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有人载着一船的功名利禄,急吼吼地靠岸,生怕别人看不见他船上的金光。
年夜饭的饭桌,像一个码头。
有人载着一船的功名利禄,急吼吼地靠岸,生怕别人看不见他船上的金光。
有人划着一艘小舢板,带回几网鲜活的见闻,也想挤进来,分一杯羹。
而我,大概是那艘忘了装货的空船。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得硬着头皮,驶进这个喧闹又拥挤的港湾。
空气里混着油焖大虾的咸鲜,炖老母鸡汤的醇厚,还有新炸带鱼的焦香。
这些气味,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我牢牢罩住,动弹不得。
客厅里的电视开着,春晚的前奏震得地板嗡嗡响,但没人在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饭桌上,或者说,集中在彼此的“船”上。
“哎呀,大姐,你这镯子,又换新的了?得五位数吧?”
“哪儿啊,小意思,孩子他爸去年项目奖金发的。”
“还是你家强强有出息,听说都升副科了?我儿子还在那儿瞎混呢。”
“快了快了,年轻人嘛,总要熬一熬的。”
我默默地夹起一块冬笋,塞进嘴里。
笋很嫩,带着一股子清甜,但我尝到的,只有麻木。
这些对话,像录音机一样,每年都在重复播放。
台词不变,变的只是镯子的成色,职位的头衔,还有孩子成绩单上的数字。
我的位置,总是在最角落。
那个位置很好,方便我低头,方便我假装对盘子里的红烧肉有无穷的尽。
但总有人,不愿意放过这艘安静的空船。
“哎,我说,”二姑的声音像一把淬了油的锥子,又尖又滑,精准地扎向我,“你今年多大了?有三十了吧?”
我没抬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其实我已经三十二了。
但在这个饭桌上,年龄不是一个数字,而是一把尺子,用来丈量你作为女性的“价值”。
“三十了啊……”她拉长了声音,像是在惋惜一件快要过期的商品,“我说句你不爱听的,女孩子家家,事业搞再好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要嫁人、生孩子?”
她的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
电视里的歌舞声,亲戚们的谈笑声,瞬间都成了背景音。
整个饭桌,仿佛变成了一个聚光灯下的舞台,而我,是那个唯一被照亮,却没穿戏服的丑角。
我能感觉到,四面八方的目光,像细小的针,扎在我身上。
有同情的,有看热闹的,有幸灾乐祸的。
我妈坐在我旁边,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眼神里带着一丝祈求。
我知道她的意思:忍一忍,说两句软话,这事儿就过去了。
往年,我都是这么做的。
我会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二姑说的是,在努力了,缘分没到嘛。”
但今年,我不想了。
可能是因为年底那个项目,我带着团队连熬了两个月的大夜,身体里的那根弦,已经绷得太紧了。
也可能是因为回来的路上,看到万家灯火,突然觉得一阵刺骨的孤独。
我慢慢抬起头,看着二姑。
她今天穿了件暗红色的盘扣唐装,烫了个精致的卷发,嘴角那颗痣,因为她此刻得意的表情,显得格外醒目。
“二姑,”我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好?好什么好?”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分贝一下子高了八度,“你一个人在大城市漂着,租个小破房子,天天吃外卖,这就叫好?你看看你弟弟,比你小五岁,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再看看你堂姐,嫁了个好人家,现在天天在家就是逛街美容,那才叫女人该过的日子!”
她每说一句,就用筷子在空中点一下,仿佛在批改一份错误的试卷。
“我没租小破房子,我买了房。”我平静地说。
空气瞬间凝固了。
二姑脸上的表情,像是被按了暂停键,那得意的笑,僵在嘴角。
“买……买了房?”她有点结巴,“就你那点工资?”
“嗯,付了首付,慢慢还贷。”
“哎哟喂!”她回过神来,声音更尖了,“那不就是个房奴吗?每个月挣的钱全给银行了,自己连件好衣服都舍不得买,图什么呀?我跟你说,女人买房,没用!那是男人的事!你买了房,以后找对象都难!人家一看,哟,这姑娘比我还强,谁敢要你啊?”
