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晓宇爸爸吗?你现在方便来学校一趟吗?”王老师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越是这样,就越说明问题严重。
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对着屏幕上的一行代码发呆。
客户要求一个“五彩斑斓的黑”,我已经改了十六稿。
手机在桌上震得像一条濒死的鱼,屏幕上跳动着“王老师”三个字。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一种熟悉的,混合着心虚、烦躁和一丝无力感的胃痉挛准时发作。
我深吸一口气,接了。
“喂,王老师。”
“李晓宇爸爸吗?你现在方便来学校一趟吗?”王老师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越是这样,就越说明问题严重。
就像暴风雨前的绝对寂静。
“又……又怎么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发虚。
“怎么了?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那边顿了一下,背景里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和孩子们的惊呼,“你们家李晓宇,把我们多媒体教室新换的智慧黑板……给整黑屏了。”
“黑、黑屏了?是不是误操作,重启一下……”
“重启?”王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们重启了十七八次了!技术科的人来看了,说主板烧了!整个区就这一块最新的屏,校长脸都绿了!你赶紧过来!”
电话被“啪”地一声挂断,留下忙音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我捏着手机,感觉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又来了。
我叫李峰,一个居家办公的网页设计师,说得好听是自由职业,说得难听就是个随时可能失业的个体户。
李晓宇,我儿子,今年七岁,刚上小学一年级。
他还有另一个身份。
一个……拥有超能力的孩子。
当然,这超能力不是飞天遁地,也不是力大无穷。
他的能力,是和电有关的一切。
情绪激动时,他能让周边的电子设备陷入混乱。
开心了,家里的智能音箱会自己循环播放《小猪佩奇》;难过了,房间的灯会像恐怖片一样疯狂闪烁;要是发了脾气……后果就像刚才王老师描述的那样。
这事儿我谁也没告诉,包括我前妻。
她只会觉得我在为教育失败找借口。
离婚时,她把晓宇留给了我,理由是她的新生活里,容不下一个“有点孤僻”的孩子。
我当时还觉得是解脱。
现在看来,我就是个傻子,接了个烫手的山芋,一个行走的电磁脉冲炸弹。
我关掉电脑,给客户发了条“家里有急事”的微信,连对方的回复都等不及看,抓起钥匙就冲出了门。
老旧的居民楼里,声控灯在我经过时发出一阵诡异的“滋滋”声,然后在我身后炸裂开来,玻璃碎了一地。
我头也没回。
习惯了。
赶到学校时,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副末日景象。
多媒体教室门口围满了人,校长、教导主任、几个不认识的领导,还有一脸铁青的王老师。
人群中央,李晓宇低着头,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像只受了惊的鹌鹑。
“李先生,你可算来了。”校长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很复杂。
我点头哈腰,脸上堆着这辈子最卑微的笑:“校长,王老师,各位领导,对不住,对不住,孩子不懂事……”
“不懂事?”教导主任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嗓门特别亮,“这可不是不懂事三个字能解释的。你知道这块屏多少钱吗?三十万!能买你这身衣服一卡车了!”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儿地道歉。
“我们查了监控,”校长指了指墙角的摄像头,“当时在上公开课,王老师让晓宇回答问题,他站起来,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碰,然后……屏幕就花了,冒出一股青烟,黑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
我能说什么?
我说我儿子是个万磁王,你们信吗?
我只能把晓宇拉到身后,继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维修费用我们承担,我们一定承担。”
“承担?你怎么承担?”教导主任不依不饶,“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安全问题!今天烧个屏,明天要是烧了线路,引起火灾怎么办?全校师生的安全谁负责?”
