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医院长长的走廊,白得晃眼,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张无形的网,兜头兜脸地罩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那张薄薄的纸,攥在手里,却比铅块还沉。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只黑色的蚂蚁,排着队,往我脑子里钻。
胃癌。晚期。
我走出医生办公室的时候,腿是软的。
医院长长的走廊,白得晃眼,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张无形的网,兜头兜脸地罩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我扶着墙,一步一步地挪。
墙壁是冰的,像他的手。
不,他的手曾经是暖的。
我想起大二那年冬天,我们俩穷得叮当响,买不起暖宝宝,他就一直把我的手揣在他羽绒服的口袋里。他的口袋里,永远有一股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混着他身上少年人的气息,比什么都暖。
怎么就走到今天了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好几圈,门才“咔哒”一声打开。
屋里很暗,窗帘拉着,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周鸣坐在沙发上,没开灯,只有一个手机屏幕的冷光照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听见我回来,头也没抬。
“回来了?”
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嗯”了一声,换鞋的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我把那张诊断书,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纸张和玻璃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微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声响。
他终于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落在那张纸上。
他拿了起来。
客厅里只剩下他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时间好像被拉长了,一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我站在玄关,不敢过去,也不敢动。我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终于,他看完了。
他把那张纸,轻轻地,放回茶几上,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他抬起头,看着我。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
我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没有震惊,没有悲伤,没有心疼。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知道了。”他说。
就这三个字。
我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底。
我以为他会冲过来抱住我,会说“别怕,有我”,会像以前无数次我生病时那样,紧张得不行。
哪怕,他只是皱一下眉头,我都能好受一点。
可是没有。
他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坐吧。”他又说。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茶几,隔着那张薄薄的,却足以摧毁一切的纸。
“需要多少钱?”他问。
声音依旧很平,像是在谈一笔生意。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拼命地忍,把头仰起来,看天花板。
天花板上那盏我们一起挑的水晶灯,积了灰,不再闪亮了。
“我卡里还有三十万。”他自顾自地说下去,“都给你。”
“房子……也给你。”
“我们……”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然后,他说出了那个词。
“离婚吧。”
轰隆一声。
我感觉我的世界,塌了。
我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开玩笑的痕迹。
可是没有。
他的表情,认真得可怕。
“为什么?”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他避开了我的视线,看着窗外。
“没有为什么。这样对我们都好。”
“对我好?”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都要死了,离婚对我有什么好?”
“可以让你没有负担地治病。”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负担?”我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无比讽刺,“周鸣,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负担吗?”
他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
沉默,有时候比任何话语都伤人。
因为那代表着默认。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十年的男人。
从青涩的校园,到奔波的职场,十年。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我把最好的十年,都给了他。
我记得他毕业找不到工作,躲在出租屋里哭,是我抱着他说:“没关系,我养你。”
我记得他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是我拿出我所有的积蓄,陪他还债。
我记得他妈生病,需要一大笔手术费,是我把爸妈给我买婚房的钱,先拿去给他妈治病。
那时候,他说,林晚,这辈子,我一定对你好,拿命对你好。
誓言犹在耳边。
可现在,我生病了,得了绝症。
他却要跟我离婚。
还要用三十万,买断我们这十年。
多可笑。
“周鸣。”我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你看着我的眼睛。”
他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有一丝躲闪。
“你再说一遍。”
“我们离婚吧,林晚。”他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对不起。”
对不起。
最没用,也最伤人的三个字。
我没哭。
一滴眼泪都没有。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我点点头,“好。”
我说。
“离婚,我同意。”
“钱,我也要。”
“房子,我也要。”
“周鸣,这是你欠我的。”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脸上紧绷的线条柔和了一些。
“好。”他说。
他拿出手机,当着我的面,把那三十万转到了我的卡上。
手机“叮”地一声,收到一条银行短信。
您的账户尾号xxxx,入账300000.00元。
我看着那串数字,觉得眼睛被刺得生疼。
原来,我们的十年,我们的爱情,我们的婚姻,明码标价,三十万。
第二天,我们就去民政局办了离婚。
工作人员问我们,想好了吗?