她这番理论,引来了几个长辈的点头附和。
“就是就是,女孩子太强了不好。”
“安安稳稳找个人嫁了,比什么都强。”
我感觉胸口堵得慌,像塞了一团湿棉花。
我买的那套小房子,是我这几年拿命换来的。
多少个凌晨四点的写字楼,多少次在地铁上累得睡着,坐过了站。
多少次胃痛到蜷在椅子上,缓过劲来,继续对着电脑改方案。
第一次拿到钥匙,打开门,看到满屋子的阳光时,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哭了。
那是我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第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是我所有安全感的来源。
可在他们眼里,这竟然成了我的“缺点”,成了我嫁不出去的“障碍”。
我深吸一口气,想反驳,想告诉他们,女性的价值,不由婚姻定义。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知道,没用的。
跟一群活在不同世纪的人,讲不通道理。
他们的认知,就像老屋墙上那台挂钟,早就停摆了。
你跟他们说现在是信息时代,他们只会告诉你,他们的钟,走得最准。
见我不说话,二姑以为我被说服了,更加来劲了。
“还有啊,你那个工作,叫什么来着?天天加班,忙得跟个陀螺似的,挣那几个辛苦钱,有什么意思?女人嘛,工作清闲一点,能顾家就行。你看我家小杰,今年刚毕业,进了个大公司,虽然现在还是个实习生,但人家那是世界五百强!以后前途无量!”
她一提到她儿子,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仿佛她儿子已经当上了CEO。
小杰,我那个表弟,我印象里还是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有点腼腆,不怎么爱说话。
我妈看气氛越来越僵,赶紧打圆场:“哎呀,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做主吧。来来来,吃菜吃菜,这鱼都凉了。”
她一边说,一边往我碗里夹了一大块鱼肚子。
“吃什么吃!”二姑不依不饶,“我这是为她好!她是我亲侄女,我能害她吗?再过两年,成了老姑娘,想嫁都嫁不出去了!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
“老姑娘”三个字,像三根钉子,狠狠地钉进了我的心里。
我捏着筷子的手,指节泛白。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刚吃下去的冬笋和鱼肉,仿佛都变成了石头,沉甸甸地坠着我。
就在这时,门开了。
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带着室外的寒气。
是小杰,我的表弟,回来了。
“哟,我儿子回来了!”二姑立刻换上一副慈母的笑脸,朝门口招手,“快快快,就等你了,赶紧洗手过来吃饭!”
小杰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脖子上围着一条灰色的围巾,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睛很亮。
他看到一屋子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挨个叫人。
“大伯,大妈,姑姑……”
他的目光扫过我,顿了一下。
然后,他叫了一声:“姐。”
我对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他去洗了手,被二姑按在了她身边的空位上。
“怎么样啊儿子,今天公司年会,好玩吗?”二姑殷勤地给他夹菜,碗里堆得像座小山。
“还行,就那样,吃饭,抽奖。”小杰扒拉着碗里的饭,看起来没什么胃口。
“抽到什么了?”
“一个加湿器。”
“那也不错啊!你们公司福利就是好。”二我姑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随即话锋一转,又绕回到了我身上。
“儿子,你可得好好干,别学你姐,一把年纪了,工作再好,对象没有,那都是白搭。你以后找女朋友,可得找个顾家的,别找那种女强人,听见没?”
小杰吃饭的动作停住了。
他抬起头,看了看他妈,又看了看我,眼神里有些困惑,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别过脸,不想看他。
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此刻的狼狈。
饭桌上的气氛,因为小杰的沉默,变得有些诡异。
二姑似乎也察觉到了,但她把这归结为儿子的害羞。
她清了清嗓子,决定换一种方式,来炫耀她的儿子,同时,贬低我。
“哎,对了,”她看向我,脸上带着一种虚伪的关切,“你不是也在那个什么……互联网行业吗?跟我们家小杰也算是半个同行了。你们公司,今年年会发的什么啊?有我们小杰公司发的奖品好吗?”
这个问题,像是一根导火索。
我知道,无论我回答什么,她都有后招等着我。
我说发的比他们好,她会说我们公司华而不实,羊毛出在羊身上。
我说发的没他们好,她会说我们公司抠门,没前途。
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这是一个陷阱。
我累了。
我不想再玩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了。
我放下筷子,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公司,今年不发奖品。”
“啊?”二姑愣住了,随即爆发出一种夸张的笑声,“不发奖品?那你们开什么年会啊?哎哟,这公司也太小气了吧?我说侄女啊,你还是赶紧换个工作吧,这种公司,待下去有什么意思?”
