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衣服,包,鞋子,还有一整面墙的乐高。我们说好等我这个项目忙完,就一起拼一个霍格沃茨城堡。
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用胶带粘纸箱。
林晚的东西太多了。
衣服,包,鞋子,还有一整面墙的乐高。我们说好等我这个项目忙完,就一起拼一个霍格沃茨城堡。
现在,我一个人对着满地狼藉,感觉自己也像个散架的零件。
手机在沙发上疯了似的振动,屏幕亮起,是“平安保险-张经理”。
我划开接听,开了免提,继续手上的活。
“陈先生,您好,节哀顺变。”
声音很客气,也很公式化。
我“嗯”了一声,扯下一段胶带,发出刺耳的“刺啦”声。
“陈先生,关于您妻子林晚女士的意外险理赔,我们这边已经启动了流程。但……在核对保单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些情况,需要跟您核实一下。”
我的动作停住了。
“什么情况?”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用词。
“我们查到,林晚女士除了在敝司购买的这份以您为受益人的300万意外险之外,还在其他四家保险公司,分别购买了五份……”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
“五份,总保额高达500万的寿险和意外险。”
我的心猛地一沉。
“五份?500万?”
“是的,陈先生。”
我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胶带掉在地上,粘住了一只孤零零的毛绒拖鞋。
那是林晚的。
“关键是……”张经理的声音听起来无比遥远,又无比清晰,“这五份保单的受益人,都不是您。”
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一如我此刻的心情。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
不是我?
我们结婚七年,从校服到婚纱,从一无所有到在这个城市扎下根。
我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的父母早亡,我们就是彼此的全世界。
她会把钱留给谁?
“不可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同名同姓?”
“我们反复核对过身份证号和投保信息,千真万确,就是林晚女士本人。”
“受益人是谁?”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抱歉,陈先生,根据隐私保护条例,我们无权向您透露其他保单受益人的信息。只是……这个情况比较特殊,数额也巨大,按照规定,我们需要进行更详细的调查。理赔款的发放,可能会因此延迟。”
调查。
延迟。
隐私。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我挂了电话,没说再见。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看着满地的狼藉,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我在这里,像个傻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她的遗物,试图保留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温存。
而她呢?
她在背后,藏着一个价值500万的秘密。
我猛地站起来,一脚踹在那个刚封好的纸箱上。
“哐当”一声,箱子破了个大洞,里面她最喜欢的那个香薰机摔了出来,碎了一地。
香薰机的碎片旁边,是那只被胶带粘住的毛绒拖鞋。
兔子耳朵,软趴趴的,沾着灰。
我的怒火,瞬间被一种更深、更冷的悲哀浇灭了。
我到底算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条毒蛇,盘踞在我的脑海里,嘶嘶地吐着信子。
不行。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必须知道,这五个人是谁。
我必须知道,在林晚心里,到底谁比我更重要。
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
这是对我七年婚姻,七年感情,七年人生的彻底否定。
我拿起手机,给我在律师事务所的大学同学周毅打了个电话。
“喂,阿毅,帮我个忙。”
声音依旧沙哑,但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颤抖。
“我要查几份保单的受益人。对,用尽一切办法。”
我要把他们一个个,都揪出来。
我要当面问问他们。
凭什么?
周毅的效率很高。
他说正规渠道很难,但保险公司内部,总有办法。
两天后,他给了我一个加密文件。
打开,是五个名字。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陌生的地址,和一个触目惊心的金额。
第一个名字:李秀兰,100万。
地址在邻市的一家高端养老院。
我看着这个名字,大脑飞速运转。
李秀兰?
不认识。
我翻遍了我和林晚所有的亲戚朋友名单,没有这个人。
养老院?
难道是某个我们不知道的远房长辈?
我决定亲自去看看。
我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活生生的,能说话的答案。
而不是一串冰冷的字符。
第二天一早,我驱车前往邻市。
那家养老院环境很好,有花园,有池塘,看起来更像个度假村。
我在前台报出李秀兰的名字。
护工把我带到一间朝南的单人房。
房间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坐在阳台的摇椅上,盖着毯子,晒着太阳。
她看起来很安详,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
“李老师?”我试探着问。
她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睛在我脸上打量了半天。
“你是……?”
