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擦着吧台,咖啡机旁边那块木板被烫出个黑印子,怎么擦都擦不掉,像我心里的那点烦躁。
电话是下午三点一刻打来的,店里最冷清的时候。
我正擦着吧台,咖啡机旁边那块木板被烫出个黑印子,怎么擦都擦不掉,像我心里的那点烦躁。
“喂,林微?”
是我妈。她的声音永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感。
“嗯,妈,怎么了?”
“你弟那个事,你想好没有?”
我把抹布扔进水池,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让我暂时有了一点喘息的空间。
“什么事?”我明知故问。
“你还跟我装!”我妈的声调瞬间拔高了八度,“林涛结婚,你这个当姐的,准备出多少?我跟你说,亲戚朋友都看着呢,你可别给你弟丢人!”
丢人。
这个词像一把小小的锥子,不致命,但总在最不经意的时候扎你一下。
“我还在想。”我关掉水龙头,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她在那头急促的呼吸声。
“想什么想?还有什么好想的?你弟这辈子就结一次婚!你那个准弟媳小雪,家里条件好,陪嫁一辆二十多万的车,我们家能太寒碜吗?彩礼我跟你爸已经把老本都掏进去了,酒席、婚庆,哪样不要钱?”
她的话像连珠炮,密集得不给我任何插嘴的余地。
“你开个咖啡店,当老板,一个月流水不少吧?我跟亲家母都说了,你这个姐姐有本事,到时候肯定给你弟包个大红包。”
我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笑了。
笑得有点发冷。
老板?流水?
她不知道我这个月的房租还没凑齐,不知道那个新来的服务员嫌工资低昨天刚走人,不知道隔壁新开的奶茶店几乎抢走了我一半的年轻客流。
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儿子要结婚,她女儿“有本事”,应该理所当然地“表示”。
“妈,我最近手头有点紧。”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谁不紧?我跟你爸紧不紧?为了你弟,我们连养老的钱都拿出来了!你当姐姐的,这时候不出一把力,什么时候出?”
又是这套话术。
从小到大,我听了无数遍。
“林涛要买电脑,你当姐姐的,把你的压岁钱拿出来。”
“林涛想学画画,你成绩好,就别去那个什么夏令营了,省点钱。”
“林涛要上大学,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早点出去工作,也能帮衬家里。”
我真的,早点出去工作了。
没读大学,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我拿着几千块钱的工资,一半寄回家里,说是给他们养老,其实都变成了林涛的生活费、恋爱经费、创业启动金。
哦,对了,他还创过业。
跟人合伙开了个桌游店,不到半年,赔得底朝天。
最后还是我,刷爆了三张信用卡,才把他欠下的债给填上。
从那以后,我算是想明白了。
靠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我辞了职,用仅剩的积蓄和跟朋友借来的钱,盘下了这个小店。
起早贪黑,磨破了嘴皮,磨掉了指甲,才勉强让这个小小的咖啡店,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活了下来。
我以为我独立了,能掌控自己的人生了。
可我忘了,我还有家人。
我那永远嗷嗷待哺的弟弟,和我那永远觉得我“应该”的妈。
“妈,我最多,能拿出三万。”
我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心在滴血。
这三万,是我准备下个月去续签房租的钱。
是我准备给咖啡机做一次大保养的钱。
是我想给自己换个新手机,却一直没舍得的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
就在我以为她终于能体谅我一丝一毫的时候,她用一种比刚才更冷、更失望的语气说:
“三万?林微,你打发叫花子呢?”
“你弟弟结婚,一辈子的事,你就拿三万?”
“我怎么跟亲家说?说他姐姐开着店当老板,就包了三万的红包?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你让你弟弟的脸往哪儿搁?”
“脸,脸,脸!”我终于忍不住了,声音也大了起来,“你们的脸是金子做的吗?三万块钱,你知道我要卖多少杯咖啡才能挣回来吗?”