我没说话。
周鸣说,想好了。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
拿到离婚证的那一刻,天是灰的。
我们走出民政局,像两个陌生人一样,一句话也没说。
路口,他往左,我往右。
我们谁也没有回头。
我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回了我们……不,现在是我的家。
屋子里,所有他的东西都不见了。
他的衣服,他的牙刷,他的剃须刀,他喜欢喝的茶叶……
所有属于他的痕迹,都被抹得一干二净。
他走得真快,真干脆。
我瘫坐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突然就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捂着脸,哭得像个傻子。
胃里传来一阵阵绞痛。
我不知道是病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或许,都有吧。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为自己的“后事”做准备。
我先去公证处,立了遗嘱。
房子和存款,都留给我爸妈。
他们养我这么大,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孝敬他们。
然后,我开始整理东西。
我们有太多的回忆。
大学时的情书,厚厚的一沓,他的字很漂亮,每一封都写满了“我爱你”。
我们一起旅行的车票,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乎走遍了半个中国。
我们第一张合影,在学校的银杏树下,我笑得一脸灿烂,他搂着我的肩膀,眼神里全是宠溺。
那棵银杏树,是我们爱情开始的地方。
大三那年秋天,银杏叶黄得像金子。
我坐在树下看书,一片叶子,正好落在我的书页上。
我伸手去捡,一抬头,就看见了他。
他穿着白衬衫,背着画板,站在阳光里,笑得比阳光还晃眼。
他说,同学,你真好看,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后来,我们就认识了。
他每天都来银杏树下画画,画的都是我。
他说,林晚,做我女朋友吧。
我点点头。
那天,风很温柔,银杏叶落了我们一身。
他吻了我。
那个吻,像棉花糖一样,又轻又甜。
我以为,我们会像童话里写的那样,一直幸福下去。
可现实,终究不是童话。
我把那些东西,一样一样,放进一个箱子里。
连同那张诊断书,一起。
我把箱子,放在了床底最深处。
我不想再看了。
看了,心疼。
我开始接受化疗。
第一次化疗,反应特别大。
我吐得天昏地暗,连黄疸水都吐出来了。
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没几天,就掉光了。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苍白、憔悴、光头的自己,陌生得可怕。
我不想让爸妈知道。
我骗他们说,公司派我出国培训,要去一年。
他们信了。
每次打电话,我都装作很开心的样子,告诉他们我在这边一切都好。
挂了电话,我才敢放声大哭。
我一个人住,一个人去医院,一个人面对所有的痛苦和恐惧。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蜷缩在床上,疼得睡不着。
我会忍不住想,如果周鸣还在,他会怎么样?
他会抱着我,给我揉肚子,会笨手笨脚地给我熬粥,会整夜不睡地守着我吧。
就像以前,我来大姨妈疼得打滚时那样。
可现在,他不在了。
他有他新的生活了。
我从我们共同的朋友那里,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他的消息。
他换了工作,去了一家更好的公司。
他好像,还交了新的女朋友。
听说,是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孩子。
朋友小心翼翼地问我,你还好吧?
我说,挺好的。
有什么不好的呢?
是我自己要放手的。
是我自己,不想拖累他。
可心,还是会疼。
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疼。
那天,我又去医院做化疗。
在医院门口,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周鸣。
他身边,站着一个女孩,很年轻,扎着高高的马尾,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他们很亲密。
女孩挽着他的胳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低着头,不知道在跟她说什么,笑得很温柔。
那样的温柔,曾经是属于我的。
我下意识地,把头上的帽子往下压了压,转身就想走。
可我还是慢了一步。
他看到我了。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推开了身边的女孩,朝我走了过来。
“林晚?”他试探地叫我的名字。
我没应声,低着头,想从他身边绕过去。
他拦住了我。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
他的目光,落在我苍白的脸,和我空荡荡的袖管上。
我瘦了很多,衣服穿在身上,晃晃悠悠的。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周鸣,这是谁啊?”那个女孩走了过来,好奇地看着我。
“一个……朋友。”周鸣说。
朋友。
我们现在,只是朋友了。
“你生病了?”周鸣看着我,眉头紧紧地皱着。
我点点头。
“严重吗?”
我没说话。
我能说什么呢?
告诉他,我得了胃癌,晚期,快死了?
