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就是那种看起来金灿灿,明晃晃,好像能把人晒出一身油,但实际上一点温度都没有的秋日阳光。
我记得那天下午的阳光,有点假。
就是那种看起来金灿灿,明晃晃,好像能把人晒出一身油,但实际上一点温度都没有的秋日阳光。
我刚从菜市场出来,左手拎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鲈鱼,右手拎着一袋子刚上市的板栗。
我儿子晓南最爱喝我炖的鱼汤,也最爱吃糖炒栗子。
我甚至都想好了,鱼拿回去先养在盆里,晚饭前再杀,保证新鲜。栗子现在就给他炒,他放学回来,一进门就能闻到满屋子焦糖的甜香。
一个合格的家庭主妇,脑子里永远盘着这种细碎又温暖的计划。
我叫林未,三十二岁,曾经是个还算小有名气的室内设计师,现在,是个全职妈妈。
我的人生,就像规划好的图纸,每一寸都精确到了柴米油盐和儿子的笑脸上。
我正哼着歌,盘算着家里的酱油是不是该补货了,绿灯亮起。
我跟着人流走上斑马线。
世界安静了一秒。
然后,是刺耳到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刹车声,和一声沉闷到极致的撞击声。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真的,飞。
视野在空中翻滚,天空、高楼、人群的惊呼,像一个被打翻的万花筒,碎片在我眼前疯狂旋转。
我看到了那条鲈鱼,它从我手里挣脱,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啪叽一下,摔在地上,还在徒劳地蹦跶。
板栗洒了一地,圆滚滚的,像一堆没用的石头子儿。
最后,我看到了我自己。
我的身体,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趴在离斑马线十几米远的地方。红色,从我的身下,像墨汁滴入宣纸一样,迅速地洇开。
原来,我被车撞了。
原来,人真的有灵魂。
我飘在半空中,离我自己的身体大概三四米高,像个被放飞的气球,只是线上没人牵着。
没有疼痛感。
一点都没有。
只有一种诡异的、置身事外的茫然。
我看着下面乱成一团。
肇事的是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头凹进去一大块。司机是个年轻人,脸色惨白地推开车门,抖着手打电话。
人群围了上来,指指点点,有人在报警,有人在打120。
“天呐,这撞得也太狠了。”
“还有气吗?”
“别动她!千万别动!等救护车!”
这些声音,飘飘忽忽的,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我低头,看着那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我”,红色的连衣裙已经被血浸染得更深,看起来有点触目惊心。
我甚至还有闲心想,早知道就不穿这件了,洗不干净的。
我的脑子很乱,也很空。
我想我应该害怕,应该尖叫,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像一个游戏的旁观者,看着自己的角色倒在地上,血条清空。
然后,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手机铃声。
是从我的包里传出来的。我的包被甩出去了很远,拉链摔开了,口红、纸巾、钥匙……散落一地。
一个穿着外卖骑手服的小哥,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跑过去捡起我的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老公。
是陈锋。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比被车撞飞还强烈的情绪涌了上来。是恐慌,也是……依赖?
对,快,快接电话,告诉他我出事了。
骑手小哥显然也这么想的,他划开了接听键,开了免提。
“喂?林未?你死哪儿去了!让你顺路去干洗店把我的西装拿了,你拿了没?我晚上开会要穿!”
陈锋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不耐烦,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颐指气使。
骑手小哥愣住了,举着手机,看了一眼地上血泊里的我,又看了一眼手机,嘴巴张了张,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
“喂?说话啊!哑巴了?我跟你说,林未,你别又忘了,你现在记性越来越差,跟个老太太一样……”
“那个……大哥,”骑手小哥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带着点颤音,“你老婆……你老婆好像出车祸了!”
电话那头,死一样的寂静。
大概过了五秒钟。
“你说什么?在哪儿?!”陈锋的声音终于变了调。
骑手小哥报了地址。
“我马上到!”
电话挂断。
我飘在空中,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会着急吗?会担心吗?我们结婚八年,从一无所有到有车有房,虽然激情早就被生活磨平了,但好歹,是亲人吧?
