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还有没人了?”屠户的婆娘李翠兰拍了拍册子,她嗓门亮得像铜锣,“咱不白要,给十两银子当聘礼,往后丫头就是我王家的人,吃穿不愁。”
屠户夫妻来青石村挑冲喜丫头那天,日头正毒,晒得土路冒烟。
我蹲在老槐树下,看着屠户那辆半旧的马车停在晒谷场中央。
听说他们家独子病得快不行了,要找个八字好的姑娘冲喜。
村里的婶子们把自家闺女往前推,七嘴八舌地报生辰八字。
“还有没人了?”屠户的婆娘李翠兰拍了拍册子,她嗓门亮得像铜锣,“咱不白要,给十两银子当聘礼,往后丫头就是我王家的人,吃穿不愁。”
十两银子。
我悄悄摸了摸藏在破棉袄里的半块干硬窝头,咽了口唾沫。
“我!”我猛地举起手,声音有点发颤,“我八字也好,你们要不要?”
第一章
话音刚落,晒谷场突然静了。
“呸!李狗剩你脸皮真厚!”村东头的王婆子往地上啐了口,“你克死亲娘,又把妹妹推进河里,还好意思说八字好?那是煞星!”
“就是!”有人跟着起哄,“这丫头整天偷鸡摸狗,打架比小子还狠,谁家敢要?”
小石子接二连三地砸过来,砸在我胳膊上生疼。
我把脚往破鞋里缩了缩,那只大脚趾头今早又磨破了,血痂粘在鞋底,一动就刺挠。
“我逗你们玩呢!”我咧开嘴笑,故意把嗓门扯得老大,“谁稀得去给个病秧子冲喜?你们看这天,怕要下暴雨,再不走马车该陷泥里了。”
我转身要走,胳膊却被人攥住了。
李翠兰蹲下来,她手心糙得像砂纸,眼神却软乎乎的,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这丫头生得喜庆,眉眼亮堂,一看就是命好的。跟姨回家,成不?”
我愣了。她刚没听见那些话?还是……
“姨,我克死娘,克死妹妹,村里人都叫我煞星。”我扒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两步,“你们还是找别人吧,别被我克着。”
屠户在旁边闷哼一声,他络腮胡里藏着笑:“老子杀猪的,这辈子手上过的血比你喝的水都多,还怕什么煞星?正好,缺个能镇场子的闺女。”
“当家的!”李翠兰瞪他一眼,又转过来拉我,“不瞒你说,我家那小子病了三年,药石无效。我不是要你冲喜,是听说你力气大,能打架——他性子软,总被街坊欺负,你帮姨护着他,行不?”
护人?这活儿我熟。
以前在村里,为了抢半个窝头,我能跟三个小子滚在泥里打。
我立马挺直腰板,拍着胸脯:“冲喜我不行,打架我拿手!保证谁也欺负不了你家小子!”
第二章
屠户家在镇上,青砖瓦房带个小院子,比村里最阔气的地主家还干净。
李翠兰烧了一大锅热水,把我按进木盆里。
热气裹着艾草香扑过来,我缩着脖子不敢动。
“别怕,烫不着。”她拿块香胰子给我搓背,泡沫沾在身上滑溜溜的。
我后背有块疤,是去年冬天抢柴火被斧子划的,她摸到那儿时手顿了顿,没说话。
“姨,我能干得很。”我赶紧说,“我一个人能做六口人的饭,洗一院子衣裳,还会喂猪养鸡!你家有什么活儿尽管吩咐,我保证做得比谁都好。”
我五岁就开始带弟弟,七岁伺候瘫痪的奶奶,这些话没半句掺假。
李翠兰没接话,她背过身去擦脸,肩膀一抽一抽的。
过了会儿,她从柜子里翻出件蓝布袄子,针脚密密实实的:“试试这个。”
袄子套在身上,暖乎乎的,袖口还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桃花。
我摸着那花,鼻子突然酸了。
长这么大,没人给我绣过花。
夜里,我躺在厢房的小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院子里传来李翠兰的哭声,还有屠户的大嗓门:
“那丫头身上没块好肉,小小年纪遭了多少罪……”
“以后咱护着她,她命再硬,到了咱家也得软下来。”
“我就是心疼她,说话怎么怎么呼呼的,眼神却怯生生的,跟只受惊的小兽似的……”
我光着脚跑到院子角落,对着月亮跪下。
小时候听瞎眼婆婆说,对着月亮发誓最灵验。
“我李狗剩对月亮发誓,”我攥着拳头,声音发紧,“这辈子一定护着屠户、李翠兰,还有他们家小子!要是做不到,就让我……就让我再也吃不上红烧肉,再也啃不着酱肘子!”
