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我二十二,浑身使不完的牛劲,脑子里却空空荡荡,除了车床的轰鸣,就只剩下我爹临死前那句话。
1980年,北风像砂纸,一下一下地磨着人的脸。
我叫陈辉,红星机械厂二车间的车工。
那年我二十二,浑身使不完的牛劲,脑子里却空空荡荡,除了车床的轰鸣,就只剩下我爹临死前那句话。
“小辉,人活一辈子,得讲个理。”
我爹是老兵,死在战场上。我娘说,他就是因为太讲理,才没能活着回来。
所以,当我在厂区最偏僻的那个公共厕所门口,看见顾教授的时候,我爹那句话,就像烧红的铁,一下子烙在我脑子里。
顾延明,我们厂的技术顾问。
“前”技术顾问。
现在,他是“待处理的反动学术权威”。
他弓着背,拿着一把破拖把,正在捅堵塞的下水道。
他身边围着几个人,为首的叫王老四,机修车间的,仗着他哥是车间副主任,在厂里横着走。
“老东西,没吃饭啊?使点劲!”
王老四一脚踹在顾教授的腿肚子上。
顾教授一个踉跄,差点栽进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池子里。
他扶着墙,没说话,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汗水混着污泥往下淌。
那副黑框眼镜,一条腿断了,用白色的胶布胡乱缠着,歪歪斜斜地挂在鼻梁上。
“他妈的,还敢瞪我?”
王老四把嘴里的烟屁股吐到地上,用脚尖碾了碾,抬手就想给顾教授一个耳光。
我的血,一下子就冲到了头顶。
我不知道什么叫反动学术权威。
我只知道,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
我只知道,我刚进厂当学徒那会儿,操作失误,差点把手卷进车床,是顾教授一把把我拽开的。
他还拍着我的肩膀说:“小伙子,手是咱们工人的本钱,要爱惜。”
那时候,人人都叫他顾工,尊敬得很。
现在,人人都躲着他,像躲瘟神。
“住手。”
我从他们身后走过去,声音不大,但足够他们听见。
王老四那伙人回头看我。
“我当是谁呢,陈辉?”王老四斜着眼看我,“怎么,想给这老东西出头?”
我没理他,走到顾教授身边,从他手里拿过那把破拖把。
“顾教授,我来吧。”
顾教授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诧。他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哟,还挺有情有义啊。”王老四怪笑起来,“陈辉,你爹是英雄,你可别学错了榜样,跟这种人混在一起,你掂量掂量后果。”
我把拖把往地上一戳,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王老四,他年纪比你爹都大,你这么对他,你爹教你的?”
“我操,你他妈还教训起我来了?”王老四脸涨成了猪肝色,朝我逼近一步,“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身后的几个混子也跟着围了上来。
厂区这个角落,平时没人来,风声里都带着一股子蛮横。
我捏了捏拳头,骨节“咔吧”作响。
“我不是什么东西,”我盯着王老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今天,有我在这儿,你们谁也别想动他。”
“反了你了!”
王老四吼了一声,一拳就朝我面门砸过来。
我当过几年兵,虽然没上过战场,但格斗练得不差。
我侧身一闪,抓住他的手腕,顺势往下一拧,同时膝盖狠狠顶在他的肚子上。
王老四“嗷”地一声,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虾米,弓着腰就跪了下去。
剩下那几个,愣了一下,然后怪叫着一起冲了上来。
场面瞬间乱了。
拳头,脚,还有空气里飞扬的尘土。
我没想别的,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们碰到顾教授。
我把顾教授护在身后,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几个人都躺在了地上哼哼唧唧。
我也没好到哪去,脸上火辣辣的,嘴角一股子铁锈味。
王老四撑着地爬起来,指着我,话都说不利索了。
“陈辉……你……你他妈给我等着!”