“我是林晚的爱人,我叫陈阳。”
听到“林晚”两个字,她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
“小晚?”她露出惊喜的笑容,“她怎么没来?那丫头,总说忙,好久没来看我了。”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她还不知道。
“她……出差了。”我撒了个谎。
“哦,出差好,年轻人就该多闯闯。”李老师笑着,皱纹在眼角堆成一朵花,“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老师,我想问问,您……认识林晚多久了?”
“那可久了。”她陷入了回忆,“小晚是我教的第一届学生。那时候她还是个小不点,扎着两个羊角辫,坐在第一排,眼睛又大又亮。她父母走得早,跟着亲戚过,性子有点闷,不爱说话。我就总叫她回答问题,带她参加活动。”
“后来她考上了师范,毕业了,也当了老师。她说,是我想让她成为像我一样的人。”
李老师的语气里,满是骄傲。
“这孩子孝顺啊,每个月都来看我,给我带各种好吃的。后来我身体不行了,住进了这里,一个月一万多的费用,都是她出的。她说,就当是替她爸妈孝敬我了。”
“她说,我是她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之外,最亲的人。”
我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一个月一万多。
林晚只是个幼儿园老师,一个月工资不到八千。
我从来没问过她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我总觉得,她一个女孩子,买买衣服,买买化妆品,花不了多少。
我甚至还自大地以为,这个家,全是我在撑着。
原来,她一直在用她微薄的薪水,为她的恩师,撑起一个体面的晚年。
而我,一无所知。
那100万,是给她养老的。
是让她在剩下的日子里,可以无忧无虑,活得像个人样。
我走出养老院的时候,太阳很大,晃得我眼睛疼。
我坐在车里,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中,我仿佛看到了林晚的脸。
她总是笑着,眉眼弯弯,说:“陈阳,你真好。”
可我,真的好吗?
我甚至不了解她。
第一个谜底揭开了。
没有背叛,没有苟且。
只有一个学生,对恩师最笨拙,也最深沉的报答。
我的愤怒,被撕开了一个小口。
但剩下的四个名字,依然像四座大山,压在我的心头。
第二个名字:周凯,100万。
地址是本市的一所重点大学。
周凯?
这个姓很普通,名字也很普通。
但我隐约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打开电脑,开始搜索。
我在林晚的旧博客里,一篇加密的日志里,找到了这个名字。
日志的日期,是五年前。
标题是:《对不起》。
“今天,周凯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是那所他姐姐一直想去的大学。
我把通知书的照片,烧给了周晴。
周晴,对不起。
如果那天,我没有为了抄近路走那条小巷。
如果那天,我没有为了省几十块钱打车费。
你就不会为了保护我,被那个抢劫的疯子捅伤。
你就不会死。
你才十九岁,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偷走了你的人生,也偷走了你弟弟的未来。
周凯说,他不怪我。
可我怎么能不怪自己?
从今天起,我会替你照顾他。
我会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
我会让他,完成你没有完成的梦想。
周晴,对不起。”
我的手在颤抖。
我想起来了。
五年前,林晚有一次回家,脸色惨白,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划痕。
她说,遇到抢劫的了,但是被一个好心的路人救了,没大事。
我当时正在忙一个项目,焦头烂额,只是抱着她安慰了几句,第二天就忘了。
我甚至没有问那个“好心的路人”叫什么,伤得重不重。
原来,那个路人,死了。
原来,那个路人,叫周晴。
原来,这五年来,林晚一直活在愧疚的深渊里。
她用自己的钱,资助着周晴的弟弟。
她把那个男孩,当成了自己的赎罪。
我驱车去了那所大学。
在篮球场上,我找到了周凯。
他很高,很阳光,浑身都是少年气。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
“你是……陈阳哥?”
他认识我。
“林晚姐给我看过你的照片。”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她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她……跟你联系多吗?”