然后看他脸上露出同情,或者怜悯的表情?
我不要。
我宁愿他以为,我过得很好。
“我还有事,先走了。”我挣开他的手,快步走进了医院。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
像两根针,扎在我的背上。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们回到了大学时代。
还是那棵银杏树下。
他抱着吉他,给我唱那首《一生有你》。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他唱着唱着,就哭了。
他说,林晚,对不起。
我醒来的时候,枕头湿了一大片。
我以为,我和他,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可没想到,几天后,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他说,想见我一面。
我本来想拒绝。
可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我们约在一家咖啡馆。
还是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了。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咖啡,没动。
他瘦了,也憔悴了,眼下有很重的黑眼圈。
看到我,他站了起来。
“坐吧。”他说。
我坐下,点了杯柠檬水。
我们相对无言。
空气里,只有咖啡馆里舒缓的音乐。
“你……还好吗?”他先开了口。
“挺好的。”我说。
“你的病……”
“不严重,就是小毛病。”我打断他。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林晚,对不起。”他又说了这三个字。
我笑了笑,“你没对不起我。你给了我三十万,我们两清了。”
他的脸色,白了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问。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是一百万。”他说,“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看着那张卡,觉得很刺眼。
“什么意思?”
“我知道,三十万不够。”他说,“这些钱,你拿着治病。”
“周鸣。”我看着他,“你把我当什么了?用钱就可以打发吗?”
“我没有!”他急了,“我只是……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
“你能为我做什么?”我反问他,“你能替我疼吗?你能替我掉头发吗?你能替我面对死亡吗?”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你不能。”我说,“所以,收起你那可怜的同情心吧。我不需要。”
我站起来,准备走。
“林晚!”他叫住我,“那天那个女孩,是我表妹。”
我愣住了。
“她刚毕业,来这边找工作,我爸妈让我照顾她。”他解释道。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信。
“我没有交新的女朋友。”他说,“我忘不了你。”
我的心,猛地一抽。
“你说什么?”
“我说,我忘不了你。”他走过来,抓住我的手,“林晚,我们复婚吧。”
复婚?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周鸣,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骗?”
“我没有!”
“你当初为什么跟我离婚?不就是怕我拖累你吗?现在又来找我复婚,你安的什么心?”
“我……”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走吧。”我甩开他的手,“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转身就走,没再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就会心软。
我不能心软。
我已经没有资格,再拥有爱情了。
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不想在我最后的时间里,还要跟他纠缠不清。
我换了手机号,搬了家。
我断了和所有朋友的联系。
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完最后一程。
化疗的副作用越来越大。
我吃什么吐什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医生说,我的情况,很不乐观。
癌细胞已经扩散了。
他说,小林啊,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吧。
我知道,他这是在给我下最后的通牒了。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
窗外,有一棵梧桐树。
叶子已经黄了,一片一片地往下落。
像我这即将凋零的生命。
我开始写日记。
我想把我这短暂的一生,记录下来。
我想起我的童年,我的父母,我的朋友。
我想起我和周鸣的十年。
从相识,到相爱,到相守,再到分离。
每一个细节,都那么清晰。
写到最后,我发现,我对他,没有恨。
只有遗憾。
我们明明那么相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如果,我没有生病,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我们会不会,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
我们会不会,像所有平凡的夫妻一样,为了柴米油盐争吵,又在深夜里相拥而眠?
可惜,没有如果。
我写下最后一句话:周鸣,如果还有来生,我不想再遇见你了。
太苦了。
我把日记本,放在枕头下。
我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我以为,自己就要这么离开的时候。
我的主治医生,突然冲进了我的病房。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表情。
像是震惊,又像是狂喜。
“林晚!林晚!”他叫着我的名字。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
“李医生……”
“搞错了!全都搞错了!”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什么……搞错了?”
“你的诊断!”他说,“你的诊断报告,跟另一个病人搞混了!”
我愣住了。
像被雷劈中了一样。
“你……你说什么?”
“你没有得胃癌!”李医生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你的胃,好得很!一点毛病都没有!”
我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有得胃癌?
搞错了?
这……这是在开玩笑吗?
“那……那我的化疗……我掉的头发……”
“是误诊!是天大的误会!”李医生说,“医院会负责的!我们会给你最好的补偿!”
