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像医院的墙壁,像医生的白大褂,像他嘴里吐出的那句“胰腺癌,晚期”。
拿到那张A4纸的时候,我的世界是白色的。
惨白。
像医院的墙壁,像医生的白大褂,像他嘴里吐出的那句“胰腺癌,晚期”。
我捏着那张纸,指尖冰凉,纸张却好像有千斤重。
上面的字我一个都看不懂,但那几个加粗的结论,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直直地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林小姐?”
医生推了推眼镜,公事公办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程式化的怜悯。
“建议尽快办理住院,我们组织专家会诊,看后续的治疗方案。”
我没说话。
我只是看着他。
看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然觉得很滑稽。
他每天要对多少人说出这样的话?他会记得我的名字吗?
不会。
我只是他流水线上一个即将报废的零件。
我站起来,对他鞠了一躬。
“谢谢您,医生。”
他愣了一下,大概没见过反应这么平静的病人。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但失败了。
“我考虑一下。”
走出诊室,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铺天盖地。
我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前挪。
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把地面分割成一块一块明亮的方格。
一个小孩哭着从我身边跑过,他妈妈在后面追,“慢点跑!别摔了!”
真好。
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摔倒,可以哭泣,可以被妈妈骂。
我呢?
我的时间,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陌生人,用一张纸,判了死刑。
回到我和周牧的出租屋,已经是傍晚。
夕阳把房间染成一片暖洋洋的橘色。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个我亲手布置起来的小家,墙上贴着我们去旅游的照片,沙发上扔着他喜欢的游戏手柄,阳台上的多肉长得很好。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只有我,不一样了。
周牧在厨房里忙活,身上系着我买的卡通围裙。
“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晚?”
他端着一盘番茄炒蛋走出来,看到我,笑得一脸灿烂。
“快去洗手,就等你了,我今天做的可是豪华版,多加了两个蛋!”
我看着他,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掉了下来。
他慌了。
“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他放下盘子,走过来抱住我,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
“蔓蔓,别哭啊,到底怎么了?跟哥说。”
我把脸埋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混着油烟味的洗衣粉味道,哭得更凶了。
那是我的周牧。
我们从大学就在一起,谈了七年。
我们一起吃过泡面,一起挤过十几平米的出租屋,一起畅想过未来。
他说,等再攒两年钱,我们就回老家付个首付,买个小房子,养一只猫。
他说,他要亲手给我设计婚纱。
他说,我们要生一个像我一样眼睛亮亮的女儿。
他说……
他说过的所有话,此刻都变成了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我的心。
我怎么告诉他,我们的未来,没有了。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几乎是痉挛着,把那张诊断报告从包里掏出来,递给他。
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我只听得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他越来越快的心跳。
“这……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在发抖。
“开玩笑的吧?今天不是愚人节啊,蔓蔓。”
我摇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一把抢过那张纸,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他的脸色,比我刚刚看到的医院的墙壁还要白。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睛红得吓人,“哪个医院看的?庸医!肯定是误诊!我们明天就去最好的医院!去北京!去上海!”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在小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咒骂着。
我知道,他崩溃了。
那天晚上,我们谁都没吃饭。
那盘多加了两个鸡蛋的番ěi炒蛋,孤零零地在桌上,从温热,到冰凉。
像我的人生。
接下来的几天,是地狱。
周牧请了假,带着我跑遍了本市所有的大医院。
每一次,都是满怀希望地去,然后拖着两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回来。
结果都一样。
专家们说着大同小异的话,那些冰冷的医学术语,像一颗颗钉子,把我的棺材板钉得越来越结实。
周牧不再发怒了。
他变得沉默,但对我好得无以复加。
他学着给我做各种有营养的病号餐,虽然味道一言难尽。
他会半夜惊醒,然后伸手探一探我的鼻息,再轻轻地把我抱进怀里。
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疼惜和恐惧。
我知道他爱我。
可是,这种爱,让我窒息。
我最好的闺蜜,许薇,也知道了。
她冲到我家,抱着我哭得天昏地暗。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啊!”
她捶着我的背,好像想把病魔从我身体里捶出去。
“不行!我们不能放弃!我认识一个国外的朋友,我问问他!肯定有办法的!”