说到肉,我咽了口唾沫,又赶紧补充:“还有烧鸭子、白糖糕、白米饭!什么好吃的都吃不着!”
墙头上突然传来低笑,我吓得一蹦三尺高。
月光里站着个黑影,看不清脸,只听见他说:“你这誓也太不值钱了,就值这点吃食?”
是菩萨显灵了?我赶紧磕头:“菩萨!求您保佑我家公子好起来!还有,告诉我怎么讨好他?我得让他喜欢我,不然姨跟叔该赶我走了。”
黑影沉默了会儿,说:“心诚则灵。”
第三章
屠户和李翠兰要去邻县收猪,临走前塞给我一袋子银子,让我好生照看家里的“公子”。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
他住东厢房,门整天关着,窗纸糊得严严实实。
我敲了半天门没动静,心里咯噔一下——别是病死了吧?
我一脚踹开门,冲进去就看见他踩在凳子上,手里还攥着根白绫。
“公子!你不能死啊!”我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哭得惊天动地,“你死了我怎么跟姨交代?她们回来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他被我拽得从凳子上摔下来,后脑勺磕在桌角,疼得“嘶”了一声。
“谁要寻死?”他推我,声音又冷又哑,“我就是想换根房梁上的绳子。”
我抬头看他,这才发现他长得真俊。
皮肤白得像宣纸,眼睛黑沉沉的,就是嘴唇没血色,下巴尖得能戳人。
“你病成这样,换绳子干什么?”我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快躺好,我去给你熬药。”
他甩开我的手,眼神像淬了冰:“不用你管。”
这眼神我熟,在村里见多了——是看不起人的意思。
我小时候讨饭,地主家的小子就这么看我。
脑子里的弦“嘣”断了。
在村里打架,谁先露这眼神,我准先给他一耳光。
“啪”的一声,屋里静得能听见苍蝇飞。
他捂着脸,眼睛瞪得老大,像是不敢信。
我也傻了,这可是姨的宝贝儿子,我怎么把他打了?
门外传来李翠兰的声音:“狗剩?我忘拿账本了!”
我吓得魂都飞了。
她要是看见这巴掌印,非把我赶出去不可。
那公子突然笑了,嘴角勾着坏水:“你说,被看见会怎么样?”
我一不做二不休,又给了他一耳光。
这次他彻底懵了,眼神都散了。
我把他按在地上,揪着他的衣领威胁:“等会儿不许乱说话!不然我把你刚才‘寻死’的事告诉姨,让她打断你的腿!”
李翠兰推门进来时,他正“乖乖”躺在床上,我在旁边给他盖被子。
“狗剩真能干,”她摸了摸我的头,“多劝劝他,让他多出去走走,总闷着不好。”
等她走了,我才松开绑着他的布条,把塞在他嘴里的帕子抽出来。
“对不住啊公子,”我“噗通”跪下,眼泪说来就来,“我刚才是鬼迷心窍了,你别跟姨说,我给你磕头了!”