“嗯,每个月都会。问我学习怎么样,钱够不够花。就像我亲姐姐一样。”周凯的眼圈红了,“陈阳哥,林晚姐她……我听说了。你节哀。”
“那100万,是她留给你的吧。”我开门见山。
周凯愣住了,随即低下头。
“我不能要。”他说,“这些年,她为我们家做的已经够多了。我姐是为了救她才……这是意外,不怪她。这笔钱,应该给你。”
“这是她给你的。”我打断他,“她希望你,没有后顾之忧地,读完大学,读完研究生,然后找个好工作,娶个好媳妇,把你姐姐那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这是她欠你姐姐的,也是她欠你的。”
我看着周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你收下。不然,她在那边,也不会安心。”
从大学城出来,天已经黑了。
城市的霓虹,像一张巨大的网,把所有人都网在里面。
我忽然觉得很孤独。
我的妻子,林晚,她心里藏着一片海。
海里有风暴,有巨浪,有沉船,有淹死的人。
而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片平静的湖。
我甚至,连一块石头都没往里扔过。
我回到家,打开第二个纸箱。
里面是林晚的各种证书和奖状。
“优秀教师”、“优秀班主任”……
在一堆红本本里,我找到一个陈旧的笔记本。
翻开,是林晚清秀的字迹。
第一页,写着:
“我的秘密存钱罐。”
第一笔:2015年3月,收入5000,存下500。用途:给李老师买按摩椅。
第二笔:2015年4月,收入5200,存下600。用途:给李老师买营养品。
……
翻到中间,出现了一个新的条目。
2017年9月,收入6000,存下2000。用途:周凯学费。
……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每一笔钱,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她的工资,从五千,涨到六千,再到七千多。
她存下的钱,也越来越多。
我送她的包,她会偷偷退掉,换成仿款。
我给她买的化妆品,她会用很久很久。
我总笑她节俭。
我以为那是好习惯。
我不知道,她的每一分节俭,都背负着沉重的责任和秘密。
我的愤怒,已经所剩无几。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悲伤。
我为她的善良,她的担当,她的隐忍。
也为我的迟钝,我的疏忽,我的自以为是。
第三个名字:王桂芬,100万。
地址是一家流浪动物救助站。
这个我有点印象。
林晚很喜欢小动物,我们谈恋爱的时候,就总去类似的救助站做义工。
结婚后,她也提过几次,想再去看看,都被我以“太忙”或者“太脏”为由拒绝了。
我甚至还说过:“有那闲工夫,不如在家多给我做顿饭。”
现在想来,我真是个混蛋。
我按照地址,找到了那个救助站。
地方很偏,在一个待拆迁的城中村里。
院子里,几十只猫猫狗狗,看到我这个陌生人,警惕地叫着。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走了出来,穿着沾满泥点的雨鞋,手里还拿着一把扫帚。
她就是王桂芬。
“你找谁?”她问。
“我找林晚。”我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王桂芬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
“唉,可怜的孩子。你是她丈夫吧?”