“我不管你卖多少杯咖啡!我只知道,别人家姐姐给弟弟买房买车,你连个像样点的红包都拿不出来!”
“我告诉你,林微,没有六万六,这事你想都别想!你要是真只拿三万过来,你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妈,也别认林涛这个弟弟!”
啪。
电话挂了。
我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像。
窗外,一辆洒水车慢悠悠地开过,唱着那首几十年不变的《兰花草》。
真讽刺啊。
我的人生,好像从来就没那么清新过。
晚上,我没吃饭。
煮了一包泡面,连根青菜都懒得放。
吃着吃着,眼泪就掉进了汤里。
咸的。
跟我的生活一个味道。
我划开手机,点开计算器。
房租,一万五。
水电煤气,两千。
员工工资,六千。
进货,大概五千。
还有我自己,要吃饭,要坐车,要活着。
三万,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六万六?
她怎么不说六十六万呢?
把我这个店卖了,再把我自己卖了,差不多就够了。
我点开和林涛的聊天框。
上一次的记录,还是半年前,他找我借钱。
“姐,江湖救急,五千。”
我转了。
他回了一个“谢了姐”的表情包。
再无下文。
我盯着那个笑嘻嘻的熊猫头,忽然觉得很滑稽。
我们是亲姐弟啊。
怎么活得像个提款机和客户的关系?
我深吸一口气,打下一行字。
“林涛,婚礼的事,我跟妈说了,我这边最多能拿出三万,最近店里周转确实困难。”
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等以后姐缓过来了,再给你补个大的。”
我希望他能懂。
哪怕只有一丝丝的体谅。
等了大概十分钟,他回了。
不是文字。
是一段语音。
我点开,他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一丝酒后的含混和理直气壮。
“姐,你什么意思啊?三万?我一桌酒席都不止这个价。我那几个哥们儿,关系一般的都说好包一万了,你是我亲姐啊!”
“小雪那边,她闺蜜结婚,她哥直接送了辆车。我没让你送车送房,你连个红包都拿不出手?你让我以后在小雪家怎么抬头?”
“妈都跟我说了,六万六,图个吉利。你别跟我哭穷,你那破咖啡店我还不了解?一天到晚坐满了人,怎么可能没钱?”
“姐,做人不能太自私了。这钱你不光是给我,也是给咱爸咱妈长脸。就这么定了,六万六,少一分都不行。”
语音结束了。
我把手机扔在沙发上,蜷缩起来,用双臂抱住自己。
冷。
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
自私?
到底谁自私?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过去的画面。
小时候,他打碎了邻居家的玻璃,我爸妈让我去道歉,替他挨骂。
上学时,他逃课去网吧,老师叫家长,我妈让我请假去学校,说是我的主意。
工作后,他换了无数份工作,每次都干不长,我妈说:“男孩子嘛,心不定,你当姐姐的,多帮衬着点。”
我就是这么“帮衬”过来的。
帮到最后,我成了自私的人。
我成了那个“连个像"样点的红包都拿不出来”的姐姐。
我忽然就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又流出来了。
我拿起手机,给林涛回了两个字。
“好的。”
行。
你们要六万六,我就给你们六万六。
你们要脸,我就给你们脸。
我倒要看看,这张脸,到底值多少钱。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活得像个陀螺。
我辞退了唯一一个服务员,从收银、点单、制作到打扫,所有事都自己一个人扛。
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去批发市场进货,为了省几块钱的差价,跟老板磨半天嘴皮子。
晚上十二点打烊,我还要对账,清洗所有的器具,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我停掉了所有的外卖,一天三顿,不是馒头就咸菜,就是最便宜的挂面。
我甚至开始在店里搞促销,买一送一,第二杯半价。
老顾客都说我疯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没疯。
我只是在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去满足家人的“体面”。
婚礼前一天,我终于凑够了六万六。
三万是店里最后的流动资金。
三万是跟朋友借的,我承诺下个月就还。
还有六千,是我一张信用卡里最后的额度。
我把这些钱,一张张铺在床上。
红色的,崭新的,散发着油墨的清香。
也散发着我血汗的腥气。
我把它们装进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包里,封上口。
上面用金色的笔写着:祝吾弟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写完,我端详了很久。
这行字,真好看。
也真刺眼。
婚礼当天,我特意穿上了我最贵的一条裙子。
那是我开店第一年,盈利了一个月,咬牙奖励自己的。
现在穿,稍微有点紧了。
因为这段时间,我瘦了十斤。
婚礼现场布置得富丽堂皇,巨大的水晶灯,铺满鲜花的拱门,循环播放着林涛和小雪的婚纱照。
照片上,他笑得意气风发。
小雪挽着他的胳膊,一脸幸福。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我妈穿着一身定制的旗袍,满面红光地在人群中穿梭,跟每一个到场的亲戚热情地打招呼。
看到我,她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准备好了吗?”
