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陈然站在我身边,西装挺括,身形也挺括,像一棵被强行栽在这里的松树,浑身都透着不自在。
我嫁给了陈然,我前男友陈默的亲弟弟。
婚礼简单得像一场闹剧。
没有香槟塔,没有白鸽,甚至没有几个真心笑着的宾客。
陈然站在我身边,西装挺括,身形也挺括,像一棵被强行栽在这里的松树,浑身都透着不自在。
司仪在台上说着千篇一律的祝福,声音高亢得有些滑稽。
我低头,看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一克拉的“钻石”。
在婚礼的顶灯下,折射出冰冷又绚烂的光。
这束光,像陈默的眼神,有时候温柔,有时候又带着点看透一切的凉薄。
我用右手拇指摩挲着那颗钻石,触感坚硬,微凉。
陈默的骨灰。
这个念头让我感到一阵诡异的安心。
“林未。”
陈然在我耳边低声叫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和陈默的有七分像,但眼里的情绪完全不同。陈默是深潭,他是奔流的溪。
此刻,这奔流的溪里,全是紧张和一点点哀求。
“该交换戒指了。”他说。
我才反应过来,司仪已经走完了流程,正满脸堆笑地看着我们。
我从伴娘手里接过男戒,一枚普普通通的铂金圈,套上陈然的手指。
他的手也在抖。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汗。
真可笑。
我们俩,像两个被押上刑场的共犯。
婚宴开始,我和陈然一桌一桌地敬酒。
来的人不多,主要是陈家的亲戚。
他们看我的眼神,混杂着同情、审视,还有藏不住的鄙夷。
“这孩子,也是命苦。”
“是啊,陈默才走多久……”
“这么快就……唉,还是亲兄弟。”
“你看她手上那戒指,好大一颗,得不少钱吧?陈然真舍得。”
这些议论声像苍蝇,嗡嗡地往我耳朵里钻。
我面无表情地举杯,喝酒,像在喝白水。
陈然一直试图替我挡酒,但他自己都快站不稳了,一张脸红得像猴屁股。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到底在图什么呢?
图我这个被他哥用过的“旧货”?
还是图一场能堵住悠悠众口的荒唐婚礼?
敬到主桌,我妈也在。
她从头到尾没和我说一句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旁边的亲戚劝她:“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呀。”
我妈哭得更凶了。
我知道她为什么哭。
她觉得我疯了。
把谈了七年的男朋友的骨灰做成戒指,戴在手上,然后嫁给他弟弟。
这事儿,搁谁谁不觉得疯?
但我没疯。
我清醒得很。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婚宴结束,我和陈然回到“新房”。
房子是陈默生前买的,我们俩一起挑的家具,一起刷的墙。
客厅墙上,还挂着我和陈默的合影。
照片里,他笑着,露出一口白牙,阳光落在他头发上,是金色的。
陈然一看到那照片,眼神就黯了下去。
他走过去,想把照片摘下来。
“别动。”我冷冷地说。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
“林未,”他转过身,声音沙哑,“我们已经结婚了。”
“所以呢?”我看着他,扯出一个讽刺的笑,“结婚了,我就得把他从我生命里抹掉?把他从这间他花钱买的房子里抹掉?”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急着解释,有些语无伦次,“我只是觉得,这样对我们……不公平。”
“公平?”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陈然,你跟我谈公平?”
我走到他面前,举起我的左手,把那枚戒指凑到他眼前。
“陈默出车祸的时候,你在哪儿?他在手术室里抢救的时候,你在哪儿?他火化的时候,你又在哪儿?”
