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把所有亮着的楼层数字都按了一遍,面板上那唯一的红色数字“4”固执地亮着,像一只嘲讽的眼睛。
电梯猛地一震,然后,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后,停了。
我手里的麻辣小龙虾外卖盒也跟着一晃,红油差点溅出来。
“搞什么鬼。”
我嘟囔着,习惯性地去按开门键。
没反应。
我又按了一遍。
还是没反应。
我把所有亮着的楼层数字都按了一遍,面板上那唯一的红色数字“4”固执地亮着,像一只嘲讽的眼睛。
行吧。
我靠在冰凉的轿厢壁上,叹了口气。
周五晚上九点,刚加完一个星期的班,脑子里全是甲方五彩斑斓的黑,身体被掏空,只想赶紧回家,就着冰可乐干掉这盒小龙虾,然后昏死在床上。
结果,被困在了这个离家只有几层楼的地方。
我住的这栋楼是老破小,一共七层,没物业,只有一个若有若无的楼长。电梯三天两头闹脾气,我早就该有心理准备。
我拿出手机。
一格信号。
时有时无,像极了我和江驰的爱情。
我呸。
怎么会想到他。
我晃了晃脑袋,试图把那个名字甩出去。
我拨了110。
“喂,您好……”
“喂?喂?听得到吗?”
“……这里是……”
“我被困在电梯里了!地址是……”
“滋啦——”
电话断了。
操。
我对着手机屏幕上那个鲜红的“无服务”发呆。
行,再试试紧急呼叫按钮。
我掀开那个黄色的小盖子,把红色的按钮按下去。
“喂?有人吗?”
一片死寂。
我又按了一遍,按得指尖都发白了。
回应我的,只有轿厢里通风扇微弱的嗡嗡声,听起来像临终的喘息。
我开始有点慌了。
这破电v梯,平时出问题,按铃至少有个老大爷会骂骂咧咧地回应一声。
今天怎么回事?
我对着通话器喊:“有人吗?救命!电梯坏了!”
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显得又傻又绝望。
我喊了几嗓子,喉咙都开始发干,外面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我开始踹门。
“砰!”
“砰!”
“有没有人啊!”
除了震得我脚麻,门纹丝不动。
我泄了气,滑坐在地上。
冰凉的金属地面透过薄薄的裤子,把寒意传到我皮肤上。
我看了看手里的外卖。
麻辣小龙虾,加麻加辣,还配了一份凉面。
香味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勾得我肚子咕咕叫。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说不定一会儿就有人发现我了。
我盘腿坐下,撕开外卖盒,戴上一次性手套。
虾壳剥开,露出Q弹的虾肉,裹满鲜红油亮的汤汁,塞进嘴里,辛辣和鲜香瞬间占领了整个口腔。
的好吃。
如果不是在这个鬼地方,配上一罐冰啤酒,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我一边吃,一边安慰自己。
林蔓,别怕,这楼里人来人pe往的,总会有人发现电梯坏了。
最多一两个小时。
我吃得很慢,很珍惜。
这可能是我未来几个小时里唯一的慰藉。
吃完小龙虾,我又把凉面拌了拌,吸溜吸溜地吃掉。
胃里有了东西,恐慌感似乎也减轻了一些。
我把垃圾仔细地收进塑料袋里,打了个结,放在角落。
做完这一切,我开始打量这个即将与我共度良宵的“牢房”。
不到两平米的不锈钢空间,镜面壁上印着我的脸,憔悴,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镜子旁边贴着一张“文明乘梯”的广告,上面的卡通小人笑得一脸灿烂。
我对着它比了个中指。
时间一点点过去。
手机彻底没了信号,成了一块只能看时间的板砖。
九点半。
十点。
十一点。
外面安静得可怕。
这栋楼隔音效果差得要命,平时这个点,楼上夫妻吵架,隔壁小孩哭闹,楼道里谁家外卖到了的喊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今天,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因为最近有个什么检查,社区通知这周末要统一做什么管道消杀,建议居民最好能外出。
通知贴在一楼大门口,我昨天回来的时候还瞥了一眼。
当时我还想,太好了,终于能清静两天了。
现在,这“清静”成了我的催命符。
也就是说,这栋楼,现在很可能……是空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全身的血都凉了。
我猛地站起来,再次发疯一样地砸门。
“救命!有没有人!救命啊!”
