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感觉从脚底板升起一股寒气,顺着脊椎一路爬到后脑勺。
医院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刮着我的鼻腔黏膜。
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感觉从脚底板升起一股寒气,顺着脊椎一路爬到后脑勺。
累。
真的太累了。
婆婆三天前摔了一跤,右腿股骨颈骨折。手术很成功,但医生说,这岁数,伤筋动骨一百天,后续的康复和照顾,才是大头。
张伟,我老公,蹲在我脚边,头发乱得像个鸟窝,眼眶深陷,布满红血丝。
这三天,我们俩几乎没合过眼。
他抬头看我,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老婆,要不……你把工作辞了?”
我以为我累出了幻听。
“你说什么?”
他站起来,搓了搓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我说,你把工作辞了,回家专门照顾我妈。你看,请护工,一个月七八千,还不一定尽心。咱妈这情况,离不了人。”
我盯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走廊尽头护士站传来的呼叫铃声都变得遥远。
我感觉一股火,“腾”地一下从胸口烧到了天灵盖。
“张伟,你再说一遍?”
他似乎没察觉到我语气里的危险,还在自顾自地盘算:“你看,你上班也累,天天加班,压力那么大。辞了正好在家休息一阵,顺便照顾妈。等妈好了,你想再找工作也行,或者就在家做做家务,我养你。”
我养你。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不像情话,更像一个冰冷的笑话。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张伟,我工资九千五。”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你工资八千。”
“你让我,一个月薪九千五的人,辞职去照顾你妈,省下一个月七八千的护工费?”
我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
“你这账算得可真精明。”
“张伟,你是不是觉得我脑子被门夹了?”
他的脸瞬间涨红了,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
“林岚!你怎么说话呢?”他压低了声音,但怒气已经藏不住了,“这是钱的事吗?这是孝心!我妈养我这么大不容易,现在她病了,难道不应该有人在床前尽孝吗?”
“应该。”我点点头,迎着他的目光,“所以你辞职吧。”
他彻底愣住了。
“你工资八千,辞了,咱家每个月损失八千。我继续上班,工资九千五。这样一进一出,我们家每个月还能多一千五的净收入。”
我掰着手指头,给他算得清清楚楚。
“你一个大男人,身强力壮,照顾你妈也方便。你去尽孝,天经地义。”
“我,一个儿媳妇,拿着全家最高工资,在外面打拼赚钱,给你和咱妈提供经济支持。”
“你看,多完美的方案。”
“里子面子全有了。你得到了尽孝的好名声,咱妈得到了儿子的贴身照顾,家里经济还没受太大影响。”
“你觉得呢?”
张伟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震惊、愤怒,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受伤。
好像我刚才说的不是一个合情合理的建议,而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他大概从来没想过,这个剧本还有第二种写法。
在他心里,剧本早就写好了:婆婆生病,儿媳妇理所应当辞职回家,洗手作羹汤,端屎又端尿。
至于儿媳妇的工作,她的事业,她的个人价值……
那是什么?
能吃吗?
能比得上他张家的“孝道”重要吗?
走廊里人来人往,我和张伟就这么对峙着,像两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最后,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不可理喻!”
说完,他猛地一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病房走去,背影僵硬得像块铁板。
我靠着墙,缓缓滑坐到地上。
走廊的冷气顺着裤管往里钻,可我感觉不到。
心里的寒意,比这中央空调冷多了。
我和张伟,大学同学,毕业就结了婚。
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挤在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夏天连空调都舍不得开,一人一把蒲扇,能从天黑聊到天亮。
他会给我画大饼,说以后要买个大房子,有个朝南的大阳台,种满我喜欢的花。
我信了。
我们一起奋斗,一起攒钱。我做广告设计,从一个小助理熬到资深设计师,没日没没夜地改稿、比稿,甲方的奇葩要求能把人逼疯。
他在一家国企,稳是稳,但工资也就那样,熬了快十年,才混到个不上不下的中层。
首付是我们俩一起凑的,我的公积金比他多,所以贷款大头在我这儿。
房产证上,写着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我以为,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是平等独立的伙伴。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在他心里,我可能只是个……功能更齐全的附属品。
平时可以一起赚钱养家,关键时刻,就得为他的“大家”牺牲我的“小我”。
凭什么?
我在冰凉的地上坐了很久,直到腿都麻了。
手机响了,是公司总监。
“林岚,那个‘星辰系列’的案子,客户那边催得紧,初稿明天能出来吗?”