“我们公司,今年给核心项目组的每个成员,都发了公司股票。”我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平静。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饭桌上,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股……股票?”二姑的笑僵在了脸上。
这两个字,对她来说,显然有些超纲了。
“那玩意儿……能当钱花吗?”她迟疑地问。
“现在不能,”我说,“等公司上市了,就可以了。”
“上市?”这个词,她显然是懂的。
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有嫉妒,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不解。
她无法理解,一个她眼里的“老姑娘”,怎么会和“公司上市”这种听起来就很高大上的事情,扯上关系。
“吹牛吧你!”她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就你?还股票?你当二姑是三岁小孩啊,那么好骗?”
我没有再解释。
因为我知道,任何解释都是徒劳。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也永远无法让一个只相信自己认知的人,看到世界的另一面。
我重新拿起筷子,准备继续我那场沉默的战斗。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小杰,突然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突然,把旁边的二姑都吓了一跳。
“你干嘛呀儿子?一惊一乍的。”
小杰没有理他妈。
他直直地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崇拜、还有难以置信的光。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身上。
“小杰,你这孩子,怎么了?”大伯也开口问道。
小杰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全场人都惊掉下巴的动作。
他站得笔直,双脚并拢,身体微微前倾,朝着我的方向,郑重其...地,敬了一个礼。
那不是一个开玩笑的礼。
而是一个非常标准、非常正式的,职场后辈对前辈的敬礼。
整个屋子,瞬间鸦雀无声。
连电视里喜庆的音乐,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看着小杰,又看看我,脸上的表情,比调色盘还要精彩。
我妈手里的筷子,“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二姑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她看看自己的儿子,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荒谬。
“儿……儿子……你这是干什么?你疯了?”她结结巴巴地问。
小杰没有放下手。
他依旧保持着敬礼的姿势,看着我,声音因为激动,微微有些颤抖。
“姐……不,不是……”
他似乎在斟酌用词。
然后,他用一种无比清晰、无比响亮的声音,喊出了两个字。
“经理!”
“轰”的一声。
我感觉我的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经理?
他在叫我?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他的眼神,是那么的真诚,那么的炙热。
我敢肯定,他没有疯。
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经理?”二姑的声音,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什么经理?小杰,你叫她什么?”
小杰终于放下了手,但腰板依然挺得笔直。
他转过头,看着他那已经完全石化的母亲,说:“妈,她就是我们公司今年那个‘灯塔项目’的总负责人!”
“灯塔项目?”
“总负责人?”
这些词,对于饭桌上的大部分人来说,都像是天方夜谭。
但小杰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都明白了。
“我们公司今年年会,没搞什么抽奖,就是复盘了今年的几个大项目。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和我们合作的‘灯塔项目’。这个项目,据说难度是地狱级的,我们公司派去对接的团队,换了三拨人,都被骂得狗血淋头。”
小杰越说越激动,脸上泛起了红光。
“但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就是我姐……不,是这位经理,她太厉害了!她带着她的团队,硬是把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给做成了!今天我们大老板在台上,亲口说的,他说,这位经理,是他们公司近十年来,见过的最出色的项目经理!没有之一!”
“我们老板还说,要让我们公司所有的新人,都以这位经理为榜样!学习她的专业、她的敬业、她的领导力!”
“我……我今天在年会的大屏幕上,看到她的照片了……当时我还不相信……我以为是同名同姓的人……没想到……没想到真的是你!”
小杰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粉丝见到了偶像。
整个饭厅,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重新聚焦在我身上。
但这一次,目光里没有了同情,没有了嘲讽,没有了看热闹。
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是错愕、是不解,还有一丝……敬畏。
我能感觉到,我妈在我旁边,身体在微微发抖。
她看着我,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二姑,她脸上的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她那张刚刚还因为得意而油光满面的脸,此刻,变得煞白。
她看看我,又看看她引以为傲的儿子。
她引以为傲的儿子,正用一种近乎朝圣的目光,看着她最瞧不起的“老姑娘”。
这个场景,对她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讽刺和冲击。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这不可能……她……她不就是个天天加班的小职员吗……”
“妈!”小杰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严厉的口吻,“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在业内,她就是神一样的存在!我们这些新人,连给她提鞋都不配!你知不知道,今天我们老板说,为了能继续和她的团队合作,我们公司愿意把利润点再降五个百分点!”
“五个百分点!”
