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下午三点四十五分,正是整个办公室里人体血糖含量最低,而“甲方爸爸”存在感最高的时候。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正是整个办公室里人体血糖含量最低,而“甲方爸爸”存在感最高的时候。
空气里弥漫着速溶咖啡的廉价香精味,以及一种被称为“deadline”的无形焦灼。
我盯着屏幕上被标了二十七处红字修改意见的方案,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像被两根钢针精准地持续穿刺。
我的策划案,现在看起来像一具被法医解剖得七零八落的尸体。
而我,是那个拿着解剖报告,却被要求把尸体重新缝合成一个活蹦乱跳美少女的主刀医生。
手机在桌角嗡地振了一下。
我眼皮都没抬。
大概率是工作群里产品经理又在@全体成员,宣布一个我们昨晚加班到凌晨才搞定的功能,要推倒重来。
或者是运营的姐妹分享了一个“惊!99%的打工人都不知道的摸鱼技巧”的链接。
手机又执着地嗡了一下。
我终于从那片血红的批注里抬起头,像个溺水的人,贪婪地想呼吸一口不属于工作的空气。
解锁屏幕。
不是微信,不是钉钉。
是一个图标设计得极简、极具科技感的App推送。
我们家的智能家居控制中心。
周明,我那位对一切“智能”产品都有着狂热信仰的丈夫,在装修时几乎把我们一百二十平的家,武装成了一个赛博格。
从窗帘到灯光,从音箱到冰箱,万物互联。
而这条推送,来自那个他最引以为傲的、据说能通过排泄物分析健康状况的智能马桶。
推送的标题简洁明了:
【您的家庭成员“周明”已完成健康监测】
下面跟着一行小字。
【今日排便时长:25分钟】
我愣住了。
大脑里那两根持续穿刺的钢针,仿佛瞬间被一股荒谬的电流击中,停止了工作。
周明?
他不是上周日就飞去邻市参加一个为期十天的行业峰会了吗?
今天周三。
他怎么可能在家里的马桶上,进行长达25分钟的“健康监测”?
我的第一反应,是系统出错了。
这种智能家居,听起来高大上,其实bug比功能还多。
我划掉通知,准备继续跟那具“尸体”搏斗。
但那行“25分钟”的字样,像有自主意识的病毒,在我脑子里疯狂复制、粘贴。
25分钟。
一个非常具体,又非常……漫长的时间。
足够一个人坐在马桶上,刷完好几条短视频,回完几条暧昧的微信,甚至……打完一局游戏。
我的心,毫无预兆地往下沉了一下。
像电梯突然失重。
我退出PPT,点开了那个App。
界面很清爽,罗列着家里所有的智能设备。
摄像头……离线。
门窗传感器……离线。
空气净化器……离身。
只有那个该死的智能马桶,赫然显示着“在线”,并且在“历史记录”一栏,清晰地记录着——15:21分,使用者:周明,使用时长:25分钟。
我的指尖开始发凉。
周明为了安全,把家里的摄像头设置成只有他一个人的主账号才能查看实时画面。我这个次级账号,只能看到设备是否在线。
现在,它们齐刷刷地“离线”了。
一种更具体的不安,像藤蔓一样缠住了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我点开微信,找到周明的头像。
我们俩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早上。
我发了个“早安,起床没”,他回了个“刚醒,爱你”,配上一个猫咪亲亲的表情包。
定位显示,他所在的城市,离我这里有八百多公里。
我深吸一口气,拨了视频通话过去。
响了很久。
在我几乎要挂断的时候,那边终于接了。
屏幕里出现周明的脸,背景似乎是一家酒店,光线明亮。他穿着一件白色的浴袍,头发湿漉漉的,像刚洗完澡。
“喂,老婆,怎么啦?我刚在洗澡呢。”他笑着说,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你在酒店?”我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对啊,峰会下午的议程有点无聊,我就溜回来了。怎么,想我了?”他对着镜头做了个飞吻。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他的脸,他的笑容,他身后那扇看起来很高级的落地窗。
一切都显得那么天衣无缝。
“没什么,就是问问。”我感觉自己的喉咙有点干,“对了,我刚刚收到智能马桶的推送,说你在家上厕所了,上了25分钟。”
我故意说得云淡风轻,像在讲一个笑话。
周明的笑容在屏幕里僵硬了一瞬。
非常细微,但被我捕捉到了。
“啊?那玩意儿又抽风了吧。”他立刻恢复了自然,夸张地笑起来,“肯定是系统bug,上次它还说咱家冰箱怀孕了呢。别理它。”
“是吗?”我盯着他的眼睛,“可是家里的摄像头和门窗传感器,也都显示离线了。”
周明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沉默了两秒,眉头微微皱起。
“离线?不可能吧。可能是家里网络波动?我出差前刚交的网费啊。”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烦躁,像是在抱怨一个技术问题,而不是在回应我的质疑。
“你重启一下路由器试试?”他建议道。
“我还在公司。”
“哦哦,对。那你别想那么多了,肯定就是网络问题。等我晚上回酒店,用主账号看看后台数据。”他说话的语速明显比平时快了一些。
“老公。”我轻声叫他。
“嗯?”