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说:“王总,我家里有点急事,在医院。我今晚通宵,保证明天早上发您邮箱。”
“行,那你注意身体。这个案子很重要,拿下来,你年底的奖金少不了。”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这就是我的工作。
它很累,很折磨人,但它也能给我带来实实在在的回报和看得见的价值。
它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是我在这个城市扎根的底气。
让我辞职?
他怎么敢想的?
我撑着墙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朝着病房走去。
推开门,张伟正坐在床边,笨手笨脚地给他妈削苹果。
婆婆躺在床上,脸色蜡黄,看见我进来,眼神闪烁了一下。
“岚岚啊……”她先开了口。
“妈,您感觉怎么样?”我走过去,把她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我没事,就是腿不得劲。”她叹了口气,“唉,给你们添麻烦了。”
张伟把一个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递过去,闷声闷气地说:“妈,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们是您儿子儿媳,照顾您是应该的。”
他说“儿媳”两个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还拿眼睛剜了我一下。
我假装没看见。
婆婆没接苹果,看着我们俩,说:“我刚才……都听见了。”
病房的门隔音不好。
张伟的脸又红了,梗着脖子说:“妈,您别管,这事我跟她商量。”
“商量?”婆婆苦笑了一下,“小伟,你那叫商量吗?你那是下通知。”
我有点意外,没想到婆婆会这么说。
她转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歉意:“岚岚,是妈对不住你。小伟这孩子,从小被我惯坏了,脑子一根筋,说话不过脑子。你别往心里去。”
我心里一酸,摇了摇头:“妈,我没怪您。”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婆婆拍了拍我的手,“工作要紧,别听他的。你俩赚钱都不容易,这节骨眼上,谁都不能倒下。”
她又看向张伟,语气严厉起来:“你也是!你媳'妇不是你买回来的!她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本事!你凭什么张嘴就让人家辞职?你那点工资,够干什么的?还房贷,还车贷,以后孩子奶粉钱,哪个不要钱?”
“我告诉你张伟,你要是敢逼着岚岚辞职,我这腿就不治了,我现在就从这楼上跳下去!”
婆婆说着,情绪激动起来,挣扎着要坐起来。
“妈!妈您别激动!”张伟吓坏了,赶紧按住她,“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我连忙给她抚着胸口顺气。
一场风波,在婆婆的强势干预下,暂时平息了。
张伟耷拉着脑袋,像只斗败的公鸡,再也不提辞职的事了。
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点感激婆婆的明事理,又有点悲哀。
我们的婚姻,我们的核心矛盾,竟然需要一个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来做裁判。
那张伟呢?
他作为我的丈夫,他的担当和理解,又在哪里?
晚上,我们请的护工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阿姨,看着很麻利。
交接完注意事项,我和张伟终于能回家喘口气。
一路上,车里死一般寂静。
红绿灯路口,他突然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妈比我通情达理?”
他的声音很低,听不出情绪。
我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淡淡地说:“我只是觉得,妈比你更懂我。”
他嗤笑一声,方向盘捏得咯吱作响。
“懂你?她懂什么?她就是怕我不出钱给她治病!”
我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张伟,你怎么能这么想你妈?”
“我怎么想?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她就是偏心你!从结婚开始就偏心你!觉得你学历高,能赚钱,给你好脸色!对我呢?从小到大就是骂!说我没出息!”
车厢里充满了他的咆哮。
我突然觉得很无力。
原来,在他心里,婆婆的维护,不是出于明事理,而是出于“偏心”和“势利”。
他根本没有反思自己的问题,反而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他。
“停车。”我说。
“干什么?”
“我叫你停车!”我提高了音量。
刺耳的刹车声后,车在路边停下。
我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你去哪?”他在后面喊。
我没回头,径直朝前走。
“我回公司加班,你自己回去吧。”
冷风吹在脸上,我却觉得比待在那个密闭的车厢里舒服多了。
我需要冷静。
我需要工作。
工作能让我暂时忘记这些糟心事,能让我找到自己的价值。
而不是在一个充满怨气和误解的男人身边,不断内耗。
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我打开电脑,看着屏幕上复杂的设计图。
那些线条、色块、光影,瞬间将我拉入另一个世界。
我泡了一杯浓咖啡,开始工作。
凌晨三点,我终于完成了初稿,发送到总监邮箱。
靠在椅背上,我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
万家灯火,星星点点。
我想起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我和张伟站在天桥上,看着车水马龙,他说,岚岚,我们以后一定要在这里有一个自己的家。
现在,家是有了。
但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碎了。
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去上班。
总监看了我的稿子,非常满意,当着全部门的面表扬了我。
中午,我接到张伟的电话。
他的语气缓和了很多,甚至带着一丝讨好。
“老婆,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送过去。”
我有些意外。
“不用了,我吃食堂。”
“别啊,食堂有什么好吃的。我买了你最爱吃的那家酸菜鱼,马上就到你公司楼下了。”
我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吵架之后,用一顿饭,一件小礼物来和解。
以前,我总是会心软。
但这次,我不想了。
“张伟,我们谈谈吧。”
“好啊,谈啊。我这不是来找你谈了吗?”