他揉着被绑红的手腕,慢悠悠地说:“起来吧。”
我抬头看他,他眼里没火,就是有点冷:“你想留在这儿?”
“想!”我使劲点头,“我一定好好照顾你,等姨回来我就走,绝不拖累你们。”
他盯着我看了半天,吐出一个字:“好。”
第四章
要让一个人离不开你,得先抓住他的胃。
卖菜的张婶是这么说的。
我买了些五花肉,剁成馅儿,打算炸丸子。
这是我的拿手绝活,以前在村里,我炸的丸子能让半条街的狗跟着跑。
油热了,我捏起一团馅儿丢进去,“滋啦”一声冒起金黄的泡。
我尝了一个,香得直咂嘴。
“好吃不?”我献宝似的递给他一个。
他靠在门框上,抱着胳膊阴阳怪气:“你这丸子,怕不是加了什么迷魂药?吃了能让我求着你留下?”
“你吃不吃?”我把丸子往嘴里塞,“不吃我全吃了,这可是能长命百岁、心想事成的神丸!”
他突然笑了,眼睛弯起来像月牙:“你这是丸子还是仙丹?”
我趁他笑,把丸子塞进他嘴里。
他嚼了嚼,没说话。
“怎么样?抓住你的心没?”我搓着手问。
他面无表情:“你成功抓住了我的……恶心。”
行吧,恶心也是心,总比没有强。
我又去请教胭脂铺的刘老板。
他挤眉弄眼地说:“要不来个红袖添香?男人都吃这套。”
我翻出李翠兰的胭脂,往脸上一抹,换上那件蓝布袄子,捏着嗓子喊:“公子,奴家给您研墨~”
他手一抖,刚写的字废了。
“你这是涂了猪血?”他指着我的脸,脸都绿了,“再敢折腾,我把你扔去猪圈跟猪睡。”
我赶紧去洗脸,他拿着帕子走过来,嫌弃地帮我擦:“只有小狗才甩水。”
“公子,”我抹了把脸,认真问,“恶心和狠心我都有了,怎么才能得到你的真心?”
他像是被噎住了,半天说:“你对我虚情假意,倒先惦记起我的真心了?长得丑,想得倒美。”
第五章
被他戳穿,我也不脸红。
他确实不怎么地。
整天除了睡觉就是发呆,饭得端到面前才肯吃,喝水都要我递。
要不是看在姨和叔的面子上,我才懒得伺候。
“我的真心可比你的金贵。”我嘀咕,“为了给姨买荷包,我天不亮就去城郊买菜,来回走俩时辰,脚磨出泡也没吭声;为了给叔买鞋,我把自己的饭分一半出去卖,半夜饿了就灌凉水……”
他突然站起来,眼睛红得吓人:“你做这些给谁看?”
“给姨和叔看啊,”我被他吼懵了,“他们对我好,我也得对他们好。”
他冷笑一声,指着门:“现在就滚,别等他们回来。”
我蔫蔫地收拾包袱。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那件蓝布袄子,还有他昨天赏我的半块桂花糕。
走到门口,我回头看他。
他站在廊下,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眼睛黑沉沉的,像口枯井。
姨说他嘴硬心软,叔说他说的都是反话。
我咬咬牙,跑回去:“公子,我也有礼物给你!”
他烦躁地扯袖子:“不稀罕。”
“你看看嘛!”我把藏在背后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我用捡来的碎布拼的小老虎,丑是丑了点,但眼睛是用红豆缝的,亮晶晶的。
他看着小老虎,没说话。
过了会儿,他伸手接过去,指尖碰到我的手,烫得我赶紧缩回来。
“还行。”他嘴硬,却把小老虎揣进怀里了。
第六章
我请不起正经班子,就找了个走江湖的皮影师傅,给了他我攒的所有铜板。
戏台搭在院子里,我扯着个小妖怪的皮影,扯着嗓子唱:“有个小妖怪,想抢神仙的仙山!那神仙啊,白白脸,黑黑眼,比画上的还俊!”
