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次A景区山体小型坍塌事故,共造成一人轻伤,目前伤者情绪稳定,已确认无生命危险……”
手机屏幕的光,在我脸上投下一片冰冷惨白。
新闻播报员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在念一串与我无关的数字。
“……本次A景区山体小型坍塌事故,共造成一人轻伤,目前伤者情绪稳定,已确认无生命危险……”
画面切到了现场。
一个熟悉的身影裹着救援队的毛毯,坐在救护车边上。
是林玥。
我的女朋友。
她头发凌乱,脸上还有泥印,但那张脸,我就是烧成灰也认得。
记者把话筒递过去,声音关切:“请问当时只有您一个人吗?有没有同伴?”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我只能听见自己血液冲上大脑的轰鸣。
林玥抬起头,眼神有些空洞,对着镜头,轻轻摇了摇头。
她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但通过话筒,清晰地传进我耳朵里。
“我……不认识。”
“我不认识什么人。”
轰的一声。
我脑子里的某根弦,断了。
护士冲进来的时候,我正死死抓着床头的护栏,手背上刚扎好的针管被我挣脱,血顺着手背往下流。
“先生!你冷静点!伤口会裂开的!”
我什么都听不见。
我只看见林玥那张脸。
那张我曾以为比我生命还重要的脸。
她在说,她不认识我。
三天前。
我们还在那座据说很灵验的古庙前,嘻嘻哈哈地许愿。
“陈驰,你说,我许个什么愿好呢?”林玥靠在我肩上,仰头问我。
我刮了下她的鼻子,“许个愿,让我早点把你娶回家。”
她咯咯地笑,捶了我一下,“俗气。”
“那你说个不俗气的。”
她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我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永远。
多讽刺的词。
坍塌发生在一瞬间。
我们当时正在走一条没什么人的下山小路,想抄个近道。
天崩地裂。
我只来得及把林玥死死护在身下,就被滚落的土石和断木砸中了后背。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和死寂。
醒来时,我浑身都像散了架。
林玥在我怀里,除了受到惊吓和一些擦伤,看起来还好。
我们被困在了一个狭小的、由几块巨石和断裂树干支撑起来的三角空间里。
空气里全是泥土的腥味。
“陈驰……陈驰你怎么样?”她声音发着抖。
“没事……”我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小伤。”
其实背上疼得钻心,左腿也好像没了知觉。
但我不能说。
我得让她安心。
我们头顶偏上的位置,有一个不大的洞口。
那是唯一的生路。
光从那里透进来,像上帝的眼睛。
洞口很小,而且位置很高,周围的结构看起来非常不稳定。
一次只能过一个人。
而且,上去的人,很可能会引发二次坍塌。
“我先上去,然后想办法拉你。”林玥说。
我摇头。
“不行,太危险了。”
我看了看那洞口,又看了看她。
“我托你上去。”我说,语气不容置疑。
“不行!你伤得这么重……”
“听话!”我很少对她这么大声,“你上去了,就赶紧去找人!快!”
我没告诉她,我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流失。
我怕我撑不到救援队来。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肩膀顶着她的脚,把她一点一点往上送。
碎石和泥土簌簌地往下掉,砸在我脸上,眼睛里。
我什么都看不清。
只感觉到她的重量从我肩上消失了。
“林玥!上去了吗?”
上面传来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上去了……陈驰,你等着我!我马上去叫人!”
“快去!”
我吼完这一声,头顶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
一块石头掉了下来,砸在我失去知觉的左腿上。
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就是医院的白色天花板。
和电视里,她说“不认识”的那张脸。
血顺着手背滴在白色的床单上,像一朵朵扎眼的梅花。
护士手忙脚乱地给我重新处理伤口,嘴里念叨着什么“情绪不能激动”“刚做完手术”。
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我像个木偶,任由她们摆布。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三个字。
不认识。
为什么?
恐慌?害怕?被吓傻了?