我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见到了他。
他提着一个保温桶,脸上挂着殷勤的笑。
“老婆,快趁热吃。”
我没动筷子,只是看着他。
“张伟,辞职的事,我不希望再听到第二次。”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来:“不提了不提了,昨天是我不对,我说话不过脑子,你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我说,“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的工作,对我和这个家,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他连连点头,“你厉害,你能干,你是我们家的大功臣。”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刺耳。
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叹了口气:“张伟,我不是在跟你邀功。我是在跟你讲道理。”
“我的职业生涯,是我一步步拼出来的。它不是一个可以随时暂停和丢弃的选项。”
“而且,从最现实的角度讲,这个家,离了我的工资,会立刻陷入困境。你一个人的工资,还完房贷车贷,还剩多少?”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很难看。
“行了,别说了。”他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我知道了。吃饭吧,鱼都凉了。”
他开始埋头苦吃,像是要把所有的尴尬和不满都塞进肚子里。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们之间的问题,根本不是一顿酸菜鱼能解决的。
他的道歉,他的讨好,都只是为了尽快翻篇。
他根本没有真正理解我为什么愤怒,也没有真正尊重我的选择。
他只是暂时妥协了。
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谁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会爆。
那天下午,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我小姑子,张伟的妹妹,张莉。
她在另一个城市,嫁得不错,平时跟我们联系不多。
电话一接通,她那尖利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嫂子,你什么意思啊?”
我愣了一下:“张莉?什么什么意思?”
“你别跟我装傻!我哥都跟我说了!我妈病成那样,让你辞职照顾一下,怎么了?你就跟我哥闹?还说让他辞职?林岚,你有没有良心啊?”
我气得发笑。
“张莉,你哥是怎么跟你说的?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工资多少,他工资多少?”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张莉的声音更大了,“我妈就白养我哥这么大了?现在需要他尽孝了,你就拿钱说事?你还是不是我们张家的人?”
“张莉,你搞清楚。第一,你妈也是我妈,照顾她我义不容辞。但这不代表我就要牺牲我的事业。第二,我不是你们张家的人,我是林岚,一个独立的个体。我和张伟是平等的婚姻关系,不是卖身契。”
“第三,你这么孝顺,你怎么不回来照顾?你在外地享福,动动嘴皮子,就让我来承担所有?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一连串的话把她怼得半天没说出话。
电话那头传来她急促的呼吸声。
“你……你强词夺理!”她终于找到了反驳的词,“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照顾婆婆,本来就是儿媳妇的本分!”
“都什么年代了,还本分?大清都亡了一百多年了!张莉,你要是觉得这是本分,那你辞职去照顾你婆婆啊。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
“我懒得跟你废话。”我直接挂了电话。
办公室里很安静,我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我真是气糊涂了。
这张伟,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搞不定我,就去搬救兵?还把他妹妹拉进来?
他这是要干什么?全家总动员,逼我妥协吗?
我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张伟的电话。
“张伟,你什么意思?让你妹妹打电话来骂我?”
