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月的风还带着刮骨的凉意,我穿着单薄的卫衣,在停车场里冻得一哆嗦。
我爸没了。
电话是后妈王亚琴打来的。
“小静,你爸他……你快来吧,中心医院,三楼,重症监护。”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平静得像在通知我去楼下超市拿个快递。
我脑子“嗡”的一声,后面她说了什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挂了电话,我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连外套都忘了穿。
三月的风还带着刮骨的凉意,我穿着单薄的卫衣,在停车场里冻得一哆嗦。
坐进车里,手抖得半天插不进钥匙孔。
他妈的。
我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车喇叭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像我心里那声没能喊出来的尖叫。
一路把车开得像要飞起来,无数个念头在脑子里乱撞。
前两天打电话,我爸不还好好的吗?
他还笑我,说我老大不小了,还不找个对象,他等着抱外孙呢。
怎么就突然进了重症监护?
医院那股独特的来苏水味,混杂着焦虑和绝望,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兜头盖脸地罩下来。
我在三楼ICU门口看见了王亚琴。
她坐在长椅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她儿子张浩,我那个名义上的哥,站在她旁边,焦躁地踱着步。
看见我,张浩迎了上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静静,你来了。”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ICU的探视窗前,里面白花花的一片,我看不清哪个是我爸。
“我爸怎么回事?”我扭头问王亚琴,声音干得像砂纸。
她这才抬起头,眼圈红红的,但一滴眼泪都没有。
“突发脑溢血,送来就不行了。”
她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件和她毫不相关的事实。
我的心,一寸寸地往下沉。
医生出来,说着那些我听不懂的医学术语,什么“出血面积大”、“压迫神经中枢”、“基本没有自主呼吸了”。
我只听懂了最后一句。
“准备后事吧。”
天,塌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
记忆是断片的。
只记得王亚琴冷静地和张浩商量着什么寿衣、什么骨灰盒。
我像个魂儿被抽走了的木偶,被他们推着走。
我爸的葬礼,办得“很体面”。
王亚琴一手操办,灵堂布置得素净,挽联一副接一副,来的亲戚朋友络绎不绝。
她穿着一身黑,跪在蒲团上,哭得惊天动地。
那哭声,抑扬顿挫,饱含“深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孟姜女哭长城呢。
她一边哭,一边数落着我爸的好。
“老张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你让我跟浩浩可怎么活啊!”
“你这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刚要过上好日子,你怎么就撒手了啊!”
张浩跪在她旁边,也跟着抹眼泪,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
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不是不悲伤,是悲伤被一种更尖锐的情绪堵住了。
那情绪叫,恶心。
几个远房的婶婶大娘围着王亚琴,你一句我一句地劝。
“亚琴啊,别太伤心了,身体要紧。”
“是啊,老张走了,你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了。”
王亚琴从悲痛中抬起头,用纸巾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我没事,我得挺住,为了浩浩,为了老张留下的这个家。”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若有若无地瞟了我一眼。
那一眼里,没有悲伤,只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得意的精光。
我心里一咯噔。
葬礼结束,亲戚们陆续散了。
家里,或者说,我爸和王亚琴的那个家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空气里还弥漫着烧纸的味道,混着饭菜的香气,闻起来特别诡异。
王亚琴脱了那一身黑色的孝服,换了身家常衣服,在厨房里忙活着,仿佛刚刚那个呼天抢地的寡妇不是她。
“都别站着了,吃点东西吧,忙了一天了。”她端着菜出来,招呼我们。
我没动。
张浩看了看他妈,又看了看我,犹豫着坐下了。
饭桌上,死一样的寂静。
王亚琴先开了口,她给张浩夹了一筷子红烧肉。
“浩浩,多吃点,你爸最爱看你吃肉的样子。”
张浩埋着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王亚琴又转向我,脸上挂着那种标准的、慈祥后妈式的微笑。
“小静啊,你也吃。人死不能复生,日子还得过。”
我看着她那张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吃不下。”
王亚琴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
“唉,我知道你难受。你爸最疼你了。”
她叹了口气,话锋一转。
“不过,你爸走得突然,很多事都没来得及交代。今天正好家里人都走了,咱们娘仨就把家里的事说道说道。”
来了。
正题来了。
我靠在椅子上,抱着胳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你爸名下,有两套房子,一套就是咱们现在住的这套三居室,还有一套是你爷爷奶奶留下来的老房子,在城南。”
“另外,还有一辆车,就是你爸平时开的那辆帕萨特。”
“存款嘛,你爸的工资卡、理财,我算了一下,大概有八十多万。”
她报账一样,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我心里冷笑,看来她早就盘算好了。
张浩停下了筷子,也抬起头看着他妈。
王亚琴清了清嗓子,拿出了重头戏。
“你爸走之前,留下话了。”
我挑了挑眉,“哦?什么话?我怎么不知道?”