这个数字,显然比“灯塔项目”或者“总负责人”这种词,更能冲击到在座的各位。
我那个做点小生意的姑父,倒吸了一口凉气。
“五个点……那得是多少钱啊……”
小杰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只是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
“经理,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妈她……”
我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
其实,我自己也还处在一种巨大的恍惚之中。
我从没想过,我的两个世界,我的家庭和我的职场,会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碰撞在一起。
在家里,我是那个被催婚、被说教、被定义为“失败者”的侄女。
在公司,我是那个带领团队、攻克难关、被合作伙伴尊重的项目经理。
这两个身份,一直被我小心翼翼地割裂开来。
我从不跟家人提工作上的事,因为我知道,他们不懂,也不关心。
他们只关心我有没有男朋友,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孩子。
我也从不跟同事聊家里的事,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疲惫和脆弱的一面。
在他们面前,我永远是那个精力充沛、无所不能的“女魔头”。
我以为,这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有交集。
但今天,因为小杰,它们撞上了。
撞得如此猛烈,如此猝不及不及防。
撞得我所有的伪装,瞬间土崩瓦解。
也撞碎了二姑,以及饭桌上其他人,那套根深蒂固的、陈腐的价值观。
我看着二姑那张失魂落魄的脸,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我只觉得,很悲哀。
为她,也为所有像她一样,用一把陈旧的尺子,去丈量一个崭新世界的人。
他们的世界太小了。
小到只能装下老公、孩子、热炕头。
他们看不到,也无法理解,在这个时代,一个女性,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和才华,活出怎样广阔和精彩的人生。
他们以为,我那间小小的房子,是我用青春和幸福换来的囚笼。
却不知道,那是我为自己打下的,最坚实的城堡。
他们以为,我那些不眠不休的加班,是毫无意义的自我消耗。
却不知道,那是我在攀登自己人生的珠穆朗玛峰。
山顶的风景,他们永远也看不到。
“吃饭吧。”
我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的声音很轻,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拿起我妈掉在地上的筷子,去厨房换了一双干净的,递给她。
我妈接过筷子,手还在抖。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有震惊,有心疼,有愧疚,还有一丝……骄傲。
是的,我看到了骄傲。
在她眼睛的深处,有一点微弱的光,亮了起来。
饭桌上的气氛,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没有人再说话。
只有碗筷碰撞的,清脆又尴尬的声音。
二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蔫蔫地坐在那里,一口饭也吃不下去。
她偶尔抬起头,偷偷地看我一眼,眼神躲躲闪闪,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没有再看她。
我的目光,落在了窗外。
夜幕已经降临,远处,是城市的万家灯火。
一盏,又一盏。
汇聚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我知道,其中有一盏灯,是属于我的。
它或许不大,也不够亮。
但它是我用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点亮的。
它照亮了我的路,也温暖了我的心。
这顿年夜饭,最终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草草收场。
亲戚们走的时候,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那种感觉很奇妙。
就好像,他们今天才第一次,真正地认识我。
大伯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丫头,不错,有出息。”
连一向最爱八卦的三婶,也只是对我笑了笑,什么都没问。
我妈送他们到门口,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
她走到我身边,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一句:“累了吧?早点休息。”
我点了点头。
我是真的累了。
身体上的,但更多的是心。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那个我从小长大的,贴满了明星海报的小房间。
躺在床上,我能听到隔壁,我爸妈在小声地说话。
“……真没想到……这孩子……”
“……她二姑也真是的,说话太难听了……”
“……以后,别再逼她了……”
听着这些话,我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不是为了委屈。
而是为了,这迟来的,一点点理解。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
准备收拾东西,回我自己的“城堡”。
刚走出房门,就看到小杰站在客厅里,像是在等我。
他看到我,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
“姐……不,经理……”
“叫我姐吧。”我笑了笑。
“姐,”他松了셔一口气,“昨天……我妈她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那个……老思想,没什么见识。”
“我知道。”
“那个……我能加你个微信吗?”他拿出手机,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我……我有很多专业上的问题,想向你请教。”
我看着他那张年轻、真诚的脸,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刚刚入行的自己。
也是这样,对未来充满了迷茫,也充满了渴望。
我拿出手机,扫了他的二维码。
“以后在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问我。”我说。
“谢谢姐!谢谢经理!”他激动得差点又敬了个礼。
我正准备离开,他突然又叫住了我。
“姐,还有个事。”
“嗯?”
