，每听一遍都有新的知识和能量，成事课改变了我，很感谢他，冯唐在为往圣继绝学，帮助巨大”，也有人引用你的名言“不行咱比简历，不行咱聊聊，看谁真懂”。

冯唐：不摆我的简历难道摆网友的简历吗？我摆网友的简历和我有什么关系？

凉子：还有评论说“冯唐好实在，不过是新式成功学说正确的废话”。听完这些，你真的不介意吗？

冯唐：太容易接受了。我每天晚上睡前放下手机前，我都会特意搜一些骂我的话，让自己冷静一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坚持自我批评，所以接受这些评论一点问题都没有。

愚蠢的人类有各种愚蠢的方式，聪明的人类有各种聪明的方式，这个世界本就丰富多元。多数人都像盲人摸象、坐井观天，不管是夸我的还是骂我的，其实都没说到点子上。

凉子：本质上都是管中窥豹，只能看到片面的一面。

冯唐：确实片面。有人说我说话太慢，一点干货都没有，我想说，我语速这么慢你都不见得能懂，说快了你更听不懂。就像我那篇《如何避免成为一个中年油腻猥琐男》，我第一次发现自己能被自己刷屏。

有人说拿保温杯、带手串就是油腻，这些人根本没仔细看文章，我在第十点里说得很清楚，不要嘲笑那些与年龄、油腻无关的习惯。

我喝口热水、拿个保温杯怎么了？怎么就油腻了？我老说脑子是个好东西，你得用啊。我一个超级内向的宅男，能坚持直播四年，连我自己都挺感动的。

直播里经常有人骂我“冯老师又出来卖了”，我写了本自己觉得很好的书，我该不该推广？这还用想吗？你居然还能理直气壮地问我“为什么来卖”，真的很神奇。

凉子：你就不想闷声发大财吗？感觉你总是站在各种“孤峰”上不下来，去个“高原”不行吗？大家看不到，你也一样高大。

冯唐：这个角度我想过，其实我不是完全没退。你看我现在极少参加线下活动，这就是大踏步后退，转到了线上。其实我线下的感染力更强，镜头缘和镜头感都很一般，作为一个内向的人，放弃线下也是一种收敛、一种隐藏，是保存自己能量的方式。

凉子：你写一本书也是为了让人看，而不是束之高阁传给下一代，对吗？

冯唐：当然，要“赢得生前身后名”，最好先赢得生前名。要把自己生前的核心理论、文字、作品尽量传递给能接受的人，这并不丢人，是工作的一部分。

否则的话，我写了40本书藏之深山，就像放到藏经洞里，又没有王道士那样的人发现，过几千年再发出来？你以为是写武侠小说呢？我是一个有常识、做管理的人，这不符合逻辑。

所以我在城市博物馆主要做四件事：创作、炒作、战略、喝酒。创作和炒作对我来说都是工作，炒作不丢人，丢人的是虚假宣传。就像我不认为提自己的简历丢人，简历造假才丢人。

凉子：但中国人都讲究谦虚，主动提及自己是博士之类的经历，会让人觉得不够优雅，没有大师风范。

冯唐：我只希望那些明白人，能通过更高效的方式认识我。

凉子：很多人很喜欢你，想成为你的样子，也有很多人不喜欢。你是在按照自己设定的剧本生活吗？你到底想通过这些经历追求什么？

冯唐：甚至有人上来就怀疑我的履历是造假的，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没见过这样的简历，所以不可能是真的。其实我更想把现实世界当成电子游戏来玩，觉得很有意思。

人这一生只有一次，起点和终点都一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中间的过程其实就是一场游戏。把地球当成游戏场，并不意味着游戏人间、不认真，只是我知道凡事有开始就有结束。