我的手拍得通红,喉咙喊得沙哑,整个人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罐里的苍蝇,徒劳地冲撞着透明的屏障。
没人。
真的没人。
恐惧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手机电量还剩78%。
我关掉了所有后台应用,把亮度调到最低。
这是我唯一的计时器,也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
我开始后悔。
后悔为什么图便宜租这个破地方。
后悔为什么今晚要嘴馋点什么小龙虾外卖。
后悔为什么不走楼梯。
我瘫坐在地,把头埋进膝盖里。
通风扇的嗡嗡声还在继续,但它带来的不是空气流通的安心,而是一种被世界遗忘的孤寂。
我开始想我妈。
她要是知道我被困在这里,肯定会急疯。
她总是说我,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要万事小心。
我总是不耐烦地顶嘴,“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现在我多希望她就在我耳边唠叨。
我又想起了江驰。
分手快一年了。
如果他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会怎么样?
他大概会皱着眉,骂我一句“笨蛋”,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我。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是这样。
我是个生活上的白痴,出门忘带钥匙,下雨忘带伞,永远搞不清东南西北。
而他,像我的人生GPS,像我的备忘录。
有一次我们去看电影,出门前他递给我一把伞。
我看着外面的大太阳,一脸莫名:“带伞干嘛?”
他言简意赅:“天气预报说有雷阵雨。”
我撇撇嘴,没当回事。
结果电影散场,外面果然是瓢泼大盆。
我挽着他的胳膊,得意洋洋地走在没带伞的、狼狈奔跑的人群里,感觉自己像拥有了全世界最厉害的超能力。
那时候我觉得,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怕。
可是,他的职业是消防员。
一个随时待命,随时可能消失的职业。
我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在“出警”,在“训练”,在“回不来”。
我的生日,他在救火现场。
我们的纪念日,他在抗洪一线。
我半夜发高烧到39度,给他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的队友,说他刚执行完任务,累得睡死过去。
我一个人,哆哆嗦嗦地打车去医院挂急诊。
凌晨三点,空旷的输液大厅里,只有药水滴进血管的冰冷声音。
我看着别人的男朋友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再看看自己空荡荡的身边,那一瞬间,委屈和孤独排山倒海。
分手那天,我歇斯底里。
“江驰,我要的是男朋友,不是一个烈士牌位!”
“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到底在哪里!”
“我们分手吧,我受够了这种永远在等待,永远在担惊受怕的日子!”
他沉默了很久。
他就站在我对面,穿着那身火焰蓝的常服,肩膀宽阔,身姿挺拔,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黯然。
“蔓蔓,”他开口,声音沙哑,“对不起。”
他就只说了这三个字。
没有挽留,没有解释。
我们就这样结束了。
现在想起来,我那时候的话,真够狠的。
“烈士牌位”,我怎么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黑暗中,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恨他吗?
或许吧。
但我更恨我自己。
恨我当年的不成熟,恨我的占有欲,恨我把他推开。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凌晨三点。
电量还剩52%。
我又渴又困,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我头痛欲裂。
我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 trying to preserve some warmth.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是被渴醒的。
喉咙干得像要冒火,嘴唇也裂开了口子。
我舔了舔嘴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手机屏幕显示,已经是周六上午十点。
电量35%。
我被困在这里,超过十二个小时了。
绝望开始像藤蔓一样爬满我的心脏。
我必须自救。
我脱下脚上的帆布鞋,用鞋底一下一下地敲击电梯门,发出有节奏的“SOS”求救信号。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这是我从电影里学来的。
我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这几乎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敲一会儿,我就停下来,侧耳倾听。
什么都没有。
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一样。
我开始 rationing my physical strength.
敲十分钟,休息半小时。
每一次休息的间隙,我都忍不住去看手机。
35%。
34%。
电量每掉一个百分点,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中午的时候,我饿了。
胃里空得发慌,甚至开始抽痛。
我看着角落里那个装着小龙虾壳的垃圾袋。
红色的油渍沾在透明的塑料袋上,散发着 residual spicy scent.