我点点头。
“进来坐吧。”
她把我带进一间简陋的办公室。
墙上,贴满了各种猫狗的照片。
其中一张,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林晚,抱着一只橘猫,笑得特别开心。
那只橘猫……
“是‘土豆’。”王桂芬看出了我的疑惑,“小晚送来的。”
土豆。
是我们养的第一只猫。
三年前,它突然不见了。
林晚哭了好几天,我也难过了很久。
我们贴了寻猫启事,找遍了整个小区,都没有找到。
最后,我们都接受了它“离家出走”的事实。
“它没有离家出走。”王桂芬说,“它得了猫传腹,治起来很麻烦,也很花钱。小晚怕你担心,也怕你不同意花那么多钱给一只猫治病,就骗你说它跑了,偷偷把它送到了我这里。”
“这几年,土豆所有的治疗费,还有我们救助站一半的开销,都是小晚一个人在撑着。”
“她每个周末,只要有空,都会过来。打扫卫生,喂猫喂狗,一待就是一天。”
“她说,这里是她的充电站。看着这些小生命,她就觉得,生活再难,也得扛过去。”
王桂芬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账本,递给我。
“这是她记的账。她说,万一哪天她不在了,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说,你看到这个,就会明白的。”
我打开账本。
又是那种熟悉的,清秀的字迹。
“土豆治疗费:3000。”
“救助站猫粮狗粮:5000。”
“疫苗费:2000。”
……
密密麻麻,一笔又一笔。
最后一页,写着一句话:
“陈阳,对不起,又骗了你一次。但我真的,舍不得土豆。也舍不得这些小可怜。它们的世界很小,只有我们。就像我的世界,只有你一样。”
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一颗,一颗,砸在账本上,晕开了墨迹。
我以为她只是喜欢小动物。
我不知道,她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守护一个个弱小的生命。
我以为那只是一只猫。
我不知道,那也是我们的“家人”。
我以为她只是去做义工。
我不知道,她是在为几十个“家人”,撑起一个家。
那100万,是留给土豆,留给这个救助站的。
是她用自己的方式,延续着这份守护。
我走出救助站,回头看了一眼。
一只小狗,隔着铁门,冲我摇着尾巴。
它的眼神,清澈,纯粹。
像林晚一样。
我开始害怕了。
我害怕知道第四个,第五个名字背后,还藏着什么样的故事。
每揭开一个秘密,就等于在我心上,再割一刀。
它提醒着我,我有多失败。
作为一个丈夫,我有多么不称职。
第四个名字:林建国,赵秀梅,100万。
地址在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偏远的山村。
林建国?
林晚的父亲,也叫林建国。
但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因为矿难去世了。
赵秀梅?
不认识。
难道是……她的亲生父母还活着?
或者,是收养她的那家亲戚?
不对,林晚说过,那家亲戚对她并不好,早就断了联系。
这个猜测,让我心头发冷。
如果这是真的,那林晚的人生,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我必须去。
我请了几天假,买了去那个山村的火车票。
火车,转大巴,再转拖拉机。
两天后,我终于到了那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村子。
村子很穷,都是土坯房。
我找到了林建国和赵秀梅的家。
那是一栋摇摇欲坠的土房,院墙都塌了一半。
一对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夫妻,正在院子里晒玉米。
看到我,他们一脸警惕。
“你们是……林晚的亲戚吗?”我问。
“你是?”男人问道。
“我是她丈夫。”
老夫妻对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悲伤和震惊。
“你……是小晚的丈夫?”女人颤抖着问,“那小晚她……”
“她走了。”
女人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男人红着眼,扶起她,然后把我请进了屋。
屋里家徒四壁,唯一的电器,是一台老旧的黑白电视。
“我们不是小晚的亲戚。”男人开口了,声音嘶哑,“我们是她最好的朋友,林燕的父母。”
林燕。
这个名字,我听林晚提过。
是她的小学同桌,也是她唯一的玩伴。
“小燕跟小晚,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姐妹还亲。”
“那时候家里穷,小燕得了急性肺炎,村里卫生所治不了,要去县医院。我们拿不出钱,就耽误了……”
男人说不下去了,捂住了脸。
“小晚这孩子,把小燕的死,都怪在了自己身上。她觉得,如果她当时能拿出钱,小燕就不会死。”
“从她上大学开始,每个月都给我们寄钱。一开始是几百,后来是一千,两千。”
“我们说不要,她说,这是替小燕孝敬我们的。她说,她要让我们,过上好日子。”
“她还说,等她存够了钱,就给我们盖新房子。她说,小燕生前,最想要的就是一栋亮堂堂的大房子……”
我看着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头挨着头,笑得灿烂。
一个是林晚。
另一个,就是林燕。
原来,这才是她拼命存钱的开始。
童年的玩伴,因为贫穷而逝去。
这件事,像一根刺,扎进了她幼小的心里。
从那天起,她就下定决心,要用钱,去弥补这个世界上,她能看到的所有遗憾。
她想拯救她的恩师。
她想拯救她恩人的弟弟。
她想拯救流浪的动物。
她想拯救她好友的父母。
她像一个独行的女侠,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扛起了所有她认为的责任。
而我,那个自诩为她“全世界”的男人,却对她的江湖,一无所知。
那100万,是她给这对老夫妻的承诺。
一栋亮堂堂的大房子。
一个安稳的晚年。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
“叔叔,阿姨,这是林晚留给你们的。她说,一定要给你们盖一栋新房子。”
我没有说保险的事。
我只说,这是她的遗愿。
离开那个小山村的时候,下起了雨。
泥泞的山路,很难走。
就像林晚这些年来,一个人走过的路。
我坐在拖拉机上,任凭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
我已经没有眼泪了。
心里,是一种巨大的,空洞的麻木。
我甚至开始期待最后一个名字。
我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渴望着最后一击。
让我彻底死心。
让我看看,我到底有多可笑。
最后一个名字:陈建军,100万。
地址,是本市一个老旧的小区。
陈建军。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所有的麻木。
这是我爸的名字。
一个我将近十年,没有叫出口的名字。
一个在我心里,等同于“混蛋”、“赌鬼”、“酒鬼”的代名词。
怎么可能是他?