他带着他那帮“伤兵”,一瘸一拐地跑了。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只剩下风声,还有我和顾教授的喘息声。
“小陈……”
顾教授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颤抖。
我转过身,看见他正想伸手扶我,但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似乎怕弄脏我的衣服。
“我没事,顾教授。”我咧嘴笑了笑,牵动了嘴角的伤,疼得我直抽气。
“你……你这是何苦呢?”他叹了口气,眼神复杂,“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没事儿,”我把拖把扔到一边,满不在乎地说,“一群欺软怕硬的怂货。”
我扶着他,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下。
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递给他一根。
他摆了摆手。
我自己点上一根,猛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我看着他那张布满风霜的脸,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顾教授,以后他们再找你麻烦,你就来二车间找我。”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
“孩子,谢谢你。”
那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很重。
从那天起,王老四那帮人果然没再敢明着找顾教授的麻烦。
但他们把矛头对准了我。
我的工具箱总是不翼而飞。
我负责的机床,半夜里被人动了手脚,第二天一开机就差点报废。
车间主任找我谈话,话里话外都是让我安分点,别惹事。
我知道是王老四搞的鬼,但我没证据。
我也没去解释。
解释有用吗?在这个地方,拳头和关系,比道理管用。
我只是干活更小心了,下班后最后一个走,把所有东西都检查一遍,锁好。
晚上,我开始去顾教授住的那个小黑屋看他。
那是个废弃的储藏室,阴暗潮湿,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糊着报纸。
我每次去,都带两个热馒头,或者一饭盒厂里食堂的菜。
他总是不肯要。
“小陈,别为我花钱了,你一个月才多少工资。”
“我一个人吃不完。”我把饭盒硬塞给他,然后找个角落蹲下,抽烟。
我们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蹲着,在昏暗的灯光下,沉默地待着。
有时候,他会跟我说几句话。
说他年轻时在德国留学,那里的工厂是什么样的。
说他设计的图纸,曾经让国家的某个重点项目提前了多久完成。
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那光芒,跟这间破屋子格格不入。
他说得越多,我心里的火就烧得越旺。
凭什么?
凭什么这样一个人,要在这里刷厕所,住小黑屋?
这是什么他妈的道理?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顾教授,这世道,会好起来吗?”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窗户上那片透着微光的报纸,缓缓地说:
“会的。”
“天,不会一直黑着。”
这句话,我记了很多年。
转眼到了冬天。
厂里发过冬的煤球,每人定量。
我看到顾教授一个人,抱着一小筐煤球,在雪地里走得踉踉跄跄。
他那间破屋子,根本不保暖。这点煤,怎么够过冬?
晚上,我趁着夜深人静,翻墙进了厂里的煤场。
我脱下棉袄,兜了满满一兜子煤块,又翻墙出来。
我把煤送到顾教授那里时,他正缩在被子里咳嗽,脸冻得发紫。
看到我送来的煤,他愣住了。
“小陈,你……你这是……”
“烧吧,暖和点。”我把煤倒进他的炉子,“厂里发的,我用不完。”
我撒了谎。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圈却红了。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放下棉袄就往外走。
“小陈!”他突然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回头。
“这个情,我顾延明记下了。”
“如果……如果我还有翻身的那一天,我一定报答你。”
我心里一酸,摆了摆手,快步走进了风雪里。
报答?
我从没想过。
我只是觉得,这么冷的天,不能让一个好人冻死。
就这么简单。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
我和王老四的梁子,也越结越深。
他明着干不过我,就开始玩阴的。
厂里要评先进,本来有名额给我,他找他哥,硬是给刷下来了。
年底发奖金,别人都有一份,就我没有。理由是“不团结同事,多次引起纠纷”。
我去找车间主任理论。
主任端着个大茶缸,眼皮都不抬。
“陈辉啊,年轻人,要顾全大局。你和王老四那点事,全厂谁不知道?你让我怎么给你报先进?”
“是他先欺负顾教授的!”我吼道。
“顾教授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主任终于抬起头,眼神跟刀子似的,“你一个根正苗红的工人子弟,去跟一个有问题的人搅在一起,你还想进步吗?你对得起你牺牲的父亲吗?”
最后一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
我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
是啊。
我爹是英雄。
我这么做,是不是给他丢脸了?
我浑浑噩噩地走出办公室,心里乱成一团麻。
那天晚上,我没去找顾教授。
我一个人,在厂区后面的小河边,坐了一整夜。
河面结了冰,月光冷冷地照在上面,像一块巨大的死玉。
我想不明白。
我爹教我讲理,可这个世界,好像不讲理。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
一进车间,就觉得气氛不对。
所有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我。
王老四靠在我的车床边,一脸得意的坏笑。
“陈辉,听说你昨天被主任骂了?滋味不错吧?”