我拼命为她找理由。
一定是这样的。
她一个小姑娘,遇到这种事,吓坏了。
对,一定是这样。
等她缓过神来,一定会马上来找我的。
我攥着手机,像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给她打电话。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遍,两遍,十遍。
都是冰冷的机械女声。
我给她发微信。
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弹了出来。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我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沉进无底的深渊。
住院一个星期,我像活在一部慢放的黑白电影里。
医生每天来查房,说我恢复得不错,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了。
我那个发小,胖子,每天提着各种汤汤水水来看我。
“驰子,想开点,可能……可能弟妹有啥苦衷呢?”
他说话小心翼翼,生怕刺激到我。
我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苦衷?什么苦衷能让她说不认识我?”
“我他妈把命都给她了,她给我一句不认识?”
我一拳砸在床上,牵动了背后的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
胖子赶紧扶住我,“别激动,别激动,身体要紧。”
我靠在床头,大口喘着气。
“胖子,你说,我是不是特别?”
胖子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给我削了个苹果。
出院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刺得我眼睛疼。
我拄着拐杖,拒绝了胖子送我回家的提议。
我想自己回去。
回到我和林玥的那个家。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门开了。
屋子里很安静。
我幻想着,她会像以前无数次那样,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笑着说:“你回来啦?快洗手吃饭。”
但是没有。
迎接我的,是满室的空旷和冰冷。
我一瘸一拐地走进去。
客厅还是老样子。
沙发上还扔着我俩一起看的电影票根。
茶几上,她喝了一半的酸奶还放在那里。
一切都好像昨天。
我推开卧室的门。
心,咯噔一下。
衣柜是开着的。
属于她的那一半,空了。
梳妆台上,她的瓶瓶罐罐,那些我连名字都叫不全的化妆品,一个都不剩。
卫生间里,她的牙刷、毛巾,都没了。
她走得那么彻底。
就像要把自己在这个家里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抹掉一样。
我瘫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衣柜。
我还是不信。
我不信一个人可以变得这么快。
我们三年的感情,难道都是假的吗?
那些海誓山盟,那些彻夜长谈,那些一起憧憬的未来,都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我拿出手机,打开相册。
里面全是我和她的合照。
在海边,她笑得像个孩子。
在雪山,她把冻得通红的鼻子往我脖子里钻。
在我生日那天,她捧着蛋糕,满脸都是奶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一张张翻过去。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像个傻子一样,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对着手机屏幕,又哭又笑。
我不甘心。
就算要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
我必须找到她,亲口问她一句,为什么。
我去了她父母家。
那是我以前常去的地方,她爸妈对我也一直很热情。
开门的是她妈。
看到我拄着拐杖的样子,她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
“阿姨。”我声音沙哑。
“……你来干什么?”她堵在门口,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
“我来找林玥,她在家吗?”
“她不在。”她妈的语气很生硬,“她已经不住这儿了。”
“那她去哪了?阿姨,我联系不上她,我很担心她。”
“你不用担心她,她好得很。”她妈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陈驰,你以后别再来找她了。”
“为什么?”我攥紧了手里的拐杖,“阿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林玥她……”
“没什么事。”她打断我,“你们不合适,分手了,就这么简单。”
分手了?
我们什么时候分的?
在那个黑漆漆的山洞里吗?
在我把她托上生路的那一刻吗?
“我不信!”我激动起来,“阿姨,你让我见她一面,我只要她亲口跟我说!”
“她没什么好跟你说的!”她妈的音量也高了起来,“你走吧!我们家不欢迎你!”
说完,她“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被关在门外。
听着门里传来她压低声音的训斥,好像是在骂她爸。
“都怪你!让他进来干什么!晦气!”
我站在门口,像一尊雕塑。
心,凉透了。
这不是她妈以前的态度。
以前她总拉着我的手,说“小陈啊,我们家玥玥就交给你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人的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家”。
胖子又来了,提着一份外卖。
“怎么样?”