游戏也需要核心目标，否则就是瞎玩。没错，这个“玩”必须有核心，否则就是北京话里的“街溜子”。我一以贯之的追求不是权、不是钱、不是色。

当然，我觉得追求权、名、利、色都没有错，我认识各种各样的朋友，他们虽然没有清醒地意识到，但潜意识里知道自己的第一追求是什么，只是没认真想过，会无意识地去做。

对我来说，第一追求是智慧。我想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运行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轮回是什么？进退是什么？荣辱是什么？人性是什么？什么东西能成？什么东西不能成？

之前的访谈里我没说过类似的话，其实我是在无意识地追求智慧，最近才有意识地意识到这一点。我前半生做选择、换轨道，底层逻辑都是想增加智慧。

比如从学医到学商，我在协和本硕博连读8年，医学知识学得很深，但你说8年毕业就能真正明白“人是什么？人性是什么？人类是什么？”吗？我觉得不能，我还有很多疑惑。

凉子：虽然在医院里见过很多生生死死。

冯唐：对啊，医院里能看到生老病死，我们那派讲“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在ICU里，能自己上洗手间就会觉得很幸福，能拔掉呼吸器就会感恩戴德。

但这些只是人类生存状态的一部分，你信不信，有些人刚出院，在医院里还要死要活，出去之后一见钱，眼睛又瞪得贼大。

“狗改不了吃屎”，人总是重复历史，人性里到底有几个结打不开？我不知道，所以后来我就想换个领域学习。我舅舅是黄埔军校最后一期完整毕业的，他跟我说“乱世从军，宁世从商”，让我去学商。

我觉得这个思路不错，换个角度或许能更明白“人是什么”。我想说明的是，我换轨道的核心逻辑不是想挣多大名、挣多大钱，而是想明白世界的运行规律。其实如果单纯想求名求利，我留在协和妇产科不好吗？

凉子：那里的正反馈其实很快速，你做一台手术，病人就好了。

冯唐：是的。当然也有很多烦心事，其实不是因为钱少，而是那种无用感、无力感。你看卵巢癌患者，无论用什么办法，至少当时的医疗水平下，三五年内会有一半人离世。

我还是个诗人，性格很敏感，能接收到很多情绪信息，这就让我很不舒服。你付出了努力，患者也很想活，但最后还是帮不了他们，这让我觉得自己可能不适合做这行。

凉子：所以高敏感体质很容易共情他人。

冯唐：我觉得是这样。患者拿着化验报告说“哎呀，再过四个月我女儿要结婚了，我不见得能挺到那一天”，我只能积极正面地鼓励她“可以的”，但周围还有很多人在排队等待，不可能跟她聊很久。

谁知道那几句话能不能给她带来精神力量？所以我跟你说，我想追求智慧。

凉子：其实是冥冥中有潜意识或者某种使命推着你往前走。

冯唐：这个主线不一定需要那么清晰，不用逼自己完全想明白，但要真诚。看到智慧就开心，遇到不懂的事就着急，这是发自内心的感受。

反过来，我也见过有些人天生对钱敏感，鼻子里能闻到钱味，这也不丢人。如果天生就想挣钱、持续多挣钱，就别否认这种本能，也别假装没有，否则自己会很纠结，成不了事。

冯唐：我见过那些大CEO，都是大处着眼、小处着手，在大方向明确的基础上，沉下心来关注核心小事：“我时间有限，最重要的几件小事1、2、3，你办好了我就满意”。

凉子：之前看到报道说，罗永浩能成功是因为背后有高人指点，就是你冯唐，你告诉他怎么还清6亿债务，靠直播很难，要借助资本的力量、品牌的力量。很多人也觉得罗永浩有贵人相助，是这样吗？

冯唐：但更早之前我跟罗永浩说别做手机，他也没听。“贵人”这个话题挺有意思，今天聊的议题都很重要、很复杂，只简单回答“是”或“否”，不稍稍展开其实很难让人理解。

凉子：需要展开说，因为我们所有话题都围绕“成事”这两个字。如果我们的目标不是成事，而是自由，所有答案可能都是另一种解法。

冯唐：对。往深一层说，你交贵人为了什么？贵人为什么要理你？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因为你管不了贵人。如果你找贵人是想找个“妈”、找个“爹”，有事帮你摆平，欠了两三亿帮你还上，或者给你一个长生不老的秘方、一夜暴富的选股诀窍，那真是想多了。