我没理他,径直走过去。
“让开。”
“我就不让,怎么着?”他挡在我面前,“我告诉你,跟我斗,你还嫩了点。以后有你小子好受的。”
我看着他那张欠揍的脸,昨天憋了一晚上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我没说话。
我只是默默地,从车床的工具箱里,拿出了一把半米长的管钳。
我把它掂在手里,沉甸甸的。
王老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你……你想干嘛?”
车间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着我们。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一步步逼近王老四。
他一步步后退。
“陈辉,你别乱来!打伤人是要坐牢的!”
我没停。
我心里的那个声音在咆哮:去他妈的道理!去他妈的顾全大局!老子今天就要一个说法!
王老四退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他吓得脸都白了。
我举起了管钳。
就在这时,一声苍老但有力的声音响起。
“住手!”
我转过头,看见顾教授站在车间门口。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小陈,把东西放下。”他朝我走过来,“别为了我,毁了你自己。”
他走到我面前,看着我手里的管钳,摇了摇头。
“不值得。”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缩在墙角的王老四。
心里的那股邪火,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下,慢慢熄灭了。
是啊。
不值得。
我“当啷”一声,把管钳扔在地上。
王老四趁机脚底抹油,溜了。
顾教授拉着我的手,走出车间。
“走,去我那儿。”
到了他的小黑屋,他给我倒了杯热水。
“小陈,我知道你委屈。”
我低着头,没说话。
“但是,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事情更糟。”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要相信,这个世界,终究是讲理的。只是有时候,这个理,来得慢一些。”
“要等多久?”我问。
“快了。”他说,“就快了。”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笃定。
那年春节,我没回家。
我把省下来的钱和票,都寄回了家,给我娘和妹妹。
大年三十晚上,厂里静悄悄的。
我一个人在宿舍里,煮了一锅饺子。
正吃着,门被敲响了。
是顾教授。
他手里提着一个布包,脸上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笑。
“小陈,过年好。”
“顾教授,快进来!”我赶紧让他进来。
他把布包放在桌上,打开。
里面是两个油纸包。
一个包着几块酱牛肉,一个包着一盘花生米。
还有一瓶白酒。
“我没什么好东西,”他有些局促地说,“我托人从城里买的,咱爷俩喝一杯。”
我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我不知道他从哪弄来的钱和票。
我只知道,这可能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我找出两个碗,倒上酒。
“顾教授,我敬您。”我端起碗。
“不,我敬你。”他也端起碗,“小陈,你是我的恩人。”
我们俩的碗,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
那酒很辣,烧得我喉咙疼。
也烧得我眼眶发热。
那是我记事以来,过得最暖和的一个除夕。
春天来的时候,厂里的风向,好像真的变了。
先是广播里开始播一些新的政策,说要“拨乱反正,落实政策”。
然后,厂里一些以前被打倒的老干部,陆陆续续恢复了工作。
有一天,一辆黑色的轿车开进了我们厂。
这在当时,是天大的新闻。
车在办公楼前停下,下来几个穿着中山装的陌生人。
他们直接去了厂长办公室。
没过多久,厂长和书记就陪着那几个人,一路小跑地朝顾教授住的那个小黑屋去了。
我正在车间干活,听说了这个消息,心里“咯噔”一下。
我扔下手里的活就往外跑。
我跑到小黑屋门口时,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
王老四也在,探头探脑的,脸色很难看。
我看到厂长亲自把门打开,对着里面,满脸堆笑,腰弯得像个虾米。
“顾教授,您受委屈了!北京来的同志,是来接您的!”
我愣住了。
北京?
接他?