“你跟我谈公平?全世界最没资格跟我谈这两个字的人,就是你!”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捅向他,也捅向我自己。
陈然的脸瞬间白了。
他看着我手上的戒指,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他知道这戒指是什么。
从我拿到这枚戒指那天起,他就知道了。
是我告诉他的。
我还记得那天,我把他约出来,把那个天鹅绒的盒子推到他面前。
他打开,看到那颗在阳光下闪着光的“钻石”,愣住了。
“这是什么?”他问。
“陈默。”我说。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我把他做成了钻石。”我平静地陈述,“这样,他就能永远陪着我了。”
我看着他脸上血色褪尽,看着他眼里的震惊、恐惧,最后都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
我以为他会骂我变态,骂我疯子。
但他没有。
他只是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哑着嗓子问我:“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我说,“可能抱着他过一辈子吧。”
又是很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他已经走了。
然后,我听到他说:“林未,你嫁给我吧。”
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我说,你嫁给我。”他一字一句地重复,眼睛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执拗,“你不是想让他永远陪着你吗?我是他弟弟,你嫁给我,我们还是一家人,没人会说闲话。你可以光明正大地……陪着他。”
那一刻,我觉得陈然比我还要疯。
但我答应了。
因为他说得对。
我是个自私的人。
我不想让陈默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墓地里,也不想让他以一捧灰的形式被我藏在家里。
我想让他像从前一样,被我戴在手上,带他去我们没去过的地方,看我们没看过的风景。
而嫁给陈然,是这一切最完美的伪装。
“对不起。”
陈然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回来。
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那天……我跟朋友在外面喝酒,手机静音了。”他艰难地说,“等我看到消息赶到医院,哥他……已经……”
他说不下去了。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又冒了起来。
又是这套说辞。
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就想把一切都揭过去吗?
“喝酒?”我冷笑,“陈然,你哥尸骨未寒,你倒是有心情喝酒。”
“我不是……”他想辩解。
“你闭嘴!”我打断他,“我不想听。我累了,要去洗澡。”
我转身进了浴室,“砰”的一声甩上门。
热水从花洒里喷涌而出,浇在我身上。
我靠着冰冷的瓷砖,身体慢慢滑落,蹲在地上。
眼泪混着热水,一起往下掉。
陈默。
陈默。
我把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我的世界,在他死的那一刻,就已经塌了。
我现在做的所有事,不过是在废墟上,搭一个可笑的帐篷,假装自己还有个家。
洗完澡出来,陈然已经不在客厅了。
墙上那副我和陈默的合影,也还在原来的位置。
我走到照片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陈默的脸。
照片是冰的。
“晚安,阿默。”我轻声说。
然后,我把手上的戒指贴在嘴唇上,亲了一下。
这也是冰的。
新婚之夜,我睡在主卧,陈然睡在次卧。
那张我们一起挑的双人床,大得空旷。
我抱着陈默生前最喜欢的那个枕头,枕头上有他残留的淡淡的烟草味。
我把戴着戒指的手放在枕头上,好像这样,他就在我身边。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阵“哐当”声吵醒。
我睁开眼,看到陈然正在厨房里忙活。
他系着一条粉色的、带着草莓图案的围裙。
那是我买给陈默的。
陈默从来没系过,他说一个大男人系这个太娘了。
可现在,它穿在陈-然-身-上。
一股无名火直冲我的脑门。
“你在干什么?”我走过去,声音冷得像冰。
陈然被我吓了一跳,手里的锅铲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我……我看你没起,想给你做点早饭。”他捡起锅铲,局促地解释。
“谁让你动我的东西的?”我指着他身上的围裙,“把它脱下来!”
陈然愣住了。
“这只是一条围裙……”
“我让你脱下来!”我尖叫起来,“这是陈默的东西!你不配碰!”
陈然的脸涨得通红。
他默默地解下围裙,叠好,放在一边。
厨房里,煎锅上的鸡蛋滋滋作响,很快就糊了。
一股焦味弥漫开来。
我们的“新婚生活”,就在这样一股焦味里,开始了。
我妈不放心我,隔三差五就打电话过来。
“未未啊,跟小然处得怎么样啊?”
“还行。”
“他没欺负你吧?”