电话那头的他,支支吾吾。
“我……我没让她骂你。我就是……跟她诉诉苦。”
“诉苦?你的苦是什么?是娶了个不听话的老婆,不能随你心意,让你在她和尽孝之间为难了?”我冷笑。
“岚岚,你别这样,我们好好说……”
“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打断他,“张伟,我发现我们真的没法沟通。”
“你和你妹妹,你们一家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你们看来,儿媳妇就是个外人,是个可以为了你们家的利益随时牺牲掉的工具。”
“我告诉你,不可能。”
“护工我已经请了,钱从我们共同账户出。你要是觉得护工不好,你自己去照顾。你要是觉得钱不该你出,那我们AA。”
“至于我,我要上班,我要赚钱,我要养活自己,也要……还这个家的房贷。”
说完,我挂了电话,直接把他拉黑了。
我需要清静。
接下来的几天,是诡异的平静。
张伟没有再来找我,也没有打电话。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早出晚归,我不知道他是去了医院,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我们没有交流,连眼神的碰撞都刻意避开。
饭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单调声响。
晚上,一张两米宽的床,我们各睡一边,中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
我常常在深夜醒来,看着身边那个熟悉的背影,感到一阵阵的陌生和寒心。
我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我想起他曾经在冬夜里,骑着电瓶车穿过大半个城市,只为给我送一杯热奶茶。
想起他会在我来例假的时候,笨手笨脚地给我煮红糖姜茶,虽然味道一言难尽。
想起我们拿到新房钥匙那天,他背着我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转圈,兴奋地喊着:“老婆,我们有家了!”
那些甜蜜的过往,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回放。
可现实,却是一地鸡毛。
是我变了,还是他变了?
或许,我们都没变。
只是,生活的压力和现实的考验,像一面照妖镜,照出了他内心深处最根深蒂固的自私和传统。
而我,也终于看清了,我以为的爱情,在“孝道”和“家族利益”面前,是多么不堪一击。
我开始认真思考我们的未来。
这段婚姻,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吗?
一个不尊重你,不理解你,甚至把你当成附属品的男人,真的值得我托付终身吗?
周末,我没加班,去医院看婆婆。
护工阿姨把她照顾得很好,气色比前几天红润了不少。
看见我,婆婆很高兴。
“岚岚,你来啦。快坐。”
我把买来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边陪她聊天。
“妈,您觉得这个护工怎么样?要是不满意,我再给您换一个。”
“挺好的,挺好的。”婆婆摆摆手,“人家是专业的,比小伟那个毛手毛脚的强多了。你别操心了,好好上班。”
我们聊了会儿家常,婆婆突然拉住我的手,叹了口气。
“岚岚,我知道,你跟小伟还在闹别扭。”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孩子,脾气犟,死脑筋。”婆婆说,“其实,他心里有苦。”
我抬起头,看着她。
“他那单位,看着是国企,稳定。但里面人际关系复杂,他一个没背景没后台的,干着最累的活,拿着不高的工资,想往上爬,难于登天。”
“他看你一路顺风顺水,升职加薪,他嘴上不说,心里是又羡慕又自卑。”
“这次我病了,他想让你辞职,一方面是真觉得儿媳妇照顾更贴心,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有点私心。”
婆婆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他可能觉得,你不上班了,就得依靠他了。他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才能真正立起来。”
我心里一震。
婆婆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中所有的疑团。
原来是这样。
不是孝心,不是算计,而是……他那点可怜又可悲的自尊心。
他觉得我的优秀,刺痛了他。
他觉得我的高薪,挑战了他作为男人的权威。
所以,他想用“辞职”这件事,把我拉回和他同一个水平线,甚至更低的位置。
这样,他才能找回心理平衡,才能心安理得地当这个家的“顶梁柱”。
多可笑。
多可悲。
我看着婆婆,涩声问:“妈,这些……是他跟您说的?”
婆婆摇摇头:“他那嘴,撬都撬不开。我是他妈,我还能不了解他?他撅个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一句粗俗却又无比精准的比喻,让我差点笑出声,眼眶却湿了。
“岚岚,他有错,大错特错。”婆婆握紧我的手,“但是……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毕竟,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我沉默了。
感情。
我们的感情,还剩下多少?
够不够支撑我,去原谅他的自私和懦弱?
离开医院的时候,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我的心,也一样。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转悠。
最后,我把车停在了我们大学的校门口。
看着那些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脸庞,我想起了我的大学时代。
那时候的我,对未来充满了幻想。
我以为,只要努力,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包括一份势均力敌的爱情,一个互相尊重的伴侣。
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银行的短信通知。
【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于x月x日支出人民币50000元,当前余额xxxx元。】
我愣住了。
这张卡,是我和张伟的共同储蓄卡,主要用来存一些备用金和理财。
里面的钱,每一笔进出我们都会商量。
这五万块,是怎么回事?