“你真的……在酒店吗?”
屏幕那头,周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神里,有一丝我读不懂的疲惫和……闪躲。
“林晚,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他的语气沉了下来,“就因为一个破马桶的bug?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还不信我吗?”
他开始熟练地给我扣上“胡思乱想”“不信任”的帽子。
这是我们之间吵架的惯用起手式。
通常到这一步,理亏的那个就会变成我。
“我没有不信你。”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我只是……有点害怕。”
“怕什么?怕家里进贼了?放心吧,咱们小区安保那么好。摄像头离线肯定是网络问题。”他斩钉截铁地说。
“你忙吧,我挂了。”
我没等他回话,就掐断了视频。
办公室里依旧是键盘的噼啪声和咖啡的香精味。
可我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坐在工位上,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能量的假人。
同事Amy端着杯水路过,拍了拍我的肩膀。
“晚晚,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被甲方PUA傻了?”
我摇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没事,有点低血糖。”
bug?网络波动?
这些听起来无比合理的解释,此刻却像一个个巨大的问号,在我脑子里盘旋。
周明这个人,严谨到了偏执的程度。
他可以容忍我把口红涂到牙上,但绝不能容忍他一手搭建的智能家居系统出现任何“网络波动”。
如果摄像头真的离线了,他会是第一个比我还紧张的人。
可他刚才的反应,是轻描淡写的烦躁,是急于把问题归结为“bug”的敷衍。
他在掩饰什么?
25分钟。
一个男人,在另一个男人出差的下午,溜进他家,拔掉网线,然后从容不迫地坐在他家的马桶上,待了25分钟。
这画面,光是想象一下,就充满了诡异的、令人作呕的荒诞感。
是贼吗?
哪个贼偷东西前,还先在主人的马桶上进行一场长达25分钟的“健康监测”?
是周明自己?
他偷偷飞回来了?为了给我一个惊喜?
那为什么要拔掉摄像头?为什么要骗我说在酒店?