我点点头,拍了拍我的包。
她脸上立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
“这就对了。林微,妈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今天好好看着,看你弟多风光!”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很快,仪式开始了。
司仪在台上说着各种煽情的串词,新郎新娘交换戒指,拥吻。
台下掌声雷动。
我混在人群里,麻木地拍着手。
我看着台上的林涛,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是我弟弟。
可我为什么觉得,他那么陌生?
仪式结束,开始敬酒。
林涛和小雪端着酒杯,一桌一桌地走过来。
走到我们这桌,我爸妈激动地站了起来。
“涛涛,小雪,快坐。”
林涛笑呵呵地坐下,目光却直接落在了我的包上。
那眼神,赤裸裸的,毫不掩饰。
“姐,今天我大喜的日子,你这个最大的功臣,得表示表示吧?”他半开玩笑地说。
周围的亲戚都笑了起来。
“那肯定的,你姐还能亏待你?”
“林微现在是大老板,出手肯定阔绰!”
我妈在一旁,骄傲地挺直了腰板。
我面无表情地从包里拿出那个厚厚的红包,递了过去。
“新婚快乐。”
林涛接过去,手指在上面捏了捏。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做了一个让我永生难忘的动作。
他撕开了红包的封口。
把里面的一沓钱,抽了出来。
他没有数。
他只是用手掂了掂。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感谢,没有喜悦。
只有毫不掩饰的失望和轻蔑。
“姐,”他把那沓钱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你这是什么意思?”
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沓红色的钞票上。
我妈的脸,一下子白了。
“林涛!你干什么!”她厉声喝道。
“我干什么?妈,你问问她,这是什么意思!”林涛指着那沓钱,声音也大了起来,“我跟她说的多少?六万六!你看看这,顶多三万块钱!她是在打我的脸,还是在打你们的脸?”
“三万?”
“不是说好六万六吗?”
“哎哟,这当姐姐的,怎么这么小气……”
周围的亲戚开始窃窃私语。
那些声音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皮肤上。
我看着那沓钱。
那是我用半条命换来的三万块钱。
我原本凑够了六万六。
可是在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我那个朋友,她老公前阵子生病住院,急需用钱,她一个电话打过来,我二话不说,把店里仅有的一万块钱转给了她。
她后来还钱的时候,给我带了一大包她自己家种的蔬菜,还有一个她亲手织的围巾。
她说:“微微,谢谢你。这个不值钱,是我一点心意。”
那条围巾,我现在还围着。
很暖和。
我又想起,我跟朋友借那三万块钱的时候。
她问我干嘛用。
我说,我弟结婚。
她愣了一下,说:“微微,你对自己好点吧。”
然后,她把钱转给了我。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我突然觉得,我错了。
错得离谱。
有些人的脸,是脸。
有些人的脸,只是个无底洞。
我为什么要用朋友的善意,去填一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
我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血汗,去维护一份早已变质的亲情?
所以,在婚礼酒店的门口,我走进了旁边的银行。
我把那借来的三万块钱,存了回去。
然后,我给朋友发了条信息。
“钱还你了。谢谢你。”
她很快回我:“你没事吧?”