我立刻登录手机银行,查询流水。
不查不知道,一查,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从半年前开始,每个月,张伟都会从这张卡里,转出一笔一万到两万不等的钱,到他自己的个人账户。
总共,转走了将近十万块。
而今天这笔五万的,是最大的一笔。
时间,就在我跟他在医院吵完架的第二天。
他……在偷偷转移我们的共同财产。
他一边要求我辞职,牺牲我的收入。
一边,却在背着我,掏空我们共同的小金库。
我拿着手机,手抖得厉害。
婆婆说的那些话,他那点可悲的自尊心,瞬间变得无比可笑。
什么自卑?什么懦弱?
这根本就是处心积虑的算计!
他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如果我妥协了,辞职了,那他就是这个家的绝对权威,钱和人都归他掌控。
如果我没妥协,那他就把钱转移出去,为他自己,或者说为他们张家,留一条后路。
我算什么?
我就是那个被蒙在鼓里,一边辛苦赚钱还房贷,一边被他偷偷釜底抽薪的傻子!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夹杂着巨大的失望和悲凉,瞬间淹没了我。
我发动汽车,猛踩油门,朝着家的方向开去。
我需要一个解释。
不,我不需要解释了。
我需要一个了断。
我冲进家门的时候,张伟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我满脸怒容,有些错愕。
“你……怎么了?”
我把手机直接摔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屏幕上还停留在银行流水的界面。
“张伟,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他看到手机屏幕,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眼神慌乱,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反应,已经证实了一切。
“没话说了?”我冷笑,一步步逼近他,“半年前就开始了,是吗?每个月偷偷摸摸地转钱,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我……我……”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结结巴巴,“岚岚,你听我解释……”
“解释?好啊,我听你解释。”我抱起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倒要听听,你能编出什么花来。”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我就是想存点私房钱……男人嘛,总得有点钱在身上……”
“私房钱?”我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张伟,你管这个叫私房钱?十几万,叫私房钱?你当我三岁小孩吗?”
“而且,是从我们共同的账户里!这个账户里的钱,是用来干什么的?是用来应急的!是给我们这个家上保险的!”
“你妈这次手术,要是没动医保,这十几万是不是就得从这里面出?你倒好,提前就给搬空了!”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撕扯出来的。
“我……”他被我逼得连连后退,后背抵住了墙,“我不是……我妈这事是意外……我就是……”
“你就是什么?”我死死地盯着他,“你就是觉得,这些钱,是你张家的,跟你姓张,跟我林岚没关系,是吗?”
“你就是觉得,我辛辛苦苦赚回来的钱,放进这个共同账户,就成了你的提款机,你想怎么拿就怎么拿,是吗?”
“在你让我辞职的时候,你是不是就想好了?等我没了收入,彻底依附于你,这个家就彻底是你的一言堂了!而这些被你转移走的钱,就是你掌控我的资本!”
我的质问,像一把把尖刀,插进他虚伪的面具。
他终于被我逼到了绝路,恼羞成怒地吼了出来。
“是!又怎么样!”
他通红着眼睛,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林岚,你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你工资高,你了不起!你在家是不是也觉得高人一等?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拿点钱怎么了?那是我当儿子的,为我妈准备的养老钱!万一她以后还有什么事,难道指望你这个一心只有工作的儿媳妇吗?”
“你自私!你冷血!你心里根本没有这个家!”
我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所有的怒火,都在这一刻,熄灭了。
只剩下一点灰烬,和无尽的悲凉。
原来,在他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自私,冷血,靠不住。
原来,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他对我所有的了解,都只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偏见。
我笑了。
轻轻地,摇了摇头。
“张伟。”
我平静地叫他的名字。
“你说得对。”
他愣住了,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我的确很自私。”
“我会为了我被甲方骂得狗血淋头也要拿下的项目而熬夜,会为了年底多拿一点奖金而拼命。因为我知道,钱不会背叛我,事业不会背叛我。”
“我的确很冷血。”
“因为当我的枕边人,一边享受着我高薪带来的生活品质,一边算计着如何掏空我的积蓄,如何毁掉我的事业时,我的心,就已经冷了。”
“你说我心里没有这个家?”
我环顾着这个我们一起设计、一起装修,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回忆的房子。
“张伟,你错了。”
“我心里有过这个家。我曾经以为,这里是我奋斗的港湾,是我温暖的归宿。”
“但是你,亲手把它毁了。”
“你把它变成了一个算计我的牢笼,一个消耗我的战场。”
我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他耳朵里。
他的脸色,从涨红,一点点变得惨白。
“岚岚……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一时糊涂……”他开始慌了,想上来拉我的手。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
“别碰我。”
我看着他,眼神里再也没有一丝波澜。
“张伟,我们离婚吧。”
这五个字,我说得异常轻松。
像是卸下了一个背负了很久很久的沉重包袱。
他彻底僵住了,像一尊石像。
“离……离婚?”他喃喃自语,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因为……这点事?”