我摇摇头,把在林玥家的遭遇说了一遍。
胖子听完,眉头紧锁。
“这事儿不对劲啊,驰子。”
“太不对劲了。”
“她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需要钱?还是惹上什么人了?”胖子开始分析。
“我不知道。”我茫然地摇头,“她从来没跟我说过家里有什么困难。”
“不对,你再想想。”胖子提醒我,“出事前那段时间,林玥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反常?
我开始拼命回忆。
出事前一个月,她好像是有点心事重重。
有时候我跟她说话,她会走神。
好几次晚上接到电话,都躲到阳台上去接。
我问她是谁,她就说是公司的领导,催项目。
当时我没多想。
现在想来,全是破绽。
还有,她开始关注一些我以前从没见她看过的东西。
财经新闻,奢侈品牌,高端酒会……
有一次我看到她手机上在浏览一个本地富商的介绍。
我当时还开玩笑:“怎么,想给我换个奋斗目标?”
她当时笑了笑,把手机收了起来,说:“随便看看。”
那个富商……姓什么来着?
我想不起来了。
“驰子,你别急,慢慢想。”胖-子-给-我-倒-了-杯-水。
“这事儿,肯定有猫腻。她这么急着跟你撇清关系,只有两种可能。”
“一,她攀上高枝了,你成了她的黑历史,必须抹掉。”
“二,她遇到了天大的麻烦,怕连累你,只能用这种方式逼你离开。”
我苦笑一声。
“我倒是希望是第二种。”
那样至少证明,她心里还有我。
但她做得那么绝,连一丝余地都不留。
我更倾向于第一种。
这个想法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
“不管哪一种,都得先把人找到再说。”胖子一拍大腿,“她社交软件把你拉黑了,但她闺蜜呢?总有联系方式吧?”
对啊!
她有个闺蜜叫苏琪,关系特别好。
我赶紧翻通讯录,找到了苏琪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陈驰?”苏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讶。
“苏琪,是我。你知道林玥在哪吗?我找不到她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陈驰,你……还是别找她了。”
又是这句话。
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你们他妈的到底在搞什么鬼?一个个都让我别找她了!她是我女朋友!我为她连命都差点没了,我凭什么不能找她?”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苏琪被我吓到了,半天没说话。
“陈驰,你冷静点……这事儿……这事儿很复杂。”
“再复杂也得有个理由吧?你告诉我,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我不能说。”
“不能说?行!”我冷笑一声,“你不说是吧?那我只能用我自己的办法了。”
“你别乱来!”苏琪急了,“林玥她……她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好一个身不由己!
“你告诉她,”我一字一句地说,“我陈驰没那么好打发。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欠我一个解释,这辈子都别想赖掉。”
我挂了电话,气得浑身发抖。
胖子看着我,“看来,只能用笨办法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个跟踪狂。
我去了她以前的公司,人事说她早就辞职了。
我去了她常去的咖啡馆、书店、瑜伽馆。
都没有她的踪影。
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每天都在煎熬中度过。
白天出去找她,晚上回来就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
我开始酗酒。
只有在酒精的麻痹下,我才能暂时忘记背叛的痛苦。
我的腿伤恢复得很慢,因为我根本没心思好好休养。
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胡子拉碴,像个流浪汉。
胖子看不下去了。
“驰子,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女人,把自己毁了,值吗?”
我抓着酒瓶,嘿嘿地笑。
“值不值得,我自己说了算。”
“我就是不明白,我就是想问问她,我们那三年,到底算什么?”
胖子抢过我的酒瓶。
“行!你想问是吧?我帮你!”
他拿出手机,开始翻找着什么。
“上次你说的,她看那个富商的新闻,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特征?”
我想了很久,脑子里一片混乱。
“好像……是做房地产的……姓王……”
“姓王的房地产商?”胖-子-在-手-机-上-飞-快-地-搜-索-着。
“有了!你看,是不是这个?”
他把手机递给我。
屏幕上是一张财经杂志的封面。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高定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
标题是:《宏远集团董事长王建宏:地产界的常青树》。
王建宏。
王总。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记忆。
我想起来了。
林玥浏览的,就是这个人的新闻。
“是他,就是他!”
