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侧过身,看着黑暗中妻子的轮廓。她眉头紧锁,嘴唇微微翕动,像个迷路的孩子。
凌晨三点,我又醒了。
不是被尿憋醒的,也不是被噩梦惊醒的,是被林岚的梦话吵醒的。
“陈默……别走……”
声音很轻,带着哭腔,像一根羽毛,执拗地搔着我的耳膜。
又是这个名字。
陈默。
我侧过身,看着黑暗中妻子的轮廓。她眉头紧锁,嘴唇微微翕动,像个迷路的孩子。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五次了。
第一次听到时,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翻了个身,把头蒙进被子里,强迫自己睡去。
第二次,我听清了。陈默。一个完全陌生的,听起来像个男人的名字。
我推了推她,“岚岚,醒醒。”
她“嗯”了一声,咂咂嘴,翻了个身,继续睡。
第二天早上,我装作不经意地问她:“昨晚做噩梦了?一直在喊。”
她正给豆豆抹果酱,头也没抬,“是吗?不记得了。可能最近公司报税,压力太大了。”
她说得那么自然,我差点就信了。
可那之后,这个名字就像一个幽灵,隔三差五地从她梦里飘出来。
“陈默……对不起……”
“陈默……你看看我……”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我和林岚结婚七年,儿子豆豆五岁。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留在这个城市打拼。从一无所有,到按揭了一套九十平的房子,一辆十几万的代步车。
日子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安稳。
我自认对她不错。工资卡上交,家务活抢着干,她加班我负责接送孩子,她生理期我会提前备好红糖姜茶。
我以为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可这个“陈默”,像一根刺,扎进了我们看似美满的生活里。
我开始失眠。
夜深人静时,我睁着眼睛,竖着耳朵,像个神经质的侦探,等着那个名字的出现。
它一旦出现,我的心脏就跟着一抽。
愤怒、怀疑、嫉妒……各种情绪在我心里发酵,像一堆即将发霉的垃圾。
我是个男人,我需要一个解释。
但我又不敢直接问。
我怕一开口,捅破的就不只是一层窗户纸,而是我们整个家。
我开始旁敲侧击。
“岚岚,你大学时候……有没有什么关系特好的男同学?”
她正在敷面膜,含糊不清地说:“有啊,我们班男生女生关系都挺好。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就同学群里聊起来了,随便问问。”
“哦,那你还记得我们宿舍那个小胖吗?前两天还联系我,说要结婚了。”她轻巧地转移了话题。
我没法再问下去。
我又去翻她的朋友圈,从头翻到尾,几千条动态,都是些工作、孩子、美食,还有我。
看起来,完美得无懈可击。
越是这样,我越是心慌。
一个女人如果心里藏着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在社交网络上不留一丝痕迹?
除非,她刻意地抹去了所有痕迹。
这个想法让我后背发凉。
我决定做一件我曾经最不齿的事。
那天晚上,我等林岚和豆豆都睡熟后,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拿出我的备用手机,打开了录音功能。
我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充电口对着她的方向。
然后,我躺下,睁着眼睛,等待着。
那一夜,我几乎没合眼。
凌晨两点四十七分。
它来了。
“陈默……我好冷……”
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带着一丝颤抖和无助。
我的拳头瞬间攥紧了。
紧接着,她又说了一句,一句让我血液都快凝固的话。
“……抱抱我。”
录音键被我死死按住。
天亮了。
我一夜没睡,眼球里布满了红血丝。
林岚起床后,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没睡好吗?眼睛这么红。”她伸手想摸我的额头。
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关心慢慢褪去,变成了一丝不解和受伤。
气氛瞬间凝固了。
“我没事。”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然后起身进了卫生间。
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通红,面容憔悴的男人,我感到一阵陌生。
吃早饭的时候,豆豆像往常一样吵着要看动画片。
林岚一边给他剥鸡蛋,一边哄他:“吃完饭再看,好不好?”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段录音,像一颗炸弹,揣在我的口袋里,随时都可能引爆。
送完豆豆去幼儿园,回家的路上,我把车停在路边,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我一遍又一遍地听着那段录音。
“陈默……我好冷……抱抱我。”
她的声音,那么柔弱,那么依赖。
我从来没听过她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我们之间,更多的是“老公,该交水电费了”,“老公,豆豆的兴趣班该续费了”,“老公,我今天好累”。
我们是战友,是亲人,是合作伙伴。
可她对那个“陈默”,却像个需要被呵护的小女孩。
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烟抽完了,我还是没想好该怎么办。
直接摊牌吗?