难道……
一个最俗套,也最致命的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从我心底钻了出来。
他带了别人回家。
一个女人。
他们在家里……然后那个女人,用了我们的卫生间。
智能马桶默认的使用者是周明,除非手动切换。那个女人可能根本不知道怎么操作,或者懒得操作。
所以,系统就把她的“健康监测”记录在了周明名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感觉一阵反胃。
不行。
我不能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
我要回家。
我必须立刻回家。
我跟总监请了个假,理由是急性肠胃炎。
总监看着我惨白的脸,信以为真,大手一挥,让我赶紧去医院。
我抓起包,几乎是冲出了写字楼。
站在路边等车的时候,下午四点的阳光照在身上,明明很暖,我却冷得浑身发抖。
我打开叫车软件,定位的终点是“家”。
可那个字,此刻看起来那么陌生,甚至有点狰狞。
回家的路上,我给闺蜜李婧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我的眼泪就没忍住,掉了下来。
我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李婧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晚晚,你先别慌。”她的声音很冷静,“这里面有两种可能。”
“一种,就是周明说的,纯粹是系统bug。这种所谓的智能家居,我一直觉得不靠谱,跟人工智能一样,有时候像个天才,有时候像个人工智障。”
“第二种……”她顿了顿,“就是家里真的进人了。”
“但是,进人的可能性也分很多种。小偷、周明自己、或者……你担心的那种。”
“你现在回家,一定要注意安全。先别急着上楼,在楼下给物业打个电话,让他们派个保安陪你上去。就说你怀疑家里进贼了。”
李婧的话像一针镇定剂,让我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对,找保安。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
我付了钱,深吸一口气,走向物业中心。
值班的是个年轻的保安,姓王。
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只是“担忧”而不是“崩溃”,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小王很负责,立刻拿着对讲机和警棍,陪我一起上了楼。
站在家门口,我掏钥匙的手,抖得几乎对不准锁孔。
试了两次,才插进去。
“咔哒”一声。
门开了。
玄关的灯是暗的。
我换鞋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扫过鞋柜。
周明出差前穿走的那双运动鞋的位置,是空的。
一切都和我早上出门时一模一样。
小王在前面,我在后面,我们把每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
客厅,干净整洁。
厨房,水槽里没有多余的碗筷。
卧室,床铺平整。
书房,电脑关着。
一切都正常得可怕。
最后,我们走到了卫生间。
推开门。
马桶盖是掀开的。
我心脏猛地一缩。
周明有洁癖,他上完厕所,一定会把马桶盖盖上。这是我们同居五年来,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而我,没有这个习惯。
我早上出门的时候,马桶盖是盖着的。
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还对着马桶盖上自己的倒影,检查了一下口红有没有涂好。
现在,它掀开了。
像一张沉默的、嘲讽的嘴。
保安小王显然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在卫生间里转了一圈,又检查了窗户。
“姐,都看过了,门窗完好,家里也没有翻动的痕迹,应该没进贼。”他对我说道。
“好的,谢谢你,小王。麻烦你了。”我勉强对他笑笑。
送走小王,我关上门。
整个世界,瞬间只剩下我和这套死寂的房子。
我没有开灯。
我就站在昏暗的客厅里,像一个闯入者,陌生又警惕地打量着这个我生活了三年的家。
空气里,似乎漂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这里的味道。
不是香水味。
是一种……淡淡的烟味。
周明不抽烟,我也不抽。
我快步走到阳台,推开落地窗。
阳台的烟灰缸里,干干净净。
我又走到客厅的垃圾桶旁,弯下腰,仔细地翻找。
外卖盒,酸奶瓶,我早上用过的化妆棉。
没有烟头。
是我太敏感,出现幻觉了吗?
我直起身,目光落在了沙发上。
沙发上搭着一条我平时午睡用的薄毯。
我走过去,拿起毯子,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就是这个味道!
很淡,但确实是烟味。
混杂在毯子原本的、洗衣液的清香里。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我冲进书房,打开周明的电脑。
电脑需要指纹解锁。
我把他的食指指纹录了进去,也把我的录了进去。
屏幕亮了。
我点开浏览器的历史记录。
最近的访问记录,是三天前,他出差的那个早上,查了航班信息。
一切正常。
我又点开微信和QQ的聊天记录。
也都是些工作上的事,或者和朋友约着打游戏。
没有任何可疑的对话。
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
一个掀开的马桶盖,一丝若有若无的烟味,就让我给自己脑补了一出年度情感大戏?
我瘫坐在书房的电竞椅上,感觉自己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手机响了。
是周明。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很久,才接起来。
“老婆,到家了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到了。”我的声音很哑。
“怎么样?家里没事吧?我就说是网络问题。”
“嗯,没事。”我不想和他争论。
“你吃饭了吗?别饿着了。我这边跟主办方一起吃晚饭呢。”
“还没。”
“那你赶紧点个外卖。别自己做了,累了一天了。”他关切地说。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那么体贴。
和我们恋爱、结婚这几年来,一模一样。
如果他真的骗了我,那他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
“周明。”
“嗯?”