她比周牧还要激动,还要斗志昂扬。
看着他们两个为我奔忙的样子,我心里五味杂陈。
他们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可现在,我成了他们最大的负担。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我想象着自己化疗后掉光头发的样子,想象着自己插满管子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想象着他们在我葬礼上痛哭的样子。
我怕了。
我不是怕死。
我是怕,在无尽的痛苦和折磨里,慢慢地,没有尊严地死去。
我怕,把我最爱的人,也拖进这个绝望的泥潭。
那天夜里,周牧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他抱着我,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蔓蔓,我怕。”
他在我耳边喃喃自语。
那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
与其三个人一起痛苦,不如我一个人去面对。
我不想死在医院里。
我想去看看,我们曾经约定好要一起去看的大海。
我想去爬一爬,那座我们说好要一起登顶的高山。
我想用我剩下的时间,去做一些,真正让我快乐的事。
第二天,我趁周牧出门买菜,平静地打开了电脑。
我写了两封遗书。
一封给我的父母。
我跟他们撒了谎,说公司要派我去国外常驻,几年都回不来。
我把这些年攒下的积蓄,都转到了我妈的卡上。
我在信里说,女儿不孝,不能在他们身边尽孝了。
我让他们保重身体,按时吃饭,别总吵架。
写到最后,屏幕已经模糊一片。
另一封,给周牧。
我告诉他,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
我告诉他,遇到他,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我让他忘了我。
我让他,好好地活下去,连同我的份一起。
我把两封信设置了定时发送。
然后,我拉开衣柜,拿出了那个我们准备去蜜月旅行时买的,最大号的行李箱。
我没有带很多东西。
几件漂亮的裙子,一双舒服的运动鞋,还有我所有的证件和银行卡。
我把那张诊断报告,折叠起来,塞进了行李箱最里面的夹层。
就当是,给我这趟最后的旅程,买的一张单程票。
我给他和许薇发了条消息。
“我累了,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别找我。”
然后,我关掉了手机,拔出了SIM卡,扔进了马桶。
按下冲水键的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再见了,林蔓。
从今天起,你只是一个,时日无多的,自由的游客。
机场。
我特意挑了一个最早的航班。
天还没亮,候机大厅里人不多。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一架架飞机起飞,降落。
它们要去向哪里?又要从哪里来?
真好,它们有目的地。
而我,没有。
我只是想逃离。
我随便买了一张票,飞往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南方小城。
登机的时候,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如果回头,我可能就走不了了。
飞机起飞时,巨大的失重感传来。
我的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
周牧,许薇,爸,妈。
对不起。
还有,再见。
飞机落地,一股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和北方干燥的冷完全不同。
这里的一切都是潮湿的,黏腻的,充满了生命力。
我找了一家靠海的民宿住下。
房间很小,但推开窗,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
海风吹在脸上,咸咸的。
我把行李箱扔在角落,换上了一条红色的长裙,光着脚跑向了沙滩。
大海比我想象中还要壮阔。
海浪一遍遍地冲刷着沙滩,发出巨大的轰鸣。
我对着大海,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我不想死——!”
喊完,我瘫坐在沙滩上,放声大哭。
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恐惧,不甘,全都哭了出去。
哭累了,我就躺在沙滩上,看着天边的晚霞,从橘红,烧成深紫,最后沉入黑暗。
那一晚,我睡得格外安稳。
没有噩梦,没有惊醒。
第二天,我开始像一个真正的游客一样生活。
我早起去赶海,捡了很多漂亮的贝壳。
我跟着当地的渔民出海,吃了最新鲜的海鲜。
医生说我不能吃这些。
去他妈的。
我都快死了,还有什么不能吃的?