我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没得癌症。
我不用死了。
我的人生,失而复得。
这本该是天大的喜事。
可我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我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只回响着一句话。
诊断是假的。
可周鸣的反应,是真的。
他那张冷漠的脸。
他那句“我们离婚吧”。
那张三十万的银行卡。
都是真的。
一场假的病,却试出了最真的人心。
我在医院,又做了一遍全面的检查。
结果出来了。
我身体健康,没有任何问题。
之前所谓的“癌细胞”,是样本在化验过程中,被污染了。
这是一个极其罕见的,医疗事故。
医院的院长,亲自来给我道歉。
他们愿意赔偿我一大笔钱。
我没要。
钱,能买回我失去的头发吗?
钱,能弥补我这几个月所受的罪吗?
钱,能换回我那段死去的婚姻吗?
不能。
我办了出院手续。
走出医院的那一刻,阳光照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那个曾经的家,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我找了个酒店,住了下来。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头发长出了一点点,像一层青色的绒毛。
脸色,还是很苍白。
眼睛,空洞洞的,没有一点神采。
我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我不知道,我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走。
我给周鸣,打了个电话。
用我原来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沙哑。
“是我。”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听到他,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林晚?”他不敢相信地叫我的名字。
“嗯。”
“你……你在哪里?”他急切地问。
“我在XX酒店,302房间。”我说,“你来一下,我有些东西要给你。”
“好!我马上到!”
半个小时后,门铃响了。
我开了门。
周鸣站在门口,气喘吁吁。
他看到我,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他冲过来,想抱我。
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进来吧。”我说。
他跟着我,走进房间。
我把那张一百万的银行卡,放在桌子上。
“这个,还给你。”
他看都没看那张卡,眼睛一直盯着我。
“林晚,你的头发……”
“没什么,觉得光头挺酷的,就剃了。”我面无表情地说。
他知道我在撒谎。
他的眼圈,更红了。
“对不起。”他说,“都是我的错。”
“你没错。”我说,“你只是,做了一个正常男人,都会做的选择。”
“不!我不是!”他激动地反驳,“我后悔了!林晚,我每天都在后悔!我后悔得快要疯了!”
“后悔什么?”我看着他,“后悔没有早点跟我离婚吗?”
“不是!”他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摇晃,“我后悔当初,没有陪着你!我后悔让你一个人,承受那么多!”
“周鸣。”我平静地看着他,“你知道吗?我的病,是误诊。”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有得胃癌。”我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他,“从头到尾,就是一场乌龙。”
他愣住了。
整个人,像被石化了一样。
过了好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那你……”
“我很好。”我说,“我健康的很。”
他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很精彩。
有震惊,有狂喜,有不敢置信。
最后,都化作了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喜悦。
“太好了!太好了!”他一把抱住我,抱得很紧很紧,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我没有动。
任由他抱着。
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
可我的心,却是一片冰凉。
“周鸣。”我推开他。
“我们,回不去了。”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为什么?”他问,“你不是没事了吗?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可以弥补你!我会用我的一辈子,来对你好!”
“重新开始?”我笑了,“周鸣,你觉得,我们之间,碎掉的是什么?”
他看着我,不说话。
“不是我的健康,是信任。”我说,“是一颗,被你亲手伤透的心。”
“诊断是假的,可你的选择,是真的。”
“那三十万,是真的。”
“那句‘我们离婚吧’,是真的。”
“那张离婚证,也是真的。”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插在他的心上。
他的脸色,一寸一寸地,变得惨白。
“我……”他想解释什么,却发现,一切的解释,都那么苍白无力。
“我当时……我只是太害怕了。”他痛苦地说,“我爸就是得癌症走的,家里被拖垮了,我不想……我不想让你也经历那些。”
“所以,你就选择放弃我?”
“我不是放弃你!我是想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地治病!”
“周鸣,别再自欺欺人了。”我看着他,觉得很可悲,“你就是怕了,你就是怕我成为你的累赘。”
“你怕高昂的医药费,怕日复一日的照顾,怕最后人财两空。”
“你没有那么爱我,仅此而已。”
他被我说得,无力反驳。
是啊。
如果爱得够深,又怎么会,在第一时间,选择放手?