我看着骑手小哥,他没走。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盖在了“我”的身上,虽然那件洗得发白的外套很快也被血染红了。
然后,他蹲下来,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对着我的身体,开始做心肺复苏。
他很紧张,额头上全是汗,嘴里还念叨着:“坚持住啊大姐,救护车马上就来了,你孩子还等你回家吃饭呢……”
我看着他,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我的眼眶,不,我的灵魂,忽然有点发酸。
十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陈锋的车,一辆银灰色的奥迪A6,以一个凶狠的甩尾,停在了路边。
他从驾驶座上冲下来。
还是那么英俊,穿着剪裁得体的白衬衫,手腕上是我去年生日送他的那块表。他跑得很快,眉头紧锁,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惊惶。
我的心,在这一刻,竟然感到了一丝安慰。
看,他还是在乎我的。
他冲向事故中心。
我以为他会扑到我的身体旁边,会像所有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抱着我,声嘶力竭地喊我的名字。
但是,他没有。
他的脚步,在离我身体三米远的地方,顿住了。
然后,他越过了我,径直冲向了那辆肇事的奔驰车。
我愣住了。
奔驰车的副驾驶门打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走了下来。
她长发披肩,妆容精致,身形窈窕。
我认识她。
苏晴。陈锋公司新来的实习生,二十三岁,青春无敌。
上个月公司团建,陈锋带我去过一次,苏晴就坐在我们桌,一口一个“陈哥”,一口一个“嫂子”,叫得又甜又脆。
她说:“嫂子你皮肤真好,一点都看不出孩子都那么大了。”
我说:“年轻就是好啊,满脸的胶原蛋白。”
现在,这个满脸胶原蛋白的年轻女孩,正泪眼婆娑,浑身发抖地看着陈锋。
“阿锋,我……我好怕……”她的声音都在颤。
然后,我看到了让我灵魂都在颤抖的一幕。
我的丈夫,陈锋,在我血肉模糊的身体三米开外,一把将那个叫苏晴的女人紧紧地、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他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
“别怕,别怕,有我呢。不是你的错,是她自己不看路,突然冲出来的。”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那种能溺死人的温柔。
我飘在半空中,像个傻子一样,看着这一幕。
世界在我周围,瞬间变成了一场荒诞的黑白默片。
人群的嘈杂,警车的鸣笛,那个骑手小哥还在徒劳按压我胸口的喘息声……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我只看得到陈锋的侧脸,他抱着苏晴,下巴抵在她的发顶,眼神里满是心疼和怜惜。
那种眼神,我曾经拥有过。
八年前,我急性阑尾炎住院,他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说:“别怕,我在这儿陪你。”
四年前,我生晓南,疼得死去活来,他也是用这种眼神握着我的手,说:“老婆,辛苦了。”
而现在,他用这种眼神,看着另一个女人。
而我,他的老婆,正像一滩烂泥一样躺在不远处的血泊里,生死不明。
路人,一个素不相识的外卖小哥,在拼了命地救我。
我的丈夫,却在抱着他的小三,安慰她“不是你的错”。
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的灵魂,开始剧烈地晃动,像被狂风席卷。
我感觉不到愤怒,也感觉不到悲伤。
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彻头彻尾的冷。
比西伯利亚的寒流还冷。
原来,我以为固若金汤的婚姻,我为之付出一切的家庭,我深信不疑的爱情,都只是一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救护车终于来了。
医护人员冲下来,熟练地给我做检查,上颈托,抬上担架。
那个骑手小哥累得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看着救护车,脸上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陈锋终于放开了苏晴。
他理了理自己微乱的衬衫,快步走到医护人员身边。
“医生,她怎么样?”他开口了,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
“情况很不好,颅内出血,多处骨折,先送去医院抢救!”
陈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回头,看了苏晴一眼,眼神里是安抚。
然后,他转过头,对警察说:“我是她丈夫。”
多标准,多得体。
一个担心妻子的丈夫。
如果我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我一定会被他骗过去。
我一定还会觉得,他是爱我的。
救护车呼啸着离开。
我的灵魂,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跟在救护车后面。
我回头看了一眼。
陈锋正陪着苏晴,跟警察做笔录。苏晴还在哭,梨花带雨。陈锋的手,不动声色地,在背后轻轻搂着她的腰。
那个外卖小哥,默默地骑上他的电动车,汇入了车流,消失不见。
他甚至没留下名字。
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的魔幻。
到了医院,我被直接推进了抢救室。
红色的“抢救中”三个字亮起,像一只嗜血的眼睛。
我的灵魂穿过那扇冰冷的门,飘了进去。
我看到医生和护士围着我的身体忙碌。
“血压下降,准备输血!”