这话像一盆冰水,从我头顶浇下来。
我看着缩在我身后的晓宇,他攥着我的衣角,小手冰凉。
他也在害怕。
他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这孩子从小就敏感,在陌生的环境里特别紧张。今天这么大的场面,几十个老师听课,他被点名,一紧张,那该死的“能力”就失控了。
“我们会看好他的,保证,保证以后不会了。”我除了保证,什么也做不了。
“没有以后了。”校长最后下了结论,语气不容置疑,“李先生,我们学校庙小,容不下你家这尊大佛。为了其他同学的安全,也为了晓宇本人……我们建议,你还是给他办转学吧。”
转学。
这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砸在我胸口。
这已经是我们被“劝退”的第三所学校了。
从幼儿园开始,就是一部血泪史。
第一家幼儿园,他午睡时做了噩梦,整个幼儿园的广播系统突然开始循环播放《摇篮曲》,音量大到整条街都能听见。
第二家,他跟小朋友抢玩具,急了,教室里所有的电子玩具同时启动,小火车、音乐琴、会说话的娃娃……群魔乱舞,吓哭了半个班的孩子。
我带着他换了三个区,才找到这所小学肯收他。
我以为上了学,他能多接触点人,性格开朗点,这毛病能自己好了。
结果,变本加厉。
我领着晓宇走出校门,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一直没说话,只是死死地攥着我的手。
我心里堵得慌,想发火,想冲他吼几句,问他为什么就不能控制一下自己。
可一对上他那双惶恐不安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懂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爸,”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是不是个坏孩子?”
我的心猛地一揪。
我蹲下来,看着他:“不是,你不是。你只是……有点特别。”
“那为什么他们都不要我?”
我答不上来。
是啊,为什么?
就因为他控制不了那该死的电流吗?
“他们不了解你,”我把他搂进怀里,拍着他的背,“没关系,爸爸要你。有爸爸在,天塌不下来。”
话说得豪迈,可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天,好像真的快塌了。
回家的路上,我们经过一个十字路口。
红灯。
我牵着晓宇站在路边,脑子里一团乱麻。
转学?往哪儿转?还有学校敢要他吗?
要不,干脆就在家我教他?
可我能教他什么?语数外?还是教他如何精准地控制电压和电流?
我正胡思乱想,身边的晓宇突然拽了拽我的衣服。
“爸爸,那个叔叔在看我。”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马路对面,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男人,正靠着电线杆抽烟。
他看起来很普通,就是那种随处可见的电力维修工。
但他确实在看我们,眼神很奇怪,不是好奇,更像是一种……审视。
绿灯亮了,我拉着晓ora过马路,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那个男人没有动,只是看着我们走远,直到我们拐进小区,那道目光才消失。
回到家,我瘫在沙发上,感觉身体被掏空。
晓宇默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没心思做饭,点了两份外卖。
等外卖的工夫,前妻陈婧的电话来了。
她消息倒是快。
“李峰!你又被学校赶出来了是不是?!”电话一接通,就是她标志性的尖锐嗓音。
“是劝退,不是赶。”我有气无力地纠正。
“有什么区别!我早就跟你说了,你根本不会带孩子!一个男人家家的,整天窝在家里,孩子都让你带得不正常了!”
“他怎么不正常了?”我的火气也上来了,“陈婧,你一天都没管过他,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没资格?我是他妈!我告诉你李峰,我朋友已经帮我打听了,有个专门矫正问题儿童的寄宿学校,我已经把晓宇的资料递过去了!”
“你疯了?!”我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什么叫问题儿童?我儿子没问题!我不准你把他送到那种地方去!”
“没问题?没问题会被三所学校开除?李峰你清醒一点!你那套所谓的‘快乐教育’已经毁了孩子!再这样下去,他这辈子就完了!”
“我的儿子,我自己负责!用不着你操心!”
我吼完,直接挂了电话。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愤怒和无助像两条毒蛇,啃噬着我的心脏。
我知道陈婧也是为了孩子好,但她的方式我不能接受。
那种所谓的“矫正学校”,说白了就是监狱。
把晓宇送进去,我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当他被关在小黑屋里,在恐惧和绝望中情绪失控时,他周围的电网、监控、铁门……会变成什么样?