“你走吧。”我说,“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林晚!”他拉住我的手,不肯放。
“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他哭了。
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曾经,他一掉眼泪,我就会心疼得不行。
可现在,不会了。
我的心,已经死了。
在他决定放弃我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周鸣。”我把我的手,从他手里,一根一根地,抽了出来。
“我们,结束了。”
我打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我。
眼神里,全是绝望。
最终,他还是走了。
脚步,踉踉跄跄。
背影,萧瑟又孤单。
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眼泪,终于决堤。
我为我们死去的爱情,嚎啕大哭。
我离开了那座城市。
那座承载了我十年青春和爱情的城市。
我去了南方的一个小镇。
那里四季如春,气候宜人。
我在镇上,租了一间小房子,带一个院子。
我在院子里,种满了花。
蔷薇,月季,栀子,茉莉。
我还养了一只猫。
一只橘色的,很胖的猫。
我给它取名叫“暖暖”。
我希望,它能给我带来温暖。
我的头发,慢慢长长了。
我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只是,我的心,再也回不去了。
我找了一份很清闲的工作,在镇上的图书馆,当管理员。
每天,和书打交道。
日子,过得平静又安宁。
我以为,我会就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
直到,我遇见了他。
他叫陈默。
是镇上的一个木匠。
他每天都会来图书馆借书。
借的,都是一些关于木工和设计的书。
他话不多,总是安安静静地来,安安静静地走。
有一次,图书馆的书架坏了。
我踩着梯子上去修,一不小心,摔了下来。
是他,正好在下面,接住了我。
他的怀抱,很结实,很有力。
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好闻的木头香气。
我的脸,红了。
“谢谢你。”
“不客气。”他把我放下来,很绅士。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陈默。”
“沉默是金的那个沉默吗?”
他点点头,笑了。
他笑起来,很好看。
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从那以后,我们就算认识了。
他会帮我修图书馆里坏掉的桌椅。
我会给他推荐一些好看的书。
我们渐渐地,熟悉了起来。
我才知道,他原来是城里人。
名牌大学毕业,本来有一份很好的工作。
后来,因为不喜欢那种朝九晚五,勾心斗斗的生活,就辞职来到了这个小镇,开了一家木工坊,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很厉害。
能用一堆不起眼的木头,做出各种各样,精致又好看的东西。
小到一只发簪,大到一套家具。
他送过我一只他亲手做的木梳。
用的是桃木。
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蔷薇。
很漂亮。
他说,希望我,能像这朵蔷薇一样,永远美丽,永远有人疼爱。
我的心,被触动了。
我知道,他喜欢我。
他的眼神,骗不了人。
可我,不敢。
我怕了。
我怕再一次,付出真心,又被辜负。
我开始,刻意地躲着他。
他来借书,我就让同事去接待。
他约我吃饭,我就说没空。
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疏远。
他不再来图书馆了。
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我发现,我好像,已经习惯了有他的日子。
我会想他。
想他身上的木头香气。
想他笑起来的样子。
想他看着我时,那温柔的眼神。
我这是,怎么了?
那天,我下班回家。
看到他,站在我家门口。
他手里,捧着一个很大的木盒子。
“林晚。”他叫我的名字。
“你怎么来了?”