“我们大老板说……说想请你吃个饭,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我愣住了。
“你们大老板?”
“是啊,”小杰的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他说,能做出‘灯塔项目’的人,绝对是个人才,他想……他想把你挖到我们公司来。”
我站在清晨的阳光里,突然就笑了。
我转过头,看着窗外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镇。
然后,我回过头,看着小...杰,也看着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
我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了。
那顿年夜饭,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冲刷掉了覆盖在我身上多年的尘埃和标签。
“老姑娘”、“剩女”、“嫁不出去的赔钱货”。
这些曾经像刺一样扎在我心上的词语,在一夜之间,都变得苍白而可笑。
我还是我。
我没有结婚,没有生子,依旧在为我的事业拼命。
但在这个家里,我的形象,却被彻底颠覆了。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同情、被说教的弱者。
而是一个,让他们感到陌生,甚至需要仰望的,强者。
这种转变,是微妙而深刻的。
最明显的变化,来自我妈。
她不再唉声叹气,不再旁敲侧击地问我“有没有认识新的男孩子”。
她开始关心我的工作。
“那个……灯塔,是什么东西?”她一边择菜,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在说“灯塔项目”。
我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到她身边,第一次,耐心地,跟她讲起了我的工作。
我告诉她,我们做的,是一款帮助传统企业进行数字化转型的软件。
我告诉她,“灯塔”的意思,是希望我们的产品,能像一座灯塔,为那些在时代浪潮中迷航的企业,指引方向。
我讲得很浅显,用了很多她能听懂的比喻。
比如,把复杂的代码,比作织毛衣的针法。
把项目管理,比作操持一大家子的年夜饭,要统筹好买菜、洗菜、切菜、下锅的每一步。
她听得特别认真,眼睛里闪着光。
那种光,我只在她年轻时的照片里见过。
那是一种,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和向往。
“原来……你每天都在忙这些啊……”她喃喃地说,“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是啊,”我笑着说,“所以,我不是在瞎忙。”
从那以后,我们之间,仿佛有了一座新的桥梁。
她会把报纸上看到的,跟科技、跟互联网相关的消息,剪下来,留给我看。
她会跟我讨论,哪个手机APP更好用。
她甚至学会了用电脑,看我发给她的项目介绍PPT。
虽然,她依旧看不懂那些专业的图表和术语。
但她会指着PPT的最后一页,那个写着“项目总负责人”和我的名字的地方,看很久很久。
然后,她会转过头,对我说:“我女儿,真厉害。”
每当这时,我的心里,就暖得一塌糊涂。
这种被家人认可的幸福,和我拿到项目奖金时的幸福,是完全不同的。
它更柔软,也更厚重。
而二姑,她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对我冷嘲热讽,见到我,甚至会有些不自然地,躲开我的目光。
有一次,我们在小区里碰到。
她拎着一袋子菜,看到我,脚步顿了一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个……下班了啊?”
“嗯。”我点了点头。
我们之间,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
“听说……小杰他们老板,想挖你过去?”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嗯,谈过一次。”
“那你……去吗?”她小心翼翼地问,眼神里,竟然带着一丝……讨好?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她也挺可怜的。
她一辈子的骄傲,都建立在她儿子身上。
她以为,她儿子进了世界五百强,就拿到了通往上流社会的门票。
可现实却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儿子眼里的“上流社会”,那个需要仰望的“神”,竟然就是她一直看不起的,我的世界。
她的价值观,崩塌了。
“还没想好。”我淡淡地回答。
“哦……哦……”她搓着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那个……你要是去了,能……能不能,多关照一下我们家小杰?他那孩子,老实,不会说话,怕他在公司里受欺负……”
我看着她近乎乞求的眼神,心里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她是以一种施舍的姿态,来“关心”我的。