然后,我看到顾教授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旧衣服,头发梳理过了,虽然还是那副破眼镜,但整个人,好像一下子挺拔了起来。
那几个北京来的人,握着他的手,激动地说着什么“国家需要你”,“项目等着你”。
顾教授只是平静地点着头。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我身上。
他朝我走了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他,聚焦到我身上。
我有些手足无措,手在沾满油污的工装上擦了擦。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
他仔細地看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小陈,大恩不言谢。”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厂长和书记的脸,瞬间变得比纸还白。
王老四更是吓得差点坐到地上。
“顾教授,您这是干什么!使不得!”我赶紧去扶他。
他直起身,拍了拍我的胳膊,力气很大。
“好好干。”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然后就转身,跟着那些人,走向了那辆黑色轿车。
车门关上,缓缓开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消失在厂区门口,心里空落落的。
他走了。
天,好像真的要亮了。
顾教授走后,我的日子,突然变得好过起来。
车间主任见了我,会主动点头笑。
没人再敢克扣我的奖金。
王老四见了我,像老鼠见了猫,绕着道走。有一次在食堂碰见,他还哆哆嗦嗦地给我递了根烟。
我没接。
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很讽刺。
他们敬畏的,不是我陈辉。
是那辆黑色的轿车,和从车上下来的人。
是“北京”那两个字。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正轨,甚至比以前更好。
但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我还是会习惯性地在下班后,走到那个小黑屋门口。
门上已经挂了锁,上面落了一层灰。
我会在门口蹲一会儿,抽根烟,然后默默离开。
夏天的时候,我收到了顾教授的第一封信。
信是从北京寄来的,信封上写着“中国科学院”的字样。
我的手有点抖。
车间的工友都围过来看,眼神里全是羡慕和好奇。
我躲到没人的地方,才小心翼翼地拆开。
信不该万死地长。
他问我过得好不好,工作顺不顺利。
他说他现在在一个重点项目组,负责攻克一个技术难关,很忙,但是很充实。
他说,国家正在变好,一切都在变好。
信的最后,他写道:
“小陈,你是一块好钢,不应该只待在车床边上。那里的天地,太小了。你要等我。”
等他?
等他干什么?
我没想明白。
但我把那封信,叠得整整齐齐,贴身放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去冬来。
就在我快要忘记那句话的时候,第二封信来了。
不,不是信。
是一个牛皮纸的大信封,很厚,上面盖着红色的印章。
寄信地址,是一个我完全看不懂的单位名称。
邮递员是直接送到厂长办公室的。
然后,厂长亲自,一路小跑地把信送到了我手上。
他脸上的表情,比上次见到北京来的车还要精彩。
“陈辉……不,小陈同志,”他搓着手,笑得像朵菊花,“北京来的……你的信。”
我接过信,感觉沉甸甸的。
我当着他的面,拆开了。
里面是一封信,和几张盖着钢印的表格。
信还是顾教授的笔迹,但这次,写得很短。
“小陈,机会来了。有一位我很敬重的老首长,身边需要一个警卫员。我向他推荐了你。他看了你的材料,对你很感兴趣。”
“要求是:退伍军人,身手好,人品端正,最重要的是,绝对可靠。”
“我想,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如果你愿意,填好表格,三天内会有人来接你。”
“这是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你自己,想清楚。”
我拿着信,手抖得厉害。
警卫员?
给首长当警卫员?
这……这是我能干的事吗?
我只是一个机修厂的车工啊。
厂长伸长了脖子想看,被我一把将信和表格揣进了怀里。
“厂长,我请几天假。”
我没等他回答,转身就跑。
我跑回宿舍,把门反锁。
我把信和表格摊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看。
我的心跳得像打鼓。
去,还是不去?
去了北京,就是完全陌生的世界。我能行吗?
不去,我这辈子,可能就要在这车床边,轰鸣声中,慢慢老去。
我爹的脸,顾教授的脸,王老四的脸,车间主任的脸……一张张脸在我脑子里闪过。
最后,定格在顾教授那句话上。
“你是一块好钢,不应该只待在车床边上。”
我拿起笔,手心里全是汗。
我在“是否服从分配”那一栏,用力地写下了两个字:
“愿意。”
三天后。
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停在了厂门口。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表情严肃,走路带风。
他直接找到了我。
“是陈辉同志吗?”
“是。”
“我是来接你的。奉秦老的命令。请你收拾一下,跟我走。”
秦老?