我回她:“没事。前所未有的好。”
所以,红包里,只有三万。
我自己的三万。
我能给的,也愿意给的,全部。
“林微!你……你怎么回事啊你!”我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我爸坐在旁边,脸色铁青,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
新娘小雪的脸色也很难看,她扯了扯林涛的袖子,示意他算了。
可林涛正在气头上,一把甩开她的手。
“算了?怎么算?今天这事要是不说清楚,这婚我不结了!”
他看着我,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姐,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什么意思?看不起我?还是觉得我不配?”
我看着他歇斯底里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平静。
心里那点残存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
我甚至有点想笑。
我缓缓地站起来,拿起桌上那沓钱。
然后,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它重新塞回了我的包里。
“没什么意思。”
我看着林涛,一字一句地说。
“就是觉得,你不配。”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林涛的脸,从涨红变成了猪肝色。
我妈捂着胸口,好像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你……你这个不孝女!你疯了!”
我没理她。
我拎起我的包,转身就走。
没有一丝留恋。
走出那个金碧辉煌、却让我感到窒息的宴会厅,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汽车的尾气,有路边小吃的香气,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这是人间的味道。
真好。
我的手机疯狂地响起来。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我直接关了机。
我不想听任何人的指责,不想做任何解释。
我开着我那辆二手的小破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荡。
车里放着音乐,一首我叫不出名字的英文歌,旋律很轻快。
我的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
我从没想过,跟家人决裂,会是这样一种感觉。
没有撕心裂肺的痛苦。
反而是一种,挣脱了枷锁的、前所未有的轻松。
原来,那些所谓的亲情、责任、义务,一直以来,都只是压在我身上的大山。
现在,我亲手把它们搬开了。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我看到旁边公交站台的广告牌。
上面是一个公益广告。
“关注山区儿童,用爱点亮未来。”
广告上,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小女孩,坐在一间漏风的教室里,手里捧着一本卷了角的书,眼神里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
那个眼神,像一束光,瞬间照进了我的心里。
我忽然知道,我这三万块钱,该用在哪里了。
绿灯亮了。
我一脚油门,调转车头,朝着高速公路的方向开去。
导航的目的地,是广告牌上那个小小的地名。
——大凉山,喜德县,某个我从未听说过的村小。
开了整整一天一夜的车。
从繁华的都市,到连绵的群山。
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颠簸。
我的小破车在盘山公路上挣扎着,好几次我都以为它要散架了。
可我一点都不怕。
我的心,异常地坚定。
当我终于根据导航,找到那所“阳光小学”的时候,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学校。
就是几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
窗户上没有玻璃,用塑料布糊着,风一吹,呼呼作响。
操场就是一片凹凸不平的泥地,唯一的体育器材,是一个用铁丝绑起来的篮球框。
我到的时候,孩子们正在上课。
我站在教室外,透过破了洞的塑料布往里看。
十几个孩子,年龄大小不一,挤在一间教室里。
他们穿着不合身的、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小脸冻得通红。
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老师,正在黑板上写字。
那块黑板,坑坑洼洼,字迹都看不清楚。
孩子们读课文的声音,参差不齐,却异常响亮。
“……我们都有一个家,名字叫中国……”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我找到了学校的校长。
一个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中年男人。
他看到我,很惊讶,以为我是来旅游的,迷路了。
我说明了我的来意。
我从包里,拿出那三万块钱,递到他面前。
“校长,我想把这些钱,捐给学校。”
校长的手,在空中停住了。
他看着那沓钱,又看看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姑……姑娘,你……你不是开玩笑吧?”
“不是。”我把钱塞到他手里,“我希望能给孩子们换上新的课桌椅,装上玻璃窗,再买一些新的书本和文具。”
校长的眼圈,红了。
他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地握着那沓钱,像是握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他突然转身,朝着教室的方向,大喊了一声。
“孩子们!下课啦!”