“宏远集团……”胖子念叨着,“这可是咱们市的龙头企业啊。”
“林玥跟这种人能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
但我有种强烈的预感,答案,就在这个王建宏身上。
“胖子,帮我个忙。”
“你说。”
“帮我查查,这个王建宏,最近有没有什么公开的活动。”
胖子办事效率很高。
第二天就给了我消息。
“有了,驰子。宏远集团今晚在希尔顿酒店有个慈善晚宴,王建宏肯定会出席。”
“希尔顿酒店……慈善晚宴……”
我看了看自己这副鬼样子。
拄着拐杖,穿着皱巴巴的T恤。
连门都进不去。
“我有办法。”胖子拍了拍胸脯,“我有个哥们在希尔顿当后厨,可以带我们从员工通道进去。”
晚上八点。
我和胖子换上了服务生的衣服,混进了宴会厅。
里面金碧辉煌,衣香鬓影。
空气中弥漫着香水和金钱的味道。
这里的一切,都和我格格不入。
我像个闯入瓷器店的公牛,局促不安。
我的眼睛在人群中疯狂搜索。
终于,在宴会厅最中心的位置,我看到了王建宏。
他正端着酒杯,和几个看起来同样非富即贵的人谈笑风生。
而在他身边,挽着他手臂的那个女人……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是林玥。
她化着精致的妆,穿着一身我叫不出牌子的银色晚礼服,脖子上戴着一串璀璨的钻石项链。
她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优雅地周旋在那些大人物之间。
那不是我认识的林玥。
我认识的林玥,会因为买了一件打折的大衣而高兴半天。
我认识的林玥,最喜欢穿着帆布鞋和我去压马路。
我认识的林玥,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弯成月牙。
眼前的这个女人,太陌生了。
陌生到让我感到一阵阵发冷。
我死死地盯着她。
她好像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不经意地朝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我看见她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眼神里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慌。
但仅仅是一秒钟。
她就迅速移开了视线,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普通的服务生。
然后,她对王建宏说了句什么,两个人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甚至没有再多看我一眼。
那一刻,我心底最后的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不是被逼无奈。
不是身不由己。
她就是攀上高枝了。
我,陈驰,就是她那段想要拼命抹去的、上不了台面的过去。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我只想冲过去,抓住她的肩膀,当着所有人的面问她,为什么!
胖子一把拉住了我。
“驰子!冷静!你现在过去,只会被当成疯子扔出去!”
我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通红。
“我冷静不了!我他妈冷静不了!”
“你听我说!”胖子死死按住我,“你想知道真相,就不能用这种方式!我们得找机会,单独跟她谈!”
我看着远处那个光鲜亮丽的背影,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分崩离析。
那晚,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酒店的。
我只记得,胖子把我架回了家,给我灌了一瓶又一瓶的啤酒。
我没哭,也没闹。
我只是坐着,一言不发。
心,已经麻木了。
哀莫大于心死。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自己关在家里。
我开始反思。
反思我和林玥的这三年。
我真的了解她吗?