“你爸昏迷前,拉着我的手,亲口说的。”王亚琴说得一脸庄重,好像我爸真的从ICU里爬起来跟她谈过心一样。
“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和浩浩。他走后,要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浩浩。”
“他说,你一个女孩子,已经工作了,能养活自己。浩浩不一样,他还没结婚,以后要买婚房,要彩礼,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所以……”
她顿了顿,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推到我面前。
“这是你爸的遗嘱,他早就找律师弄好了,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房子、车子、存款,都归张浩一个人。”
那份所谓的“遗嘱”,A4纸打印,末尾有个签名,龙飞凤舞,看着确实有几分像我爸的字迹。
旁边还有律师事务所的章。
看起来,天衣无缝。
我看着那份文件,忽然就笑了。
笑得肩膀都在抖。
王亚琴被我笑得有点发毛,“你笑什么?”
张浩也一脸不解地看着我,“静静,你……”
我止住笑,拿起那份“遗嘱”,在指尖掂了掂。
“王亚琴,你演得真好。”
“不去拿个奥斯卡,真是屈才了。”
王亚琴脸色一变,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张静!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在跟你说你爸的遗愿!你有没有点孝心!”
“孝心?”我站起来,个子比她高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爸尸骨未寒,你就在这儿抢遗产,你跟我谈孝心?”
“你别血口喷人!”王亚琴气得脸都白了,“这是你爸的意思!白纸黑字写着呢!”
“我爸的意思?”我冷笑一声,“我爸昏迷前,拉着你的手?王亚琴,你当我三岁小孩吗?医生说他送来的时候就没了意识,他拿什么拉你的手?用意念吗?”
王亚琴被我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张浩赶紧出来打圆场,“静静,你别激动,妈也是……也是按爸的意思办。”
“你闭嘴!”我冲他吼了一句,“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张浩被我吼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出声。
我看着王亚琴,一字一句地说:“这份遗嘱,是假的。”
“你胡说!”王亚琴尖叫起来,“上面有律师的章!有你爸的签名!”
“签名可以模仿,律师可以收买。王亚琴,你这点手段,骗骗张浩还行,想骗我?”
我把那份假遗嘱“啪”地一声摔在桌子上。
“我告诉你,想独吞我爸的财产,门儿都没有!”
说完,我转身就走。
“张静!你给我站住!”王亚琴在我身后气急败坏地喊。
我头也没回。
回到我自己的小出租屋,我终于卸下了所有防备。
悲伤像迟来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我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哭得撕心裂肺。
我爸真的没了。
那个会在我小时候把我架在脖子上,带我去看灯会的男人。
那个会在我上大学时,每次都偷偷往我行李箱里塞钱的男人。
那个会在我工作后,每次打电话都叮嘱我“别太累,要按时吃饭”的男人。
他没了。
以后,再也没有人会那么无条件地爱我了。
哭到最后,眼泪都干了。
我抹了把脸,从地上爬起来。
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我不能让我爸,死不瞑目。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
我爸有没有跟我提过遗嘱的事?
好像……有过。
那是我大学毕业那年,他第一次跟我喝酒。
他那天喝得有点多,拉着我的手,眼睛红红的。
他说:“静静,爸对不起你。”
“爸没本事,让你受委屈了。”
我当时不懂,还笑他,“爸,你喝多了,我没受委屈啊。”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你那个王阿姨……唉,不提了。”
“爸给你留了东西,放在一个木头盒子里。以后……以后要是爸不在了,你遇到难处了,就打开它。”
木头盒子?