她说,等小杰以后出息了,让他给我介绍个好对象。
而现在,她却在请求我,去“关照”她引以为傲的儿子。
世界的荒诞,莫过于此。
“我会的。”我说。
毕竟,小杰是个好孩子。
而且,我看到了他身上的潜力。
听到我的承诺,二姑像是松了一大口气。
她连声道谢,然后拎着她的菜,匆匆地走了。
看着她有些佝偻的背影,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尊重,从来不是靠别人的施舍,而是靠自己的实力去赢得的。
当你不够强大的时候,你身边的人,会用他们自以为是的“善意”,来定义你,绑架你。
而当你真正强大起来,强大到,足以颠覆他们的认知时。
你甚至不需要开口。
世界,自会为你让路。
那年春节过后,我回到了我的城市。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每天,依旧是开不完的会,改不完的方案,加不完的班。
但我的心境,却完全不同了。
以前,我总觉得,自己像一个孤独的战士。
一个人,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冲锋陷阵。
身后,空无一人。
而现在,我知道,我的身后,有了家人。
他们或许依旧无法完全理解我的世界。
但他们,开始尝试着,去理解,去支持。
我妈开始给我寄她自己做的酱菜和腊肉。
她说,外卖没营养,让我自己学着做点简单的饭菜。
我爸会隔三差五地,给我打个电话。
不再是催我回家,而是问我,工作累不累,钱够不够花。
他说:“别太苦了自己,家里不指望你挣多少钱,你好好的就行。”
我甚至,接到了二姑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说:“那个……小杰说,你最近又在带一个新项目,很辛苦,让你……让你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突然就笑了。
你看,生活就是这么有趣。
你以为无法跨越的鸿沟,可能,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填平。
你以为无法改变的偏见,可能,只需要一次证明,就能击碎。
后来,我还是没有去小杰他们公司。
我拒绝了那个,在很多人看来,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小杰很不解。
他问我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想继续做‘灯塔’。”
我想,用我自己的力量,去创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五百强。
这个梦想,很大,也很远。
我知道,前方的路,会比“灯塔项目”更难,更险。
但这一次,我不再害怕。
因为我知道,在我的身后,有一束光。
那束光,来自我的家人。
它或许,不能照亮我前行的整个路途。
但它足以,让我看清脚下的每一步。
让我知道,无论我走多远,飞多高。
永远有一个地方,叫做家。
永远有一群人,在等我,靠岸。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两年。
这两年里,发生了很多事。
我们公司,真的上市了。
敲钟的那天,我站在交易所的大厅里,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感觉像做梦一样。
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很吵,像是开了免提。
我听到我妈激动得有些变调的声音:“闺女!我们看到了!在电视上看到你了!你好上镜啊!”
背景音里,我听到了大伯的笑声,三婶的惊叹声,还有二姑那句,几乎细不可闻的“真有出息”。
那一刻,我所有的辛苦和疲惫,都烟消云散。
我手里的那点原始股,翻了很多倍。
我一夜之间,成了亲戚们口中的“小富婆”。
他们看我的眼神,更加不一样了。
那种敬畏里,又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羡慕。
我用这笔钱,给爸妈在老家,换了一套带电梯的大房子。
他们嘴上说着“乱花钱”,脸上的笑,却怎么也藏不住。
我也给自己,换了一辆车。
不再是为了代步,而是为了,能随时随地,回到我想回的那个家。
我的个人问题,依旧没有解决。
我还是单身。
但再也没有人,敢拿这件事,来对我指手画脚。
偶尔,我妈会试探性地问一句:“要不要,妈给你介绍个?”
我会笑着说:“妈,我现在很忙,也很享受现在的状态。缘分的事,顺其自然吧。”
她便不再多说,只是点点头,说:“好,你自己开心最重要。”
“开心最重要”。
这五个字,从我妈嘴里说出来,我觉得,比任何一句“我爱你”,都更动听。
小杰,也成长得很快。
他已经不是那个,需要我“关照”的实习生了。
他成了他们部门的业务骨干,甚至,开始独立带一些小项目。
他会经常在微信上,跟我讨论一些工作上的问题。
我们的聊天,从专业术语,到行业八卦,再到彼此对未来的规划。
我们成了,亦师亦友的存在。
有一次,他半开玩笑地对我说:“姐,我现在终于有点理解,你当初为什么那么拼了。”
“哦?为什么?”
“因为,当你站在山顶的时候,看到的风景,真的和山脚下,完全不一样。”他说,“那种靠自己努力,把世界踩在脚下的感觉,太爽了!”