我以为她想要的,是安稳平淡的幸福。
一起奋斗,买个小房子,养一只猫,生一个孩子。
原来,那只是我以为。
我记起很多被我忽略的细节。
她看着杂志上那些名牌包包时,眼神里的渴望。
她听同事说起嫁入豪门的故事时,那种不经意的向往。
她抱怨我工作太忙,没时间陪她,却又总是在我谈起未来规划时,显得心不在焉。
我一直以为,那是女孩子的虚荣心,是人之常情。
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虚荣,那是野心。
是刻在骨子里的,对上流社会的向往。
而我,给不了她那样的生活。
我只是个普通的城市白领,拿着不高不低的薪水,需要为了首付和房贷拼尽全力。
我给她的爱,在那些闪闪发光的钻石和名牌手袋面前,一文不值。
想通了这一点,我反而平静了下来。
愤怒和不甘,渐渐被一种巨大的悲哀所取代。
我不是输给了王建宏。
我是输给了人性,输给了欲望。
我决定,要跟过去做个了断。
我开始收拾屋子。
把所有和林玥有关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打包。
她的照片,她送我的礼物,我们一起买的情侣杯……
每收一件,心就被剜掉一块。
但长痛不如短痛。
我必须逼自己往前走。
就在我快要收拾完的时候,我在床底的一个旧鞋盒里,发现了一本日记。
是林玥的。
我从不知道她有写日记的习惯。
鬼使神差地,我翻开了它。
日记是从一年前开始写的。
前面的内容,大多是些小女生的甜蜜日常。
“今天陈驰又加班了,好心疼他,给他炖了汤。”
“纪念日,他送了我一条手链,虽然不贵,但我好喜欢。”
“我们去看电影,他把爆米花里我最爱吃的焦糖味都挑给了我,这个笨蛋。”
看着这些文字,我的眼睛又湿了。
这些曾经的甜蜜,如今看来,字字诛心。
我继续往后翻。
日记的风格,在大概半年前,开始变了。
字里行间,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忧虑和挣扎。
“爸爸的公司出了问题,资金链断了,银行在催贷。”
“家里气氛好压抑,妈妈天天哭,爸爸一夜之间白了好多头发。”
“我不能告诉陈驰,他压力已经很大了,我不想让他再为我家的事烦心。”
我的心,猛地一揪。
她家里出事了?
为什么她从来没跟我说过?
我继续往下看。
“爸爸到处求人,都碰了壁。他说,只有宏远的王总能救我们家。”
“王总……那个在酒会上见过一次的男人,看我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
“今天,王总约爸爸见面了。回来后,爸爸把自己关在书房,抽了一晚上的烟。”
“妈妈哭着求我,她说,我是家里唯一的希望了。”
“唯一的希望……什么意思?”
“我懂了。王建宏的条件,是我。”
看到这里,我的手开始发抖。
日记的下一页,是大片的空白。
再下一页,只有一行字,字迹潦草,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写的。
“我该怎么办?谁能来救救我?”
再往后,日记就断了。
最后一篇的日期,是我们去山区旅行的前一个星期。
我拿着那本日记,呆坐在地上,浑身冰冷。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所以为的“攀高枝”,背后是这样的真相。
她不是不爱我。
她是在用她自己,去换她全家的活路。
那场坍塌,那次获救,对她来说,不是生机,而是一个让她彻底陷入绝境的催命符。
她不能和我扯上关系。
一旦她“英雄女友”的身份曝光,媒体的关注会让她和王建宏的“交易”变得无比复杂,甚至可能告吹。
而她一旦失去了王建宏这根“救命稻草”,她的家就完了。
所以,她只能说“不认识”。
她只能用最残忍的方式,把我从她的世界里推开。
因为她怕连累我。
她知道王建宏那种人,如果知道我的存在,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我。
我这个。
我还在为她的“背叛”而痛苦,而愤怒。
我还在骂她虚荣,骂她无情。
我根本不知道,她一个人,背负了多少东西。
她一个人,在深渊里挣扎了多久。
眼泪,再一次决堤。
这一次,不是为我自己。
是为她。
为那个在日记里哭喊着“谁能来救救我”的女孩。
我把那本日记紧紧抱在怀里。
我不能再这样颓废下去了。
我以为我要的是一个解释。
现在我明白了,我要的,是把她从那个地狱里拉出来。
哪怕,她以后的人生里,再也没有我。
我给胖子打了电话。
“胖子,我要你帮我。”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胖子听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驰子,你想干嘛?你可别做傻事!”
“我不会。”我说,“我要把林玥带回来。”
我把日记的事告诉了胖子。
胖子听完,沉默了很久。
“操。”他骂了一句,“这都什么事儿啊。”
“现在不是骂街的时候。”我说,“我要想办法,拿到王建宏的把柄。”
“把柄?哥们儿,那可是王建宏!手眼通天的人物!我们两个小老百姓,拿什么跟他斗?”