她会怎么反应?痛哭流涕地承认?还是矢口否认,反过来指责我无理取闹,不信任她?
我想象着她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每一种都让我感到窒的全息。
回到家,林岚已经去上班了。
我像个游魂一样在屋子里转悠。
这个我们一起布置的家,此刻看起来那么陌生。
墙上的婚纱照,她笑得那么甜。可这笑容背后,藏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我的目光,落在了书房的那个旧木箱上。
那是林岚的“百宝箱”,里面装着她从大学时代到现在的各种小玩意儿,日记本,信件,照片……
她一直不让我碰。
她说,那是她的青春,是她的秘密花园。
以前,我尊重她的隐私。
但现在,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找到了钥匙,一把很小的,藏在我们结婚证夹层里的铜钥匙。
我的手在发抖。
箱子打开了。
一股樟脑丸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很乱。
有大学时的课本,上面画满了涂鸦。有几本厚厚的日记,锁着。有几沓信,用粉色的丝带捆着。
还有……一本相册。
我拿起那本厚重的绒面相册,翻开了第一页。
是她大学刚入学时的照片,扎着马尾,一脸青涩。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军训的,社团活动的,宿舍卧谈会的……
她的每一张照片里,笑容都那么灿烂。
翻到中间,我的手指停住了。
那是一张合影。
照片上,林岚和一个男生并肩站着,背后是学校的图书馆。
阳光正好,洒在他们年轻的脸上。
林岚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而旁边的那个男生,微微侧着头,眼神温柔地看着她。
那是一种,我从未在她看我时见过的眼神。
那个男生,很高,很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颤抖着把照片抽出来。
照片的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字迹。
“赠予我最爱的岚岚。——陈默。2008年夏。”
陈默。
果然是他。
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瘫坐在地上。
照片从我指尖滑落。
原来,不是我的幻觉。
原来,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一个被她藏在心里,藏在梦里,藏在青春的相册里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直到窗外的天色暗下来,我才被手机铃声惊醒。
是林岚打来的。
“老公,我今天加班,晚点回来。你记得去接豆豆,晚饭随便吃点吧。”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好。”
我挂了电话,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我把相册和照片原封不动地放回箱子里,锁好。
然后,我去了幼儿园。
看到豆豆背着小书包朝我跑过来,大声喊着“爸爸”,我的眼眶一热。
如果……如果我们离婚了,豆豆该怎么办?
我不敢想下去。
晚上,我给豆豆煮了碗面。
他一边吃,一边问我:“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回来吃饭?”
“妈妈工作忙。”
“妈妈好辛苦。”豆豆低下头,小声说。
我摸了摸他的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一晚,我决定摊牌。
我不能再这样自欺欺人地过下去了。
长痛不如短痛。
我需要一个真相,无论它有多残忍。
林岚是十一点多到家的。
她看起来很累,把包往沙发上一扔,就瘫坐在那里。
“累死了,今天被老板骂了一天。”她有气无力地抱怨着。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过去给她捏肩,或者给她倒杯热水。
我只是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她。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
“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拿出手机,点开了那段录音。
“陈默……我好冷……抱抱我。”
她自己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客厅里。
我死死地盯着她的脸,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丝表情的变化。
一开始,她是不解。
当“陈默”两个字响起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当那句“抱抱我”说完,她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血色从她的脸上瞬间褪尽,就像一张被水浸过的宣纸。
她的嘴唇哆嗦着,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你……你录音?”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是谁?”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冷冷地反问。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潭死水下面,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她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问你,他是谁?!”我终于控制不住,吼了出来。
豆豆在房间里被我的吼声惊醒,“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林岚浑身一颤,像是被惊醒了。
她站起来,想去房间看孩子。
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谁也别想睡!”
“张伟,你疯了!”她也哭喊起来,“你吓到孩子了!”
“我疯了?林岚,你半夜在床上喊着别的男人的名字,你他妈的告诉我我疯了?”
我的理智彻底崩断了。
这些天积压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他是谁?你的初恋?你的前男友?还是你现在还藕断丝连的情人?”