对贵人的定义从一开始就错了。真正的贵人不是这样的，真正的贵人是让你成为更好的自己，从来不是帮你还钱、平事、找男朋友、找大哥。

凉子：你现在已经很厉害了，有资源有资本，所以不需要贵人帮你解决事情了。但对很多挣扎中的普通人来说，或者还在生长期的人来说，谁不希望有人拉自己一把，遇到一个善良、爱护自己、志同道合的贵人呢？

冯唐：这么想很正常，我完全不否认这种想法的合理性，但只要你这么想，就很难遇到真正的贵人。在协和的时候，我还是个无名小卒，就问过我的导师：“当时你看上我什么了？为什么咱们关系能这么好？”

其实一代人传一代人，是有一些脉络的。你不能光想着求别人帮忙，我导师说他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这个年轻人“对”，能把事干成，能把自己明白的东西发扬光大。这就是一根“金线”，从一代传到另一代。

如果你是个年轻人，大教授7点就站在病房里查房，你8点半才到，还觉得这些小习惯无所谓，那你就错了。这些小毛病展现个两三次，就不会有贵人再搭理你了。

老天能给你两三次机会已经很厚爱了，有时候一次就会被人在心里画个巨大的叉，再也不会给你机会。

凉子：嘴上没说而已。

冯唐：没说是教养。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呢？说了也改不了，对不对？越是厉害的人，越只做选择，不试图改变别人。

你不是那块料，就长不出那个果。反而我觉得年轻人可以抱怨社会、抱怨周围，但更要从自己做起，读书行路、学徒做事，扎扎实实积累。

你肯定想听“哎呀，我明天怎么暴富，怎么能特别招人喜欢”，但不好意思，我没有秘诀，除了扎扎实实修炼。当然，就算你扎扎实实修炼，也不一定能成为我今天这样。

因为一命二运三风水，有很多不可控的因素，但我可以保证，你好好修炼，一定会比现在强，10年后会比现在更好，否则就不一定了。

凉子：近期我访谈浙大的费勇教授，他研究佛学，提到佛祖涅槃前跟徒弟说过三句话：“自以为灯、自以为塔、自以为靠”，就是说不要指望佛陀或老师带你，不要指望什么秘诀，你自己就是灯，自己就是依靠。

冯唐：所以无论你现在境遇好与不好，都要强身健体，抓住自己能掌控的东西，自己强大才是根本。否则没人能救你，所谓的贵人也帮不了你。

凉子：所以还是要时刻保持自省和自律，不断进步。

冯唐：没错。你可以有独立思想、独立人格、独立批判精神，冷静思考，这些都是好事。

凉子：你经历这么多，也很传奇，你觉得自己是个命好的人吗？

冯唐：我认可自己命好，最大的幸运是我一直有自由选择的权利。比如从麦肯锡去华润，我本来希望工作时间减半、收入减半，结果收入确实少了一半，工作量却没减，甚至更多，喝酒还多了4倍。