锣鼓声里,师傅扯着个白衣神仙出来。
那神仙一抬手,从袖子里掉出一堆小红心。
“神仙怎么有这么多心?”我捏着小妖怪问。
神仙扬着下巴:“傻子,这都是我的真心。”
小妖怪“扑通”跪下:“那你能原谅我之前打你不?”
我从幕后探出头,看他的反应。他坐在竹椅上,嘴角翘着,眼里的笑藏不住。
“公子这是不赶我走了?”我笑嘻嘻地问。
他轻哼:“你打我、绑我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
“我那是怕你死了嘛。”我挠挠头,“你要是还气,就打我十下,不,二十下!”
皮影师傅在旁边叹气:“小伙子,这姑娘为了请我,天天去给人挑水洗衣,跪着求了我半宿。你啊,得珍惜。”
他徒弟柱子也说:“我娘说,谁娶了李姑娘,是十世修来的福气。”
我脸一下子红了,心跳得像打鼓。
我看着柱子,鬼使神差地问:“柱子哥,你娘这话……你觉得呢?”
柱子脸也红了,刚要说话,我后领突然被人揪住。
那公子把我拽到他身边,手指拂过我额角的疤,声音低得像叹息:“李大狗剩,你就这么想留在我身边?”
我使劲点头:“想!想给姨当一辈子丫鬟!”
肚子突然绞痛起来,我“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我……我真是妖怪?”我看着地上的血,腿都软了。
晕倒前,我看见他慌了,眼睛红得像兔子。
还听见姨的哭声,柱子哥的喊声。
完了,人妖殊途,我跟柱子哥没戏了。
第七章
醒来时,李翠兰坐在床边抹眼泪。
“狗剩,你感觉怎么样?”她摸我的额头,“饿不饿?我给你炖了鸡汤。”
“姨,我把公子照顾得可好了!”我赶紧坐起来表功。
她抱着我哭:“傻孩子,以后别叫我姨了,叫师傅吧,以前混江湖时,人都叫我毒娘子。”
屠户端着鸡汤进来,挠着头笑:“我没名字,仇家都喊我屠大,你叫师公就行。”
我懵了——怎么睡一觉多了个师傅和师公?
门口传来个姑娘的冷笑:“毒娘子会哭?屠夫会做饭?传出去能让人笑掉大牙。”
那姑娘长得好看,就是眼神太凶。
她瞪我:“看什么看?恶魔窝里长大的,早晚也是个小恶魔!再看挖了你的眼!”
可那公子一出来,她立马蔫了,贴在门框上跟鹌鹑似的。
“冷玉棠,”他淡淡地说,“以下犯上,按规矩该怎么办?”
师傅叹口气:“轻则掌掴,重则杖刑。”
那姑娘哭了:“我没犯上!”
“自己动手吧。”师傅递给她一根戒尺。
她咬着牙打了自己两耳光,哭着跑了。
公子走过来,给我擦脸:“吃了我的药,总算捡回条命。”
我看着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师傅和师公,好像是他的手下?
他把我按在桌前,给我夹菜:“这是红烧肉,这是白糖糕,这是烧鸭子……”
都是我以前发誓吃不着的东西。
“公子,这些是……”
“我的真心。”他低头喝茶,耳根却红了。
我看着那盘红烧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呕”地又吐了。
他捏断了手里的筷子,脸色铁青:“李大狗剩,你是故意的?”
“我不吃人心!”我委屈,我难过。
但也有一点开心,我不是妖怪,还是能和柱子哥在一起的。
第八章
冷玉棠总爱在我耳边念叨,说那公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他十五岁就敢挑战十大门派,一剑杀了武当长老,”她蹲在墙根,往我手里塞了块石头,“现在他散了功,中了毒,正是杀他的好时候!你帮我,我给你一百两银子,让你开个铺子当老板娘。”
我把石头扔了,掏出块糖塞嘴里,“你爹真是他杀的?”