我把头发染成了张扬的粉色。
我在手臂上纹了一个小小的太阳。
我尝试了一切我从前不敢做,或者没时间做的事。
我开始写日记。
不是记录病情,而是记录我每天看到的风景,遇到的人,吃到的美食。
我发现,我的“症状”好像消失了。
我不再腹痛,不再恶心。
我的胃口好得惊人,甚至还胖了几斤。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回光返照。
但,我感觉很好。
我开始给周牧和许薇写信。
当然,是不会寄出去的信。
我在信里告诉周牧,我看到了我们说好要一起看的大海,这里的海鲜特别好吃,就是有点贵。
我告诉他,我遇到了一个很会弹吉他的流浪歌手,他唱的歌很好听。
我告诉他,我想他了。
我在信里跟许薇吐槽,这里的太阳太毒了,我晒黑了八个度,你给我买的美白精华都白用了。
我跟她分享我新买的裙子,跟她八卦民宿老板的爱情故事。
我跟她说,我想她了。
写信的时候,我会笑,也会哭。
他们是我和过去唯一的联系。
也是支撑我,走下去的,一点点念想。
我换了一个新的手机号。
偶尔,我会忍不住,在深夜里,用这个号码,偷偷地看他们的朋友圈。
周牧的朋友圈,停更了。
许薇的朋友圈,发得很勤。
大多是一些加油打气的话,或者是一些风景照。
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说,“阳光总在风雨后。”
我看着,心里暖暖的。
我知道,她这些话,是说给我听的。
她希望我能看到。
她还在等我。
有一个周末,我看到许薇发了一张照片。
是她和周牧的合影。
背景是一家我没去过的西餐厅。
许薇对着镜头比耶,笑得很开心。
周牧也笑了,但看起来有点勉强。
配文是:“特殊时期,更要好好吃饭呀!@周牧”
我愣了一下。
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但很快,我就说服了自己。
我走了,周牧一个人肯定很难过。
许薇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去陪陪他,安慰他,是应该的。
对,就是这样。
我关掉手机,把那点不舒服的感觉,强行压了下去。
我在海边待了一个月。
然后,我去了下一个城市。
一个被雪山环绕的古城。
我住进一家藏式客栈。
每天晒太阳,喝甜茶,跟着当地人去转经。
我甚至还去爬了一座雪山。
爬到一半,高原反应上来了,头痛欲裂,喘不上气。
那一刻,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但最后,我还是撑了下来。
当我站在山顶,看着脚下的云海翻滚,远处的雪山巍峨,我忽然觉得,死亡,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身体上的不适,在慢慢消失。
但心里的疑云,却越来越重。
我又一次在朋友圈,看到了他们的“合影”。
这次是在一个音乐节上。
照片里人山人海,他们挤在人群里,笑得特别开心。
许薇的头,甚至微微靠在了周牧的肩膀上。
配文是:“替某人完成心愿清单,希望她能看到。”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那个音乐节,是我一直想去的。
我曾经跟周牧说过很多次。
他说,等我们攒够了钱就去。
现在,我“快死了”,他倒是带着我的闺蜜去了。
替我完成心愿?
真是好体贴啊。
我开始睡不着觉了。
我一遍遍地翻看他们的朋友圈。
我发现,他们“在一起”的频率,越来越高。
一起吃饭。
一起看电影。
一起去逛超市。
许薇甚至发了一张周牧在家做饭的背影照。
“某人厨艺大涨,可以嫁了。”
后面跟了一个害羞的表情。
我的手,开始发抖。
那是我家。
那个围裙,是我买给周牧的。
那个厨房,是我一点点布置起来的。
现在,我的闺蜜,站在我的厨房里,拍着我的男朋友,开着可以嫁了他的玩笑。
而我,这个房子的女主人,却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离家几千公里的地方,等死。
荒唐。
太荒唐了!
我开始给周-牧打电话。
用我那个没有存任何人名字的新号码。
第一次,他接了。
“喂?哪位?”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我没说话,直接挂了。
我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
第二次,我是在深夜打的。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谁啊?有病吧?”
他的声音很不耐烦。
然后,我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许薇。
“谁啊,这么晚了?”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他们在一起。
在深夜。
在我的家里。
在我那张,我和周牧睡了七年的床上。
我挂掉电话,冲进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
我把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我觉得脏。
太脏了。
我以为我是在和病魔抗争。
没想到,我真正的敌人,在我背后。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的自己。
粉色的头发已经长出了黑色的发根,看起来不伦不类。
手臂上的太阳纹身,也显得格外讽刺。
我以为我在拥抱新生。
其实,我只是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可怜虫。
我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恨。
我恨那个误诊的医生。
我恨周牧。
我恨许薇。
我更恨,这个愚蠢的,自以为是的自己。
我决定回去。
我不是回去等死的。
我是回去,讨个说法的。
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我得让他们知道,我活过。
而且,我还活得好好的。
在回去之前,我做了一件事。
我去了另一座城市,挂了全国最好的消化科专家的号。
我没有提之前的诊断。
我只说我最近胃口不好,想做个全面的检查。
抽血,CT,核磁共振。
一套流程下来,我花光了卡里最后一点钱。
等待结果的那几天,我度日如年。
我既希望,之前的诊断是错的。
我又害怕,它是对的。
如果我没病,那我这几个月的颠沛流离,算什么?
一个笑话吗?