“你今天下午,真的没回来过?”我还是不甘心,又问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这次的沉默,比下午视频时更长。
长到我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晚晚。”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疲惫,“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觉得我带人回家了?还是我自己偷偷跑回来了?”
“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开不完的会,见不完的人,就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你呢?就因为一个破App的通知,就在家里审问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被冤枉的愤怒。
“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满意?是不是要把手机24小时给你直播,你才放心?”
我被他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是啊。
我有什么证据呢?
一个智能马桶的通知?
一个掀开的马桶盖?
一丝可能是我自己闻错了的烟味?
这些东西,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面前,显得那么脆弱,那么可笑。
“对不起。”我小声说。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冰冷,“晚晚,我希望我们之间,最起码的信任是有的。”
“我知道了。”
“好了,不说了,我要去吃饭了。你自己也赶紧吃饭。”
他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坐在黑暗的书房里,眼泪终于决堤。
我哭的不是他可能背叛我。
我哭的是,在刚才那通电话里,他没有一句安慰,没有一句“别怕,有我呢”。
他只有指责,和急于撇清自己的不耐烦。
我们的信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
哭了好一会儿,我才慢慢平静下来。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件事,就像一根刺,扎进了我的心里。
如果不拔出来,它会一直在那里,腐烂,发脓,直到我们整个婚姻都溃烂掉。
我擦干眼泪,站起身。
我要找证据。
不是为了去质问他,不是为了去审判谁。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我要知道,今天下午三点二十一分,坐在我家马桶上的,到底是谁。
我重新回到卫生间。
我戴上一次性手套,像个侦探一样,开始地毯式搜索。
马桶冲得很干净,什么都看不出来。
垃圾桶里,只有我早上扔的化妆棉和一根头发。
我的头发,长发,染了棕色。
洗手台上,牙刷、杯子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一切都太干净了。
干净得,就像是被人刻意清理过一样。
我的目光,落在了地漏上。
我蹲下身,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撬开了地漏的盖子。
一股下水道的味道涌了上来。
我屏住呼吸,用镊子在里面翻搅。
一些长头发,是我自己的。
一些棉絮。
然后,我夹到了一样东西。
一根烟头。
很短,被水泡得发白,几乎烂掉了。
但还能勉强辨认出,是“中华”牌的。
周明不抽烟。
更不会抽这种又贵又冲的烟。
我的心,又一次沉到了谷底。
我把烟头用纸巾包好,放进一个密封袋里。
这是证据。
一个男人,在我家里抽了烟,然后把烟头扔进了卫生间的地漏里。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销毁证据。
他知道这个家里,不该出现烟头。
这个人的心思,缜密得可怕。
他到底是谁?
我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大脑飞速运转。
摄像头被拔掉了。
说明这个人,不想被拍到。
他很可能认识我们,知道家里有摄像头。
他甚至可能知道,周明不在家。
我的脑子里,开始过电影一样,闪过周明所有的男性朋友、同事、亲戚。
但没有一个人,符合这个形象。
周明的朋友圈很干净,都是些和他一样,爱健身、爱数码的“精英男士”。
他们抽烟的都很少。
难道……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我几乎快要忘记的人。
周明的父亲。
我只在和周明结婚前,见过他一次。
一个很瘦、很沉默的中年男人,手指被烟熏得焦黄,看人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
周明很少提起他。
我只知道,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爸是个老赌鬼,欠了一屁股债,常年在外躲着,偶尔会打电话找周明要钱。
周明对他,是又恨又怨,但每次又会心软,偷偷给他打钱。
这件事,是周明心里的一块疤,他从不愿对人提起,包括我。
难道,是他爸来了?
这个猜测,让整件事的性质,从“情感背叛”转向了“家庭伦理”。
虽然同样糟糕,但至少,没有那么……恶心。
如果真的是他爸,很多事情就解释得通了。
他为什么知道周明不在家?——周明可能告诉他了。
他为什么知道家里有摄像头?——周明也可能告诉他了。
他为什么抽烟?——老烟枪,戒不掉。
他为什么要把烟头扔进地漏?——怕我发现,怕给儿子添麻烦。
那个掀开的马桶盖……一个不拘小节的老男人,完全做得出来。
可是,周明为什么要瞒着我?