我看着屏幕上他发来的这段话,会心地笑了。
是啊,太爽了。
这种爽,是买多少个名牌包包,穿多少件漂亮衣服,都换不来的。
这是一种,源于内心的,真正的富足和强大。
又是一年春节。
我开车回家。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音响里放着我喜欢的音乐。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也是这样,在春节前,赶回家。
那时候,我坐的是拥挤的绿皮火车。
车厢里,混杂着泡面、汗水和劣质香烟的味道。
我蜷缩在硬座上,一夜无眠。
心里,充满了对回家过年的,期待和恐惧。
期待家里的那口热饭。
恐惧饭桌上的那些“枪林弹雨”。
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路,还是那条路。
家,还是那个家。
但我的心,却不再漂泊。
今年的年夜饭,是在我给爸妈买的新房子里吃的。
宽敞明亮的客厅,超大的圆桌,坐了二十多口人,一点也不显得拥挤。
菜,还是那些菜。
人,也还是那些人。
但气氛,却和几年前,天差地别。
饭桌上,大家聊的,不再是谁家孩子升了官,谁家媳妇生了二胎。
而是,我。
“听说你们公司,最近又拿了个国际大奖?”大伯一脸好奇地问。
“哎呀,现在打开手机,好多新闻里都有你公司的名字,真厉害!”三婶的语气里,充满了赞叹。
二姑坐在角落里,没怎么说话。
但她一直在默默地,给我夹菜。
把鱼肚子上最肥美的那块肉,夹到我碗里。
把刚出锅的虾,剥好了,放到我面前的盘子里。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但很真诚。
我看着她,心里,那最后一点点的芥蒂,也消失了。
我知道,她不是坏人。
她只是,被困在了自己的那个,小小的世界里。
而我,有幸,走出了那个世界。
看到了,一片更广阔的天空。
饭吃到一半,小杰站了起来。
他端着一杯酒,走到我面前。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着他。
他的脸,因为喝了点酒,微微有些发红。
“姐,”他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这杯酒,我敬你。”
“我刚入行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是你,像一座灯塔一样,照亮了我前面的路。”
“你让我知道,一个人的价值,不是由别人来定义的。而是靠我们自己,去创造的。”
“你让我知道,只要足够努力,足够专业,我们就能赢得所有人的尊重。”
“姐,谢谢你。”
“你是我心里,永远的,最好的经理。”
他说完,仰起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我站起来,端起我的杯子,里面是橙汁。
“我也是。”我说。
“我也是,我自己的,最好的经理。”
我们相视一笑。
窗外,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
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一朵接一朵地绽放。
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片喜庆和祥和之中。
我看着饭桌上,家人们那一张张,对我充满善意和祝福的笑脸。
我突然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没有,按照他们曾经期望的那样,去过一种“安稳”的生活。
但我用我的方式,活出了,他们所有人都羡慕的,精彩。
这或许,就是成长吧。
不再执着于,向别人证明什么。
而是,坦然地,做最好的自己。
然后,静静地等待。
等待那些,真正爱你的人,为你,鼓掌。
故事到这里,似乎已经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但生活,从来都不是一本写好了结局的小说。
它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翻开新的篇章。
那年春节后,我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决定。
我辞职了。
在我事业的巅峰期,在我成了所有人眼中“成功人士”的时候,我递交了辞呈。
消息传回家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我爸妈第一时间,给我打来了电话。
“闺女,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工作不顺心?还是有人欺负你?”我妈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
“没有,”我笑着说,“公司待我很好,同事也很好,没有人欺负我。”
“那你为什么要辞职啊?多好的工作啊!铁饭碗,金饭碗啊!”
“妈,”我耐心地解释道,“我想,去做点更有意思的事。”
“更有意思的事?”
“嗯,我想,去创业。”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知道,这个决定,对他们来说,比我当年决定不结婚,还要难以理解。
在他们看来,我已经拥有了一切。
名誉、地位、财富。
我为什么,要放弃这一切,去走一条,看起来,充满荆棘和未知的路?
这一次,连小杰,都有些不理解。
“姐,你真的想好了吗?”他在微信上问我,“创业,九死一生。你现在拥有的,是很多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
“我知道。”我回复他,“但是,小杰,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
“山顶的风景。”
他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发来一句话:“我明白了。姐,我支持你。”
我笑了。
是啊,山顶的风景,固然很美。
但对于一个登山者来说,最有吸引力的,永远是,下一座,更高的山峰。
我用我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和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成立了一家新的公司。
我们做的,依旧是“灯塔”一样的事业。
但这一次,我们想照亮的,是那些,更偏远、更微弱的光。
我们想用科技的力量,去帮助那些,被时代遗忘的角落。
比如,为山区的孩子们,开发在线教育平台。
比如,为偏远地区的农民,搭建电商渠道。
比如,为那些,不懂如何使用智能手机的老人,设计更简单、更人性化的应用。
这条路,比我想象的,还要难。
资金的压力,技术的瓶颈,市场的不理解……
无数个深夜,我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城市,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孤独。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
我是不是,真的太冲动了?