“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我妈在那头叹了口气,“未未,人不能总活在过去,你得往前看。小然是个好孩子,你……”
“妈,我还有事,先挂了。”
我不想听这些大道理。
道理我都懂。
可懂了,不代表就能做到。
陈然的父母,也就是我现在名义上的公公婆婆,对我的态度很复杂。
他们失去了大儿子,又眼睁睁看着小儿子娶了哥哥的前女友。
这种心情,大概就像吞了一百只苍蝇。
婚后第三天,他们叫我们回家吃饭。
一进门,我就感觉到了低气压。
婆婆李慧娟女士坐在沙发上,板着一张脸,看见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公公陈建国坐在她旁边,一个劲儿地抽烟。
“爸,妈。”陈然硬着头皮叫人。
我也跟着叫了一声。
没人应。
气氛尴尬得能用刀子割出声音来。
还是陈然打破了沉默。
“妈,饭做好了吗?我跟林未都饿了。”
李慧娟这才抬起头,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饿了?饿了就知道回来吃饭了?”她的声音像淬了毒,“早干嘛去了?办婚礼这么大的事,就通知我们一声,连商量都不商量。怎么,怕我们不同意?”
“妈,这事是我决定的。”陈然立刻把我护在身后。
“你决定的?”李慧娟冷笑一声,把矛头对准了我,“林未,我儿子傻,你也跟着他一起傻吗?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说我们陈家?说我们家门不幸,出了个克夫的儿媳妇,还说……”
“妈!”陈然厉声打断她,“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李慧娟“霍”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陈默才走几天,你就迫不及待地勾搭上他弟弟!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就盼着我大儿子死,你好霸占我们家的财产?”
这话太恶毒了。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丧子之痛而变得面目可憎的女人,忽然觉得很可悲。
她失去了儿子,所以要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到我身上。
这样,她心里或许会好受一点。
我没有反驳,也没有哭。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的平静,似乎更加激怒了她。
“你看什么看?你还有脸看?”她冲过来,想打我。
陈然一把拦住她。
“妈!你够了!你要是再这样,我们现在就走!”
“走?你敢!”李慧娟气得浑身发抖,“陈然,你为了这个女人,连妈都不要了吗?你哥在天之灵看着你,他能安心吗?”
“哥他……”陈然的眼圈红了,“哥他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林未幸福。”
这话,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是啊。
陈默总是说:“未未,你一定要幸福。”
可他不知道,我的幸福,就是他。
他不在了,我拿什么幸福?
那顿饭,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回去的路上,车里一片死寂。
陈然开着车,眼睛一直看着前方。
路灯的光一盏一盏地从他脸上掠过,明暗交替。
“对不起。”他突然说,“我妈她……她就是太想我哥了。”
“我知道。”我淡淡地回答。
我把头转向窗外,看着飞速后退的街景。
“林未,”他又开口,声音很轻,“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嫁给他?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下意识地,又摸了摸手上的戒指。
冰冷的,坚硬的。
它在提醒我,我做这一切的初衷。
为了不后悔。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进房间。
我打开电脑,点开一个加密的文件夹。
里面全是我和陈默的照片和视频。
从我们大学时第一次约会,到他出事前一天,我们还在视频通话。
视频里,他刚下班,一脸疲惫,却还是笑着问我:“宝宝,今天想我了没?”
“想了。”我说。
“有多想?”
“想得心都疼了。”
他哈哈大笑起来。
“傻瓜。等我下周回去,就给你揉揉。”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鲜活的,会笑会闹的男人,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我伸出手,想去触摸他的脸。
却只摸到一片冰冷的屏幕。
“陈默……”
我趴在电脑前,哭得撕心裂肺。
“我好想你啊……”
“我真的好想你……”
门外,传来陈然焦急的敲门声。
“林未!林未你怎么了?你开开门!”
我没有理他。
我的世界,只有我和屏幕里的陈默。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哭到最后,嗓子都哑了。
我关掉电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我们一起贴了夜光的星星。
陈默说,这样,就算停电了,我们也能看到星空。
现在,星星还在。
看星星的人,却只剩我一个了。
我把戴着戒指的手举到眼前。
黑暗中,那颗钻石,依旧在固执地闪着微弱的光。
“阿默,”我对着它说,“他们都说我疯了。”
“你觉得呢?”