我咽了口唾沫。
不,林蔓,你不能这么没出息。
我又想起了水。
人可以三天不吃饭,但不能三天不喝水。
这个念头让我更加恐慌。
我环顾四周,这个铁盒子里,除了我,和一个垃圾袋,什么都没有。
等等。
垃圾袋。
我把那个装小龙虾的塑料盒拿了出来。
盒底还汪着一层红油。
我犹豫了很久。
然后,我站起来,走到轿厢的最角落,背对着监控摄像头。
我不知道这个摄像头是不是还在工作,但我需要保留我作为人类最后的尊严。
温热的液体流进盒子里。
我听着那声音, cảm thấy một sự xấu hổ và屈辱 đến cực điểm.
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一个自诩精致的都市白领,一个会在朋友圈晒brunch和画展的女孩,现在,竟然在一个幽閉的電梯裡,用一個裝小龍蝦的外賣盒解决内急。
太讽刺了。
我把那个盒子放在离我最远的角落,然后缩回我原来的位置。
整个空间里开始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麻辣小龍蝦的香味,和我身体排泄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我有点想吐。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开始出现幻觉。
我仿佛听到了楼道里有脚步声。
我立刻屏住呼吸,支起耳朵。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在我的电梯门前停下了。
我欣喜若狂,用尽全身力气喊:“有人吗!救命!”
脚步声顿了一下,然后……走远了。
我愣住了。
然后我才反应过来,那不过是我的幻听。
希望燃起又破灭的感觉,比 pure despair 更折磨人。
我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我死在这里,什么时候会被发现?
是周一早上,邻居们赶着去上班的时候吗?
他们会闻到尸体腐烂的味道吗?
我的房东会因为房子成了凶宅而咒骂我吗?
我的爸妈……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打开手机相册,翻看以前的照片。
有和朋友们一起旅行的,有我得意洋洋的设计作品,有我养的那只叫“煤球”的猫。
煤球现在怎么样了?
我出门前给它留足了猫粮和水。
但如果我一直不回去……
我的眼眶又湿了。
然后,我翻到了和江馳的合影。
那是在海边,我们都笑得像个傻子。
他把我舉得高高的,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照片上的我,眼睛里有星星。
那是我再也回不去的样子。
我盯着他的脸,那个我曾无比熟悉的轮廓。
江馳,你在哪?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好想你。
哪怕只是骂我一句“笨蛋”也好。
手机电 an liang 20%.
周六晚上。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敲了多久的门。
我的手腕和脚踝都因为反复的撞击而红肿疼痛。
我的嗓子彻底哑了,只能发出嘶嘶的气音。
我放弃了。
我像一滩烂泥一样癱在地上。
饿。
渴。
累。so tired.
意识开始模糊。
在半梦半醒之间,我好像又回到了我们分手的那个晚上。
他说了“对不起”之后,转身就走了。
我没有追。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感觉自己的世界也跟着一起黑了。
其实我當時多希望他能回过头,抱住我,对我说“蔓蔓,别走”。
只要他开口,我一定会心软。
但我没有等到。
后来我才知道,他那天之所以那么干脆地离开,是因为他接到了紧急归队的命令。
他的一个战友,在救援中牺牲了。
他要去送他最后一程。
这个消息,是他的一个朋友后来告诉我的。
朋友说,江驰在那个战or友的追悼会上,哭得像个孩子。
他说,他觉得对不起我,也对不起他的战友。
他觉得他谁都保护不了。
我知道这件事后,一个人在房间里哭了很久。
我终于明白,我逼他做的,是一个多么残忍的选择。
在他最需要安慰和支持的时候,我给他的,是决绝的背影。
是我太自私了。
我只看到了自己的委屈,却没看到他肩上的责任和心中的痛苦。
黑暗中,我好像看到了江馳的脸。
他还是穿着那身火焰蓝,对我伸出手。
“蔓蔓,我来接你了。”
我笑了。
是幻觉吧。
人死之前,果然会看到最想见的人。
“江馳……”
我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伸出手,想去触摸那张脸。
然后,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一阵剧烈的晃动和刺耳的金属切割声,把我从混沌中惊醒。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聚焦我的视线。
头顶的灯光,好像亮了一点?
不,不是灯光。
是光。
一道光,从电梯门的缝隙里射了进来。
那道光,像一把利剑,劈开了这两天来包裹着我的无边黑暗。
我听到了声音。
不是幻觉。
是真实的人声。
“里面有人吗?能听到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隔着厚厚的门板,有点模糊,但无比清晰。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太虚弱了。
“里面的人,如果你能听到,就敲一下门!”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用指关节在门上敲了一下。
“咚。”
很轻,但我知道他们听到了。
“听到了!里面有人!”