我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口不择言地质问着她。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她看着我,眼神里除了惊恐,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绝望。
“你放开我!”她用力地挣扎。
“不说清楚,我不会放手!”
我们的争吵声和豆豆的哭声混在一起,这个家,在这一刻,像是要被撕裂了。
“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她终于崩溃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松开了手,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客厅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哭声。
哭了很久,她才慢慢地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
“你真的……想知道?”她看着我,声音沙哑。
“对。”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陈默……是我的大学同学。”
“然后呢?”我冷笑一声,“你的初恋情人?”
她没有理会我的讽刺,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我们……是在大一的迎新晚会上认识的。”
“他当时是学生会主席,在台上发言。穿着白衬衫,很干净,说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
“我对他,算是一见钟情吧。”
听到这里,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白衬衫,眼睛亮亮的。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常年跑项目,皮肤黝黑,身材也有些发福。我从来不穿白衬衫,嫌不耐脏。
“后来呢?你们在一起了?”我的语气里充满了酸味。
她点了点头。
“我们在一起了三年。”
“那三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
她说到这里,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笑容,刺得我眼睛生疼。
“他对我很好。我喜欢吃学校东门那家的麻辣烫,他可以排一个小时的队给我买。我冬天手冷,他会把我的手放进他的口袋里。我来例假肚子疼,他会逃课去给我熬红糖水……”
她说的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刀子,在我心上反复地割。
这些事,我好像……也做过。
可从她嘴里说出来,主角换成了另一个人,就变得那么面目可憎。
“那为什么分手?”我打断了她,“是因为我吗?”
我突然想起,我是在大四那年,通过联谊认识林岚的。
那个时候,她好像是单身。
难道,是我……
“不是。”她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ed之的是一片死寂的悲伤。
“那是因为什么?”我追问道。
她沉默了。
良久,她才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他死了。”
我愣住了。
我准备好了一切狗血的剧情。
他出国了,他劈腿了,他父母不同意……
但我唯独没有想到这个结局。
死了?
“怎么……死的?”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大四那年,我们一起去毕业旅行。”
“在云南。”
“我们租了一辆车,沿着洱海开。那天天气很好,风景也很美。”
她的眼神变得很空洞,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
“开到一段山路的时候,对面突然冲过来一辆大货车,逆行超车。”
“陈默当时……猛地打了一把方向盘。”
“我们的车,撞向了路边的护栏。”
“我坐在副驾驶……车头那边,撞得最严重。”
她的身体开始发抖,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瞬间。
“我当时就昏过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里了。”
“我断了两根肋骨,左腿骨折。但是……没有生命危险。”
“我问医生,问护士,陈默呢?”
“他们都不肯告诉我。”
“直到我爸妈从家里赶过来,我才知道……”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他……为了保护我,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我这边……”
“他当场就……”
客厅里一片死寂。
我看着她痛苦得蜷缩在一起的身体,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以为我抓到的是她出轨的证据。
我以为我要面对的是一个背叛我的妻子。
可我没想到,我揭开的,是她心里一道从未愈合的伤疤。
一个用生命爱过她的男人。
一个她永远无法忘记的男人。
我该怎么办?
我是该庆幸,我的情敌已经死了?
还是该嫉妒,有一个人,在她心里的位置,连死亡都无法撼动?
“所以,这些年,你一直在想他?”我的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她抬起头,满脸泪水地看着我。
“不是想。是忘不了。”
“我试过的,张伟,我真的试过。”
“毕业后,我删掉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扔掉了他所有的照片和信。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把他从我的生命里抹去。”
“然后,我遇到了你。”
“你对我很好,很踏实,很温暖。我觉得,我可以重新开始了。”
“跟你在一起,结婚,生子……我以为我已经把他忘了。我以为我已经走出来了。”
“可是,我没有。”
“他总是在我梦里出现。”
“他还是那个样子,穿着白衬衫,笑着看我。”
“他问我,过得好不好。”
“他说,他很冷。”
“张伟,我不是不爱你。我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哭得泣不成声。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愤怒吗?好像没有了。
嫉妒吗?好像也淡了。
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
我该如何去跟一个死人计较?
我该如何去嫉妒一段用生命写就的爱情?