“你一定不会觉得我疯,对不对?”
“因为你知道,我只是太爱你了。”
“爱到……想把你揉进我的骨血里,永远不分开。”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我和陈然,像两个合租的室友。
他每天早上会做好早饭,然后去上班。
我不用上班,我是个自由插画师。
我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画室里。
画室是次卧改造的,也是以前陈默的书房。
里面有他所有的书。
我喜欢待在这里。
因为这里,有他最浓的味道。
我接的稿子不多,都是一些熟人介绍的。
画画的时候,我才能感到片刻的安宁。
画笔落在纸上,沙沙作响。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地板上。
我抬起左手,看着阳光穿透那颗钻石,在墙上投射出一个小小的、彩虹色的光斑。
光斑跳跃着,像一颗鲜活的心脏。
我常常一看就是一下午。
陈然很少打扰我。
他似乎很怕惹我生气。
每天下班回来,他会买好菜,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做饭。
他做饭的手艺,比陈默好。
陈默是个厨房杀手,他唯一会做的,就是煮泡面,还会把水烧干。
我记得有一次,我生病了,想喝粥。
陈默自告奋勇,在厨房忙活了半天,端出来一碗黑乎乎的、散发着糊味的不明物体。
我看着那碗“粥”,哭笑不得。
他却一脸认真地对我说:“未未,虽然卖相不好,但这是我满满的爱。你快尝尝。”
我捏着鼻子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
他自己也尝了一口,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进厕所。
从那以后,我们家的厨房,就成了他的禁地。
“吃饭了。”
陈然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我回过神,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饭桌上,三菜一汤。
都是我喜欢吃的。
我默默地吃饭,一言不发。
陈然给我夹了一筷子鱼。
“多吃点,你太瘦了。”他说。
我看着碗里的鱼肉,突然就没了胃口。
因为陈默也会这样给我夹菜。
他会把鱼肚子上最嫩的那块肉夹给我,然后自己吃鱼头和鱼尾。
我放下筷子。
“我吃饱了。”
我起身,想回画室。
“林未。”陈然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明天……是我哥的生日。”他声音很低。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是啊。
明天,是陈默的生日。
如果他还活着,明天,他就29岁了。
我们说好的,等他30岁生日的时候,就去冰岛看极光。
他说,要在极光下向我求婚。
“我知道。”我哑着嗓子说。
“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陈然说。
我沉默了。
去看他?
去哪里看他?
去看那个冰冷的,只刻着他名字的墓碑吗?
可他明明就在我手上啊。
“他不想待在那种地方。”我说。
“林未……”
“我说,他不想待在那种又冷又黑的地方!”我猛地转过身,冲他吼道,“他怕黑!你忘了吗?”
陈默怕黑。
这是一个只有我们俩知道的秘密。
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晚上睡觉必须开着夜灯。
他说,小时候被关在乡下老家的柴房里,留下了心理阴影。
陈然被我吼得愣住了。
他看着我,眼里的情绪很复杂。
有无奈,有心疼,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嫉妒?
“好。”他妥协了,“那我们……就在家给他过生日。”
第二天,陈然买了一个蛋糕。
是我最喜欢的那家店的黑森林蛋糕。
也是陈默最喜欢吃的。
他还买了一瓶红酒。
晚上,他把蛋糕放在桌上,插上蜡烛。
“29”。
两个金色的数字,在烛光下闪闪发光。
“许个愿吧。”他对我说。
我看着跳动的烛火,闭上眼睛。
我的愿望,只有一个。
我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等我睁开眼,陈默就坐在我对面,笑着对我说:“傻瓜,许什么愿呢,这么久。”
我睁开眼。
坐在我对面的,是陈然。
他正安静地看着我,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水。
“吹蜡烛吧。”他说。
我深吸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房间陷入黑暗。
只有我手上的戒指,还在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
“生日快乐,阿默。”
我在心里默念。
陈然切了蛋糕,递给我一块。
我小口地吃着。
奶油很甜。
甜得发腻。
“林未。”陈然突然开口,“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
“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嫁给我?”