他会被当成怪物。
会被切片研究。
我打了个寒颤。
外卖到了,我没什么胃口,把晓宇的饭菜端到他房间门口。
门关着。
我敲了敲门:“晓宇,吃饭了。”
里面没声音。
“晓宇?”我又敲了敲,“开门,爸爸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炸鸡。”
还是没声音。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
我用力转动门把手,发现门被反锁了。
“晓宇!开门!你听见没有!”我开始慌了,用力撞门。
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炸了。
紧接着,整个屋子的灯都开始疯狂闪烁,忽明忽暗。
我家的电闸跳了。
不对,不止我家。
我冲到阳台,外面整栋楼,甚至整个小区的灯光,都在以一种诡异的频率同步闪烁。
街上的路灯、店铺的霓虹招牌、远处写字楼的灯光……全都疯了。
整个城市的光影,都在随着我儿子房间里的动静,跳着一支死亡之舞。
我脑子“嗡”的一声。
完了。
这次玩大了。
我顾不上别的,从储物间里找出消防斧,对着晓宇的房门狠狠劈了下去。
木屑纷飞。
三斧头下去,门锁被我劈开了。
我冲进房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晓宇的台灯、电脑、充电宝……所有带电的东西,全都炸裂开来,冒着黑烟。
墙壁上的插座电火花四溅,像一条条蓝色的毒蛇。
而晓宇,就悬浮在房间的正中央。
是的,悬浮。
离地大概半米高,双眼紧闭,身体周围环绕着肉眼可见的淡蓝色电弧。
他整个人,就像一个巨大的人形电容器,正在疯狂地吸收和释放着能量。
“晓宇!”我大喊一声,想冲过去抱住他。
刚踏出一步,一股强大的电流就把我弹了回来,浑身一阵麻痹,头发都竖了起来。
我这才明白,他不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他是被自己的力量,困在了这里。
他失控了。
彻底地失控了。
我看着窗外,远处城市的灯光闪烁得越来越快,频率越来越高。
我知道,这不是简单的跳闸。
这是整个城市电网崩溃的前兆。
当一个区域的电网频率异常,保护机制会自动切断它与主网的连接,以防连锁反应。
但晓宇的力量太强了,他影响的范围太大了。
他在以自己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电磁场,强行“同步”了所有电路的频率。
这样下去,当频率超过临界值,全城的变压器、断路器都会因为过载而烧毁。
到时候,不只是停电那么简单。
会爆炸。
一场覆盖整座城市的、连锁性的、灾难性的爆炸。
交通瘫痪,通讯中断,金融停摆,医院断电……
成千上万的人会死。
而这一切的源头,是我那个只有七岁的儿子。
我瘫坐在地上,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绝望。
我救不了他。
也没人能救这座城市。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在这种电磁环境下,它居然还能响。
我颤抖着手摸出来,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划开接听,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异常冷静的男声。
“下楼。”
“你……你是谁?”
“马路对面,修电线的。”
是那个穿蓝色工作服的男人!
“你儿子撑不了多久,”男人说,“他身体的生物电正在被强制抽取,很快就会因为器官衰竭而死。想救他,也想救这座城,就下楼。”
电话挂了。
我看着半空中痛苦地蜷缩着身体的晓宇,电弧在他身上跳跃,发出“滋滋”的哀鸣。
我没得选。
我冲出家门,没坐电梯。
我怕电梯也失控。
我从十二楼的楼梯往下狂奔,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应急灯在垂死挣扎般地闪烁。
跑到楼下,我看到那个男人就站在单元门口。
他手里提着一个沉重的工具箱,另一只手夹着烟,烟头的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跟我来。”他言简意赅,转身就走。
我跟在他身后,穿过混乱的小区。
到处都是惊慌失tribe的人群,汽车的警报声此起彼伏,远处隐隐传来爆炸声。
“你到底是谁?”我喘着粗气问。
“我叫赵磊,”他没回头,“一个处理‘特殊电力故障’的人。”
特殊电力故障。
他知道晓宇的事。
他一直都知道。
他带我来到小区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配电房前。
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沉重的铁门。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线路和嗡嗡作响的机器。
“这是你们小区的总开关,”赵磊指着其中一个巨大的闸刀,“五分钟后,我会在这里切断整个区域的供电。”
“切断供电?”我愣住了,“那晓宇……”
“切断外部供电,只是第一步,”他说,“这能暂时阻止他继续抽取城市电网的能量,但不能让他停下来。他现在本身就是一个电源,一个不稳定的生物电源。”
“那该怎么办?”