“快!液压钳!”
“小心点,别伤到里面的人!”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而有序的指挥声。
我从未觉得,噪音是如此悦耳。
我得救了。
我真的得救了。
眼泪夺眶而出,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门缝被一点点撑开。
光线越来越强,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用手臂挡住眼睛。
电梯门被彻底打开了。
一个穿着橙色抢险救援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逆着光,像一个从天而降的神。
他手里拿着手电筒,那道光精准地照在了我的脸上。
“小姐,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有点耳熟。
我慢慢放下手臂,努力适应光线,想看清他的脸。
他半跪下来,凑近我。
光线从他身后照过来,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
那张脸,就算烧成灰我都认得。
江驰。
我愣住了。
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专业、冷静,瞬间变成了震惊、错愕,然后是难以置信的心疼和……慌乱。
他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吐出了我的名字。
“林……蔓?”
他的声音都在抖。
我眨了眨眼,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然后,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席卷了我。
我被困在电梯里三天,饿得半死不活,渴得意识模糊,浑身散发着馊味,脸没洗,牙没刷,头发乱得像鸡窝。
我用一个麻辣小龙虾的盒子解决了生理问题。
在我人生中最狼狈、最屈辱、最接近社会性死亡的时刻。
来救我的,是我那个分手了一年,我幻想了无数次与他重逢场景的前男友。
我设想过我们会在街角咖啡店偶遇,我会穿着得体的裙子,画着精致的妆,优雅地对他点头微笑。
我也设想过我们会在朋友聚会上重逢,我会带着我的新男友, nonchalantly地介绍,“这是我前任”。
我设想了一万种可能。
唯独没有这一种。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写满震惊的英俊的脸。
我突然觉得好好笑。
真的,太他妈的好笑了。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因为 facial muscles too stiff 而失败了。
最后,我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
“嗨。”
我说。
“好久不见。”
江驰的表情,像是见了鬼。
他身后的队友探过头来,“江队,怎么了?人没事吧?”
江驰猛地回过神。
他立刻恢复了专业的状态,但声音里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
“人还清醒,但极度虚弱,需要立即送医。”
他转回头,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他小心翼翼地向我伸出手,“我抱你出去。”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
那双手,骨节分明,掌心有厚厚的茧。
曾经,这双手会温柔地揉我的头发,会把我冰凉的脚捂热,会在我过马路时把我牢牢牵住。
现在,这双手要以一个救援者的身份,把我从这个地狱里抱出去。
我没有动。
不是不想,是没力气。
江驰似乎看出了我的窘境,他不再等待,直接弯腰,手臂穿过我的膝弯和后背,一个用力,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我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
被他抱起来的瞬间,我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汗水和……一种属于消防员特有的、类似消毒水的味道。
我的头靠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跟我的心跳,在同一个频率上。
真奇怪。
我都快死了,心居然还能跳得这么快。
电梯外,站着好几个消防员和几个社区的工作人员。
他们看到我的时候,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知道我现在肯定很难看。
我把脸埋进江驰的胸膛,像一只鸵鸟。
太丢脸了。
这简直是公开处刑。
“让一下!让一下!”
江驰抱着我,大步往楼下走。
他的脚步很稳,臂膀很有力,给了我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我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
我被小心地放在担架上,盖上了毯子。
医护人员开始给我做初步检查。
量血压,测心率,建立静脉通道。
冰凉的液体顺着输液管流进我的血管,干涸的身体仿佛久旱逢甘霖。
我自始至終,都闭着眼睛。
我不敢去看江驰的表情。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我身上,灼热,复杂。
“病人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但严重脱水和营养不良,需要立刻送医院。”
“好的,辛苦了。”
是江驰的声音。
然后,我感觉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地覆在了我的额头上。
他的掌心很烫。
“别怕,”他俯下身,在我耳边低语,“没事了。”
我的眼泪,再一次决堤。
在医院里,我睡了很久。
睡梦中,全是电梯里那片无尽的黑暗,和江驰逆光出现的身影。
我醒来时,窗外天已经黑了。
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床单,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我妈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痕。
我爸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双眼通红,看到我醒了,立刻站了起来。
“蔓蔓!你醒了!”