他宁愿被我误会成出轨,也不愿意告诉我,他爸来过我们家?
为什么?
是因为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还是因为,他爸这次来,不仅仅是“来过”那么简单?
我拿出手机,找到了我婆婆的电话。
周明父母离婚后,他妈很快就再嫁了,生活在另一个城市,和我们联系不多,但关系还算和睦。
电话响了几声,婆婆接了。
“喂,晚晚啊,怎么啦?”
“妈,没什么事,就是问问您,最近……叔叔跟您联系过吗?”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闲聊。
“叔叔?”婆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指的是周明他爸,“那个的?他联系我干嘛?我十几年没见过他了。怎么,他又找周明要钱了?”
婆婆的语气里,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没有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
“晚晚啊,我跟你说,你可得看好周明,别让他再管他爸那个无底洞了。我们娘俩好不容易才过上安生日子,可别再被他拖下水了。”婆婆开始絮絮叨叨地抱怨起来。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却越来越凉。
看来,婆婆也不知道。
这件事,是周明一个人的秘密。
挂了电话,我感觉更累了。
身体上的,还有心里的。
我随便点了份外卖,吃了几口就再也咽不下去。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身边没有周明的呼吸声,整个卧室空旷得让人心慌。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乱成一团。
我开始复盘我和周明的感情。
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留在这个城市打拼。
从租住在十几平的隔断间,到拥有我们自己的房子。
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
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是无话不谈的,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可现在,我发现,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他心里,藏着一个我从未触碰过的、黑暗的角落。
那里有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有他卑微的出身,有他拼命想要摆脱的过去。
他把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藏起来,然后用一个“完美丈夫”的外壳,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而我,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个外壳带给我的安逸和幸福。
直到今天,一个智能马桶,用一种荒诞的方式,把这个外壳,敲开了一道裂缝。
我从裂缝里,窥见了一丝真相。
而这丝真相,让我感到刺骨的寒冷。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公司。
李婧在微信上给我发了条消息:“怎么样了?昨晚回家发现什么没?”
我把发现烟头,和猜测是他爸的事情跟她说了。
李婧回了我一长串的语音。
“我靠,这剧情,比八点档还狗血啊。”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真是他爸,那周明也太不是东西了。他宁愿让你误会他出轨,都不跟你说实话?这是什么脑回路?怕你瞧不起他?还是怕你不同意他爸住进来?”
“晚晚,我觉得这事儿,比出轨还严重。出轨是肉体上的背叛,这事儿是精神上的不坦诚。他根本没把你当成可以同舟共济的自己人。”
李婧的话,字字诛心。
是啊。
他没把我当自己人。
在我和他那个烂人爹之间,他选择了瞒着我,去保护他爹。
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屏幕上的方案,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总监找我谈话,问我是不是家里出事了,状态很不对。
我只能含糊地应付过去。
下午,我鬼使神差地,又点开了那个智能家居的App。
摄像头,依旧离线。
门窗传感器,依旧离线。
我点进智能马桶的历史记录。
今天,没有新的记录。
那个人,今天没有再使用马桶。
他还在我们家吗?
还是已经走了?
我的心,又悬了起来。
如果他还在,那他一整天,吃什么?喝什么?
周明是怎么安排的?
我不敢细想。
我感觉我的家,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它成了一个陌生的、被侵占的、藏污纳垢的旅馆。
而我,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我不能再等了。
我不能等周明出差回来,再跟他对质。
我要自己,把这个藏在我家里的“鬼”,给揪出来。
我提前下了班。
这一次,我没有直接回家。
我去了小区对面的咖啡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我们那栋楼的单元门。
我点了一杯美式,像个跟踪狂一样,死死地盯着单元门口。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咖啡馆里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
我的咖啡,已经凉透了。
我的心,也一点点凉了下去。
难道,是我猜错了?