我心里一动,冲到卧室,拉开衣柜的最底层。
一个落了灰的、样式很老旧的樟木盒子,静静地躺在角落里。
这是我搬家时,我爸非要我带上的。
他说,这是你奶奶留下来的,是个念想。
我当时还嫌它占地方。
我把盒子抱出来,上面有个小小的铜锁。
钥匙呢?
我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钥匙。
我急得团团转,最后干脆从厨房拿了把锤子。
对不起了,奶奶。
“哐”的一声,锁被我砸开了。
我颤抖着手,打开了盒盖。
一股樟木的香气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沓厚厚的旧照片,一本泛黄的日记,还有……一个牛皮纸袋。
照片是我小时候的。
我爸抱着我,我在他怀里笑得像个傻子。
日记是我爸的。
我翻开几页,字迹是我熟悉的,遒劲有力。
上面记录着他和我妈从相识到相爱,记录着我的出生,记录着我成长的点点滴滴。
也记录着我妈去世后,他的痛苦和孤单。
以及,王亚琴是怎么走进他的生活的。
“亚琴人很会照顾人,也很会说话。也许,有个人在身边,日子会好过一点吧。”
“今天和亚琴领证了。静静好像不太高兴。唉,是爸对不起她。”
“亚琴想让浩浩转到市里来上学,要花不少钱。我有点犹豫,但她哭得很伤心,说我偏心。我不想家里天天吵架。”
“今天又吵架了。因为我给静静多打了点生活费。亚琴说我不把浩浩当亲儿子。我累了。”
一页一页翻下去,我爸的字迹,仿佛都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原来,他过得这么不开心。
我一直以为,他再婚后,至少生活上是有人照顾的。
我以为他……是幸福的。
我擦干眼泪,拿起了那个牛皮纸袋。
袋子封着口,上面没有字。
我小心翼翼地撕开封口,从里面倒出几张纸。
第一张,是一封信。
“致我最爱的女儿,静静:”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爸爸应该已经不在了。请不要为我悲伤,人总有一死,这是自然规律。”
“爸爸这辈子,没什么大成就,但最骄傲的,就是有你这么一个好女儿。”
“关于我的遗产,我知道,你王阿姨她……可能会有一些想法。爸爸不想在你走后,还让你为了这些事去跟她争吵,让你受委屈。所以,我提前立下了这份遗嘱。”
“爸爸没用,这辈子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下辈子,爸爸还做你的爸爸,一定好好补偿你。”
信纸上,有几处模糊的印记,像是被泪水浸透过。
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我拿起剩下的几张纸。
那是一份手写的遗嘱。
“本人张卫国,在头脑清醒、意识清楚的情况下,立下此遗嘱……”
字迹,是我爸的。
每一个字,都像刻在我心里一样熟悉。
遗嘱的内容很简单。
现在住的这套三居室,归我。
城南的老房子,归张浩。
车子卖掉,钱归王亚琴。
存款,我和张浩一人一半。
最后,还有一行小字。
“此份遗嘱为本人亲笔书写,为最终版本。此前任何形式的口头或书面遗嘱,一律作废。”
落款,是我爸的名字,还有日期。
日期,是半年前。
旁边,还按着一个鲜红的手印。
我拿着那份遗嘱,手抖得像筛糠。
爸,我的好爸爸。
你什么都为我算到了。
你怕我受委屈,怕我斗不过她们母子。
所以你早就给我留下了这最强有力的武器。
我把遗嘱和信小心翼翼地收好,贴身放着。
这不只是一份文件,这是我爸对我最后的爱和保护。
我不能辜负他。
第二天,我请了假,拿着我爸的亲笔遗嘱,去找了一个律师。
是我大学同学介绍的,一个专门打遗产官司的,姓李。
李律师很年轻,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但眼神很锐利。
他仔细地看了我爸的遗嘱,又看了我拍下的王亚琴那份假遗嘱的照片。
“张小姐,你父亲这份亲笔遗嘱,法律上称为自书遗嘱。”
“根据继承法,自书遗嘱由遗嘱人亲笔书写,签名,注明年、月、日,就具备法律效力。”
“而且,你父亲特意注明了这是最终版本,效力要高于其他任何形式的遗嘱。”
我心里的大石头,落下了一半。
“那王亚琴那份呢?”