她眼神闪烁:“反正他手上沾了不少血!你留着他,早晚被他害死!”
我嚼着糖,看着东厢房的方向。
公子正坐在窗边看书,阳光落在他白头发上,像落了层雪。
“他要是魔头,也是个怕疼的魔头。”我想起那天打他耳光,他眼里的震惊,“再说了,师傅和师公都护着他,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冷玉棠急了:“你知道他为什么养着你吗?他中了‘相思引’,要找个阳年阴月生的姑娘当解药!等你把他的毒解了,他就会杀了你!”
“怎么解?”我好奇。
她脸一红:“要……要给他当妻子。”
我琢磨着,当妻子好像也不难。不就是洗衣做饭,晚上睡一张床?
以前在村里,我见过王老五的媳妇就是这么伺候他的。
“那我给他当妻子就是了。”我拍板,“只要能让他好起来,当什么都行。”
冷玉棠像是看傻子似的看我:“你疯了?他是魔头!”
“魔头怎么了?”我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他没抢我的窝头,没打我,还分给我糖吃。比村里那些‘好人’强多了。”
第九章
我是在夜里听见动静的。
东厢房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桌子被劈了。
我跑过去推开门,看见他蜷缩在地上,手背上青筋暴起,脖子上爬着红丝丝,满头黑头发不知何时全白了。
“公子!”我想去扶他,被他一把挥开。他咬着牙,喉咙里发出野兽似的低吼,掌心被木刺扎得全是血。
“师傅!师公!”我扯开嗓子喊。
师傅来得飞快,她看了一眼就脸色煞白:“快!备冷水桶!”
师公把他抱进桶里,师傅往他身上扎了几针,红丝才慢慢退下去。
他们把我推出来,关门前,我看见他看我的眼神,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狼,悲凉又不甘。
冷玉棠不知何时站在廊下,笑得一脸得意:“看见了吧?这就是他的报应!他从小被当成药人,这毒会让他五感渐失,最后变成个废人!”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我盯着她。
她突然哭了:“因为这毒是我下的!他杀了我爹,我不该报仇吗?可我也没好下场,被他抓来当解药……”
“他为什么不杀你?”
“他说……我爹托他照顾我。”她声音发颤,“可我爹明明是被他害死的!”
我想起师傅说的话,心里有点堵。
这公子,好像比我还惨。
第二天,我收拾了个小包袱。
“你要走?”冷玉棠挑眉。
“我回趟村里。”我把包袱甩到肩上,“有些账,该算了。”
第十章
青石村还是老样子,土路坑坑洼洼,歪脖子树在村口耷拉着。
我爹正蹲在门槛上啃窝头,看见我吓了一跳,手里的窝头掉在地上。“你……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看你。”我笑眯眯地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娘和弟弟呢?”
“你娘病死了,你弟弟……”他眼神躲闪,“丢了。”
我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打开,里面是半块发霉的饼子。“还记得不?我七岁那年,你把我锁在柴房,就给我这个当饭吃。”
他扑通跪下:“狗剩,爹错了!你娘不是你克死的,是我推她……”
“我知道。”我打断他,“那天我躲在门后,都看见了。”
他脸白了,浑身发抖。
“我妹妹呢?”我声音很轻,“你把她扔哪条河了?”
“我……我没扔!”他抓着我的裤腿,“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我笑了,从包袱里拿出个小瓷瓶,倒出粒黑乎乎的药丸。“这是师傅给的药,吃了不疼,就是睡一觉。”
他看着药丸,突然往起爬:“你想杀我?我是你爹!”