赵磊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奇怪的装置,像是一个有很多金属探针的海胆。
“你儿子,就像一个超大功率的无线充电器。而他自己,没有‘关机’按钮。”
他把那个“海胆”递给我。
“这是‘谐振吸收器’。你得上去,把它贴到他的后心位置。”
“我……我刚才试过,我碰不到他,有电。”
“我知道。”赵磊从口袋里掏出一双厚重的绝缘手套,又递给我一个看起来像防爆面罩的东西。
“穿上这个,能扛三十秒。你有三十秒的时间,把东西放对位置。”
三十秒。
我看着他,他的表情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三十秒之后呢?如果我没成功……”
“那我们两个,连同这栋楼,都会被他释放的瞬间电弧烧成灰。”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别怕,你是个父亲,对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十二楼的。
我只知道,我的肺像火烧一样疼,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但我的脑子,却异常清晰。
救晓宇。
救他。
我戴上手套和面罩,再次冲进那个电光缭绕的房间。
晓宇的身体漂浮得更高了,周围的电弧已经变成了刺眼的白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臭氧味。
我深吸一口气,朝着他扑了过去。
“滋啦——”
强大的电流瞬间包裹了我。
尽管有绝缘装备,我还是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在抽搐,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面罩里的视野开始扭曲、发白。
二十秒。
我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把冰冷的“海胆”贴上了晓宇的后心。
十秒。
装置上的探针像是活了过来,自动伸展,牢牢地吸附在了晓宇的皮肤上。
五秒。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装置上的指示灯由红变绿。
我感觉包裹着我的电流瞬间消失了。
晓宇身上的电光也像退潮一样,迅速缩回了他的体内。
他柔软的身体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我一把接住他,瘫倒在地。
我摘下面罩,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灼热的空气。
晓宇在我怀里,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
他睡着了。
窗外,闪烁的城市恢复了黑暗。
几秒钟后,远处的灯光开始一栋楼一栋楼地重新亮起。
危机,解除了。
我抱着儿子,坐在满是狼藉的房间里,直到天亮。
赵磊没有再联系我。
第二天,新闻里铺天盖地都是关于昨晚“特大范围电网故障”的报道。
专家分析,是罕见的太阳风暴引发的磁场紊乱。
一个完美的解释。
我知道,这是赵磊他们干的。
他们抹去了一切痕迹,除了我脑子里的记忆,和我家里的一片狼藉。
下午,陈婧来了。
她大概是从新闻里看到了我们小区是“重灾区”,不放心。
一进门,看到毁得像被炸过的晓宇房间,她惊得说不出话。
“这……这是怎么回事?煤气爆炸了?”
“电路问题。”我平静地说。
晓宇正在客厅里安静地画画,看起来和一个普通孩子没什么两样。
陈婧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眼里满是后怕。
“你……没事吧?”
晓宇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李峰,”陈婧把我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寄宿学校那边,我已经帮你拒了。”
我有些意外。
“我觉得……你说得对,”她看着晓宇,眼神很复杂,“他需要的是家人,不是监狱。你……你一个人带他,辛苦了。”
这是我们离婚后,她第一次对我说软话。
我心里五味杂陈。
“以后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钱不够了也跟我说。”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卡,塞到我手里,“密码是晓宇生日。”
说完,她就走了,像是不想让我看到她泛红的眼圈。
我捏着那张卡,突然觉得,天好像也没那么容易塌下来。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赵磊的电话。
他约我在一家公园见面。
还是那身蓝色工作服,仿佛刚从哪个电线杆上下来。
“孩子怎么样?”他递给我一根烟。
“挺好的,睡了一整天,醒来后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接过烟,点上,“那东西……是什么?”
“谐振吸收器,”他说,“简单来说,就是个‘充电宝’。你儿子的身体会无意识地产生过剩的生物电,那东西能把多余的电能吸收、储存起来。充满之后,它会自动断开,需要手动释放能量。”
他指了指公园里的人工湖。
“比如,往水里一扔就行。”
我愣住了。
这么高科技的东西,用途居然这么朴实无华。
“所以,以后只要他带着这个,就没事了?”
“理论上是,”赵磊吐了个烟圈,“但那只是个治标不治本的工具。他能力的根源,在于他的情绪。他越是压抑、恐惧、不被理解,能量就越容易失控。”
我沉默了。
“你被学校劝退了,对吧?”他问。
我点了点头。
“以后别去学校了。”
“那他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家里。”
“谁说要待在家里?”赵磊笑了,“我给你个地址。那里有些‘老师’,可以教他一些……学校里学不到的东西。”
他递给我一张纸条。
上面只有一个地址,看起来像个偏远的郊区仓库。
“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特殊人才培训中心’,”赵磊说,“或者,你可以叫它‘X战警学院’的……低配版。”
我看着他,感觉像在听天方夜谭。
“像晓宇这样的孩子,很多吗?”