李律师笑了笑,笑里带着点不屑。
“那份是打印遗嘱。打印遗嘱需要有两个以上无利害关系的见证人在场见证,并且遗嘱人和见证人都要在每一页上签名。她那份,只有一个律师事务所的章,连见证人名字都没有,程序上就有瑕疵。”
“更何况,签名的真伪,可以通过笔迹鉴定来确认。如果鉴定出来是伪造的……”
他推了推眼镜,“那王亚琴女士,可能就涉嫌伪造文书,甚至诈骗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李律师,这个官司,我想委托您来打。”
“没问题。”李律师点点头,“不过,张小姐,打官司需要时间,也需要精力。我建议,在起诉之前,你可以尝试和对方先沟通一下。”
“把你的底牌亮出来,如果对方识趣,愿意协商解决,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如果对方执迷不悟,那我们再法庭上见,也更有把握。”
我明白了李律师的意思。
不战而屈人之兵。
也好。
我倒要看看,王亚琴看到这份真遗嘱,会是什么表情。
我给王亚琴打了个电话。
“喂。”她的声音很不耐烦。
“是我。”
“你还打电话来干什么?我告诉你张静,家产的事没得商量,就是浩浩的!”
“明天晚上七点,老地方,福满楼,我请你和张浩吃饭。”我没理会她的叫嚣,平静地说。
“吃饭?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来不来随你。不过我劝你最好来,不然,后果自负。”
“有些东西,我想当面给你看。”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相信,她会来的。
因为她心里有鬼。
第二天晚上,我提前到了福满楼。
这是我爸以前最喜欢的一家饭店,他说这里的锅包肉最正宗。
我点了我爸最爱吃的几个菜,要了一瓶他以前偶尔会喝的白酒。
我给他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爸,儿子不孝……哦不,女儿不孝,”我自嘲地笑了笑,“以前总跟你顶嘴,现在想听你唠叨,都听不到了。”
“你放心,你的东西,我一样都不会让别人抢走。”
“你的女儿,没那么容易被人欺负。”
我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像一团火在烧。
王亚琴和张浩是踩着点来的。
王亚琴一进包厢,就拉着一张脸,好像我欠了她八百万。
张浩跟在她身后,表情有点尴尬。
“搞什么名堂?还非要到外面吃,家里没锅吗?”王亚琴一屁股坐下,阴阳怪气地说。
我没说话,只是把菜单推到她面前。
“想吃什么,自己点。”
王亚琴翻了个白眼,“假惺惺。”
她也没客气,又加了两个最贵的菜。
张浩在我对面坐下,小声说:“静静,有事……咱们回家说不行吗?”
“回家?”我看着他,“哪个家?是那个已经被你们母子俩占了的家吗?”
张浩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菜很快上齐了。
王亚琴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吃相很难看。
我静静地看着她吃。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我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王阿姨,吃饱了吗?”
她拿纸巾擦擦嘴,靠在椅子上,“说吧,到底想干什么?要是想通了,愿意放弃遗产,那就签个字,以后咱们还是一家人。”
“一家人?”我笑了,“我可高攀不起。”
我从包里,拿出了那个牛皮纸袋,放在了桌子的转盘上。
“你上次给我看的‘遗嘱’,写得不错。我也写了一份,想请你鉴赏鉴赏。”
王亚琴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我没说话,只是把牛皮纸袋,慢慢地转到了她的面前。
她狐疑地看着我,又看了看那个纸袋,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拿了过去。
她撕开封口,抽出了里面的东西。
当她看到那封信,和我爸那熟悉的字迹时,她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她的手开始抖,连带着那几张纸,也跟着“哗哗”作响。
“这……这是什么?”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你不是认识我爸的字吗?”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再仔细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王亚琴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份手写的遗嘱,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在她脸上。
张浩也凑了过去,当他看清楚遗嘱的内容时,也愣住了。
“妈……这……”
王亚琴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假的!这是假的!”她尖叫起来,一把将遗嘱拍在桌子上,“张静!你为了钱,竟然伪造你爸的遗嘱!你还有没有人性!”
她的反应,在我的意料之中。
“伪造?”我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
“王阿姨,你桌上那份,才是伪造的吧?”