孩子们从教室里蜂拥而出。
校长把我拉到他们面前,激动地说:“孩子们,快,谢谢这位阿姨!这位阿-姨-给-我-们-捐-钱-啦!”
他把“阿姨”两个字拖得长长的,生怕孩子们听不清。
十几个孩子,齐刷刷地看着我。
他们的眼神,清澈、好奇,还有一丝胆怯。
然后,他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我,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谢谢阿姨!”
那声音,汇成一股暖流,瞬间击中了我的心脏。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在婚礼上,我没有哭。
被我弟当众羞辱,我没有哭。
跟我妈决裂,我没有哭。
可是在这一刻,听着这声稚嫩又真诚的“谢谢”,我哭得像个孩子。
这三万块钱。
在林涛眼里,是羞辱,是不值一提的施舍。
在这里,却是希望,是温暖,是孩子们的未来。
我忽然觉得,我这半个月的苦,都值了。
我这三十年的人生,在这一刻,才真正找到了意义。
我在那个小山村,待了三天。
我用那三万块钱,请了村里的师傅,给教室换上了新的铝合金窗户。
我开车去县城,拉回了崭新的课桌椅、一大堆图书、文具、还有篮球、足球。
我还给每个孩子,都买了一身新衣服,一双新鞋子。
当孩子们穿着新衣服,坐在新桌椅前,翻着新书的时候,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我从未见过的、最灿烂的笑容。
那个年轻的支教老师告诉我,他叫李想。
他说,他来这里两年了,我是第一个来捐款的陌生人。
他说:“谢谢你。你做的这些,可能会改变他们的一生。”
我摇摇头。
我说:“不,是他们,改变了我。”
离开的那天早上,全校的师生都来送我。
孩子们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有山里采的野花。
有他们自己画的画。
还有一个小女孩,往我手里塞了两个热乎乎的、烤得有点焦的土豆。
她小声说:“阿姨,这个给你路上吃。可好吃了。”
我握着那两个滚烫的土豆,像握着两颗滚烫的心。
我开着车,在后视镜里,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直到再也看不见。
我打开收音机,里面正好在放一首歌。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我跟着唱了起来。
唱着唱着,又笑了。
回到我那座熟悉的城市,已经是三天后了。
推开咖啡店的门,一股熟悉的咖啡香气扑面而来。
一切都没有变。
吧台上的黑印子还在。
桌椅还是那些桌椅。
只是我的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我打开了关机三天的手机。
一瞬间,无数的短信和未接来电涌了进来。
几十个未接来电,全是我妈和我弟的。
微信里,更是被轰炸了。
我妈发了几十条语音,我没点开听,光看那个感叹号的密度,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林涛也发了很多。
“林微你什么意思?把钱拿走?你存心让我在亲戚朋友面前丢人是吧?”
“我告诉你,这事没完!”
“有种你别回来!”
然后,是小雪。
她的语气还算客气。
“姐,你别生涛的气,他就是脾气直。你快回来吧,爸妈都快急疯了。”
我冷笑一声,直接把他们三个,全部拉黑。
世界清净了。
我正准备把手机扔到一边,一条陌生的好友申请弹了出来。
验证信息是:林微你好,我是李想老师。
我通过了。
他很快发来一张照片。
是孩子们在新的教室里上课的场景。
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洒进来,照在他们认真的小脸上。
照片的下面,是一行字。
“孩子们都很喜欢你买的书,谢谢你。他们说,以后也想成为像你一样,有爱心的人。”
我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把它设置成了我的手机壁纸。
第二天,我正在店里忙活,门被推开了。
我以为是客人,头也没抬地说:“欢迎光临,想喝点什么?”
没有人回答。
我抬起头,看到了我妈那张布满怒气的脸。
她身后,还站着我爸和林涛。
一家人,整整齐齐。
“你还知道回来?”我妈开口,声音嘶哑,像是吵了三天三夜的架。
我没说话,继续擦着我的杯子。
“林微,我问你话呢!你死哪儿去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你长本事了是吧?”