“不多,但也不少。”赵磊的眼神变得深邃,“工业革命之后,人类社会进入电气时代,基因的突变就开始零星出现了。大部分人的‘能力’很微弱,可能一辈子都发现不了,顶多是觉得自己‘手气不好’,老把电器弄坏。但总有那么几个,像你儿子一样,天赋异禀。”
“那你们……是什么组织?”
“我们不是什么组织,”赵磊掐灭了烟头,“我们只是一群‘过来人’。我的能力是‘电磁感应’,能感知到异常的电磁场。所以,我找到了你。”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记住,能力本身没有好坏之ax,关键在于如何引导。别把他当成一个病人,或者一个麻烦。他只是……进化得比别人快了一点而已。”
赵磊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
我的人生,好像被强行拐进了一条我从未想象过的岔路。
没有路标,没有导航。
只有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和一个睡在我怀里、差点毁灭世界的儿子。
我带着晓宇去过那个地址。
那地方比我想象的还要破败,就是一个废弃的工厂。
但里面别有洞天。
我见到了赵磊口中的“老师”们。
一个能用意念弯曲金属的退休焊工,他正在教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如何把一堆废铁“揉”成艺术品。
一个能和植物进行简单“交流”的植物学家,她正带着几个孩子给一株快要枯死的古树“做心理辅shu”。
还有一个看起来像个嘻哈歌手的年轻人,他能控制空气的微小振动,制造出任何他想要的声音。他正在教一个害羞的小男孩如何用“腹语”和别人开玩笑。
他们都是普通人,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他们只是在业余时间,聚在这里,教导这些“特别的”孩子们如何与自己的与众不同和平共处。
没有严苛的纪律,没有统一的教材。
晓宇的第一个老师,是一个温和的物理学教授。
他的能力是“能量转化”。
他教晓宇的第一课,不是如何控制电流。
而是如何用指尖的微弱电流,让一朵含羞草绽放。
晓宇看着自己的手指,第一次露出了惊喜和好奇的表情。
他不再害怕自己的“特别”了。
他开始尝试,开始学习。
他学着用电流给手机充电,而不是把它弄坏。
他学着把失控的能量导入赵磊给他的“充电宝”,而不是导入城市的电网。
他甚至开发出了一些小小的“应用”。
比如,他能通过感知家里电器的微弱电流变化,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回家。
然后提前用他的能力,启动微波炉,帮我热好饭菜。
他不再是那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他成了我的……贴心小棉袄?好像也不对。
他成了我的……专属智能家居控制中心。
我辞掉了那个让我焦头烂used的网页设计工作。
陈婧给我的那张卡,我没动。
我用自己攒下的钱,在那个“学院”附近租了个小房子,带院子的那种。
我找了份新工作。
在“学院”里当后勤。
扫地,做饭,维修水电。
每天看着晓宇和那些孩子们一起学习,一起玩耍,我觉得比对着电脑屏幕画“五彩斑斓的黑”要开心一万倍。
晓宇也变了。
他话多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他交到了朋友。
那个能把废铁揉成艺术品的女孩,送了他一个用铁丝拧成的、歪歪扭扭的皮卡丘。
那个会“腹语”的男孩,经常模仿我的声音,逗得他咯咯直笑。
他不再是孤单一人。
有一天晚上,我们俩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爸爸,”他突然问我,“我们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吗?”