但能自由选择自己想做的事，已经是很幸运了。但选择也意味着舍弃，很多人不愿意舍弃，所以不是没有自由，而是没有“金刚能断”的魄力，不敢果断选择。

凉子：感觉你每次选择都能选到点上。

冯唐：那是因为读书多了，见识广了。

凉子：是这样吗？你每次都能选对吗？

冯唐：这也是我想说的第二点，我也可以不认为自己命超好。有时候你觉得基础打得挺扎实，准备起飞了，一下无常就来了。

人是很渺小的，控制不了那么多事情。我曾经一年飞很多次，把事情的基础都建好了，就等着添砖加瓦，结果一下楼塌了；有时候楼刚建起来，一下又出变故塌了。

你说这算命好还是命不好？但祸兮福所倚，如果你一直顺风顺水，可能也会出大事。所以我觉得命很难说特别好或特别差，这就是你的命，要客观看待。

它就像一个包裹，里面有好有坏，就像一把刀，有锋利的一面，也有钝的一面。别总说“我命好”或“我命不好”，这就是你的命，接着往下走，别跟自己拧着来，这是我的看法。

凉子：你收到的“资源包”就是这样，就像天上掉下来的牌，你只需要打开它，梳理好，然后想想怎么打。

冯唐：你最后这句话说得很对，梳理手上的牌，这也是我四年前开始创立“成事学”时一直思考的，其实这是管理的精髓，打好手上的牌，把资源利用最大化。

一个人是这样，一个企业、一个团队也是这样，不怕没好牌，就怕不会打。至于怎么打，有底层逻辑，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凉子：这也是这本书里会重点谈到的问题。其实很多人觉得你冯唐能出来讲《资治通鉴》、讲管理，是因为你是麦肯锡合伙人、华人高管，牌本身就好。

首先你是协和的博士，还是那个年代的博士，含金量已经很高了，再一步步叠加各种优势，影视圈、娱乐圈好像谁都认识，资源越来越多。

所以你出来讲“怎么成事”，有些人会不服气：“我出门就只有一把菜刀，其他啥也没有，装备全靠捡，我学这个有用吗？”这是个好问题。

冯唐：你要想想我刚开始的时候，以及每次跨界的时候，几乎都是从零开始。

凉子：那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每次跨界至少还是博士，还有高人指点。

冯唐：没有高人指点，你自己就是自己的高人。你不认不知道底层逻辑，不去研究、不去悟，就算别人把答案写在你面前，你也不会照着做。

人类就是这样，愚蠢的人类最大的愚蠢就是不会跟随。我是医疗背景出身，病之所以治不好，最大的原因是什么？是不遵医嘱。

医生让你按时服药，你觉得症状好了就不吃了；医生让你吃降压药，你觉得自己心脏没问题就停了；医生让你烧退之后再多吃一天抗生素，你觉得没必要。

你知道还是医生知道？他背后有很多专业理论支撑，可通常人根本不认为自己比医生差，骨子里就觉得没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凉子：最了解自己的肯定是自己嘛。

冯唐：多数人都这么认为，但99%是错的。多数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有多少斤两。

凉子：所以当你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哪怕所谓的贵人把答案写在你脸上，你也认不出来。

冯唐：没错。你不信在街上拦10个年轻人，问他“你最认可的古人和今人是谁？”，10个人里应该有8个会懵逼，没想过这个问题。

再问他“你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能卖什么？有什么可卖的？”，10个人里有9个可能答不出来。如果你意识不到这些问题，最后命也帮不了你，你凭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你是蛀虫吗？

凉子：但大多数人肯定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怎么会是蛀虫呢？

冯唐：那一句话就能判断：你现在能不能自己养活自己，衣食住行都不依赖别人？

凉子：能，但活得一般。

冯唐：那你就不是蛀虫，你能自己养活自己，不伸手要钱。但还有很多人18岁以上了，还要靠别人活着。有人说时代变了，时代一直在变好吗？从来没有说时代会停步不前。

有人说时代没有机会了？谁说的？红海里永远有蓝海，时代永远有机会，只是那机会不是你的。所以你别总说“我苦我惨”，越抱怨越没出路。虽然现在的机会可能没有30年前那么多，但我绝不认为没有机会。

从刚才的角度举个例子，美国曾经的世界首富老洛克菲勒，他是做石油生意发家的。他说过：“你信不信，就算把我扔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几乎扒光我的衣服，哪怕是在沙漠里，只要有骆驼队经过，只要上面有人，我就能生存下来，还能赚到钱。”