“心跳停止了!准备除颤!”
电击板按在我的胸口,我的身体猛地弹起,又落下。
一次,两次……
“恢复心跳了!”
我麻木地看着。
那具身体,好像已经不是我的了。那只是一个需要被修复的、破损的物件。
我的父母,还有陈锋的父母,都赶来了。
我妈一看到抢救室的红灯,腿一软,直接瘫倒在我爸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我的女儿啊……我的未未……”
我爸抱着她,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眼圈红得吓人,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飘到他们面前,想抱抱他们。
可是我的手,只能一次又一次地,从他们的身体里穿过去。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比死还难受。
陈锋的父母也来了。
我婆婆,张兰,一个永远都那么体面的退休教师。
她没有哭,只是脸色很难看。
她走到陈锋身边,压低了声音,但足够让我听清楚。
“怎么回事?怎么会出这种事?那个开车的呢?报警了没有?我们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儿媳的死活,而是追责。
我公公,陈建国,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拍了拍陈锋的肩膀,说:“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陈锋站在那里,像个主心骨。
他安慰我妈:“妈,你别急,医生在里面抢救,未未吉人天相,会没事的。”
他对我婆婆说:“妈,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在处理。你先和我爸回去吧,这里有我。”
他对我爸说:“爸,你扶妈去旁边坐会儿,别累着了。”
他安排得井井有条,面面俱到。
任谁看了,都会赞一句:这真是个有担当的好丈夫,好女婿。
可只有我知道,这张画皮下面,藏着怎样一副肮脏的嘴脸。
苏晴也来了。
她换了一身衣服,不是那条白裙子了。脸上也洗干净了,只是眼睛还红肿着。
她提着一个保温桶,怯生生地走到陈锋身边。
“阿锋,我……我给你熬了点粥,你从下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她的声音很小,带着点委屈。
我婆婆的眼神像X光一样,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苏晴。
陈锋立刻说:“妈,这是我同事,苏晴。今天就是她开车……不小心……”
“哦?”我婆婆的尾音拖得很长,意味深长。
苏晴的头垂得更低了:“阿姨,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会突然走出来……”
“行了,”陈锋打断她,接过保温桶,“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吧。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
苏-晴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她也挺可怜的。
年轻,漂亮,以为自己遇到了真命天子,一个成熟多金、温柔体贴的男人。
却不知道,这个男人,能这样对自己的结发妻子,将来,就能这样对她。
所有狠心的男人,在遇到下一个让他心动的女人之前,都曾经是“绝世好男人”。
我婆婆看着苏晴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什么都没说,但眼神里,分明写着“我懂了”。
她拉着我公公走了。
走廊里,只剩下陈锋和我父母。
我妈还在哭。
陈锋打开保温桶,盛了一碗粥,递给我爸:“爸,你和妈吃点吧,不然身体扛不住。”
我爸没接,只是看着他,问:“陈锋,你跟我说实话,你和刚才那个女孩,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爸是个老实本分的工人,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
但此刻,他的眼神,像刀一样锋利。
陈锋的表情僵了一下。
“爸,你想什么呢?她就是我同事,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吓坏了。”
“同事?”我爸冷笑一声,“同事能让你把老婆扔在血泊里,先去安慰她?”
陈锋的脸色瞬间变了。
“爸,你听谁胡说八道的?”
“我胡说八道?”我爸的声音大了起来,“我来的时候,问过旁边的人了!人家都看见了!你第一时间,抱的是那个女的!”
陈锋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她吓傻了,我怕她也出事!”他还在狡辩。
“她吓傻了?你老婆躺在地上生死不明,你还有空管别人吓没吓傻?”我爸气得浑身发抖,“陈锋啊陈锋,我们家未未真是瞎了眼!”