“你喜欢这里吗?”我问。
他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住在这里。”
“可是……我还是会弄坏东西,”他有点沮mer,“上周我不小心把张爷爷的收音机弄坏了。”
张爷爷就是那个退休焊工。
“然后呢?”我问。
“然后……张爷爷就教我怎么修好了它。他还说,弄坏东西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去修理它。”
我摸了摸他的头。
“晓宇,你记住,你没有错。你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学习如何使用你的‘天赋’。就像爸爸,也花了好长时间,才学会怎么当一个好爸爸。”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靠在我身上。
“爸爸,你看,”他伸出小手指,指着天空,“那个星星在闪。”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颗星星正在有节奏地闪烁。
一下,两下,三下。
是摩斯密码。
内容是:W-E-L-C-O-M-E。
我愣住了。
晓宇转过头,冲我狡黠地一笑。
“是李姐姐教我的,”他说,“她能控制光。”
李姐姐,是那个能和植物交流的植物学家的女儿,一个能控制光纤信号的女孩。
我看着儿子脸上得意的笑容,看着夜空中那颗闪烁的星星。
我突然明白,我把他送去学校,不是错了。
而是我送错了学校。
这个世界,远比我想象的要奇妙。
而我的儿子,不是什么怪物,也不是什么麻烦。
他只是拿了一张通往新世界的,特别的门票。
而我,作为他的父亲,要做的,就是陪他走上这条路。
不管前面是光明,还是更大的风暴。
日子一天天过去,晓宇的能力越来越稳定。
他已经能做到在不借助“充电宝”的情况下,精准控制自己输出的电压。
从0.01伏到220伏,收放自如。
他成了“学院”里最受欢迎的人。
因为他能帮大家给手机充电,而且是“灵魂快充”,一秒满格。
我也在学院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除了后勤,我还负责学院的“对外联络”。
说白了,就是“危机公关”。
比如,哪个孩子不小心把邻居家的牛电死了,我去赔礼道歉,顺便用赵磊教我的话术,解释为“雷击”。
哪个孩子的能力被普通人看到了,我去负责“善后”,连哄带骗,说是在拍电影。
我发现我挺有这方面的天赋。
毕竟,我曾经是这方面的“受害者”,经验丰富。
生活好像就这么走上了正轨。
平静,但充满了各种小小的、奇妙的惊喜。
直到那天。
那天,赵磊找到了我,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凝重。
“出事了。”他说。
“谁?哪个孩子?”我心里一紧。
“不是孩子,”赵磊说,“是‘源头’。”
“源头?”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基因突变的开端吗?”他看着我,“我们找到了最初的几个‘能力者’之一。或者说,是他的‘遗物’。”
在一个已经废弃多年的防空洞里。
我们见到了那个“遗物”。
那是一个巨大的人形金属茧。
表面布满了我们看不懂的线路和符号。
“这是……一百多年前的东西,”赵磊身边的一个历史学家模样的“能力者”说,他的能力是“物品回溯”,能读取物品残留的信息,“它的主人,是民国时期的一个电报员。”
“他和你儿子一样,是天生的‘技控者’。但那个时代,没有‘学院’,没有引导。所有人都把他当成怪物。”
“他害怕自己的力量,于是,他给自己造了这个‘坟墓’。”历史学家指着金属茧,“一个法拉第笼,一个自我封印的装置。他把自己关在里面,想让自己的能力随着自己一起死去。”
“但他失败了。”赵磊接过了话头。
“他的能力太强了,强到扭曲了自己身体的生物磁场,强到……让自己的生命形态发生了改变。”
“他没有死。他在这个茧里,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休眠’了一百多年。”
“直到最近,因为城市地铁的施工,震动和电磁干扰,唤醒了他。”
我看着那个冰冷的金属茧,感到一阵寒意。
“他……现在在哪?”
“我们不知道。”赵磊说,“他破茧而出后,就消失了。我们只知道,他带走了茧的核心能源。一个……不稳定的‘以太核心’。”
“那是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一个无限能源。”赵磊的脸色很难看,“也是一个……能把整座城市从地图上抹掉的炸弹。”
“他想干什么?”
“报复。”历史学家轻声说,“他残留的情绪,只有一百多年的孤独、恐惧和……恨意。他恨这个把他当成怪物的世界。”
我的心沉了下去。
一个拥有无限能源、能力比晓宇强上百倍、并且对世界充满恨意的“始祖”级能力者。
这已经不是一个“特殊电力故障”了。
这是末日。
“我们追踪到了他释放的能量波动,”赵磊展开一张城市地图,在上面画了一个圈,“他就在这片区域。老城区,地下管网最复杂的地方。”
“他想引爆地下的天然气管道和高压电缆。”
“我们得阻止他。”
“怎么阻止?”我问,“你们打得过他吗?”
赵磊沉默了。
“学院”里的能力者,大部分都是辅助型的。
能打的,只有张爷爷那个能弯铁勺的退休焊工。
让他去跟一个能操控城市能源命脉的怪物打?