拿到新报告的那天,天气很好。
医生是一个和蔼的中年女人。
她拿着我的片子,看了又看。
“小姑娘,你没什么大问题啊。”
她指着片子上的一个阴影。
“这个,就是一个良性的囊肿,很常见的,定期复查就行,连药都不用吃。”
良性的……囊肿?
我以为我听错了。
“医生,您再看看?之前有家医院,说我……是胰腺癌晚期。”
医生扶了扶眼镜,把我的片子又看了一遍。
“不可能。”
她语气很肯定。
“胰腺癌的影像特征很明显,你这个,百分之百不是。哪个医院看的?这么不负责任!”
我没说话。
我只是捏着那张新的诊断报告,手抖得厉害。
我没病。
我没有得癌症。
我不用死了。
巨大的狂喜,像海啸一样,瞬间将我淹没。
我冲出医院,站在阳光下,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路人纷纷侧目。
我不在乎。
我只想大喊。
我活下来了!
我他妈的活下来了!
可是,狂喜过后,是无边的愤怒和冰冷。
我被误诊了。
我的人生,被一个不负责任的诊断,搅得天翻地覆。
我抛弃了我的父母,我的工作,我的一切。
我像个傻子一样,写下遗书,离家出走。
然后,我的男朋友,和我最好的闺蜜,心安理得地,在我为他们空出的世界里,搞到了一起。
多可笑啊。
我以为我上演的是一出悲情的独角戏。
没想到,我只是他们奸情剧本里的一个,催化剂。
我买了当晚回家的火车票。
一张硬座。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想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火车咣当咣当了一天一夜。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甚至,在脑子里,预演了无数遍,我们见面的场景。
我是该哭,还是该闹?
是该打他们一顿,还是该冷静地跟他们谈谈?
最后,我决定,什么都不做。
我就那么站着,看着他们。
我要看看,当一个“死人”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那一定,很精彩。
到站的时候,是深夜。
我没有打车,而是一步一步,走回那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小区。
小区的路灯,坏了一半。
忽明忽暗的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走到楼下,抬头看。
我们家的窗户,亮着灯。
是那种,温暖的,昏黄的灯光。
我曾经,无数次地,在加班回家的深夜,看着这扇窗,心里就觉得无比安宁。
因为我知道,里面有个人,在等我。
现在,里面的人,还在。
但他等的,不再是我了。
我掏出钥匙。
那把钥匙,已经在我的包里,躺了几个月。
我曾经以为,我再也用不上它了。
我把钥匙插进锁孔。
轻轻地,转动。
“咔哒”一声。
门开了。
玄关的景象,让我瞳孔一缩。
地上,除了周牧的运动鞋,还多了一双,我从未见过的,粉色高跟鞋。
是许薇的尺码。
空气中,飘着一股陌生的香水味。
甜得发腻。
我换上拖鞋,一步一步,往里走。
客厅收拾得很干净。
沙发上,没有了周牧乱扔的游戏手柄。
茶几上,摆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
是许薇最喜欢的花。
一切都变了。
这里,已经不再是我的家了。
这里,是他们的新家。
我听到,卧室里,传来一些,细碎的声音。
女人的笑声,和男人的低语。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疼得我快要窒息。
我走到卧室门口。
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
我从那道缝里,看到了,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画面。
许薇穿着我的真丝睡衣,坐在我的梳妆台前。
周牧从背后抱着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
“宝宝,你看这个项链,喜欢吗?”
周牧手里拿着一个首饰盒,里面是一条,我没见过的,亮闪闪的钻石项链。
许薇笑得花枝乱颤。
“喜欢!周牧,你真好!”
她转过头,亲了周牧一下。
“就是……有点太贵了吧?蔓蔓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她提到了我。
用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点炫耀的语气。
周牧的脸色,沉了一下。
“别提她。”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她自己要走的,谁也怪不了。我们已经为她难过了那么久,也该开始我们自己的生活了。”
“再说了,她也……用不上了。”
用不上了。
是啊。
一个快死的人,哪里还需要什么钻石项链呢?
许薇低下头,玩弄着那条项链,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
“可是,我总觉得,我们这样,对不起她……”
“有什么对不起的?”
周牧打断她。
“我照顾了她那么久,仁至义尽了。是她自己放弃治疗,自己跑掉的。我总不能为她守一辈子寡吧?”
“薇薇,你听我说。”
他捧起许薇的脸,认真地看着她。
“这段时间,要不是有你陪着我,我可能早就垮了。我发现,我好像……爱上你了。”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爱上她了?