那个人,已经走了?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
周明。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衫,戴着口罩和帽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他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塑料袋,看起来像是外卖。
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然后快步走进了单元门。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不是在八百公里外的城市参加峰会吗?
他不是晚上还要跟主办方吃饭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
所有的谎言,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他真的回来了。
而且,是偷偷回来的。
他拎着外卖,是给谁吃的?
给他自己?还是给那个藏在我们家里的……人?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我抓起包,冲出咖啡馆,疯了一样地向小区跑去。
我冲进电梯,按下楼层。
电梯上升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站在家门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没有掏钥匙。
我抬起手,用力地捶门。
“咚!咚!咚!”
“周明!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我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激动,变得尖利又嘶哑。
里面,没有动静。
“开门!周明!你别给我装死!”
“你再不开门,我就报警了!说有小偷闯进我们家了!”
我一边喊,一边继续捶门。
终于,门里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然后,是钥匙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一道缝。
周明的脸,出现在门缝后。
他摘了口罩,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慌乱。
“晚晚……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一把推开他,冲了进去。
玄关的灯亮着。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烟味、饭菜味和汗臭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干瘦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旧T恤,头发花白,胡子拉碴,手里还夹着一根点燃的烟。
他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慌乱地想把烟掐掉。
茶几上,摆着两个外卖盒子,还冒着热气。
那个男人,就是我只见过一次的,周明的父亲。
他真的在这里。
他一直都在这里。
从我收到那条马桶通知开始。
甚至,可能更早。
我转过身,看着周明。
他也看着我。
我们俩,就这么对视着。
他的眼神里,有慌乱,有愧疚,有不知所措。
而我的眼神里,有什么?
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我眼前的这个男人,陌生得可怕。
“为什么?”
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
“为什么要骗我?”
周明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身后的那个男人,局促地站了起来,掐灭了烟。
“那个……小林啊,你别怪小明,都……都是我的错。”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充满了唯唯诺诺。
我没有理他。
我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只看着周明。
“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一字一句地问。
周明终于垂下了眼睑,不敢再看我。
“他……他被人追债,没地方去,就来投靠我。”他的声音很低。
“所以,你就把他藏在家里?”
“我……我本来想等我出差回来,再跟你说的。”
“再跟我说?”我气得笑了起来,“说什么?说你爸在我们家住了十天半个月,而我像个傻子一样,每天还给你发微信说‘老公,我好想你’?”
“对不起,晚晚,我……”
“你为什么要拔掉摄像头?”我打断他。
“我怕……我怕你看到。”
“你怕我看到?周明,你到底是在怕我看到你爸,还是在怕我看到你这个当儿子的,有多窝囊?”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不是窝囊!”他突然抬起头,冲我低吼道,“我只是不想让你跟着我一起烦心!他是我爸!我能怎么办?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高利贷的人打死吗?”
“所以你就选择骗我?把我当傻子一样瞒着?让一个陌生男人住在我的家里,睡我的沙发,用我的马桶,然后你还心安理得地在视频里跟我演戏?”
我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积压了两天的委屈、愤怒、失望,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周明,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收到那条通知的时候,我有多害怕?我以为家里进贼了,我以为你出轨了!我一个人像个疯子一样,在家里找证据,我差点就要报警了!你呢?”
“你只想着你的烂人爹,只想着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你根本就没有想过我!”