“我们唯一的优势,”赵le说,“是他刚苏醒,对现代的电力网络还不熟悉。他需要时间去‘接管’整个系统。我们必须在他完成‘接管’之前,找到他,并且……让他停下来。”
“怎么让他停下来?”
赵磊看向了我。
不,是看向了我身后的晓宇。
晓宇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正好奇地看着那个巨大的金属茧。
“晓宇,”赵磊蹲下来,看着他,“你愿意……帮我们一个忙吗?”
我立刻把晓宇护在身后。
“不行!”我说,“他只是个孩子!”
“李峰,你听我说,”赵磊看着我,眼神恳切,“我们没有攻击性的能力。但晓宇是‘技控者’,他和那个‘源头’是同类。只有他,能进入那个‘源头’构建的能量场,找到他的位置。”
“这太危险了!”
“我们不会让他去战斗,”赵磊说,“我们只需要他像一个‘雷达’,帮我们定位。找到之后,我会想办法切断核心的能源供应。”
我看着晓宇,他正仰着头看我,眼睛里没有害怕,只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跃跃欲试的光。
“爸爸,”他说,“我想试试。”
我看着他。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受惊的小鹌鹑了。
他长大了。
“好。”我听见自己说。
我做出了这辈子最艰难,也最骄傲的一个决定。
行动在午夜展开。
我们一行人,包括我、晓宇、赵磊,还有几个拥有“感知”类能力的人,进入了老城区的地下。
下面的世界像一个巨大的迷宫。
水管、电缆、光纤、煤气管道……像巨兽的血管和神经,盘根错杂。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铁锈的味道。
晓宇闭上了眼睛。
他伸出手,仿佛在触摸空气中流动的、无形的“数据”。
“他在……那边。”他指向一条漆黑的通道,“我能感觉到,有一个好大好大的‘声音’,在唱歌。唱得很难听。”
我们跟着晓宇的指引,在地下穿行。
越往深处走,周围的电磁干扰就越强。
我们带的照明设备开始失灵,只能依靠一个“能力者”释放的微弱的生物荧光前进。
“他发现我们了。”赵磊说。
突然,我们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
头顶的管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不好!他要引爆这里的煤气管道!”
“晓宇!”赵磊大喊,“能不能干扰他?哪怕一秒钟!”
晓宇的脸憋得通红。
“我……我试试!”
他把小手按在旁边的总电缆上。
“嗡——”
一股强大的能量从他小小的身体里涌出。
我看到他周围的空气都开始扭曲。
震动停止了。
“成功了!”赵磊喊道,“他为了压制晓宇的干扰,暂时放弃了引爆!就是现在!他暴露了他的核心位置!”
赵磊指着前方一个巨大的涡轮风扇。
“他在风扇后面!那里是整个地下系统的中心枢uc!”
“我去切断备用电源!你们想办法拖住他!”
赵磊说完,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只剩下我们,面对着那个未知的、恐怖的存在。
涡轮风扇缓缓停了下来。
一个人影,从风扇的叶片后面,慢慢地走了出来。
他穿着破烂的、民国时期的长衫,头发干枯,像一团乱草。
他的皮肤像树皮一样苍白、干瘪。
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像两颗燃烧的炭。
他看着我们,或者说,看着我们中间的晓宇。
“同类……”他开口了,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为什么要……帮他们?”
“你不能伤害大家。”晓宇鼓起勇气说。
“大家?”“源头”笑了,笑声凄厉,“一百年前,我快被电死的时候,‘大家’在哪?他们把我关起来,朝我扔石头,叫我‘妖孽’!”
“那不是你的错!”我说。
“也不是他们的错!”他嘶吼道,“是这个世界的错!是这个充满了‘电’的世界,创造了我们,又抛弃了我们!”
他举起手,周围所有的金属管道都开始发出红光。
“我要毁了这个世界!让一切……回归黑暗!”
“不要!”
晓宇冲了上去。
他张开双臂,挡在我面前。
一股比之前强大数倍的能量场,从他身体里爆发出来。
不是攻击。
是“连接”。
他试图用自己的能量场,去“连接”和“安抚”那个“源头”狂暴的能量。
“你……你在做什么?”“源头”愣住了。
“张爷爷说,”晓宇的声音因为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颤抖,“弄坏的东西……可以修好。”
“你也是。你只是……坏掉了。”
“我可以……帮你……修好……”
晓宇的鼻血流了下来。
他的身体在发光,像一颗小小的太阳。
他正在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去吸收和中和“源tou”一百多年的怨恨。
“愚蠢!”