应该就是顾教授说的那个老首长了。
我没什么好收拾的。
一个破旧的帆布包,塞了两件换洗的衣服,还有我爹那张已经泛黄的照片。
我跟厂长和主任告了别。
他们握着我的手,说了一大堆“前途无量”的好话,听得我耳朵起茧。
我没去找王老四。没必要。
我最后,又去了一趟那个小黑屋。
门上的锁,已经生了锈。
我对着那扇门,默默地站了一会儿。
再见了。
我的工厂,我的青春。
吉普车开动了,我回头看。
红星机械厂那几个红色的大字,在视野里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我知道,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要拐一个大弯了。
去往一个我完全无法想象的方向。
火车坐了两天一夜。
当我从北京站出来,看到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和一排排整齐的建筑时,我感觉自己像个土包子。
来接我的人叫小李,就是开吉普车的那个年轻人。
他话不多,但办事很利索。
他把我带到了一个地方。
一个我只在电影里见过的地方。
高高的红墙,门口站着笔直的哨兵。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吉普车经过几道岗哨,最后停在一栋灰色的小楼前。
“到了,下车吧。”小李说。
我跟着他走进小楼,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走廊里很安静,只能听到我们俩的脚步声。
我的每一步,都感觉像踩在棉花上。
小李在一扇门前停下,敲了敲门。
“报告。”
“进来。”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小李推开门,示意我进去。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那是一个很大的办公室,或者说,是书房。
满墙的书。
一张宽大的写字台后面,坐着一个老人。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没戴军衔。头发花白,但梳理得很整齐。
他正在看一份文件,戴着一副老花镜。
他没抬头,但我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整个房间。
这就是秦老?
我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首长,陈辉同志到了。”小李立正报告。
老人“嗯”了一声,还是没抬头。
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坐。”
我没敢坐,笔直地站着。
“让你坐,你就坐。”他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只好僵硬地坐下,只敢坐半个屁股。
他还在看文件。
房间里,只剩下他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
我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终于,他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摘下老花镜,揉了揉鼻梁。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我。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不算锐利,甚至有些浑浊。
但你看进去,会觉得那里面,藏着一片海。深不见底。
他看了我足足有半分钟。
我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他看透了。
“你就是陈辉?”他开口了。
“是!”我下意识地弹了起来,大声回答。
他摆了摆手,示意我坐下。
“不用紧张。”
他说着“不用紧张”,可我更紧张了。
“顾延明,跟我提起过你。”他缓缓地说,“他说你是个好小伙子,有情有义,有胆有识。”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脸一下子就红了。
“我……我没做什么。”
“在那种时候,敢站出来,就是做了天大的事。”他看着我,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暖意,“你父亲,是哪支部队的?”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我报出了我爹的部队番号。
秦老听完,沉默了。
他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好像在回忆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睁开眼,叹了口气。
“那是一支英雄的部队。”
“我认识你们的老军长。”
我的心,猛地一颤。
“小伙子,你坐过来一点。”他朝我招了招手。
我挪了挪椅子,靠近了一些。
他指着桌上的一杯茶。
“喝口水,润润嗓子。”
我端起茶杯,手还在抖。
茶是热的,暖流顺着喉咙下去,我紧绷的身体,好像松弛了一点。
“说说吧。”他说。
“说什么?”我有点蒙。
“就说说,你和顾延明的事。”他重新戴上老花镜,拿起另一份文件,看似随意地说道,“从头说,说仔细点。”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听这个。
但我不敢不从。
我就从那天在厕所门口,看到王老四欺负顾教授开始说起。
我把我怎么打架,怎么给他送煤,怎么差点拿管钳砸人……所有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我说得很笨拙,颠三倒四的。
他一直没插话,就那么静静地听着,偶尔翻一页文件。
我以为他根本没在听。
等我说完,口干舌燥,他才放下文件。
“那个王老四,后来怎么样了?”他突然问。
“啊?”我没反应过来。
“欺负顾延明的那个,叫王老四的。”
“他……他还在厂里。”
“嗯。”他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他又问了我一些家里的情况,问我娘身体好不好,妹妹上学了没有。
我都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最后,他站起身。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他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的手,很干瘦,但很有力。
“小伙子,欢迎你来。”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我脑子还是懵的。
这就……通过了?
小李带我出了小楼,去安排住处。
住的地方就在小楼后面的一排平房里,是警卫员的宿舍。
两人一间,很干净。
我的室友叫张超,比我大几岁,是个老兵,人很和善。
他帮我把东西放好,笑着说:“兄弟,刚来还习惯吧?秦老这人,看着严肃,其实心肠最好。”
我点了点头,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从一个油腻腻的车工,到一个首长的警卫员。
我真的能胜任吗?