他终于问出来了。
我放下叉子,看着他。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因为,”我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他弟弟。”
“因为你是他最亲的人。”
“因为我们结婚,我们就是一家人。”
“这样,我把他留在身边,才显得……不那么惊世骇俗。”
我说得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与我无关的事实。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刀。
我知道这些话对他有多残忍。
可我控制不住。
我就是想让他知道,他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工具。
一个能让我名正言顺地“霸占”陈默的工具。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过了很久很久,我才听到他低沉的,带着一丝破碎感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
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地板上,一瓶接一瓶地喝。
我没有管他。
我躺在床上,听着他压抑的,像小兽一样的呜咽声。
我的心,竟然没有一丝快意。
反而觉得有些……堵得慌。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客厅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好像昨天晚上那个失态痛哭的男人,只是我的幻觉。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酒味,提醒我一切都是真的。
桌上,放着一杯温牛奶,和两片烤好的吐司。
旁边压着一张纸条。
字迹龙飞凤舞,是陈然的风格。
“我去出差,一周后回来。饭在冰箱里,记得热一下再吃。照顾好自己。”
我看着那张纸条,愣了很久。
他走了。
也好。
这个家里,终于只剩下我和陈默了。
我可以毫无顾忌地跟他说话,抱着他的枕头睡觉,翻看他的照片。
可是,为什么……
我的心里,会觉得空落落的?
陈然不在家的第一个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那张双人床,显得格外的大,格外的冷。
我抱着陈默的枕头,却闻不到熟悉的烟草味了。
也许是时间太久,味道已经散了。
也许是我的嗅觉,已经习惯了另一种味道。
一种……混合着淡淡的皂角和阳光的味道。
是陈然的味道。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阵恐慌。
我怎么可以?
我怎么可以习惯另一个男人的味道?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打开灯。
我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
它在灯光下,依旧那么璀璨,那么冰冷。
“阿默,对不起。”我喃喃自语,“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只是有点不习惯。”
我下了床,走到客厅。
客厅里很安静。
安静得能听到我自己的心跳声。
我突然觉得这个家,大得有些可怕。
我以前,也怕黑,也怕一个人。
是陈默,一点一点地,把我从我的壳里拉出来。
他会陪我熬夜画稿,会在我害怕的时候抱着我,会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对我说:“别怕,有我在。”
现在,他不在了。
陈然也不在了。
这个家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蜷缩在沙发上,抱着膝盖,睁着眼睛,一直坐到天亮。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浑浑噩噩。
我不想画画,不想吃饭,不想出门。
我每天就是躺在床上,或者坐在沙发上,发呆。
我开始频繁地给陈然发微信。
“你什么时候回来?”
发出去,又觉得不妥,赶紧撤回。
“出差顺利吗?”
发出去,又撤回。
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不是巴不得他走吗?
我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一边。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陈然发来的微信。
一张照片。
是他在一个海边拍的,夕阳很美。
下面配了一行字:“这里的夕阳很美,但没有家里的好看。”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家?
他把这里,当成家了?
我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什么时候回来?”
这次,我没有撤回。
他几乎是秒回:“后天。想我了?”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我把手机扔得远远的,把头埋进枕头里。
我才没有想他!
我只是……只是不习惯一个人在家而已!
陈然回来的那天,是个周末。
他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风尘仆仆。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怎么瘦了?”他走过来,习惯性地想摸我的头。
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气氛,又回到了原点。
“我……我给你带了礼物。”他放下东西,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
我打开,是一套很漂亮的画笔。
是我一直很想要,但嫌贵没舍得买的那个牌子。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我有些惊讶。
“我猜的。”他笑笑,“你上次逛街的时候,盯着它看了很久。”
我的心,又被撞了一下。
我都不记得有这回事了。
他却记住了。
“谢谢。”我低声说。
“不客气。”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这次,我没有躲。
他的手掌,很温暖,很干燥。
和陈默不一样。
陈默的手,总是凉凉的。
那天晚上,他做了很多菜。
我们俩坐在桌前,默默地吃饭。
“林未,”他突然说,“我们……像正常夫妻一样,生活一段时间,好不好?”