这就是底气，不要自怨自艾，那是没有出路的。如果你不想努力了，那就学会与自己和解。其实你刚才说的那些人的痛苦，根源在于“付出了很多努力，却得到很少”。

凉子：本质上还是想要更多。

冯唐：对，还是想要。我只想告诉你，以你现在的心态，想要得到更多是不可能的。你可以选择让自己过得更幸福，也可以选择不努力，但既然选择不努力，就别再奢求更多。

凉子：刚才说到“成事”，成事和成功有什么区别？你算是一个成功的人吗？

冯唐：说实话，我不知道该如何定义成功。成事和成功有着巨大的差异：成事是把一件事完整地做完，成功则是取得世俗意义上的特定指标结果。

所以成事不分大小，没有严格的量化标准。比如，年销售额过10亿才算成功，但很少有人会说年销售额1亿不算成事，甚至今天能让自己开心、睡个好觉，一年内多交三个能给我启发的朋友，这都能算作成事。

在我看来，还有一个更底层的区别：成事是可以通过修炼实现的，而成功不行，成功中不可控的因素太多，而成事中你能掌控的部分要多得多。

举个例子，我在协和妇产科肿瘤免疫实验室的时候，主动打扫了三年卫生，负责整理相关事务。

凉子：就算是博士你也会做打扫卫生这种事？

冯唐：是我主动要求的。我就是想拥有一个能让自己看书、做实验的空间，所以我白天上课，晚上去实验室做事，还特意配了一把钥匙，顺便照顾一下实验室的日常。

这算不上成功，但我想说的是，成事与你所处的境遇是否光鲜无关，它不影响你的成事能力。就算现在让我做这栋楼里的保安，我估计也能做好。

让我身居更高的位置，我想问题也不大。这是我观察古今中外的理论与实践后，最佩服的一种人、一种做法，也是一套尚未被提炼出来的工具、方法和模板。

凉子：所以看《资治通鉴》之后会发现，它其实是地球人的生存指南，里面藏着成事的法则。

冯唐：很多人都追求成功，但我觉得这种追求是错的。因为成功中有太多因素不是靠努力就能掌控的，所谓“一命二运三风水”，很多事情与你自身的控制无关。

凉子：所以我们其实是在逼着自己去追求一个很难掌控的目标，自己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变量。比如你能不能拿到央企高管的位置，很多时候不是你自己能决定的。

冯唐：没错。就算还是我，哪怕智商再提高50分，能力再强一些，身体再好一些，我2009年能进入华润集团做战略部总经理，但如果放到2025年，就完全没可能了，怎么会给一个来自外国咨询公司的人这么重要的位置呢？

凉子：其实有很多变量会影响你的成功，甚至改变你的命运。

冯唐：反过来想，这就是成功与成事的关系：别朝着成功去努力，要朝着成事去修炼。不过，如果你能持续成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形式的成功。

凉子：创业对你的创作有影响吗？有没有让你领悟到新的东西？

冯唐：管理学本身也是一种创作，包括我讲的《能人谋势:资治通鉴成事之道》的第三本书，都是非常孤独的创作过程。

我把自己当成一潭湖水，我的见识、我的知识结构，就像是滋养湖水的水源，“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

我尽量让自己的见识通过读书、行路、学徒、做事变得更广阔、更深厚，这样当“鸿门宴”这样的例子抛进这潭湖水中，我不用参考其他观点，只看湖水本身的反应即可。

创作是“有我之境”，你没办法摆脱自身的印记，你就是一个媒介。这时候，你越坚守自我，作品就越好；越迷失自我，重则抄袭他人，轻则变得平庸，满是偏见。

凉子：所有的创作本质上都是偏见。

冯唐：没错，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讲的是真理。对于刚才提到的那些普通人，那些有着正常人性的人来说，我只是一根拐棍，只是登山的一条路。你说有没有其他拐棍？当然有；有没有其他登山的路？当然也有。