第二天,我开始了新的工作。
我的主要任务,就是负责秦老近身的安全。
他去哪,我跟到哪。
一开始,我非常不适应。
我习惯了工厂的自由散漫,在这里,一切都有规矩。
走路要走直线,站岗要站军姿,说话要喊报告。
吃饭的时候,不能发出声音。
就连给首长倒杯水,水的温度,茶叶的多少,都有讲究。
负责带我的,是警卫排的排长,姓周。
一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对我要求极其严格。
我的被子叠得不好,他让我重叠了十遍。
我站岗时稍微动了一下,他罚我多站一个小时。
有一次,秦老在书房看书,我给他续水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洒了一滴在桌上。
周排长的脸,当场就黑了。
等秦老休息了,他把我叫到外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
“陈辉!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代表的是首长的脸面!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我要你有什么用!”
我低着头,一声不吭。
委屈吗?
有点。
但更多的是羞愧。
他说得对,我确实太粗心了。
我习惯了在工厂里大大咧咧,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从那以后,我开始拼命地学习。
学着怎么把被子叠成豆腐块。
学着怎么站岗几个小时纹丝不动。
学着怎么把每一个动作,都做到精准无误。
我把当兵时的劲头,全都拿了出来。
一个月后,周排长看我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缓和。
和秦老的相处,也慢慢变得自然起来。
他是个很自律的人。
每天五点半起床,打一套拳。
然后看报纸,处理文件。
他话不多,大部分时间,我就是个沉默的影子。
但他会偶尔跟我说几句话。
“小陈,家里来信了吗?”
“小陈,天冷了,多穿件衣服。”
都是些家常话,却让我觉得很暖。
有一次,他半夜咳嗽,睡不着,就披着衣服起来看书。
我给他倒了杯热水。
他喝了一口,突然问我:“在厂里的时候,觉得委屈吗?”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实话。”
“……委屈。”我小声说。
“嗯。”他点了点头,“委屈就对了。人这一辈子,谁不受点委屈。”
他看着窗外的夜色,缓缓地说:
“我年轻的时候,比你委屈多了。”
“枪林弹雨里,多少好兄弟,说没就没了。那才叫委屈。”
“跟他们比,我们现在这点事,算什么?”
我看着他的侧脸,灯光下,那些皱纹像刀刻的一样。
我突然明白了,顾教授为什么那么敬重他。
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能坐在这个位置上。
这个人,心里装着的,是山,是海。
是我这样的小人物,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我的工作,渐渐上手了。
但有一件事,我始终做不好。
就是陪秦老下棋。
他喜欢下象棋,工作累了,就喜欢杀两盘。
警卫排里的人,没一个是他对手。
周排长就让我上。
我的棋艺,是跟厂里看大门的老大爷学的,野路子,臭棋篓子。
每次跟秦老下,不出十步,就被杀得丢盔弃甲。
他总是笑着摇头。
“你这个小陈啊,打架是把好手,下棋怎么这么笨。”
我嘿嘿地笑,挠着头。
“首长,我脑子直,不会拐弯。”
“棋盘之上,就是战场。光有勇,没有谋,是不行的。”他一边收拾棋子,一边教导我,“要学会看全局,要学会预判对手的下一步。做人,做事,都是这个道理。”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
虽然棋下得臭,但秦老好像就喜欢找我下。
他说,跟我下棋,轻松。
有一天,下完棋,他突然问我:“小陈,你想家吗?”
“想。”我老实回答。
“嗯,”他沉吟了一下,“过段时间,我给你批个假,你回家看看。”
“真的?”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我说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他瞪了我一眼。
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好。
但这个假,迟迟没有批下来。
因为,出事了。
那天,秦老要去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
按照惯例,我们提前对路线和会场进行了勘察。
一切都很正常。
车队平稳地行驶在长安街上。
我坐在副驾驶,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视着窗外的一切。
就在车队要拐进一个路口的时候,一辆拉着砖头的卡车,突然像疯了一样,从侧面直冲过来。
速度极快,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
“不好!”
我脑子里只闪过这两个字,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排长!撞过去!”
我对着司机,也就是周排长,吼出了这句话。
所有人都愣住了。
按照规定,遇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应该是紧急避让。
但那个路口很窄,旁边就是护栏,根本没有避让的空间。
如果被卡车撞上,后果不堪设设想!