在我被诊断出癌症,在他以为我快要死的时候,他爱上了我最好的朋友?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的黑色笑话?
许薇的眼睛亮了。
“真的吗?”
“真的。”
周牧吻了下去。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我抬起手,用力地,推开了那扇门。
“砰——!”
一声巨响。
门撞在墙上,又弹了回来。
卧室里的两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僵住了。
他们回过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我。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精彩绝伦的表情。
许薇的脸上,是纯粹的,见鬼一般的惊恐。
她的嘴巴张得老大,眼睛瞪得像铜铃,手里的项链,“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而周牧。
他的脸上,先是震惊,然后是慌乱,最后,竟然变成了一种,被戳破了谎言的,恼羞成怒。
空气死一般地寂静。
我看着他们。
看着我最好的朋友,穿着我的睡衣,戴着别的男人送的项链。
看着我爱了七年的男人,和我最好的朋友,在我的床上,上演着深情告白。
真可笑。
我竟然,一点哭的欲望都没有。
我甚至,想笑。
我真的笑了出来。
“呵呵。”
我的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怎么?看到我,很惊喜?”
我一步一步,向他们走去。
我的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们的心上。
许薇终于反应了过来。
她尖叫一声,从周牧怀里挣脱出来,用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
“你……你不是……”
她指着我,抖得像筛糠。
“我不是什么?”
我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不是死了吗?”
“很抱歉,让你们失望了。”
“我活得,好好的呢。”
周牧也回过神来。
他从床上一跃而下,挡在了许薇面前。
“蔓蔓!你听我解释!”
他试图抓住我的手。
我躲开了。
“解释?”
我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解释什么?解释你们俩,是什么时候,滚到一张床上去的?”
“是在我确诊那天?还是在我离家出走那天?”
“还是说,在我每一次,哭着给你打电话说我想你的时候,她就躺在你身边?”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
周牧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
我逼近一步。
“只是情不自禁?只是互相慰藉?”
“周牧,你别把我当傻子。”
“我不在的这几个月,你们玩得很开心吧?”
“替我去看音乐节,替我住我的房子,替我花我的钱,还替我……睡我的男人。”
“许薇。”
我把目光,转向那个躲在周牧身后,瑟瑟发抖的女人。
“我把你当亲姐妹,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你抱着我哭的时候,心里是不是在想,我怎么还不死快一点?”
“我……”
许薇的眼泪流了下来。
“蔓-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们只是……太痛苦了,想找个人依靠……”
“依靠?”
我冷笑一声。
“依靠到我床上来了?”
“许薇,你别恶心我了。”
“你穿的这件睡衣,还是我过生日的时候,周牧送给我的。你穿着它,不膈应吗?”
许薇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抓着睡衣的领口,好像那是什么脏东西。
周牧看我把矛头对准许薇,急了。
“林蔓!你够了!”
他冲我吼道。
“这件事跟薇薇没关系!是我!是我主动的!你要怪就怪我!”
“哦?”
我挑了挑眉。
“真是感天动地的爱情啊。”
“行啊,周牧,你挺有担当的。”
“那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
他语塞了。
“说啊!”
我提高了音量。
“是不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是不是在你对着我发誓,说会永远陪着我的时候?”
“我……”
他低下头,不敢看我。
“林蔓。”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
“是,我跟薇薇在一起了。”
“照顾一个癌症病人,压力太大了。我每天都活在恐惧里,我快要疯了。”
“是薇薇,她一直陪着我,开导我,让我觉得,我还能喘口气。”
“我对你的感情,在日复一日的消磨里,已经变成了责任和同情。”
“我爱的人,是她。”
他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好像,出轨的人是我,犯错的人是我。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七年的男人。
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原来,所谓的深情,在现实面前,是这么的不堪一击。
原来,所谓的誓言,只是因为,背叛的筹码,还不够。
我笑了。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嘲讽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周牧啊周牧,你真是,刷新了我对渣男的认知。”
“把自己的薄情寡义,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你还是我认识的第一个。”
“压力大?同情?”
“你他妈的有脸说这些?”
“我告诉你,我今天回来,不是来听你这些废话的。”
我从包里,拿出那张新的诊断报告,甩在了他的脸上。
“看清楚了。”
“老娘没病!”
“那家医院,误诊了!我得的,就是个良性囊肿!死不了!”
那张纸,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周牧和许薇,都僵住了。
他们的表情,比刚才看到我,还要精彩。
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和懊悔。
“你说……什么?”