他的声音惊醒了我妈。
“女儿!我的女儿啊!”
我妈扑过来,抱着我嚎啕大哭。
“你吓死妈妈了!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命苦啊!”
我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又觉得心酸。
我拍了拍她的背,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好了好了,别哭了,孩子刚醒。”我爸在一旁劝着。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我妈终于平静下来。
她给我喂了点粥,然后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我“失踪”后的事情。
原来,他们周六给我打电话,一直打不通,就觉得不对劲。
周日上午,他们实在不放心,就开车过来了。
到了我的小区,他们发现整栋楼都静悄悄的。
他们在我家门口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打电话还是不通,这才真的慌了,报了警。
警察来了,也联系不上我。
后来,是一个邻居散步回来,说好像电梯坏了。
大家这才想到,我是不是被困在了电v梯里。
于是,他们打了119。
“……来的那队消防员,真是好人啊。特别是那个带队的队长,姓江,长得又高又帅,人又好……”
我妈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她看了我一眼,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蔓蔓啊,那个江队长,我看着怎么有点眼熟呢?”
我喝粥的动作一僵。
我爸在一旁咳嗽了一声,“孩他妈,你说什么呢。”
我妈恍然大悟,“哎呀!我想起来了!他不就是你那个……”
“妈。”
我打断了她,声音沙哑但坚定。
“我累了,想睡会儿。”
我妈立刻闭了嘴,小心翼翼地给我掖好被子。
“好好好,你睡,你睡。”
病房里安静下来。
我的脑子里却乱成一团。
江驰。
他是我爸妈都见过的。
当年我带他回家,我妈喜欢得不得了,拉着他的手问东问西,恨不得当场就把我嫁出去。
现在,以这种方式重逢,我妈会怎么想?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我以为是护士,没睁眼。
一个身影走到我的床边,站定了。
我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烟草和汗水的味道。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睁开眼。
江馳就站在那里。
他换下了那身橙色的救援服,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和迷彩长裤,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应该是刚洗过澡。
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看起来有些局促,这在他身上很少见。
“你爸妈回去了,”他先开了口,声音有些低沉,“我让他们先回去休息,我在这里守着你。”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的脸瘦了点,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比我还憔iso。
“我……”他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我给你带了点粥,我妈熬的。”
我还是不说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该感谢他救了我?
还是该质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病房里的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林蔓。”
他叫我的名字。
“你……还好吗?”
我听到这话,突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江驰,你问我好不好?”
我的声音嘶哑,像破锣。
“我被关在那个铁盒子里三天!三天!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
“我饿得啃小龙虾的包装盒,渴得喝自己的尿!”
我说的是气话,我没喝,但我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我以为我要死在里面了!我他妈的连遗书都想好了!”
“结果呢?我像个垃圾一样被你们从里面捡出来,浑身发臭,人不人鬼不鬼!”
“然后,救我的人是你!”
我指着他,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
“江馳,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是觉得我现在的样子特别可怜,特别好笑吗?”
我的情绪彻底爆发了。
这两天一夜的恐惧、绝望、屈辱,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全都转化成了愤怒。
我需要一个攻击的对象。
而他,是最好的人选。
江驰没有反驳。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我发泄。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心痛。
等我吼完了,累得直喘气,他才走上前一步。
“对不起。”
又是这三个字。
跟分手那天,一模一样。
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又上来了。
“对不起?江馳,你除了会说对不起,还会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听到的就是这三个字!”
他看着我,眼眶红了。
“蔓蔓,我知道……我知道说什么都弥补不了。”
“我来的时候,他们说有人被困超过48小时了,我当时心就咯噔一下。”
“我一直在祈祷,千万不要是你。”
“当我打开门,看到你缩在角落里,那个样子……”
他的声音哽咽了。
“我当时……我杀了我的心都有了。”
“我为什么要把你一个人丢在这种破地方?我为什么当初要跟你分手?”