我妈也止住了哭,难以置信地看着陈锋。
陈锋的伪装,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把手里的碗,重重地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粥洒了出来。
“爸,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未未还在里面抢救!我们能不能先等她出来再说?”
他开始转移话题,甚至带着一丝恼羞成怒。
“好,好,我不说。”我爸指着他,连说了两个好字,“等未未出来,等她醒了,我们再好好算这笔账!”
走廊里,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
我飘在他们中间,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在看一场与我有关,又与我无关的家庭伦理剧。
原来,我的父亲,那个平时连话都说不清楚的老实人,为了我,也会变得如此犀利。
原来,我的丈夫,那个在外人面前永远温文尔雅的成功人士,被戳穿后,也会如此狼狈。
人性,真是个有趣的东西。
抢救室的灯,终于灭了。
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一脸疲惫。
“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我妈第一个冲了上去。
“命是保住了。”
这四个字,让我爸妈瞬间软了下来。
“但是,”医生顿了顿,表情严肃,“病人脑部受到重创,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一直没有清醒的迹象。也就是说,她可能会成为植物人。”
植物人。
这三个字,像三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我妈刚放下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我爸赶紧扶住她。
陈锋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情。
有震惊,有……解脱?
对,是解脱。
我看得清清楚楚。
他在听到“植物人”三个字的时候,紧绷的肩膀,有了一个微不可察的放松。
我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窖。
一个植物人妻子。
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不用离婚,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苏晴在一起。
意味着他可以一边扮演着对植物人妻子不离不弃的“深情丈夫”,一边享受着情人的温柔乡。
意味着他可以保全我们所有的婚内财产,甚至,还能拿到我那份巨额的意外保险金。
我记得,那份保险,还是他去年劝我买的。他说,为了给我和晓南一个保障。
当时我还觉得,他想得真周到。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他算计得真好。
的好。
我被转入了ICU。
浑身插满了管子,靠着各种仪器维持生命。
我父母守在外面,隔着玻璃看着我,一夜白头。
陈锋很“忙”。
他忙着处理车祸的后续,忙着跟我父母解释,忙着安抚他自己的父母。
也忙着,跟苏晴发信息。
我像个幽灵,跟在他的身后。
我看到他在医院无人的楼梯间里,给苏晴打电话。
“晴晴,别怕,事情我都在处理了。”
“嗯,她……暂时脱离危险了。但是,医生说,可能醒不过来了。”
“你别胡思乱想,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
“保险公司那边我会处理,你什么都不用管。”
“钱?你别担心钱的事。她的保险金,足够了。”
“嗯,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等过段时间,风头过去了,我就把你接到家里来住。晓南也很喜欢你,不是吗?”
我的灵魂,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几乎要溃散了。
他要让那个女人,住进我的家,睡我的床,还想让她当我儿子的后妈?
晓南,我的晓南。
他才六岁。
他那么黏我,每天晚上都要听我讲故事才能睡着。
如果他知道,他的妈妈再也醒不过来了,他的爸爸要给他找一个新妈妈,他会怎么样?
我发疯似的想冲过去,想掐住陈锋的脖子,想撕烂他那张虚伪的脸。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挂了电话,脸上带着一丝计划通盘的微笑,整理了一下衣领,又变回那个沉稳可靠的陈锋,走回ICU的门口。
他对我爸妈说:“爸,妈,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守着。你们累垮了,未未醒了谁来照顾她?”
我妈红着眼睛说:“我不走,我要等我女儿醒过来。”
陈锋叹了口气,说:“妈,医生说了,可能……需要很长时间。这是一场持久战,我们都要保重身体。”
他说得那么诚恳,那么体贴。
我爸妈最终还是被他说服了,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偌大的走廊,只剩下陈锋一个人。
他坐在长椅上,没有看ICU里的我。
他拿出手机,开始刷财经新闻,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好像里面躺着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个与他无关的陌生人。
不,陌生人还不如。
毕竟,他对那个撞了我的苏晴,都比对我上心。
我飘在他的面前,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我爱了八年的男人。
我们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我想起来了。
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住在租来的小房子里。冬天没有暖气,他会把我的脚捂在他的怀里。
我说我想吃城西那家店的馄饨,他会大半夜骑一个小时的电动车给我买回来。
那时候,他看我的眼神,是亮的,像有星星。
什么时候开始,那片星空,消失了呢?