我沉默了很久,站起身,走进卧室。
豆豆已经不哭了,抱着他的奥特曼,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痕。
我给他盖好被子,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然后,我走回客厅。
林岚还蹲在地上,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我走到她面前,伸出手。
“起来吧,地上凉。”
她愣愣地看着我,没有动。
我叹了口气,弯下腰,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她的身体很冷,还在微微发抖。
我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然后去厨房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喝点水吧。”
她接过杯子,捧在手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那本相册,我看了。”我平静地说。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连那个也……”
“对不起。”我打断了她,“我不该怀疑你,不该偷看你的东西,更不该录音。”
“但是,林岚,你也要理解我。”
“换作是你,你的丈夫,半夜天天喊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你能无动于衷吗?”
她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对不起……”她又说了一遍。
“这件事,不全是你的错,我也有错。”
“我只顾着让你过上好日子,却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们之间,好像很久没有好好聊过天了。”
我说的是实话。
这些年,我们的话题,除了工作,就是孩子,就是房贷车贷。
我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她低声说,“我怕你知道了,会觉得我心里还装着别人,会觉得我对你不公平。”
“是挺不公平的。”我苦笑了一下,“我要跟一个死人争风吃醋,他妈的,我连个对手都没有。”
我的话,带着一丝自嘲的黑色幽默。
林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小心翼翼地问我,像是在试探。
我看着她,看了很久。
看着她哭花的脸,看着她眼里的恐惧和不安。
“还能怎么办?”
“日子还得过,豆豆还得养。”
“婚,不离了。”
我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林岚愣住了,像是没听清。
“你说……什么?”
“我说,婚不离了。”我又重复了一遍,“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你说。”她立刻坐直了身体。
“第一,以后,心里有什么事,不准瞒着我。天大的事,我们一起扛。”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二,”我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
林kana>
凌晨三点,我又醒了。
“陈默……别走……”
又是这个名字。
陈默。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五次了。
我推了推她,“岚岚,醒醒。”
她说得那么自然,我差点就信了。
可那之后,这个名字就像一个幽灵,隔三差-五地从她梦里飘出来。
“陈默……对不起……”
“陈默……你看看我……”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日子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安稳。
我以为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我开始失眠。
它一旦出现,我的心脏就跟着一抽。
我是个男人,我需要一个解释。
但我又不敢直接问。
我开始旁敲侧击。
我没法再问下去。
看起来,完美得无懈可击。
越是这样,我越是心慌。
除非,她刻意地抹去了所有痕迹。
这个想法让我后背发凉。
我决定做一件我曾经最不齿的事。
然后,我躺下,睁着眼睛,等待着。
那一夜,我几乎没合眼。
凌晨两点四十七分。
它来了。
“陈默……我好冷……”
我的拳头瞬间攥紧了。
“……抱抱我。”
录音键被我死死按住。
天亮了。
我一夜没睡,眼球里布满了红血丝。
林岚起床后,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一跳。
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气氛瞬间凝固了。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烟雾缭绕中,我一遍又一遍地听着那段录音。
“陈默……我好冷……抱抱我。”
她的声音,那么柔弱,那么依赖。
我从来没听过她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我们是战友,是亲人,是合作伙伴。
烟抽完了,我还是没想好该怎么办。
直接摊牌吗?
我想象着她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每一种都让我感到窒息。
回到家,林岚已经去上班了。
我像个游魂一样在屋子里转悠。
我的目光,落在了书房的那个旧木箱上。
她一直不让我碰。
她说,那是她的青春,是她的秘密花园。
以前,我尊重她的隐私。
但现在,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的手在发抖。
箱子打开了。
一股樟脑丸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很乱。
还有……一本相册。
我拿起那本厚重的绒面相册,翻开了第一页。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军训的,社团活动的,宿舍卧谈会的……
她的每一张照片里,笑容都那么灿烂。
翻到中间,我的手指停住了。
那是一张合影。
阳光正好,洒在他们年轻的脸上。
那是一种,我从未在她看我时见过的眼神。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颤抖着把照片抽出来。
照片的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字迹。
陈默。
果然是他。
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瘫坐在地上。
照片从我指尖滑落。
原来,不是我的幻觉。
原来,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是林岚打来的。
“好。”
我挂了电话,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然后,我去了幼儿园。
如果……如果我们离婚了,豆豆该怎么办?