周排长只犹豫了零点一秒。
他猛地一打方向盘,同时一脚油门踩到底。
我们的车,没有选择躲闪,而是像一把出鞘的利剑,迎着卡车的车头,狠狠地撞了上去!
“砰!”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安全气囊弹了出来,我被死死地压在座位上,眼前一片金星。
我顾不上自己,拼命回头去看后座。
“首长!首长您怎么样?!”
秦老被我提前一秒推倒在座位下,上面还盖了两个坐垫。
他从坐垫下探出头,除了有些灰头土脸,好像没受伤。
“我没事……”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松了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外面的情况,已经乱成一团。
后面的警卫车围了上来,几个警卫员持枪冲向那辆卡车。
卡车司机被从驾驶室里拖了出来,是个陌生的男人,眼神凶狠。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后来,我被送到了医院。
轻微脑震荡,右臂骨折。
周排长比我伤得重,断了两根肋骨。
但我们,都保住了秦老。
我躺在病床上,周排长就住我隔壁。
他让人推着轮椅,来看我。
“陈辉,”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这次,谢谢你。”
“排长,你谢我干嘛,要不是你信我,咱们都完蛋了。”我咧嘴一笑,疼得直抽气。
“我当时脑子都懵了,”他说,“是你那一声吼,把我吼醒了。你怎么会想到,要撞上去?”
“我不知道,”我说的是实话,“就是下意识的。在厂里打架打多了,知道有时候,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周排长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小子,真是个怪胎。不过,是个好样的。”
这是他第一次夸我。
秦老也来看我了。
他亲自给我削了个苹果。
“小陈,这次,你立了大功。”
“首长,这是我应该做的。”我有些不好意思。
“好好养伤,”他把苹果递给我,“等你伤好了,那个假,我给你补上。”
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那是一场蓄意的袭击。
卡车司机,是某个被处理的干部的儿子,怀恨在心,想要报复。
这件事,在内部引起了很大的震动。
警卫工作,全面升级。
我伤好出院后,发现一切都变了。
秦老身边的警卫,增加了一倍。
所有的规章制度,都变得更加严苛。
周排长也因为这次的“处置失当”,受到了处分,调离了岗位。
走之前,他来找我。
“陈辉,以后,秦老这边,就靠你了。”
“排长……”
“别说了,”他拍拍我的肩膀,“我技不如人,心服口服。你比我强。”
他走了。
我成了警卫组的副组长。
权力大了,责任也更重了。
我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谨慎。
我每天像一根绷紧的弦,不敢有丝毫松懈。
秦老看出了我的变化。
有一天,他把我叫到书房。
“小陈,你最近,是不是太紧张了?”
“没有,首长。”
“你看看你,”他指了指镜子,“眉头都快拧成疙瘩了。人,不能这么活着,会把自己绷断的。”
他让我坐下,给我泡了杯茶。
“上次的事,不怪你们。是敌人太狡猾。”
“你处置得很好。果断,准确。有你爹当年的风范。”
他顿了顿,继续说:“但是,光有勇,还不够。你还需要学更多的东西。”
从那天起,他开始有意识地教我。
他让我每天读报纸,看文件。
他会给我讲文件背后的故事,讲那些人事变动,政策调整的深层原因。
他会给我分析国际形势,告诉我,这个世界,正在发生怎样的变化。
我的世界,被一扇扇新的大门打开。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些闻所未闻的知识。
我的脑子,不再是空空荡荡的了。
我开始学会思考。
学会从一个更高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我渐渐明白,我守护的,不仅仅是秦老这个人。
我守护的,是他肩上扛着的,这个国家的一部分未来。
我的工作,变得有了更深层的意义。
年底的时候,我终于休了假。
秦老亲自批的,还让小李开车送我到火车站。
临走前,他给了我一个厚厚的信封。
“拿着,给你娘和你妹妹买点东西。别跟我推辞,这是你应得的。”
我捏着那个信封,感觉比一块钢锭还沉。
时隔一年,我再次回到了红星机械厂。
厂区还是老样子,只是墙上的标语,换了新的。
我穿着便装,但身上那股子气势,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
厂里的人看到我,都毕恭毕敬,喊我“陈主任”。
我哭笑不得。
我找到了厂长,让他把王老四叫了过来。
王老四见到我,腿肚子都在打哆嗦。
“陈……陈主任……”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恨,也没有快意。
只觉得,可怜。