我抬起头,看着他。
“就当是……为了让爸妈放心。”他补充道,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
正常夫妻?
什么是正常夫妻?
是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一起睡觉吗?
我看着他,他眼里的期待,像一簇小小的火苗。
我突然,不忍心把它吹灭。
“好。”我说。
从那天起,我们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不再睡次卧了。
他搬进了主卧。
当然,我们还是分被子睡的。
他睡在床的左边,我睡在右边,中间隔着一条楚河汉汉界。
他很守规矩,从来不会越界。
只是,每天早上醒来,我都能看到他放大的睡脸。
他的睫毛很长,像两把小刷子。
睡着的时候,他不像平时那么紧绷,嘴角微微上扬,像个孩子。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偷偷看他很久。
直到他快要醒来,我才赶紧闭上眼睛,假装还在睡。
我们开始一起出门。
一起去超市买菜,一起去公园散步。
他会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
他的手很大,很温暖,能把我的手完全包住。
我一开始很不习惯,总是想挣脱。
但他牵得很紧。
久而久之,我也就习惯了。
有一次,我们在公园里,看到一对老夫妻,手牵着手,在夕阳下散步。
他们的背影,被拉得很长。
“我们老了以后,也会这样吗?”陈然突然问。
我愣住了。
我们?
我和他?
我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上的戒指。
那颗钻石,在夕阳下,依旧闪着冰冷的光。
它像一个警钟,时刻提醒着我,我的丈夫,是谁。
我猛地抽回手。
“不会。”我冷冷地说。
陈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我们之间,只是交易。”我残忍地提醒他,“等我腻了,我们就离婚。”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就会看到他受伤的眼神。
那天晚上,我们又回到了原点。
他睡回了次卧。
我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却觉得比以前更冷了。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陈默出事的那天。
医院的走廊,白得刺眼。
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对我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我的世界,瞬间崩塌。
我冲进手术室,看到躺在病床上的陈默。
他身上盖着白布,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我扑过去,抱着他冰冷的身体,嚎啕大哭。
“陈默!你醒醒!你别吓我!”
“你说过要娶我的!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
“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我哭着哭着,突然感觉有人在拍我的背。
我回头,看到陈-然-。
他站在我身后,眼圈通红。
“林未,别哭了。”他说,“哥他……已经走了。”
“不!他没走!”我指着自己的左手,歇斯底里地冲他喊,“他在这里!他一直都在!”
然后,我手上的戒指,突然裂开了。
里面的骨灰,像沙子一样,从我指缝里流走。
我慌了。
我拼命地想抓住那些灰,可什么也抓不住。
“不!不要走!阿默!不要离开我!”
我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我急忙去看我的手。
戒指,完好无损地待在我的无名指上。
我松了一口气,然后,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抱着被子,哭得泣不成声。
原来,我一直在害怕。
我怕有一天,连这最后的念想,都会消失。
房门被推开。
陈然冲了进来。
“林未?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他坐到我床边,把我搂进怀里。
他的怀抱,很温暖,很有力。
我靠在他怀里,像一个找到了港湾的小船,把所有的委屈和害怕,都哭了出来。
“别怕,我在这儿。”他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我的背,“别怕。”
他的声音,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我哭着哭着,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
陈然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握着我的手。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这样,对他不公平,对死去的陈默不公平,对我自己,也不公平。
我轻轻地抽出我的手。
然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那天,我约了李慧娟出来。
我把她约在一家咖啡馆。
她来的时候,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找我什么事?”她坐下,开门见山。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我手上的戒指,摘了下来。
然后,连同那张制作证书,一起推到她面前。
李慧娟愣住了。
她拿起那张证书,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这是……”她指着那颗钻石,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是陈默。”我平静地说,“他的骨灰。”
李慧娟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那颗戒指。
然后,她突然像疯了一样,一把抓起戒指,死死地攥在手心。
“你这个疯子!你这个变态!”她冲我尖叫起来,“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对他!”