我吼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客厅里,一片死寂。
周明他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周明看着我,嘴唇翕动着,眼圈也红了。
“对不起。”
他走过来,想抱我。
我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
“别碰我。”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那一刻,我心里的某个东西,碎了。
是对他的信任,是对我们这段感情的信仰。
碎得彻彻底底。
“你走。”我对他说。
“晚晚……”
“你带着你爸,从这个家里,马上消失。”
“你别这样,我们好好谈谈。”他哀求道。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了。”我指着门口,“滚。”
周明看着我决绝的眼神,终于不再说话。
他转过身,对他爸说:“爸,我们走。”
他爸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胆怯,然后默默地跟着周明,走出了家门。
门,被关上了。
“砰”的一声。
整个世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哭到最后,只剩下干嚎。
我从地上爬起来,走进卫生间。
看着那个智能马桶,那个掀开的盖子。
我觉得无比的讽刺。
周明花了那么多钱,打造了这个所谓的“智能家庭”。
他以为,用数据,用科技,就可以把生活掌控在自己手里。
可他忘了。
生活,从来都不是一串冰冷的数据。
人心,也从来不是一个可以被程序设定的东西。
一个再智能的马桶,也检测不出人性的复杂和谎言的肮脏。
我走过去,用力地,把马桶盖合上。
“啪”的一声。
像是在给我这段可笑的婚姻,画上一个句号。
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整夜。
天亮的时候,我给公司请了长假。
然后,我开始收拾东西。
周明的东西,他爸留下的烟头、外卖盒,所有不属于我的东西。
我把它们,一件一件地,装进垃圾袋里。
然后,我开始收拾我自己的东西。
衣服,书,化妆品。
我叫了一辆搬家公司的车。
师傅问我,东西都搬去哪儿。
我说,先找个仓库寄存起来。
我还没有想好,要去哪里。
但无论去哪里,我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了。
这个充满了谎言和欺骗的“家”。
搬家车开走的时候,我最后看了一眼这套房子。
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把客厅照得亮堂堂的。
一切看起来,都和从前一样。
但我知道,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我的手机,不停地响。
是周明打来的。
我没有接。
我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他给我发了很长很长的短信。
解释,道歉,忏悔。
他说他知道错了,他说他不能没有我。
他说他已经把他爸送回老家了,他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
他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看着那些文字,心里,却一点波澜都没有。
哀莫大于心死。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弥补了。
信任,就像一张纸。
揉皱了,即使再努力抚平,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我找了一家酒店,暂时住了下来。
李婧来看我。
她抱着我,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她都懂。
过了几天,我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
我开始思考,我的未来。
我辞了职。
那份让我身心俱疲的工作,我早就想辞了。
只是一直没有勇气。
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反而有了一无所有的勇气。
我决定,去旅行。
去一个我一直想去,却一直没有时间去的地方。
我买了一张去大理的机票。
出发前,我回了一趟“家”。
回去拿我的护照和一些证件。
我选了一个周明肯定在上班的时间。
打开门。
房子里,很干净。
干净得,像一个样板间。
茶几上,放着一个相框。
是我们的结婚照。
照片里,我们笑得很甜。
我走过去,拿起相框,看了很久。
然后,我把它,面朝下,扣在了桌子上。
我拿了我的东西,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又看了一眼卫生间。
那个智能马桶,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
像一个沉默的、忠实的见证者。
见证了我们曾经的甜蜜,也见证了这场荒诞的闹剧。
我突然觉得,我应该感谢它。
如果不是它,我可能还要在那个虚假的幸福里,再沉睡很久很久。
它用一种最不堪,也最真实的方式,叫醒了我。
虽然过程,很痛。
但长痛,不如短痛。
我关上门,离开了。
这一次,我没有回头。
机场里,人来人往。
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故事,奔赴不同的远方。
我拉着行李箱,汇入了人流。
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喂?”
“晚晚,是我。”
是周明的声音。
他听起来,很憔悴。
“你怎么有我新号码?”我问。
“我问了李婧。”
“有事吗?”我的语气,很平静。
“我……我看到你动了我们俩的联名账户,你把钱都转走了。”
“那是我们婚后的共同财产,我拿走属于我的那一半,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问题。”他急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
我沉默了。
机场的广播,正在播报我那个航班的登机信息。
“周明。”我开口,“我们离婚吧。”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寂。
我能听到他沉重的、压抑的呼吸声。
“没有……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有了。”我说,“从你选择对我撒第一个谎开始,就没有了。”
“我祝你以后,和你爸,好好生活。”
说完,我挂了电话。
然后,关机。
我拉着行李箱,走向登机口。
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外照进来。
很暖。
我知道,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可能会很难,会很孤单。
但是,我不怕。
因为,我终于自由了。
来源:画水彩绘四季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