林晚为什么会把钱留给他?
她明明知道,我有多恨他。
他好赌,在我妈生病需要钱的时候,把家里最后一点积蓄都输光了。
他酗酒,喝醉了就打我,打我妈。
我妈去世后,我跟他大吵一架,断绝了父子关系。
上大学,工作,结婚,我没有告诉他。
林晚是知道这一切的。
她还曾经抱着我,陪我一起骂他。
她怎么会……
不。
不可能。
这一定是搞错了。
或许,只是同名同姓。
我的心里,燃起最后一丝希望。
我抓着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必须去确认。
我宁愿受益人是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一个骗了林晚感情的小白脸。
我也不希望,是他。
我找到了那个老旧的小区。
楼道里,堆满了杂物,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我站在那扇熟悉的,掉漆的防盗门前。
我犹豫了。
我害怕推开这扇门,看到那个我最不想看到的人。
我害怕林晚留给我最后的,是一个我无法理解,也无法原谅的背叛。
是的,背叛。
前面四个,是善良,是责任,是救赎。
但这一个,如果真的是他,那就是对我最彻底的背叛。
她站在了我的对立面。
她用她的钱,去资助那个毁了我童年,毁了我家庭的男人。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咚,咚,咚。
脚步声传来。
门开了。
一张苍老,但熟悉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是他。
陈建军。
他比我记忆中,老了很多。
头发白了大半,背也有些驼了。
身上穿着一件干净的旧T恤,没有酒气,也没有烟味。
他看到我,愣住了。
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一丝愧疚,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你怎么来了?”他开口,声音沙哑。
“林晚,是不是给你买了保险?”我没有叫他,开门见山,语气冰冷。
他低下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是。”
我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为什么?”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她为什么要给你钱?你跟她说了什么?你又去赌了?还是又欠了高利贷?你拿我的软肋去威胁她了是不是!”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咆哮。
积压了十几年的怨恨,和这几天所有的委屈,愤怒,悲伤,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不是的!”他急忙摆手,“我没有!我戒了!我早就戒了!”
“戒了?”我冷笑,“狗改不了吃屎,你这种人,会戒?”