“你弟弟的婚礼,被你搅得一团糟!亲家那边怎么看我们?亲戚朋友怎么议论我们?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林涛也冲了上来,一拳砸在吧台上,震得杯子哐当作响。
“钱呢?你把钱拿哪儿去了?那三万块钱,你是不是私吞了?”
我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我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们。
“钱,我捐了。”
“什么?”三个人异口同声。
“捐了?你捐给谁了?”我妈不敢相信地问。
“捐给山区的贫困小学了。”我说,“给孩子们买桌椅,买书本,修教室了。”
空气再次凝固。
我妈的表情,从愤怒,到错愕,再到荒谬。
“你……你有病吧林微!你有钱捐给不相干的外人,都不肯给你亲弟弟?”
“那是我自己的钱。”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想给谁,就给谁。”
“你……”我妈气得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姐,你真行。”林涛忽然笑了,是那种被气到极致的冷笑,“宁愿把钱给那些穷鬼,都不给我。行,你够狠。”
“从今天起,我没有你这个姐姐!”
“我也没有你这个女儿!”我妈接话道,“我白养你了!你这个白眼狼!”
我看着他们在我面前,像两个跳梁小丑一样,唱着双簧。
我一点都不觉得难过。
我只觉得,可笑。
“说完了吗?”我问。
他们愣住了。
“说完了,就请出去吧。”我指了指门口,“我还要做生意。”
“你……你赶我们走?”我爸终于开口了,他那张一向沉默的脸上,也写满了失望。
“是。”我点点头,“这里不欢迎你们。”
“好,好,好!”我妈连说三个好字,“林微,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以后你别求着我们回来!”
说完,她拉着我爸和林涛,气冲冲地走了。
门被甩得震天响。
店里,恢复了安静。
我靠在吧台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从那天起,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了他们的消息。
我没有主动联系他们。
他们,也再没有来找过我。
我把从朋友那借来的三万块钱,分了三个月,还清了。
咖啡店的生意,不好不坏。
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
闲下来的时候,我会看看手机壁纸。
看看那些孩子们的笑脸。
李想老师偶尔会给我发一些照片和视频。
孩子们用上了新的电脑。
学校建了一个小小的图书角。
他们在操场上,踢着我买的足球,跑得满头大汗。
每次看到这些,我都会觉得,我的世界,充满了阳光。
半年后的一个下午。
店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小雪,我的前弟媳。
哦不,她还是我弟媳。
她看起来有些憔悴,没有了婚礼上那天的神采飞扬。
她在我对面坐下,点了一杯美式。
我们相对无言。
许久,她才开口。
“姐,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我愣了一下。
“婚礼那天的事,对不起。我当时……没有帮你说话。”
我摇摇头:“不关你的事。”
她搅动着咖啡,苦笑了一下。
“怎么不关我的事。如果不是我家里总拿我跟别人比,林涛也不会那么在乎钱,在乎面子。”
“结婚以后,我才发现……他真的,被惯坏了。”
“他工作不顺心,就回家发脾气。家里的事,一点都不管。我怀孕了,他也没说陪我去产检过一次。”
“他总说,他姐那么有钱,都不帮他。他活得憋屈。”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前几天,我们吵架,我回了娘家。我爸妈知道了这些事,也很生气。”
“我妈说,一个男人,不能总指望别人。尤其是,不能心安理得地啃自己的姐姐。”
“她说,你做得对。”
我看着小雪,她眼睛红红的。
“姐,我今天来,不是求你原谅他。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没有错。”
“还有……这个。”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
“这是三万块钱。我还给你。”
我看着那个信封,摇了摇头。
“不用了。”
“不,你必须收下。”她把信封塞到我手里,“这是林涛欠你的。也算是我,替他还的。”
“我跟他说了,如果他还想跟我过下去,就必须自己学会长大。我们不能再指望你了。”
她站起身,朝我鞠了一躬。
“姐,你多保重。”
说完,她转身走了。
我捏着那个信封,里面钱的厚度,很真实。
可我却觉得,它轻飘飘的。
我没有把这钱存进银行。
第二天,我把它寄去了大凉山。
附言上写着:给孩子们买点肉吃。
又过了一年。
我的咖啡店,搬了家。
搬到了一个更安静的街角。
店面不大,但很温馨。
我招了一个勤快的兼职大学生。
生意,也渐渐好了起来。
我开始有时间,去看看电影,逛逛书店,给自己买一束花。
我认识了一些新的朋友。
我们一起爬山,一起露营,一起谈天说地。
我的生活,简单,平静,且富足。
某个周末,我接到了李想老师的电话。
他邀请我,再去一次学校。
他说,学校盖了新的教学楼,是政府和一些慈善机构一起出资建的。
他说,孩子们都想见我。
我答应了。
我再次踏上那条盘山公路。
路,还是那么难走。
但我的心情,却完全不同。
这一次,是回家。
新的教学楼,是两层的砖房,刷着白色的漆,窗明几净。
操场也铺上了塑胶跑道。
一切,都焕然一新。
孩子们看到我,像一群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围了过来。
“林微阿姨!”