周牧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没听清吗?”
我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我,没,有,得,癌,症。”
“所以,你那些所谓的压力,所谓的同情,都他妈的是个笑话!”
“你不是为了逃避照顾我才跟她在一起的。”
“你就是个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
“而你,许薇。”
我指着她。
“也不是因为心疼他才安慰他。”
“你就是个觊觎别人男朋友的,小偷!”
“你们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狗男女!”
我说完,转身就走。
我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肮脏的地方,多待。
“蔓蔓!”
周牧从后面,拉住了我的手腕。
“蔓蔓,你听我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是这样……”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我甩开他的手,回头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
“周牧,你觉得,可能吗?”
“被狗舔过的东西,我嫌脏。”
我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许薇的哭声,和周牧的叫喊。
我都没有理会。
我走得很快,几乎是跑着,逃离了那栋楼。
我冲到楼下,扶着一棵树,大口大口地喘气。
夜风吹在脸上,很冷。
但我心里,却觉得无比的痛快。
我终于,把那些话说出口了。
我终于,撕下了他们虚伪的面具。
我终于,为那个愚蠢的自己,报了仇。
我没有回家。
我去了酒店。
我洗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澡,仿佛要把这几个月所有的晦气,都洗掉。
然后,我躺在床上,给我爸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泣不成声。
“爸,妈,我想你们了。”
第二天,我回了家。
不是那个出租屋。
是我父母的家。
我跟他们坦白了一切。
我爸气得当场就要去找周牧算账,被我妈拦住了。
我妈抱着我,哭得比我还伤心。
“我苦命的女儿啊……”
在家休整了几天,我开始处理那些烂摊子。
我先给周牧发了条信息。
“限你三天之内,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我所有的东西,一样都不许动。否则,法庭见。”
他很快回了电话。
我没接。
他又发来一长串的道歉信息。
我没看,直接拉黑。
许薇也一样。
我把他们两个人,从我的世界里,彻底删除了。
三天后,我叫了搬家公司,回了那个出租屋。
周牧和许薇的东西,都已经搬走了。
房子里空荡荡的。
那些我曾经精心挑选的家具,现在看起来,都像是在嘲笑我。
我没有一丝留恋。
我让搬家公司,把所有东西,都搬到了二手市场。
无论是我们一起买的沙发,还是一起挑的窗帘。
无论是他送我的礼物,还是我为他织的围巾。
统统,卖掉。
我只留下了,那个装着我几件漂亮裙子的行李箱。
那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记忆。
处理完所有事情,我递交了辞职信。
然后,我用卖掉家具的钱,加上我卡里剩下的钱,给自己买了一张,去云南的机票。
这一次,不是逃离。
是开始。
我在大理古城,租下了一个小院子。
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
我把院子,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咖啡馆,兼民宿。
我给它取名叫,“然后”。
没有然后了。
也是,然后呢?
开业那天,阳光很好。
我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喝着自己煮的咖啡,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
我的粉色头发,已经全部剪掉,留着一头清爽的短发。
手臂上的太阳纹身,还在。
它时刻提醒着我,我曾经,离死亡那么近。
也提醒着我,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我再也没有见过周牧和许薇。
我听说,他们回了老家,很快就结了婚。
我也听说,他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因为,他们的爱情,是建立在背叛和谎言之上的。
午后,一个客人问我。
“老板娘,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孤单吗?”
我笑了笑,摇摇头。
“以前会。”
我看着远处的苍山,和天边的浮云。
“现在不了。”
“一个人,也挺好的。”
是啊。
我失去了一个不爱我的男人,和一个虚情假意的闺蜜。
但我,找回了,我自己。
这趟从死亡边缘走过的旅程,像一场高烧。
烧掉了我所有的天真和依赖。
也让我看清了,谁是人,谁是鬼。
更让我明白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依靠的,永远只有自己。
我的咖啡馆,生意越来越好。
我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听了很多动人的故事。
我开始重新画画。
我把院子里的花,天上的云,客人的笑脸,都画进了我的速写本里。
有一天,一个背着画板的年轻男人,走进了我的院子。
他点了一杯拿铁,然后就坐在我对面,开始画我。
我有点不好意思。
“我有什么好画的?”
他抬起头,对我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像那天午后的阳光,干净,温暖。
“我觉得,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我知道,我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属于林蔓的,“然后”,才刚刚开始。
来源:爆头阁vq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