凉子：但如果你说的是错的怎么办？

冯唐：只要我的观点在公序良俗、国家法律的框架之内，最终的判断权在读者手中。我需要做的，就是保证自己的真实，我不会把自己认为错的东西说成对的，也不会把自己认为对的东西说成错的，这就是真诚。

创作是纯粹的“有我之境”，但创业就不同了，你必须顺势而为。构建公司有其固定的逻辑，比如战略解码、战略落地等等。在创业中，我甚至会充分允许、甚至鼓励团队犯错，这可能超出很多人的预期。

有人会说：“哎呀，你一个管理专家，难道看不到风险吗？”但他们不知道，有一种成长叫“通过犯错成长”。我整天跟你说“这样不对”“那样有问题”，可能就像你父亲唠叨一百遍，你也没什么感觉。

但如果你亲手碰到热火，感受过灼伤的疼痛，下次就再也不会去碰了，我说一百遍，也不如你亲身体验一次管用。所以你能体会到这两者的巨大差异：一个是“有我之境”，一个是“无我之境”。

凉子：17岁读这本书和50岁读这本书，感受会有很大不同吧？

冯唐：差异极大。现在读起来，书中讲的都是兴衰、成败、进退、人性，以及成事之道、成事之德，内容非常枯燥，但实用性极强。

凉子：我读过这本书以及这个系列，觉得内容非常真诚，但我仍然有个疑问：真正的成事秘诀真的能写进书里吗？真的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讲吗？你肯定有很多东西是不会摆到台面上说的，这是不是事实？

冯唐：直接回答你：不是。真正的正道并不绚烂，也不复杂，更不是不能对人言说的。恰恰相反，“阳光之下没有新鲜事”，我的作用只是把这些正道、这些所谓的“密码”结构化、系统化地呈现给你，这已经是很丰富的内容了。

如果你照着这些方法去做，就像吃牛肉不会变成牛一样，你不会受到伤害，也不会被正道带偏，你只会被那些所谓的“武功秘籍”“暴富指南”带偏。

武侠小说里那种“进一个山洞找到秘籍，遇到一位名师，突然就成为高手，进而征服天下”的情节，是最扯淡的，都是幸存者事后编造的故事。

大家还是放弃寻找武功秘籍的幻想，扎扎实实打好基本功吧。老天给你的命已经注定，你要学会接受。如果让我总结，就算再活一次，我可能还是会过这样的人生。

凉子：所谓的“武功秘籍”，就算真的存在，也是极小概率事件。而那些所谓的正道，那些写在经典里的智慧，是流传了千年、经过人类筛选留存下来的。

冯唐：那些所谓的“武功秘籍”，可能早就放在你的书架上了，只是你总在怀疑“是不是有人在骗我”，总在寻找更好、更捷径的方法。而这种心态，很容易被骗子利用。

举个类似的例子：有没有能让你百毒不侵、健康长寿的秘诀？说到底，中医讲“起居有节，饮食有度”，听着像废话，但这就是真正的秘籍。

我曾经问过我的老师郎大夫：“您平时锻炼吗？”他说：“我不锻炼。”我又问：“那您都85岁了，还能做手术，身体怎么这么硬朗？”他回答：“睡好、吃好、干好。”这可是大西医说的话啊。

睡觉，你睡得好不好？如果不好，为什么不好？怎么改进？吃饭，你怎么定义“吃好”？为什么吃不好？工作，你总抱怨“好累”“找不到合适的活”，问问自己为什么？

这些问题复杂吗？并不复杂。这算不算秘籍？我绝对相信这就是秘籍。真正的秘籍都在寻常生活里，不要向外寻求，不要再去找那些这么多年来无数人都没找到的东西了。

凉子：创业和做高管、职业经理人其实还是完全不同的。以前你是战略专家，教别人该怎么做；但当你自己真正创业时，这些理论到底还管不管用？

冯唐：我觉得不能说完全不同，但有一个很大的区别：以前是在大平台上花别人的钱做事，现在是花自己的钱创业。如果我创业失败了，大家就只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树倒猢狲散。所以现在的控局感更强，不安全感也更强。