我不敢想下去。
晚上,我给豆豆煮了碗面。
“妈妈工作忙。”
“妈妈好辛苦。”豆豆低下头,小声说。
我摸了摸他的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一晚,我决定摊牌。
我不能再这样自欺欺人地过下去了。
长痛不如短痛。
我需要一个真相,无论它有多残忍。
林岚是十一点多到家的。
“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
“陈默……我好冷……抱抱我。”
她自己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客厅里。
一开始,她是不解。
“你……你录音?”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是谁?”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冷冷地反问。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林岚浑身一颤,像是被惊醒了。
她站起来,想去房间看孩子。
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谁也别想睡!”
我的理智彻底崩断了。
我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口不择言地质问着她。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你放开我!”她用力地挣扎。
“不说清楚,我不会放手!”
“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她终于崩溃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松开了手,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客厅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哭声。
“对。”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陈默……是我的大学同学。”
“我们……是在大一的迎新晚会上认识的。”
“我对他,算是一见钟情吧。”
听到这里,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白衬衫,眼睛亮亮的。
她点了点头。
“我们在一起了三年。”
“那三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
她说到这里,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笑容,刺得我眼睛生疼。
这些事,我好像……也做过。
那个时候,她好像是单身。
难道,是我……
“不是。”她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悲伤。
“那是因为什么?”我追问道。
她沉默了。
良久,她才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他死了。”
我愣住了。
我准备好了一切狗血的剧情。
他出国了,他劈腿了,他父母不同意……
但我唯独没有想到这个结局。
死了?
“怎么……死的?”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大四那年,我们一起去毕业旅行。”
“在云南。”
她的眼神变得很空洞,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
“陈默当时……猛地打了一把方向盘。”
“我们的车,撞向了路边的护栏。”
“我问医生,问护士,陈默呢?”
“他们都不肯告诉我。”
“直到我爸妈从家里赶过来,我才知道……”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他当场就……”
客厅里一片死寂。
我以为我抓到的是她出轨的证据。
我以为我要面对的是一个背叛我的妻子。
一个用生命爱过她的男人。
一个她永远无法忘记的男人。
我该怎么办?
我是该庆幸,我的情敌已经死了?
她抬起头,满脸泪水地看着我。
“不是想。是忘不了。”
“我试过的,张伟,我真的试过。”
“然后,我遇到了你。”
“可是,我没有。”
“他总是在我梦里出现。”
“他问我,过得好不好。”
“他说,他很冷。”
她哭得泣不成声。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愤怒吗?好像没有了。
嫉妒吗?好像也淡了。
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
我该如何去跟一个死人计较?
我该如何去嫉妒一段用生命写就的爱情?
我沉默了很久,站起身,走进卧室。
我给他盖好被子,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然后,我走回客厅。
我走到她面前,伸出手。
“起来吧,地上凉。”
她愣愣地看着我,没有动。
我叹了口气,弯下腰,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她的身体很冷,还在微微发抖。
“喝点水吧。”
她接过杯子,捧在手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那本相册,我看了。”我平静地说。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连那个也……”
“但是,林岚,你也要理解我。”
她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对不起……”她又说了一遍。
“这件事,不全是你的错,我也有错。”
“我们之间,好像很久没有好好聊过天了。”
我说的是实话。
我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的话,带着一丝自嘲的黑色幽-默。
我看着她,看了很久。
看着她哭花的脸,看着她眼里的恐惧和不安。
“还能怎么办?”
“日子还得过,豆豆还得养。”
“婚,不离了。”
林岚愣住了,像是没听清。
“你说……什么?”
“你说。”她立刻坐直了身体。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林岚的眼睛猛地睁大了,里面写满了震惊。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一起去看看陈默。”我一字一句地说道,“他葬在哪里?”