他抬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我愣住了。
他这一巴掌,打得又狠又重,半边脸瞬间就红了。
我的心,也跟着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你干什么!”我叫道。
“蔓蔓,”他看着我,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痛苦,“这一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我后悔了。”
“我后悔那天就那么走了。”
“我后悔没有告诉你,我去参加战友的追悼会,我怕你担心,怕你更觉得我这个职业不靠谱。”
“我后悔没有跟你解释清楚,我以为……我以为让你离开我,你会更安全,更幸福。”
“我以为没有我这个随时会消失的男朋友,你会过得更好。”
“可是我错了。”
“我每天都在关注你的朋友圈,看你今天去了哪里,吃了什么,开不开心。”
“我看到你换了工作,搬了家,我知道你住在这里。”
“我甚至……在你楼下等过你好几次,但我没敢上去。”
“我怕打扰你新的生活。”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
那些我曾经无比渴望听到,却始终没有等到的解释和剖白。
现在,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全部砸向了我。
我呆呆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他都知道。
原来,他一直都在。
原来,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惩罚着自己,也折磨着对方。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江驰,”我看着他红肿的脸,“你疼吗?”
他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疼。”他说,“但心里更疼。”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你是个傻子。”我说。
“嗯。”他应道,“我是个傻子。”
“你是个混蛋。”我又说。
“嗯,”他走过来,坐在我的床边,“我是个混蛋。”
他伸出手,想要碰我的脸,又好像怕弄疼我,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主动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凉。
我把它贴在我的脸上。
“江驰,”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也后悔了。”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我后悔那天说了那么伤人的话。”
“我后悔没有体谅你的工作。”
“我后悔……把你推开。”
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我们就这样,一个躺着,一个坐着,手握在一起,看着彼此。
仿佛要把这一年来错过的时光,都看回来。
保温桶里的粥,早就凉了。
但我的心,却是滚烫的。
我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江驰几乎每天都来。
有时候是白天,他轮休。
有时候是深夜,他刚下勤。
他会给我带各种好吃的,他妈妈煲的汤,他亲手削的水果。
他什么都不让我做,给我倒水,喂我吃饭,甚至我上厕所他都要扶着我。
我妈看着他忙前忙ütro,乐得合不拢嘴,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你看,我没说错吧”的得意。
我爸则是板着脸,但每次江驰跟他说话,他的嘴角都会忍不住上扬。
我的同事和朋友们也来看我。
她们看到江驰,都露出了姨母笑。
“蔓mas,可以啊,演了一出‘前男友 heroic rescue’的偶像剧啊。”
“复合吧复合吧,这么帅的消防员小哥哥,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我每次都只是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和江驰之间,有一种微妙的默契。
我们绝口不提“复合”两个字。
我们就像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试探,慢慢地靠近。
他会跟我讲他队里的趣事。
讲那个新来的小伙子,训练时怎么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
讲他们救下的一只被困在树上的小猫,后来成了队里的“吉祥物”。
我也会跟他讲我的工作。
讲那个有多难缠的甲方客户。
讲我最新的设计方案,得到了老板的表扬。
我们聊过去,聊现在,但很有默契地避开了那个沉重的话题——未来。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并没有因为这次的意外而 magically disappear.
他的工作性质没有变。
我的不安全感,也依然潛伏在心底。
我们都害怕重蹈覆覆。
出院那天,江驰来接我。
他开着他那辆半旧的SUV。
我爸妈本来要跟着,被我劝回去了。
我想和他单独待一会儿。
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
“想去哪儿?”他问。
“随便。”我说。
他把车开到了海边。
就是我们拍那张合影的海边。
已经是傍晚,海风吹来,带着咸濕的味道。
我们脱了鞋,并排走在沙滩上。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就像那张照片里一样。
“蔓蔓,”他突然停下脚步,“你还记得吗?我们就是在这里在一起的。”
我怎么会不记得。
那天,他也是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對我說:“林蔓,我喜歡你,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那要看你表现咯。”
现在想起来,真是幼稚又可爱。
“江驰,”我也停下来,轉頭看他,“你那天在医院说的话,还算数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應过来我指的是什么。
“哪句?”他故意逗我。
“你说你后悔了。”
“你说你没有一天不在想我。”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温柔似水。
“每一句,都算数。”
“那你……”我深吸一口气,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你还愿意……再被我这个麻烦精缠上吗?”