“是真的!”他急得眼圈都红了,“是小晚……是小晚帮我戒的。”
“三年前,她来找我。”
“她没有说你是她丈夫。她说,她是一个社工。”
“她陪我聊天,给我讲道理。我喝醉了耍酒疯,她也不生气,就默默地帮我收拾。”
“我没钱了,她就给我买米买面。但她说,钱,一分都不会给我。”
“她说,如果我还想当个人,就得靠自己站起来。”
“她帮我找了份工作,在小区里做保安。一个月两千块,虽然不多,但够我活了。”
“她每个月都来看我一次,监督我,鼓励我。”
“她说,我儿子是个很好的人,很优秀,很孝顺。只是被我伤透了心。”
“她说,她希望有一天,我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陈建军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小铁盒。
打开,里面是一沓信。
还有一张银行卡。
“这是小晚留下的。她说,如果她有什么意外,就让我把这些交给你。”
他把铁盒递给我,双手颤抖。
“她说,保险的钱,不是给我的。是替你,存下的。”
“她说,万一我老了,病了,不能动了,这笔钱,可以让我不拖累你。”
“她说,她知道你嘴硬心软。她不想让你,以后为了我的事为难。”
“她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她为你做的,太少了。”
“她想帮你,把你心里最大的那个窟窿,补上。”
我接过那个铁盒,手抖得不成样子。
我打开第一封信。
是林晚的字迹。
“陈阳吾爱: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原谅我再一次的自作主张。
我知道你恨他,我懂。
但我第一次去见他的时候,我看到的,不是一个混蛋,而是一个被生活彻底打垮,放弃了自己,也失去了所有希望的可怜人。
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
那个在父母去世后,被亲戚嫌弃,孤独又绝望的小女孩。
所以,我没忍住,想拉他一把。
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你。
我希望有一天,你能真正地,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
我希望有一天,你能有一个可以叫‘爸爸’的人。
我希望,你能有一个完整的家。
对不起,我把我们的钱,分给了那么多人。
因为在我眼里,他们不是陌生人。
他们是我的责任,是我的愧疚,是我生命的延伸。
我总觉得,老天让我遇见你,花光了我所有的运气。
所以,我要多做点好事,把这份运气,再攒回来一点点,用来守护你。
陈阳,我留给你的,不止这些。
我们那套房子,房贷已经还清了。
那份3300万的保险,受益人是你。
还有我所有的存款,都在我们联名的卡里。
这些,足够你,开始新的生活了。
答应我,不要为我难过太久。
找一个,能看穿你所有逞强,能走进你内心,能真正照顾你,而不是需要你照顾的女孩。
然后,忘了我。
好好生活。
爱你的,林晚。”
信纸,被我的眼泪浸透。
我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我的脆弱,我的逞强,我的孤独。
她知道我心里,那个从不敢触碰的伤口。
她没有背叛我。
她只是用一种我无法想象的方式,爱着我。
爱得那么深,那么笨拙,那么奋不顾身。
她像一个不知疲倦的织补匠,默默地,把我生命中所有的裂痕,一一缝合。
而我,却一直在抱怨,她织的毛衣不够暖。
我哭了很久。
哭到最后,只剩下抽噎。
陈建军一直站在旁边,手足无措,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他递给我一杯水。
我接过来,喝了一口。
“爸。”
我听见自己说。
那个十几年没有叫出口的字,那么陌生,又那么轻易地,滑出了喉咙。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泪水。
他转过身,用袖子擦着眼睛,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哎。”
一声长长的,压抑了十几年的叹息。
我没有再 contesting 任何一份保单。
我用林晚留给我的钱,给李老师的账户续了费。
我把周凯叫出来,请他吃了一顿饭,告诉他,以后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我去了那个流浪动物救助站,捐了一大笔钱,还领养了一只跟土豆长得很像的橘猫。
我联系了施工队,去那个小山村,为林燕的父母,盖一栋亮堂堂的新房子。
我把我爸,接到了我的新家。
房子很大,也很空。
我给他收拾出一个房间,买了新床,新被子。
他总是不好意思,说给我添麻烦了。
我说,不麻烦,一家人,说什么麻烦。
他会给我做饭,虽然味道不怎么样。
他会等我回家,虽然我们话不多。
有一天,他看着我抱着新来的橘猫,在看林晚的照片,忽然说:
“小晚,是个好姑娘。你比我幸运。”
我点点头。
是啊。
我比他幸运。
我遇到了林晚。
我花光了所有的运气,遇到了她。
又用光了所有的运气,失去了她。
保险公司的理赔款,很快就到账了。
那张以我为受益人的保单,静静地躺在抽屉里。
上面附着一张小小的便签。
是林晚的字迹。
“给我们的未来。我爱你,陈阳。”
我把便签,和那封信,一起收进了那个小铁盒。
这是她留给我,最宝贵的遗产。
不是钱。
是爱,是救赎,是让我成为一个更好的人的力量。
我的人生,被她分成了两半。
遇见她之前,和遇见她之后。
现在,是她离开之后。
我要带着她的那份爱,好好地,活下去。
连同她的那一份,一起。
来源:欢喜星为友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