是晓南出生后吗?
我辞掉了工作,每天围着孩子和灶台转。身材走了样,脸上长了斑,话题里除了孩子的屎尿屁,就是菜市场的涨跌价。
而他,事业蒸蒸日上,从小职员做到了部门总监。穿的衣服越来越贵,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我们开始吵架。
为了一件没熨平的衬衫。
为了一句不合时宜的抱怨。
为了他身上来路不明的香水味。
他说:“林未,你能不能别这么神经质?我每天在外面累死累活,不是为了回家听你抱怨的!”
我说:“陈锋,你有没有关心过我?我一天24小时连轴转,我连生病都不敢!”
他说:“你在家带孩子能有多累?哪个女人不生孩子不带孩子?”
是啊,哪个女人不生孩子不带孩子。
所以,我的付出,就变得廉价,变得理所当然。
我记得有一次,我发高烧到39度,晓南还在旁边哭闹。我给他打电话,让他早点回来。
他在电话里说:“我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走不开。你自己先吃点药,不行就叫个闪送。”
那天晚上,他十二点才回来。
带着一身的酒气和一种我不熟悉的、甜腻的香水味。
我躺在床上,心比身体还冷。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死”过一次了。
只是我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我还在用“他工作忙”、“他压力大”、“老夫老妻了都这样”来麻痹自己。
我还在幻想着,等晓南再大一点,等我重返职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真是,太天真了。
一个男人的心一旦变了,是拉不回来的。
你所有的付出和牺牲,在他眼里,都只会变成他嫌弃你的理由。
他会觉得,是你自己不求上进,是你自己变成了黄脸婆,是你自己跟不上他的脚步。
所以,他出轨,是理所当然。
是你,活该。
我在医院里飘荡。
像一个孤魂野鬼。
我看着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衰败。肌肉在萎缩,皮肤失去了光泽。
我看着我的父母,一天比一天苍老。他们的背,好像更驼了。
我看着陈锋,越来越意气风发。
他请了最好的护工,二十四小时照顾我。
他在我父母面前,表现得无微不至。每天都来探望,给我擦脸,按摩,跟我说话。
“未未,你快点醒过来吧,晓南想你了。”
“未未,今天公司签了个大单,等你好起来,我带你去欧洲旅游。”
他说得那么深情,连护工都感动了,对我妈说:“阿姨,你女婿真好,现在这么有情有义的男人不多了。”
我妈看着他,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可当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会坐在我的床边,低声地,像对我,又像对自己说:
“林未,你别怪我。要怪,就怪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我需要一个能在我身边,支持我,理解我,而不是只会抱怨和查岗的女人。”
“苏晴她很好,很单纯,很崇拜我。和她在一起,我才感觉自己还活着。”
“你这样躺着,对所有人都好。晓南有我照顾,爸妈那边,我也会孝顺。你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他像在说服我,也像在说服他自己。
给他自己的背叛,找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
我听着,只觉得恶心。
我回了一趟家。
那个我曾经用心布置,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家。
现在,已经有了另一个女主人的痕迹。
我的拖鞋,被扔在了鞋柜的角落里,落了一层灰。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粉色的、毛茸茸的女士拖鞋。
我的梳妆台上,多了很多我不认识的、昂贵的护肤品。我那瓶快用完的百雀羚,被塞进了最下面的抽屉。
衣帽间里,挂上了好几件苏晴的衣服。年轻的,时髦的,和我那些居家服、旧款连衣裙,格格不入。
她甚至,已经开始用我的杯子喝水了。
那天晚上,陈锋带着晓南和苏晴,一起回了家。
他对我父母说,公司太忙,他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晓南,所以请了个“阿姨”帮忙。
这个“阿姨”,就是苏晴。
晓南看起来,并不排斥她。
苏晴很会讨好孩子。她给晓南买了最新款的乐高,陪他一起拼,给他讲故事。
饭桌上,苏晴给晓南夹菜,柔声细语:“晓南,多吃点青菜,才能长高高哦。”
晓南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陈锋,乖乖地吃了。
陈锋看着他们,脸上是满足的笑。
那是一个完整的、幸福的家庭的画面。
只是,女主人,换了人。
我飘在饭桌旁,看着这一幕,心如刀绞。
晓南,我的儿子。
你还记得妈妈吗?