凉子：相比之下，以前的那些事都算是小事了。

冯唐：可以这么说。所以现在做事更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必须兢兢业业，毕竟这归根结底是我自己的事。

凉子：但说“如履薄冰”有点夸张吧？你有这么多年的财富积累，创业花的这点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就算先“造”一段时间也没关系。

冯唐：没有，我们从创业第一天就开始挣钱了。

凉子：那更不用如履薄冰了。

冯唐：话不能这么说。你想啊，我是创立“成事学”、教别人成事的人，如果我自己都没成事，那这套学问还有什么说服力？

不过我还有一个很深的感触，就是过去学到的东西现在依然很好用。比如我在华润的时候，我们总结过“成功五要素”，当时还没有“成事”这个词。

我们观察华润旗下那么多一级、二级利润中心，分析哪些能成功、哪些不能成功，总结出成功的共性和不成功的共性。我发现只要这五个要素大致具备，就算拿不了满分，也能得70、80分，这已经很不错了。

凉子：确实不错。简单来说，这五个要素是什么？

冯唐：第一，要有一个有理想、有能力的一把手，也就是要找到合适的CEO，成事的起点其实就是创始人这一个人。第二，要给一把手配备一个志同道合、能力互补的核心班子和团队。第三，要有一套制胜的战略，就像我们刚才聊的，要想清楚自己手上的牌该怎么打。

凉子：战略被放在了极其重要的位置，有了人之后，接下来就是战略。

冯唐：对，你必须牢牢抓住战略，不能让它脱离你的视线。

凉子：小公司也需要讲战略吗？

冯唐：当然需要，而且小公司更要讲战略。因为小公司没有足够的资源，赔不起，也错不起几步。

凉子：小公司的试错成本更高。

冯唐：非常高。第四，要有一个合理的分钱计划，也就是与大家分享利益的方案。这一点在中国其实很少被提及，大家觉得谈钱很俗，但没有钱，年轻人真的会拼命干活吗？

我不这么认为，刘邦不这么认为，成吉思汗也不这么认为。第五，在执行战略的过程中，这个团队要逐渐打造出一个、两个甚至三个核心竞争力，这才是组织真正的防火墙和护城河。

凉子：是不可替代的独特价值。

冯唐：我可以把战略完全公开给你看，但你依然做不到，依然复制不了。比如我的“冯唐五道战略”纯线上课，定价29800元，我把战略和商业计划给你看，给张三、李四、王二看，你试试能不能复制，一年能卖出几单？

里面有层层递进的逻辑。为什么你做不到？其实我发现，我过去学到的、实践过的、体会到的东西，现在依然适用。

所以通用的管理学和战略，听上去像是老生常谈，但并不意味着它们是错的，就像你刚才说的“3岁小孩能懂，80岁老头做不到”，这只能说明你做不到，不能说明这些道理不对。

最后还有一个体会，我还是觉得“命”是冥冥中自有定数的，你的命运在某个节点早已注定。比如我之前在大平台工作时，就算手里攥着一把好牌，也不敢随意打。

毕竟是在别人的场子里，要符合平台的整体战略布局，你得听上级的安排，谁让你是人家的雇员呢？

凉子：要服从整体的战略规划。

冯唐：后来疫情来了，我离开了大平台。如果没有疫情这件事，可能就没有城市班，甚至没有“成事学”。所以现在的我，除了相信之前强调的学习、修炼和见识，也更相信命运了。

我当时创立城市巴尔堂的时候就想：如果我不写，谁来写？如果现在不写，什么时候写？如果我不讲，谁来讲？如果现在不讲，什么时候讲？

凉子：所以就从现在开始做，认真做、踏实做，仅此而已。

冯唐：对，踏踏实实把事情做好。感谢你的访谈。

凉子：今天就到这里，感谢你，辛苦了。

来源：北京青年x凉子访谈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