我一脚把他踹倒,捏着他的下巴把药丸塞进去。“你不配。”
看着他倒在地上不动了,我拍了拍手,转身往村外走。
路过老槐树时,看见几个小孩在玩泥巴,像极了小时候的我。
“姐姐,你去哪?”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问。
“回家。”我笑着说。
第十一
回到镇上,刚进门就被公子拽进了书房。
“你去哪了?”他眼睛红红的,像是没睡好。
“回村里办点事。”我把包袱放下,“柱子哥送我的东西,我还给他了。”
想起柱子哥红着眼圈说“祝你幸福”,我心里有点酸。
他爹娘的烧饼铺,我怕是没福气继承了。
师傅端着汤进来,看我的眼神怪怪的。“狗剩,你……身子没不舒服吧?”
“没有啊。”我摸了摸肚子,“就是有点饿。”
公子突然咳嗽一声:“师傅,你先出去,我跟她说点事。”
师傅走后,他从书架上抽出本书,翻了半天,指着一行字:“你知道月事吗?”
“什么?”我凑过去看,那些字弯弯曲曲的,像虫子。
“就是……”他脸爆红,结结巴巴地说,“女子每个月会流血,那时候不能干活,要静养。有了这个,才能嫁人。”
我听得脸发白:“流血?那不是快死了?”
“不是!”他赶紧解释,“是正常的……”
“那我要是不来,还能给你当妻子吗?”我抓住重点,“我就是想给你解毒,条件能不能放宽点?”
他愣住了,半天说:“你刚才说什么?”
我以为他是五感渐失,听不清了,于是扯着他的耳朵喊:“我说!我不要月事!能不能给你当妻子!”
他耳朵红得能滴血,抓住我的手:“李大狗剩,你知不知道当妻子要干什么?”
“知道啊!”我理直气壮,“就是伺候你吃饭睡觉,晚上跟你一起睡。前阵子你病着,我怕你半夜死了,不就跟你睡一张床吗?”
他噎了半天,突然笑了,把我往怀里拽:“你啊……”
第十二
师傅说,我们得先“谈情”,才能成亲。
她给我们搬来一摞话本,说上面写的都是谈情的法子。
我翻了两页,上面净是些“山有木兮木有枝”的怪话,比村里的咒语还难懂。
“公子,你也不会谈情啊?”我戳了戳他的胳膊,“你看你这眉头皱的,比我挑水时还费劲。”
他放下话本,一本正经:“你跟柱子怎么谈的?教教我。”
说起这个,我可就精神了。“他娘说,我要是嫁给他,就把烧饼铺传给我!那铺子在城南,开了二十年,烧饼脆得能掉渣……”
我越说越起劲,没注意他的脸越来越黑。
“所以,你更想当烧饼娘子?”他捏我的脸,力道不轻。
“也不是,”我挠挠头,“当丫鬟不稳定,万一你赶我走,我还能靠烧饼铺活。人总得有个手艺傍身,你说是不?”
他突然把我拽进怀里,下巴磕在我头顶:“我不赶你走。”
声音闷闷的,像怕被我听见。
我心里咯噔一下,推开他看他的脸。
他白头发在烛光里泛着银辉,眼睛亮得吓人。
“你……”我刚要说话,他突然凑过来,嘴唇碰到了我的。
软软的,像糖一样。
我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等反应过来,他已经红着脸别过头去。
“书上说,谈情要亲嘴。”他梗着脖子,假装看账本,“我这是……练习。”
我摸了摸自己的嘴,傻乎乎地笑:“那再练一次?”