“我这份,可是我爸亲手写的,上面还有他的手印。不信,我们可以去做笔迹鉴定,去做指纹鉴定。”
“哦,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我爸的日记,我也找到了。他在日记里,可是清清楚楚地写着,他立了份亲笔遗嘱,放在了哪里。”
“你说,到时候上了法庭,法官会信谁的?”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王亚琴的心上。
她的脸色,从惨白,变成了死灰。
她知道,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你……你……”她指着我,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突然,她话锋一转,开始打感情牌。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次不是假哭,是真哭了。
“张静啊!我辛辛苦苦照顾你爸这么多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你不能这么没良心啊!你爸走了,我和浩浩孤儿寡母的,你把房子钱都拿走了,你让我们怎么活啊!”
她一边哭,一边去拉张浩,“浩浩,你快跟你妹妹说说,让她发发善心,给我们娘俩留条活路吧!”
张浩一脸为难,看看我,又看看他妈。
“静静……要不,要不咱们再商量商量?”
我看着他们母子俩一唱一和,只觉得无比讽刺。
“商量?”
“王亚琴,我爸在世的时候,你是怎么对他的?你们天天吵架,逼着他拿钱给你儿子买这买那,你以为我不知道?”
“我爸的工资卡,是不是一直在你手里?他每个月就那么点零花钱,连给我买件衣服都得偷偷摸摸的。”
“他生病住院,你除了打了个电话,你还做过什么?你在ICU门口,跟我谈的是他的后事!”
“现在,你跟我谈苦劳?谈良心?你不配!”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刀子,扎得王亚琴哑口无言。
她愣愣地看着我,仿佛第一天认识我。
在她眼里,我一直是那个不爱说话、有点内向、可以随便拿捏的继女。
她没想到,这只沉默的羔羊,会突然长出獠牙。
“我爸的遗嘱,写得很清楚。该是你们的,一分不会少。不该是你们的,一分也别想多拿。”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要么,按照我爸的遗D嘱来分。要么,我们法庭上见。”
“到时候,你那份假遗嘱,恐怕就得作为呈堂证供了。伪造文书,骗取巨额财产,够判几年,你可以自己去打听打听。”
说完,我站起身,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拍在桌子上。
“这顿饭,我请。就当我爸,请你们吃的最后一顿散伙饭。”
我没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出了包厢。
走出饭店,外面的冷风一吹,我才发现,我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原来,跟人对峙,是这么耗费心力的一件事。
但我心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爸,你看到了吗?
我没有让你失望。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王亚琴没有再联系我。
我猜,她一定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或许是去咨询了别的律师,或许是在想还有没有别的翻盘机会。
但我一点也不担心。
在绝对的证据面前,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
第三天晚上,我接到了张浩的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也很沮丧。
“静静,我妈她……她同意了。”
“同意按照爸的遗嘱来分。”
我“嗯”了一声,并不意外。
“她说,她只有一个要求。”张浩顿了顿,“现在住的这套房子,能不能……能不能让她和妈多住一段时间,等我们找到房子再搬。”
“可以。”我答应得很干脆。
我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
我争的,不是那套房子,不是那些钱。
我争的,是一口气,一个公道,一份属于我爸的尊严。
“还有……”张浩的声音更低了,“静静,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让我愣了一下。
我没想到,他会道歉。
在我印象里,张浩一直是个没什么主见,跟在王亚琴屁股后面的妈宝男。
“之前……之前我不知道我妈她……我以为那份遗嘱是真的。”
“我爸他……对我挺好的。我没想过要霸占所有东西。”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
“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淡淡地说。
我不知道他的道歉有几分真心。
但至少,他还有一丝良知。
不像王亚琴。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了很多。
我们三个人,加上李律师,一起去办理了财产交接。
王亚琴全程黑着脸,一言不发。
拿到房产证和银行卡的那一刻,我心里很平静。
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这场战争,我赢了。
但我的父亲,永远也回不来了。
一个月后,王亚琴和张浩从我爸的房子里搬走了。
我去收拾东西的时候,房子里已经空了。
他们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只留下一些笨重的、带不走的旧家具。