是不是,真的太高估自己了?
就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二姑打来的。
“那个……闺女啊,”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我听小杰说,你最近……挺难的?”
“还行。”我故作轻松地回答。
“你别骗我了。”她说,“小杰都跟我说了,说你们公司,账上的钱,都快不够给员工发工资了。”
我的心,沉了一下。
“你……你是不是,缺钱啊?”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这儿……还有点养老的钱,”她继续说道,“虽然不多,也就……也就二十来万。你要是不嫌弃,就先拿去用吧。不用还,就当……就当二姑投资你了。”
听到这里,我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向我伸出援手的,竟然会是她。
那个曾经,最看不起我,最希望我过得“安稳”的二姑。
“二姑……”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别哭啊,”她在那头,也有些慌了,“我就是……我就是觉得,你这孩子,是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我们这些老家伙,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就……就只能出点力了。”
“你放心大胆地去做吧。”她说,“家里这边,有我们呢。你爸妈,我们都会帮你照顾好的。你累了,就回家来。家里,永远有你一口热饭吃。”
挂了电话,我再也忍不住,趴在办公桌上,嚎啕大哭。
我哭,不是因为委屈。
而是因为,感动。
我终于明白,家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们,不是你成功时,为你锦上添花的人。
而是你失败时,为你雪中送炭的人。
他们,不是在你高飞时,为你鼓掌的人。
而是你坠落时,能稳稳接住你的人。
后来,我的公司,还是没能撑下去。
在烧光了最后一分钱后,我宣布了公司解散。
那天,我把所有的员工,都叫到了会议室。
我给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我说,“我没能,带大家,看到山顶的风景。”
没有一个人说话。
过了很久,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站了起来。
她红着眼睛,对我说:“经理,没关系。”
“跟你在一起的这一年,是我工作以来,最开心,也最骄傲的一年。”
“你让我们知道,工作,不仅仅是为了挣钱。”
“它还可以,去改变一些什么,去温暖一些什么。”
“谢谢你,给了我们,这样一段,闪闪发光的记忆。”
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
他们,朝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一刻,我觉得,我没有输。
我回到了老家。
回到了那个,我曾经拼命想要逃离,如今却无比眷C恋的地方。
我没有,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一蹶不振。
我开始,学着,过一种,慢下来的生活。
我陪我妈,去逛菜市场。
我陪我爸,去公园下棋。
我教二姑,怎么用手机,在网上买东西。
我甚至,开始尝试着,去相亲。
我妈给我介绍了一个,在镇上当中学老师的男人。
他个子不高,长相普通,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我们约在一家,很小的咖啡馆见面。
他有些紧张,不停地,用手推着眼镜。
“我……我听阿姨说,你……你以前,是一家上市公司的……经理?”他结结巴巴地问。
我笑了笑,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你……现在……”
“我现在,无业游民一个。”我自嘲道。
他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
“挺好的,”他说,“其实,我一直觉得,工作,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最重要的,是找到,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
他的话,让我心里,微微一动。
我们聊了很多。
聊他班上的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
聊我曾经在工作中,遇到的那些有趣的人和事。
聊我们都喜欢看的电影,都喜欢听的音乐。
我发现,和他聊天,很舒服,很放松。
不需要伪装,也不需要逞强。
临走的时候,他对我说:“我不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感觉。但是,我想告诉你,我很喜欢你。”
“我喜欢的,不是那个,上市公司的经理。”
“而是眼前这个,会笑,会自嘲,眼睛里,有故事的,你。”
我站在夕阳下,看着他真诚的脸,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融化。
或许,幸福,真的有很多种形式。
它可以是,站在世界的顶端,接受万众瞩目。
也可以是,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和一个人,聊一些,无足轻重的废话。
重要的是,你的内心,是否,真正的,感到平静和喜悦。
我不知道,我的下一站,会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但我知道,我不再害怕。
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我生命里,那座,最稳固的,灯塔。
它,就是我自己。
那个,无论经历多少风雨,依旧,相信爱,相信梦想,相信,未来的,我自己。
而这,才是我这一生,最了不起的,成就。
来源:顶级蜻蜓hjYNy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