江驰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有欣喜,有激动,还有一丝……犹豫。
我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江驰,”我搶在他前面开口,“我知道你的顾虑。”
“我承认,我还是会害怕,会担心,会在你出任务的时候胡思亂想。”
“我可能还是会因为你不能陪我而发脾气。”
“但是,这次在电梯里,我想了很多。”
“我想,生命太短暂,也太脆弱了。我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
“我不想再因为那些不确定的未来,而错过实实在在的现在。”
“以前,我总觉得,你保护了全世界,却唯独没有保护我。”
“但现在我明白了,你保护全世界,就是保护我。”
“你的平安,就是我的幸福。”
“所以,江驰,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这一次,换我来等你。”
“你守护世界,我守护你。”
我说完这一长串话,感觉自己都快缺氧了。
江驰的眼眶,彻底红了。
他一把将我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我,力道大到几乎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我听到他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好。”
他就说了一个字。
但这一个字,比千萬句情話都更让我心安。
我抱着他,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cảm thấy前所未有的踏实。
那栋让我经历噩梦的老破小,我很快就搬走了。
搬家的那天,江馳请了假来帮我。
我们一起把我的东西打包,装箱。
我的猫“煤球”在他脚边蹭来蹭去,显得格外亲昵。
“它好像很喜欢你。”我说。
“它那是知道,以后我就是它的男主人了。”他得意洋洋地说。
我白了他一眼。
我们没有搬进什么新的公寓。
他直接把我带回了他家。
一个离他队里不远的小区。
他早就把次卧收拾成了我的书房,衣帽间里清出了一大半的空间给我。
我看着这一切,心里又暖又酸。
“你这是……蓄谋已久啊。”
他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
“是啊,”他说,“从你答应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在策划了。”
“我不会再给你任何离开我的机会了。”
我们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但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依然很忙。
依然会半夜接到电话就匆匆离开。
依然会因为临时任务而错过我们的约会。
但我的心态,完全变了。
他出任务的时候,我不再 frantically calling him.
“注意安全,等你回家。”
然后,我就去做我自己的事。
画图,撸猫,或者跟朋友逛街。
我会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做好他喜欢吃的菜,等他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有时候是一脸疲惫,有时候是带着一身伤。
我不会再抱怨,只会默默地给他处理伤口,然后给他一个拥抱。
我知道,他平安回来,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
他也变了。
他不再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着。
他会跟我分享他工作中的压力和危险。
他会告诉我,他又失去了哪个兄弟,心里有多难过。
他会在我面前,露出他最脆弱的一面。
我们成了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有一次,他又是因为一个紧急任务,放了我鸽子。
那是我精心策划了很久的一个温泉旅行。
我承认,我还是有点失落。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家看电影。
凌晨两点,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看到江驰站在门口,满身风尘。
他手里提着一个袋子。
“干嘛?”我有点没好气。
他没说话,把我拉进屋里,然后从袋子里拿出了……一堆蜡烛和一个小小的充气浴缸。
“温泉旅行去不成了,”他有點 awkward地說,“我们……就在家泡吧。”
他在浴室里手忙脚乱地给浴缸充气,放水,撒上花瓣,点上蜡zo。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他那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笨拙地做着这一切,突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走过来,把我抱住。
“蔓蔓,对不起。”
“以后,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如果做不到,我一定加倍补偿你。”
我踮起脚,吻了吻他的下巴。
“江驰,”我说,“你不用说对不起。”
“你只要平安。”
“只要你每次都能平安地回到我身边,就是对我最好的补偿。”
他看着我,眼神炙热。
然后,他吻住了我。
那个吻,很深,很长。
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后来,我们结婚了。
婚礼很简单,只请了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
司仪问他:“江驰先生,你愿意娶林蔓女士为妻,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疾病,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吗?”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声音洪亮。
“我愿意。”
然后,他加了一句。
“我不仅愿意,我还要感谢她。”
“感谢她,在我还是一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时,爱上我。”
“感谢她,在我把她弄丢之后,还愿意给我一次机会,重新找回我。”
“感谢那部坏掉的电梯。”
台下传来一阵善意的笑声。
“是它让我明白,我不能再失去她。”
“林蔓,”他握紧我的手,“我的命是国家的,但我的心,永远是你的。”
我哭得稀里哗啦,妆都花了。
我想,我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不是从那场电梯惊魂中幸存下来。
而是,再一次,选择了奋不顾身地爱上一个把生命献给国家的英雄。
我知道,未来的日子,我依然会有数不清的担惊受怕。
但我不怕。
因为我知道,无论他走多远,他总会回家。
而我,就是他永远的归宿。
来源:星闪晨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