“总有办法的。”我的眼神很坚定,“他做房地产的,屁股底下能干净到哪去?”
“偷税漏税?工程质量?官商勾结?”
“只要是见不得光的,都是我们的武器。”
胖子看着我,眼神复杂。
“驰子,你想清楚了。这事儿一旦掺和进去,就不是你断条腿那么简单了,可能会把命都搭进去。”
“我想清楚了。”我说,“当初在山洞里,我就当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要是能换她自由,值了。”
胖子盯着我看了半天,最后,一咬牙。
“行!你他妈都不要命了,我还能说什么?”
“舍命陪君子!干他娘的!”
我们开始了一场以卵击石的调查。
胖子动用了他所有的人脉关系。
我则像个幽灵,开始跟踪王建宏。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和枯燥的过程。
王建宏的生活非常有规律,两点一线,公司和他的豪宅。
身边永远跟着两个保镖,滴水不漏。
我只能远远地跟着,拍一些他出入高档会所、和某些官员吃饭的照片。
但这些,都算不上致命的证据。
胖子那边,也进展不顺。
他找了在税务局和建设局的朋友,旁敲侧击地打听宏远集团的事。
但对方都讳莫如深,劝他不要趟这浑水。
一个月过去了,我们一无所获。
我开始变得焦躁。
我不知道林玥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我不敢想象。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王建宏的别墅区外蹲守。
已经快半夜了,我冻得瑟瑟发抖。
一辆车开了过来,停在别墅门口。
王建宏从车上下来,他喝醉了,由司机扶着。
我下意识地举起相机,拉近镜头。
就在这时,别墅的门开了。
林玥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穿着睡衣,脸上没有妆,神情憔悴。
她过来扶王建宏。
王建宏一把推开司机,粗暴地搂住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
林玥的身体僵硬着,但没有反抗。
她就那么任由那个比她父亲还老的男人,在她身上揩油,把她往屋里拖。
那一刻,我手里的相机差点掉在地上。
我的心,像被无数根针扎着。
我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一拳打爆王建宏的头。
但我不能。
我死死咬着牙,逼自己按下了快门。
照片拍下来了。
但我的眼泪,也模糊了取景器。
回到家,我把照片导进电脑。
看着照片里林玥那屈辱而麻木的脸,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胖子突然打来电话,声音兴奋得发抖。
“驰子!有线索了!重大线索!”
“什么线索?”
“还记得宏远集团几年前开发的那个‘滨江一号’楼盘吗?当时出了名的豆腐渣工程,还死了个工人,后来被强压下去了。”
“记得。”
“我找到了当年那个工人的家属!他儿子手上,有当年王建宏为了封口,威逼利诱他们的录音!”
我的心狂跳起来。
“真的?”
“千真万确!他儿子一直想告,但斗不过宏远,现在听说有人要搞王建宏,愿意把录音给我们!”
“但是,他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要一百万。”
一百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在我心上。
我把我所有的积蓄拿出来,又卖了爸妈留给我的一套小房子,东拼西凑,也才五十多万。
“差得太多了。”我声音嘶哑。
胖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
“驰子,要不……算了吧。”他说,“我们斗不过他的。林玥……也许这就是她的命。”
“不。”我打断他,“这不是她的命。”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我挂了电话,看着电脑屏幕上林玥的脸。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找到了王建宏的对头公司,一个同样做地产的集团,叫“盛世集团”。
他们的老板,李总,是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一直想把宏远踩下去。
我通过好几层关系,终于见到了他。
我把手里的照片,和关于录音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李总,我知道你想扳倒王建宏。”我直截了当地说,“我手里的东西,是你的弹药。我不要钱,我只要你帮我一个忙。”
李总看着我,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什么忙?”
“事成之后,我要你动用你的关系,保证一个人的安全,并且,让她和她的家人,彻底摆脱王建宏的控制。”
“这个‘一个人’,就是照片上的女主角?”
“是。”
李总笑了。
“有意思。冲冠一怒为红颜。”
“你就不怕我拿到东西,不认账?”