空气中,还残留着他们的气息。
我打开所有的窗户,让风吹进来。
我想把属于他们的味道,全都吹散。
我在我爸的书房里,找到了一个小保险箱。
我爸的信里提过,密码是我的生日。
我输入密码,箱子开了。
里面不是钱,也不是金条。
而是一本又一本的相册。
从我出生,到我上幼儿园,上小学,上中学,上大学……
每一张照片后面,我爸都用心地写下了日期和当时的情景。
“1998年6月1日,静静的第一个儿童节,她吃糖吃成了小花猫。”
“2005年9月1日,静静上初中了,穿上校服,像个小大人了。”
“2011年8月28日,送静静去大学报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女儿长大了,终究是要飞走的。”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相册。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岁月里,他用这种方式,小心翼翼地珍藏着关于我的一切。
在保险箱的最底下,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
打开来,里面是一条铂金项链,吊坠是一个小小的、刻着“静”字的爱心。
旁边有一张卡片。
“祝我的宝贝女儿,二十五岁生日快乐。原谅爸爸,不能陪你过生日了。”
我的二十五岁生日,就在下个星期。
我再也忍不住,抱着相册和项链,坐在地板上,放声大哭。
爸,我想你了。
我真的,好想你。
我卖掉了那套三居室。
我不想住在那个充满了不愉快回忆的地方。
卖房子的钱,加上我爸留给我的存款,我给自己付了一套小房子的首付。
房子不大,但阳光很好。
我也从原来的公司辞了职。
那份工作,是我爸托关系帮我找的,稳定,清闲,但我并不喜欢。
以前,是为了让他放心,我才一直干着。
现在,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我用剩下的一部分钱,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
这是我从小的梦想。
城南的那套老房子,张浩没有卖。
我听亲戚说,他把王亚琴送回了老家,自己一个人住在那套老房子里,找了份很普通的工作。
有一次,我在街上偶然遇见他。
他瘦了,也黑了,看起来比以前沉稳了许多。
他看到我,有些局促地笑了笑。
“我听说,你开花店了,生意好吗?”
“还行。”
我们之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最后,还是他先开口。
“我妈她……身体不太好。前段时间我回去看了她,她老了很多。”
我“哦”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他苦笑了一下,“静静,祝你……以后都好好的。”
“你也是。”
我们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擦肩而过。
有些伤害,造成了,就永远无法弥补。
有些关系,断了,就再也接不上了。
我的花店,开在一个安静的街角。
每天,我与花草为伴,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
我把那条刻着“静”字的项链,一直戴在脖子上。
它贴着我的皮肤,就像我爸温暖的手掌,时刻提醒我,我曾经被那么深沉地爱过。
那天,店里来了一个很特别的客人。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戴着金边眼镜,斯斯文文的。
是李律师。
“张小姐,好久不见。”他笑着说。
“李律师?你怎么来了?”我有些惊讶。
“路过,看到这家花店很有格调,就进来看看。没想到是你的店。”
他环顾了一下我的小店,点了点头,“很不错。”
“随便看看,今天新到了些洋牡丹,很漂亮。”我给他介绍。
他却摇了摇头,“我不是来买花的。”
“嗯?”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文件袋。
“这是你父亲,当初委托我时,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
“他说,如果有一天,你和王亚琴她们,能和平解决遗产的事,就把这个交给你。”
“如果你们闹上法庭,或者关系彻底破裂,那就永远不要拿出来。”
我的心,又一次被揪紧了。
爸,你到底还藏了多少秘密?
我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个文件袋。
里面,是一份保险单。
一份以我为唯一受益人的人寿保险。
保额,一百万。
签署日期,是我爸和我妈的结婚纪念日。
保单的后面,夹着一张小纸条。
“静静,这是爸爸妈妈,留给你最后的嫁妆。一定要找个爱你的人,幸福地生活下去。”
那一刻,我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瞬间崩塌。
原来,他早就为我铺好了所有的路。
他怕我受委屈,给我留下了遗嘱。
他怕我过得不好,给我留下了这笔钱。
他甚至算到了,我可能会心软,所以才设置了那样的交付条件。
他用他全部的父爱,为我铸造了一副最坚固的铠甲。
李律师静静地看着我,递过来一张纸巾。
“你父亲,很爱你。”
我点点头,泪流满面。
“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夕阳的余晖,透过花店的玻璃窗,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我抬起头,仿佛看到我爸,就站在那片金色的光芒里,冲着我笑。
笑得还是那么温暖,那么慈祥。
爸,你放心。
我会的。
我会幸福地生活下去。
带着你的爱,和你的期望。
好好地,活下去。
来源:意动花为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