“在……在他的老家,一个很远的小县城。”
“那就请个年假,我开车带你和豆豆一起去。”
“张伟,你……”她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你别误会。”我摆了摆手,靠在沙发上,点了一根烟,“我不是什么圣人,没那么大度。”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不能再这么拖着了。”
“它就像你心里的一根脓刺,你不拔出来,它就永远在那里发炎流脓,我们这个家,就永远不得安宁。”
“他救了你,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我的恩人。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你,也就没有我和豆豆的家。”
“我去看看他,是感谢他。”
“也是想告诉他,他用命换回来的女孩,现在过得很好。有我,有豆豆。他可以放心了。”
“最重要的是,”我看着林岚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想让你堂堂正正地去跟他告别。”
“不是在梦里,不是在心里偷偷地想。”
“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去跟你的过去,做一个了断。”
“然后,把过去放下,好好地,跟我,跟豆豆,过我们未来的日子。”
烟雾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看到林岚的眼泪,又一次决堤。
但这一次,她的眼泪里,没有了恐惧和绝望。
而是……释放。
那晚之后,我们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阂,好像消失了。
虽然谁也没再提那件事,但家里的气氛明显不一样了。
她会主动跟我聊公司里的八卦,我会跟她抱怨项目上那些奇葩的甲方。
我们开始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会因为剧情争论不休。
我们开始在睡前聊天,聊豆豆的糗事,聊未来的计划,聊到两个人都撑不住了才睡去。
她还是会说梦话。
但不再是那个名字。
有时候是:“老公,明天早上吃什么?”
有时候是:“豆豆,快点写作业!”
我听着,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一个月后,我请了年假。
我们一家三口,开着车,踏上了去往那个小县城的路。
开了十几个小时,终于在第二天下午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个很安静,很祥和的小城。
我们找了一家旅馆住下。
第二天一早,我们去花店买了一束白菊。
豆豆好奇地问:“爸爸,我们为什么要买花呀?”
我摸了摸他的头,说:“我们去看一位叔叔,一位英雄叔叔。”
陈默的墓地,在城郊的山上。
林岚凭着多年前的记忆,带着我们找到了那块墓碑。
墓碑很干净,看得出经常有人来打扫。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男孩,戴着黑框眼镜,笑得靦腆又温柔。
就是相册里的那个他。
林岚把花放在墓碑前,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我牵着豆豆,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没有去打扰她。
我看到她的肩膀在微微耸动。
过了很久,她转过身,朝我走来。
她的眼睛是红的,但脸上,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们走吧。”她说。
“跟他……说完了?”我问。
她点了点头。
“说了什么?”
她看着我,微微一笑,“我说,我来看你了。我说,我现在过得很好,嫁了一个虽然有点小心眼,但很爱我的男人,还生了一个很可爱的儿子。”
“我还说,谢谢你。然后……再见了。”
夕阳下,她的笑容,很美。
回去的路上,豆豆在后座睡着了。
车里放着我们都喜欢的老歌。
林岚突然开口:“张伟。”
“嗯?”
“谢谢你。”
“谢我什么?谢我小心眼?”我开着玩笑。
“不是。”她摇了摇头,“谢谢你,肯拉我一把。”
“不然,我可能一辈子,都困在那个梦里,出不来。”
我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右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暖。
从那以后,林岚再也没有在梦里喊过那个名字。
我们的生活,回到了正轨,甚至比以前更好。
我知道,陈默这个名字,不会从她的生命里彻底消失。
他会像一道刻在心底的划痕,永远留在那里。
但我不再嫉妒,也不再害怕。
因为我知道,人不能活在过去。
而我,林岚,还有豆豆,我们拥有的是现在,和未来。
生活,终究要向前看。
婚姻,也是。
它不是完美的童话,而是在一地鸡毛里,依然愿意伸出手,拉对方一把的,那份情义。
去年,我升了项目总监,更忙了。
林岚也跳槽到了一家更大的公司,当了财务主管。
房贷提前还清了,我们换了一辆大一点的SUV。
豆豆上了小学,成了个小男子汉,天天嚷嚷着要保护妈妈。
一切都很好。
有一次,我喝多了,回家躺在沙发上。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给我擦脸。
我睁开眼,看到林岚正拿着热毛巾,温柔地擦拭我的额头。
灯光下,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
但她的眼神,却比我记忆中任何时候都更温柔,更安定。
“老婆。”我拉住她的手。
“嗯?”
“下辈子,你还嫁给我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下辈子的事,谁知道呢?”
“不过这辈子,我是赖定你了。”
她低下头,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我知道,那个叫陈默的白衣少年,是他用自己的生命,把林岚推回了人间。
而我,张伟,这个穿着格子衫,身材发福,有点小心眼的中年男人,会用我的余生,让她在人间,过得幸福。
这就够了。
来源:惦念暮为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