“这点事?”我重复了一遍,觉得荒谬又可笑,“转移夫妻共同财产,逼迫妻子放弃事业,这在你眼里,是‘这点事’?”
“张伟,这不是钱的事,也不是辞职的事。”
“是信任。”
“我们之间,没有信任了。”
“一个需要靠贬低妻子、算计妻子来获得安全感的男人,不配做我的丈夫。”
我说完,转身走进卧室,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我的大部分东西,都还在我租的工作室里。
我把几件常穿的衣服,我的电脑,我的设计手稿,一一放进行李箱。
张伟就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我。
“岚岚……别走……”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把钱都转回来,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提辞职的事了……”
“你听我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开始语无伦次地哀求,忏悔。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心软。
但现在,不会了。
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弥补。
有些信任,一旦崩塌,就再也无法重建。
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站起身。
“房子的事,还有财产分割,我的律师会联系你。”
我拉着行李箱,从他身边走过。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不!我不离婚!我不同意!”
他红着眼眶,几乎是在嘶吼。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
“张伟,别让我看不起你。”
我看着他,最后说了一句。
“你不是觉得我自私冷血吗?那我就自私给你看。”
“这个婚,我离定了。”
我没有再回头,拉着行李箱,走出了这个我曾经以为会住一辈子的家。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到了他压抑的哭声。
我靠在门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没有消毒水的味道,也没有家里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是一种……自由的味道。
我给婆婆打了个电话。
“妈,对不起。”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傻孩子,你没有对不起我。是张伟,是他对不起你。”
“妈都明白。”
“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搬到了我的工作室。
一个不大的开间,一半是工作区,一半是生活区。
很小,但很安心。
离婚的过程,比我想象中要顺利。
也许是张伟知道自己理亏,在财产分割上,他没有过多纠缠。
房子卖了,钱一人一半。我们共同账户里剩下的钱,以及他转移走的那部分,在我出示了银行流水证据后,法院也判给了我。
他大概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弥补,来赎罪。
但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拿到离婚证的那天,天气很好。
张伟在民政局门口叫住我。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看起来老了十岁。
“岚岚,我们……还能做朋友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看着他,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在天桥上对我说“我们一定要在这里有个家”的少年。
时光,真是个残酷的东西。
我摇了摇头。
“不了。”
“张伟,往前看吧。”
“也祝你,能找到一个……愿意为你辞职的‘好媳妇’。”
说完,我转身,毫不留恋地走了。
一个月后,我拿下了“星辰系列”那个案子。
庆功宴上,同事们都在恭喜我。
总监端着酒杯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林岚,我就知道你行。准备一下,下个月,设计总监的位置,我推荐你。”
我愣住了,巨大的惊喜砸得我有些晕眩。
“谢谢王总!”
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我却觉得无比畅快。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
回到我的小工作室,我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霓虹,在地板上坐下。
我看着这个属于我一个人的空间,看着桌上还没完成的设计稿,看着墙上贴着的各种灵感图片。
我突然觉得,无比的踏实和自由。
我失去了婚姻,失去了一个我爱过的人。
但我没有失去我自己。
我的事业,我的能力,我的价值,都还在。
它们是我最坚实的铠甲,也是我最锋利的武器。
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喂?是……林岚吗?”
是张莉的声音,听起来迟疑又尴尬。
“是我,有事吗?”
“嫂子……哦不,林岚。我……我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那天,是我说话太冲了。我哥……他都跟我说了。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说你。”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我最近也遇到点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我婆婆生病了,我老公……也让我辞职回家照顾。我没同意,跟他大吵了一架。”
“我现在……才知道,你当时是什么心情。”
“真的,对不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淡淡地回了一句:“都过去了。”
“嗯。”她吸了吸鼻子,“那你……以后多保重。”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夜色,久久无言。
你看,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女人要走的路,总是惊人的相似。
只是,有的人选择了妥协,有的人,选择了一往无前。
我打开电脑,屏幕的光照亮了我的脸。
新的项目,新的挑战,还在等着我。
我拿起笔,在画板上,勾勒出第一条线。
窗外,夜色正浓。
而我的世界,天,才刚刚亮。
来源:云来月为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