你还记得妈妈给你炖的鱼汤的味道吗?
你还记得每天晚上,妈妈抱着你,给你讲《猜猜我有多爱你》吗?
或许,很快,你就会忘了。
你会习惯这个漂亮的“苏阿姨”,你会觉得,她才是你的妈妈。
吃完饭,陈锋去洗碗。
苏晴陪着晓南在客厅玩。
她指着墙上我们的结婚照,问晓南:“晓南,照片上的阿姨是谁呀?”
晓南仰着头,看着照片上笑靥如花的我,说:“是妈妈。”
“那……你想妈妈吗?”苏晴小心翼翼地问。
晓南点了点头,眼睛里有点失落:“想。爸爸说,妈妈睡着了,要睡很久很久才能醒过来。”
“嗯,是的。”苏晴摸了摸他的头,“那……如果,苏阿姨以后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晓南没有回答。
他从沙发上跳下来,跑到他的小书包里,翻了半天,翻出了一张画。
画上,是三个人。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男孩。
手牵着手,在太阳下。
“这是我画的爸爸,妈妈,和我。”晓南举着画,对苏晴说,“我等妈妈醒过来,我们还要一起去游乐园。”
苏晴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晓南画得真好。”
我看着我的儿子,我的眼泪,不,我的灵魂,在无声地哭泣。
晓南,我的好孩子。
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天晚上,哄睡了晓南之后。
陈锋和苏晴,在我的卧室里,在我和他的床上,翻云覆覆。
我被迫看着这一切。
看着我最爱的男人,和另一个女人,在我最私密的空间里,做着最亲密的事。
我感觉我的灵魂,正在被一片一片地凌迟。
事后,苏晴依偎在陈锋的怀里。
“阿锋,我们以后,真的可以一直这样吗?”
“当然。”
“可是……林姐她……万一她醒了怎么办?”
陈锋沉默了片刻。
然后,我听到了这辈子最恶毒的话。
“她醒不过来了。”他说,语气平淡,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就算有奇迹,我也不会让她醒过来。”
我的灵魂,在那一刻,仿佛被投入了万年冰窟。
“我也不会让她醒过来。”
这句话,像一个魔咒,在我耳边反复回响。
他什么意思?
他想干什么?
难道他想……杀了我?
一个连法律意义上都还没死的、他的妻子?
我不敢想下去。
我只觉得,我认识了八年的这个男人,原来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恶魔。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不能让他得逞。
为了我的父母,为了我的晓南,也为了我自己。
我必须醒过来!
我必须回去!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意识。
我要回去!我要夺回我的一切!我要让这对狗男女,付出代价!
强烈的意念,像一个漩涡,开始拉扯我的灵魂。
我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疯狂地吸向那个躺在病床上的躯体。
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扭曲。
陈锋和苏晴的脸,我父母的脸,晓南的脸,那个外卖小哥的脸……在我眼前飞速闪过。
最后,眼前一黑。
然后,是剧痛。
排山倒海的、撕心裂肺的剧痛。
从我的头,到我的脚,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
我……回来了。
我挣扎着,想睁开眼睛。
眼皮,却像有千斤重。
我能听到声音了。
很嘈杂。
仪器的滴滴声,护士的脚步声,还有……陈锋的声音。
他在打电话。
“……对,保险金已经下来了。嗯,一部分先用来还房贷……另一部分,我准备投一个项目……”
他已经在规划我的“遗产”了。
我的手指,动了一下。
只是轻微的一下,却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咦?医生!医生!病人有反应了!她的手动了!”