他们不再叫我“阿姨”,而是叫我的名字。
他们拉着我的手,带我参观他们的新教室,新宿舍,新食堂。
他们的脸上,都挂着自信又开朗的笑容。
晚上,学校为我举办了一个小小的篝火晚会。
孩子们表演了节目。
唱歌,跳舞,朗诵诗歌。
那个曾经送我烤土豆的小女孩,给我念了她写的作文。
作文的题目是,《我的梦想》。
她写道:“……我有一个梦想,长大以后,要成为像林微阿姨一样的人。她像一束光,照亮了我们的世界。我也想成为一束光,去照亮更多的人……”
我坐在篝火旁,听着她稚嫩的声音,看着她闪亮的眼睛。
我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这一次,是幸福的泪水。
晚会结束,我和李想老师坐在操场的台阶上,看着天上的星星。
山里的星星,特别亮,特别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摘到。
“谢谢你,林微。”李想说,“是你,带来了这一切的开始。”
我摇摇头,笑着说:“不,是你们,让我找到了我自己。”
我们聊了很多。
聊孩子们的未来,聊他的理想,聊我的咖啡店。
我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的话题。
和他在一起,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安心。
临走前,他送我到村口。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到我手里。
是一个用草编的小小的咖啡杯。
很精致,很可爱。
“送给你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我学了很久。”
我看着那个小小的草编杯子,又看了看他被草叶划破了的手指。
我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我回到城市,把那个草编杯子,挂在了我店里最显眼的位置。
每个看到它的客人,都会问我,这是哪里买的。
我都会笑着说:“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
我和李想,开始每天通电话,发信息。
他跟我分享山里的趣事。
我跟他诉说城市的烦恼。
我们像两棵遥远的树,却把根,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那年冬天,他休假,来我的城市看我。
他来的那天,下雪了。
我站在咖啡店门口,看到他穿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服,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从街角那头,微笑着向我走来。
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
他走到我面前,把一个暖宝宝塞进我手里。
他说:“林微,我来了。”
那一刻,我知道。
我的春天,也来了。
至于我的家人。
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只是偶尔,会从一些远房亲戚的口中,听到一些零星的消息。
据说,林涛和小雪,最终还是离婚了。
据说,他后来又换了好几份工作,依旧一事无成。
据说,我爸妈的身体,越来越不好。
我听到这些,心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
不恨,也不怨。
只是觉得,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他们选择了一条路。
我也选择了一条路。
我们各自,在自己的路上,走下去。
谁也,无法回头。
我的咖啡店里,阳光正好。
窗外,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我低头,抿了一口自己刚煮好的拿铁。
嗯,今天的咖啡,味道刚刚好。
不苦,也不涩。
是生活的味道。
也是,幸福的味道。
来源:没有温度的提醒着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