“我做了个东西,想送给你。”
他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座小小的,木制的房子。
房子的模型,和我现在住的这个小院,一模一样。
院子里的蔷薇花架,门口的信箱,甚至连窗台上的那盆多肉,都做得惟妙惟肖。
我震惊了。
“这个……”
“我怕你以后会搬走。”他说,“我想,用这种方式,帮你把现在的记忆,留下来。”
“林晚。”他看着我,眼神,无比真诚。
“我知道,你心里有伤。”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我也不想去问。”
“我只想告诉你,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都过去了。”
“人,要往前看。”
“你值得,被好好对待。”
“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让我来,照顾你。”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我把我的过去,我的伤疤,我的恐惧,全都哭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
只是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像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那天晚上,我跟他说了很多。
关于周鸣,关于那场乌龙的癌症,关于我那段,死去的婚姻。
他一直,安静地听着。
听完,他把我抱得更紧了。
“傻瓜。”他说,“都过去了。”
“以后,有我呢。”
我和陈默,在一起了。
他对我很好。
是那种,润物细无声的好。
他会记得我的喜好。
知道我不吃香菜,不吃姜。
知道我喜欢喝温水,不喜欢喝饮料。
他会每天早上,给我做早饭。
晚上,接我下班。
他会把我宠成一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废物。
我胖了。
脸上,又有了肉。
笑容,也多了起来。
镇上的人都说,我像是变了一个人。
是啊。
爱,是最好的良药。
可以治愈一切的伤痛。
我和陈默,决定结婚了。
没有盛大的婚礼。
只是请了几个最好的朋友,在我们的那个小院里,办了一场小小的,温馨的派对。
那天,我穿着白色的长裙,头上戴着陈默亲手为我编的花环。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站在我对面。
阳光,透过蔷薇花架,洒在我们身上。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林晚。”他说,“谢谢你,愿意嫁给我。”
“我陈默,在此发誓。”
“从今往后,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我都会爱你,珍惜你,保护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我哭了。
这一次,是幸福的眼泪。
我也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出我的誓言。
“我愿意。”
我们交换了戒指。
戒指,也是他亲手做的。
用的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棵断掉的书架的木头。
他说,那是我们缘分的开始。
他要让这份缘分,套在我们的手上,一辈子。
婚后的日子,平淡,却幸福。
我们一起,打理我们的小院。
一起,做饭,散步,看电影。
我们一起,把日子,过成了诗。
有一次,我问他。
“陈默,如果,当初我真的得了癌症,你还会娶我吗?”
他没有丝毫犹豫。
“会。”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他说,“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健康,或者别的什么。”
“如果你生病了,我就照顾你。”
“如果你没钱治病,我就去卖掉我的木工坊,卖掉我所有的东西,给你治病。”
“如果你……真的不在了。”
他顿了顿,眼圈红了。
“我就守着我们的回忆,过完这一生。”
我抱着他,哭得一塌糊涂。
我知道,这一次,我没有爱错人。
后来,我听说了一些关于周鸣的消息。
他一直没有再婚。
他把我们以前住的那个房子,卖了。
他辞掉了工作,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
去了我们以前,一起去过的地方。
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我寄一张明信片。
上面,没有称呼,没有署名。
只有一句话。
“林晚,对不起。”
“林晚,我想你。”
“林晚,祝你幸福。”
我把那些明信片,都收在一个盒子里。
没有给陈默看。
不是还对他有留恋。
而是想,给自己一个警醒。
提醒自己,曾经,因为一个错误的选择,失去过多么珍贵的东西。
提醒自己,要更加珍惜,眼前的幸福。
我和陈默,有了一个孩子。
一个很可爱的女儿。
长得很像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我们给她取名叫“安安”。
希望她,一生平安喜乐。
我常常在想。
人生,就像一场,充满了意外的旅程。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你会遇到什么人,经历什么事。
有的人,教会你爱。
有的人,教会你成长。
那场乌龙的癌症,像一个残酷的玩笑。
它夺走了我十年的爱情。
却也让我,看清了人心,学会了放下。
它让我明白,真正的爱,不是花前月下,不是甜言蜜语。
而是,当灾难来临时,那双,紧紧握住你的,不肯放开的手。
是那句,“别怕,有我呢”。
我很庆幸,在我经历了那么多之后,还能遇到陈默。
遇到那个,愿意陪我,走完一生的人。
那天,阳光很好。
我坐在院子里,看书。
陈默在旁边,做他的木工活。
女儿安安,在草地上,追着猫咪暖暖跑。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我抬头,看着陈默。
他也正好,抬起头,看我。
我们相视一笑。
我知道,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
至于周鸣。
他就像我人生中,一场重感冒。
病的时候,很难受。
但病好了,也就过去了。
我会记得,他曾经给我的温暖。
也会原谅,他最后给我的伤害。
我们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他付出了他的。
我也找到了我的归宿。
这样,就很好。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要结婚了。祝你幸福。”
没有署名。
但我知道,是他。
我笑了笑,删掉了短信。
然后,抬头,看向不远处,我的丈夫,和我的女儿。
阳光,正好。
来源:家庭健康医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