“源头”怒吼着,释放出更强大的能量。
两股无形的能量在狭窄的通道里碰撞,激起一阵阵电磁风暴。
我被吹得东倒西歪,却一步也无法上前。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儿子,为了保护我,保护这个曾经抛弃他的世界,燃烧着自己的生命。
“够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朝他们喊道。
“够了!你看看他!他只是个孩子!”
我指着晓宇,对那个“源头”说。
“一百年前,你也是个孩子,对不对?你也害怕,你也孤独,你也希望有人能拉你一把,告诉你‘这不是你的错’!”
“源头”的动作停滞了。
他那双燃烧着仇恨的眼睛,看向了晓宇。
晓宇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但他依然没有放手,依然在努力地传递着自己微弱但温暖的能量。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善意。
“源头”眼中的火焰,慢慢地,慢慢地,开始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悲哀和疲惫。
“太晚了……”他喃喃地说,“我已经……停不下来了……”
他胸口的“以太核心”,开始发出不祥的红光,并且越来越亮。
就在这时,整个地下系统,突然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赵磊成功了。
他切断了所有的备用电源。
但“以太核心”的能量,已经开始自我连锁反应。
“快走!”“源头”突然推了晓宇一把,“它要炸了!”
我冲上去抱住晓宇。
“你怎么办?”我问他。
“源头”看了我一眼,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去……我该去的地方。”
说完,他抱起那颗即将爆炸的“以太核心”,转身冲向了地下河道。
他纵身一跃,跳进了湍急的、冰冷的河水里。
“轰——”
一声来自地底深处的闷响。
整个城市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然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我抱着昏迷的晓宇,站在黑暗里,很久很久。
后来,城市在那片老城区,建立了一个小小的纪念公园。
为了纪念在一次“地下管道施工事故”中,牺牲的一位“无名英雄”。
当然,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也没人知道,他曾经想毁灭这个世界。
也没人知道,最后拯救了世界的,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和一个一百多岁的“怪物”。
晓宇醒来后,大病了一场。
他的能力,因为那次过度透支,消失了。
彻底地消失了。
他变回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孩。
他再也不能帮同学充电,再也不能让含羞草跳舞,再也不能在夜空中用星星说“欢迎”。
我问他,后不后悔。
他摇了摇头。
“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他说,“我终于可以……好好地抱抱爸爸了,不用担心会电到你。”
我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是啊。
挺好的。
没有超能力,我们依然可以过得很好。
我们搬回了原来的家。
我重新做起了我的网页设计。
晓宇也回到了普通的学校。
这一次,没有多媒体黑板爆炸,没有全校广播唱歌。
他甚至因为乐于助人,还评上了“班级之星”。
陈婧来看我们的次数变多了。
我们三个,有时候会像一家人一样,去公园,去游乐场。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原点。
但又有什么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有时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想起那个夜晚。
想起那个穿着破烂长衫的、孤独了一百多年的“源頭”。
想起他最后那个解脱般的笑容。
他不是怪物。
他只是一个……在错误的时间,得到了错误的天赋的,可怜人。
而我的儿子,是幸运的。
因为他有我。
有赵磊。
有“学院”里的那些朋友。
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努力地,去爱着这个“特别的”孩子。
而他,也用他的方式,教会了我什么是真正的勇敢。
有一天,家里停电了。
我和晓宇点了蜡烛,坐在黑暗里。
“爸爸,”他突然说,“你说,那个叔叔,他最后去哪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谁。
“他啊,”我想了想,说,“他变成了一颗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那他……还会孤单吗?”
“不会了。”我说,“因为,现在有很多很多像你一样的星星,在陪着他。”
我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像一片璀璨的星海。
我知道,在这片星海里,还隐藏着很多很多“特别的”星星。
他们可能是一个普通的焊工,一个害羞的植物学家,一个爱唱歌的嘻哈青年。
也可能,就是你身边那个,总是把手机弄坏的倒霉蛋。
他们就在我们中间。
小心翼翼地,闪烁着自己独一无二的光。
来源:雨落思起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