“王老四,”我平静地说,“我这次回来,不是找你算账的。”
“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做人,还是要讲点道理。”
“以前的事,过去了。以后,你好自为之。”
说完,我转身就走。
我没再回那个曾经的家。
我直接去了火车站,买了回老家的票。
回到家,我娘看到我,抱着我哭了半天。
我把秦老给的钱,都交给了她。
我陪着她,陪着妹妹,过了一个安安稳稳的年。
假期结束,我回到了北京。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而紧张的节奏。
一转眼,又是几年过去。
我从一个毛头小子,变成了一个沉稳干练的青年。
我成了秦老的左膀右臂,他最信任的人。
他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但脑子,依然清醒。
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早已超越了首长和警卫。
更像是……祖孙。
他会跟我聊他的过去,聊他的遗憾。
我也会跟他讲我心里的困惑。
有一年,顾教授从外地回来,特地来看秦老。
也来看我。
他已经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了,但精神矍铄。
他是国家级项目的总工程师,享受着最高的荣誉。
我们三个人,在秦老的书房里,下了一下午的棋。
顾教授的棋艺,比秦老还高。
我还是那个臭棋篓子,在旁边端茶倒水。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棋盘上,也洒在我们三个人的身上。
那一刻,我觉得无比的安宁和满足。
我看着顾教授,看着秦老,心里充满了感激。
是他们,改变了我的命运。
是他们,让我从一块顽铁,被淬炼成了一块有用的钢。
又过了几年,秦老退了下来。
他搬出了那个红墙大院,住进了一个安静的四合院。
按照规定,我不能再担任他的警卫。
组织上要给我安排新的工作,很好的职位。
我拒绝了。
我向组织打了报告,申请,以私人的名义,继续照顾秦老。
报告,被批准了。
我脱下了军装,换上了便装。
我不再是警卫员陈辉。
我只是陈辉。
我每天陪着秦老,散步,下棋,聊天。
他的记忆力开始衰退,有时候会把我错认成他的儿子。
有时候,他又会很清醒地,拉着我的手说:
“小陈啊,这些年,辛苦你了。”
“不辛苦,首长。”我还是习惯这么叫他。
“还叫首长?”他笑了,“我现在,就是个糟老头子。”
“您在我心里,永远是首长。”
1995年,秋天。
秦老在一个午后,安详地走了。
他走的时候,我一直陪在他身边。
他的葬礼,很隆重。
很多我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大人物,都来了。
我以家人的身份,站在第一排。
送走了秦老,我一个人,在他的四合院里,坐了很久。
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叶子黄了,一片片地往下落。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老了。
我的一生,好像都和这些人,这些事,绑在了一起。
从80年的那个冬天开始。
从我救下那个被批斗的教授开始。
我不知道,如果那天,我没有站出来,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我还在那个轰鸣的车间里,日复一日地,磨着零件,也磨着生命。
也许,我会娶一个厂里的女工,生一个孩子,为了柴米油盐,斤斤计-较。
那样的生活,不好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不后悔。
我爹说,人活一辈子,得讲个理。
我为顾教授讲了一次理。
他,还了我一个全新的人生。
秦老说,人这一辈子,谁不受点委屈。
我受了委屈,但也得到了我做梦都不敢想的尊重和信任。
我想,这就够了。
后来,我离开了北京。
我回到了我的家乡。
我用这些年攒下的钱,和我学到的那些知识,开了一家小小的机械加工厂。
我把工厂,也命名为“红星”。
我的工厂里,没有王老四那样的人。
我的工厂里,技术最好的师傅,最受人尊敬。
我像顾教授当年对我一样,对待我的每一个年轻工人。
我像秦老教导我一样,告诉他们,做人,做事,都要讲道理,有担当。
有时候,午夜梦回,我还会回到那个红墙大院。
回到秦老那间洒满阳光的书房。
他还在那里,戴着老花镜,看着文件。
顾教授坐在对面,手里捏着一枚棋子,正在沉思。
而我,还是那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穿着不合身的军装,紧张地站在一旁。
秦老抬起头,对我笑了笑。
“小陈,过来,再陪我杀一盘。”
我笑着走过去。
我知道,那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盘棋。
我输了棋局。
却赢了人生。
来源:云来月为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