“你会的。”我看着他的眼睛,“因为扳倒王建宏,对你的好处,远比赖掉我这个小人物的人情要大得多。”
李总盯着我看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
“成交。”
“不过,那一百万,需要你自己解决。我不能在这件事上,留下任何直接的痕迹。”
我拿到了李总的承诺。
虽然还差五十万,但我看到了希望。
我开始疯狂地借钱。
亲戚,朋友,同事……
我把所有能开口的人都借遍了。
遭受了无数白眼和冷遇。
很多人都以为我疯了。
为了一个“背叛”我的女人,做到这个地步。
只有胖子,二话不说,把他准备结婚买房的三十万,都转给了我。
“驰子,我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我们再想办法。”
我看着手机上的转账信息,眼圈红了。
“胖子,这钱……”
“别他妈废话!”胖子打断我,“钱没了可以再赚,兄弟没了,就真没了。”
还差二十万。
我走投无路了。
最后,我找到了一个地下借贷公司。
我知道这是饮鸩止渴。
但为了凑够那一百万,我别无选择。
我用我自己的身份,签下了高利贷合同。
拿到录音的那天,我感觉那小小的U盘,有千斤重。
我把它交给了李总的人。
接下来,就是等待。
等待暴风雨的来临。
那几天,我过得度日如年。
我不敢联系林玥,我怕打草惊蛇。
我只能每天看新闻,刷手机,等待着那个名字的出现。
终于,在一个星期后的清晨。
我看到了头条新闻。
《地产大亨王建宏涉嫌多项违法犯罪,已被警方带走调查!》
新闻里,附上了当年“滨江一号”的详细资料,以及那段足以致命的录音铁证。
整个城市都炸了。
宏远集团的股票,一开盘就直接跌停。
王建宏的商业帝国,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我看着那条新闻,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了。
我瘫坐在椅子上,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做到了。
我真的做到了。
我给胖子打电话,声音哽咽得说不出话。
“胖子……成功了……”
胖子在那边也激动得不行。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小子行!”
“快!快去找林玥!把她接回来!”
我挂了电话,第一时间冲向了林玥父母家。
这一次,她妈没有把我关在门外。
她看到我,愣住了,然后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小陈……”
她爸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
“叔叔,阿姨。”我点了点头,“林玥呢?”
“她……她在房间里。”
我推开那扇熟悉的房门。
林玥就坐在窗边,瘦得不成样子。
她听到声音,回过头来。
看到是我,她的身体猛地一颤,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就这么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对方。
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
“我来……接你回家。”
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失声痛哭。
哭得撕心裂肺。
好像要把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恐惧和痛苦,都哭出来。
我走过去,轻轻地抱住她。
她在我怀里,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对不起……陈驰……对不起……”她反复地说着。
“傻瓜。”我摸着她的头发,“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王建宏倒台后,李总履行了他的承诺。
他找了最好的律师团队,帮林玥家处理了和宏远集团之间的所有债务纠纷。
那份名为“抵押”,实为“卖身”的合同,也被宣布无效。
林玥的父亲,因为在王建宏案中主动提供了很多关键证据,算是戴罪立功,免于了牢狱之灾,但公司是彻底破产了。
一切,尘埃落定。
林玥一家,终于获得了自由。
我把林玥接回了我们的那个家。
她看着空了一半的衣柜,和打包好的箱子,眼圈又红了。
“你是不是……以为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没说话,只是从背后抱住她。
“欢迎回家。”
那段日子,我们谁都没有提过去的事。
我们像两只受伤的刺猬,小心翼翼地靠近,互相舔舐着伤口。
我每天陪着她,给她做饭,带她散步。
她的话很少,经常一个人发呆。
我知道,那段经历在她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创伤,需要时间来愈合。
而我,也有我自己的麻烦。
那二十万的高利贷,开始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催债的电话,一天比一天密集。
我不想让林玥知道,每次都躲着她接电话。
但我知道,这瞒不了多久。
我开始拼命工作,接私活,想尽快把钱还上。
但利滚利,速度远比我赚钱的速度快。
一天晚上,我接完一个催债电话回来,发现林玥坐在客厅等我。
她面前的茶几上,放着我的手机。
屏幕上,是催债公司发来的威胁短信。
“你都知道了?”我声音干涩。
她点了点头,眼睛红红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想让你担心。”
“陈驰,”她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抓着我的手,“我们是一起的,不是吗?”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那点钱,我自己能解决。”
“怎么解决?再去借高利贷吗?”她声音有些激动,“你为了我,已经付出太多了!”