咖啡馆里所有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你把他还给我!把他还给我!”她哭喊着,想上来撕打我。
服务员赶紧过来拉住她。
我看着她因为巨大的悲痛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妈,”我叫了她一声,“他也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李慧娟愣住了。
“我爱他,不比你少。”我说,“我只是……用我自己的方式,在留住他。”
“我把他做成戒指,戴在手上,是因为我想让他继续参与我的人生。我想带他去看我们没看过的风景,想让他知道,我没有忘记他。”
“我嫁给陈然,一开始,的确是为了给这个荒唐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但是现在,我想把陈默,还给你了。”
我站起身,对她鞠了一躬。
“对不起,妈。之前,是我太自私了。”
说完,我转身离开。
我没有回头。
我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夹杂着震惊、悲痛、愤怒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
走出咖啡馆,阳光很刺眼。
我抬起我的左手。
无名指上,空荡荡的。
那里,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地剥离了。
很疼。
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回到家。
陈然也在。
他看到我空着的手指,愣住了。
“戒指呢?”他问。
“我把它,还给妈了。”我说。
陈然看着我,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然后,他走过来,紧紧地抱住我。
“都过去了。”他在我耳边说。
我把脸埋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是啊。
都过去了。
我和陈然,开始真正地,像一对夫妻一样生活。
他搬回了主卧,这次,我们之间没有了楚河汉界。
他会在我画画的时候,从身后抱住我,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看我画画。
他会带我去吃各种好吃的,把我养胖了好几斤。
他会记住我的每一个喜好,给我制造各种小惊喜。
我们也会吵架。
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今天晚饭谁洗碗,比如周末去看什么电影。
但我们很快就会和好。
他总是先低头的那一个。
他会抱着我,可怜巴巴地说:“老婆,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我看着他,总是忍不住笑出来。
这样的生活,很平淡,很琐碎。
但很真实。
真实得让我觉得,以前那些日子,都像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一年后。
是陈默的忌日。
我和陈然,还有公公婆婆,一起去了墓地。
婆婆把那枚戒指,装在一个精致的盒子里,和陈默的遗像,放在了一起。
她的眼睛,还是红红的。
但她看我的眼神,已经没有了恨意。
她走过来,拍了拍我的手。
“未未,都过去了。”她说,“你们要好好的。”
我点了点头。
“会的,妈。”
我们站在墓碑前,站了很久。
风吹过,松树发出沙沙的响声。
我看着墓碑上,陈默年轻的,带着笑意的脸。
我在心里对他说:
“阿默,我现在,过得很好。”
“陈然他……对我很好。”
“你放心吧。”
“还有,谢谢你。”
“谢谢你,曾经来过我的生命里,像一道光,照亮了我。”
“虽然你离开了,但那道光,会永远在我心里。”
回去的路上,陈然一直牵着我的手。
他的手,依旧那么温暖,那么有力。
我靠在他肩膀上,看着窗外的风景。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车里的音响,放着一首老歌。
“……当爱已成往事。”
我转过头,看着陈然。
他也正看着我。
他的眼睛里,有星辰,有大海。
有我。
他俯过身,轻轻地吻了我。
这个吻,很轻,很柔。
带着阳光的味道。
我闭上眼睛,回应着他。
我知道,旧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而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后来,我怀孕了。
是个男孩。
陈然高兴得像个傻子,抱着我转了好几个圈。
他说,要给孩子取个好听的名字。
我想了想,说:“叫陈念吧。”
纪念的念。
陈然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好。”他说,“就叫陈念。”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有些人,有些事,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但我们可以,把他们放在心底最柔软的个角落。
然后,带着这份思念,更好地,往前走。
全文完。
来源:椅淡软更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