第十三
师傅说,我们要搬到青州城里的大宅子去。
“以后就在这儿扎根,不跑江湖了。”她给我梳辫子,眼里闪着光,“狗剩,谢谢你,让我们有了个家。”
“是师傅给了我家啊。”我摸着辫子上的红绳,心里暖烘烘的。
公子站在廊下看我们,白头发不知何时染黑了,衬得他脸色更白。“往后别叫我公子了。”他走过来,递给我块玉佩,“我叫薛京河。”
“薛京河?”我念了一遍,觉得这名字比“公子”好听,“那我也给自个儿起个名。”
我想了半天,想起我娘的本姓,开口道:“我叫季禾吧,禾苗的禾。”
他笑了:“季禾,好听。”
搬进大宅子那天,屠户和李翠兰给我们办了桌酒。
冷玉棠也来了,没再瞪我,只是喝了不少酒,哭着说要去江南。
“她爹是被奸臣害死的,”薛京河低声跟我说,“我帮她爹报了仇,带她出来,是怕她被牵连。”
我点点头,突然想起村里的事。“薛京河,我回村把我爹……”
“我知道。”他握住我的手,“你做得对。”
夜里,我躺在他身边,看着他,“薛京河,你以前真的是魔头吗?”
他笑了,翻身把我搂进怀里:“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那你杀过好人吗?”
“没有。”他下巴蹭我的头发,“以后也不杀了,就陪着你,开个小铺子。”
我想起他染黑的头发,想起他藏起来的白绫,想起他疼得蜷缩在地上的样子。
“薛京河,”我抬头看他,“我给你当解药,是不是很疼?”
他顿了顿,低头亲我的额头:“有我在,不疼。”
第十四
大婚那天,张铁柱来了,送了我一篮子烧饼,说是他娘做的。
“季禾,祝你幸福。”他红着脸,挠着头跑了。
我捧着烧饼笑,薛京河从后面搂住我:“还惦记着烧饼铺?”
“才没有!”我把烧饼塞给他,“给你尝尝,可香了。”
他咬了一口,皱着眉咽下去:“没你做的好吃。”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笑着捶他。
拜堂时,他红着眼圈看我,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我偷偷掐他的手:“别哭,丑死了。”
他握住我的手,力道很紧。
晚上,师傅送来碗黑漆漆的药,说是补身子的。“你们……悠着点。”她挤眉弄眼地走了,门都没关严。
薛京河喝了药,突然把我拽到床上。他眼睛亮得吓人,像有团火在烧。
“季禾,”他声音哑得厉害,“书上说,成亲要……”
“我知道。”我捂住他的嘴,脸烫得能煎鸡蛋,“师傅说,这叫阴阳合欢功,能帮你解毒。”
他愣了愣,突然笑了,把我按在枕头上:“那我们得……勤加练习。”
后来我才知道,这功法哪是解毒,分明是让我占便宜。
他的内力,竟能顺着接触传到我身上。
“薛京河,我好像能一拳打死一头牛了!”我捏着拳头,觉得浑身是劲。
他靠在床边喘气,白头发又冒出来几根:“再练下去,我就要被你吸干了。”
我赶紧给他揉胸口:“那我们不练了。”
他抓住我的手,眼里的笑藏不住:“傻子,逗你的。”
番外
成亲第三年,我们的铺子又倒闭了。
书画铺被本地文人挤兑,胭脂铺被江南来的商户抢了生意,就连我最看好的饭铺子,也因为肉给得太多,亏得底朝天。
“咱是不是不适合做生意?”我看着账本上的赤字,唉声叹气。
薛京河从后面搂住我,下巴搁在我肩上:“可能是我们太实在了。”
“那怎么办?”我转头看他,真不是我吹,他笑起来真好看。
“没关系。”他拿过账本,一把火点了,“我的钱,够我们造到下辈子。”
我看着火苗舔舐着纸页,笑了:“薛京河,我有句悄悄话跟你说。”
他凑过来:“什么?”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我学着话本上的样子,捏着嗓子说。
他愣住了,半天没说话。
“你听不懂?”我戳他的脸,“这是说,我喜欢你,忘不了你。”
他突然把我抱起来,往床上走:“懂。”
声音哑得厉害,“那我也有句悄悄话跟你说。”
我凑过去听,他在我耳边吹气:“今晚……再练练功法?”
我脸一红,捶他:“不正经!”
来源:三万微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