“那不是为了你,那是为了我们。”我纠正她。
她看着我,眼泪掉了下来。
“陈驰,你听我说。”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我们……把房子卖了吧。”
我愣住了。
那套房子,是我爸妈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是我准备用来当婚房的。
“不行!”我下意识地拒绝。
“我知道那房子对你的意义。”她说,“但是,我们不能被债务拖垮。钱没了可以再赚,家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们可以先租房子住,等以后有钱了,再买回来。”
“陈驰,你救了我一次,现在,换我来救你。”
我看着她坚定的眼神,说不出话来。
房子很快就卖掉了。
还清了所有债务,包括欠胖子的钱,还剩下一点。
我们租了一个小小的单间,开始了新的生活。
生活很清苦。
但我们的心,却前所未有地贴近。
林玥不再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小女孩。
她找了一份很普通的工作,每天和我一起挤地铁,一起为了省几块钱菜钱而跟小贩讨价还价。
她脸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多,也一天比一天真实。
我们很少再提起王建宏,也很少再提起那段黑暗的日子。
那道伤疤,还在。
但我们都学会了,带着它,继续往前走。
一年后的一个傍晚。
我和林玥在出租屋里吃着泡面。
电视里放着财经新闻。
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是李总。
他现在已经是本市地产界的新贵,风头无两。
“说起来,我们还欠他一句谢谢。”林玥说。
我笑了笑,“不用了。我们和他,本来就是一场交易。”
“对他来说,我们只是他成功路上的一块垫脚石。对他说了谢谢,反而显得我们不识趣。”
林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陈驰,你后悔吗?”她突然问。
“后悔什么?”
“为了我,卖了房子,欠了那么多钱,还差点……”
我放下筷子,看着她。
“不后悔。”
“在那个山洞里,我把你推上去的时候,我就想好了。”
“只要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其他的,房子,钱,都没了可以再赚。”
“只要我们还在一起,那个小小的出租屋,也是家。”
林玥的眼圈红了。
她没说话,只是把碗里的那根火腿肠,夹到了我碗里。
就像以前,我把爆米花里最好吃的焦糖味都挑给她一样。
又过了两年。
我们靠着自己的努力,加上胖子的帮忙,开了一家小小的设计工作室。
生意慢慢走上了正轨。
我们攒够了钱,在一个离市区有点远的小区,付了首付,买了一套小户型的房子。
虽然不大,但那是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搬家那天,阳光很好。
我们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规划着未来。
“这里放沙发,要买个最大最软的。”
“那里放餐桌,我要在上面插一束向日葵。”
“阳台要种满花。”
我们笑着,闹着,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们都成长了。
也更懂得了珍惜。
那天晚上,我们依偎在还没来得及铺床垫的地上。
林玥突然问我:“陈驰,如果……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把那个机会给我吗?”
我想了想。
“会。”
“为什么?你就不怕我再……”
我打断她,吻了吻她的额头。
“因为我赌,我爱的人,值得我赌上一切。”
“而且,我赌赢了。”
窗外,万家灯火。
我知道,在这个巨大的城市里,我们只是最渺小的两粒尘埃。
我们经历过背叛,经历过绝望,经历过人性最黑暗的考验。
但我们最终,还是牵着彼此的手,从深渊里爬了出来。
这就够了。
人生没有永远。
但只要我们还在一起,每一个今天,都是我们的,永远。
来源:风过晨为邻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