是护工的尖叫声。
电话那头的陈锋,声音戛然而止。
我听到他匆忙的脚步声,向我跑来。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睁开了一条缝。
模糊的光线,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看到了陈锋的脸。
那张放大了的、写满了惊慌失措的脸。
不是惊喜。
是惊慌。
像一个做贼的人,被当场抓获。
那一瞬间,我无比确定。
他真的,不希望我醒过来。
我醒了。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我的家庭里引爆。
我父母喜极而泣,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未未,我的女儿,你终于醒了……妈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看着他们苍老的脸,和斑白的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的声带,因为长时间插管,受到了损伤。
我只能流着泪,用尽力气,回握住他们的手。
陈锋也表现出了“狂喜”。
他握着我的另一只手,眼睛红红的。
“未未,你醒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和晓南的!”
他的演技,一如既往地精湛。
如果不是我的灵魂曾经目睹过一切,我一定会被他这副深情的模样,感动得一塌糊涂。
可是现在,我只觉得,他的手,冰冷,肮脏。
我嫌恶地,想抽回我的手。
但他握得很紧。
医生给我做了全面的检查。
“真是个奇迹!”医生感叹道,“病人的意志力非常顽强。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各项指标都在好转。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康复期了。”
是的,康复。
我要康复。
我不仅要让我的身体康复,我还要让我的生活,回到正轨。
不,是开启一段新的生活。
一段没有陈锋的生活。
我开始配合治疗。
做复健,学说话,像个婴儿一样,从头开始。
过程很痛苦。
每一次抬腿,每一次弯臂,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每一次发声,喉咙都像被火烧一样。
但我都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因为我心里,憋着一股劲。
一股恨意。
这股恨意,支撑着我,让我不能倒下。
陈锋每天都来。
给我送饭,给我按摩,无微不至。
在外人看来,他是个二十四孝好老公。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气氛就变得很诡异。
我还不怎么能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在说。
“未未,今天天气不错,我推你出去晒晒太阳吧。”
“未未,晓南今天在幼儿园得了小红花,他让我告诉你,他很想你。”
“未未,等你出院了,我们就把房子重新装修一下,装成你最喜欢的样子。”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温柔。
但我看着他的眼睛,却看不到一丝温度。
只有试探,和不安。
他在害怕。
怕我知道了什么。
我将计就计。
我表现得像一个刚刚从鬼门关回来的、脆弱的、失忆的病人。
我对车祸前后的事情,表现出全然的茫然。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用沙哑的声音,艰难地问他。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你不记得了?你出了车祸,昏迷了快两个月。”他扶着我的肩膀,柔声说,“别怕,都过去了,现在你醒了就好。”
“车祸?”我皱着眉,一脸痛苦地回忆着,“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他立刻说,“医生说你脑部受过撞击,可能会有部分记忆缺失,这很正常。不重要了,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就比什么都重要。”
他说得那么情真意切。
我看着他,心里冷笑。
陈锋,你等着。
好戏,才刚刚开始。
我的身体,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
半个月后,我已经可以勉强下地走路。
一个月后,我已经可以清晰地说话。
陈锋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真诚。
他大概觉得,我已经彻底翻篇了。
一个失忆的、身体虚弱的妻子,对他来说,毫无威胁。
甚至,比一个植物人妻子,更好掌控。
他开始把苏晴,以“远房表妹”的身份,带到医院来。
“未未,这是我表妹,苏晴。你住院这段时间,她帮了我不少忙,也经常帮忙照顾晓南。”他介绍道。
苏晴站在他身后,低着头,怯生生地叫了一声:“林姐。”
我看着她。
这张脸,我死也忘不了。
就是她,开着车,撞飞了我。
就是她,在我的男人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就是她,住进了我的家,用着我的东西,还妄图取代我,成为我儿子的母亲。
我心里恨意滔天,脸上却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你好。”我说。
我的目光,落在她的脖子上。
那里,有一条铂金项链,坠子是一个小小的字母“S”。
我记得,在我灵魂状态的时候,我看到过陈锋在一家珠宝店里,买下了这条项链。
“这条项链……很漂亮。”我看着苏晴,轻声说。
苏晴下意识地摸了摸项链,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陈锋立刻打圆场:“是啊,晴晴快过生日了,我这个做表哥的,送个礼物。你喜欢吗?等你出院了,我给你买个更好看的。”
“好啊。”我笑着点头,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从他们两人脸上,缓缓刮过。
我看到陈锋的笑容,僵了一下。
苏-晴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知道,我的反击,可以开始了。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说一些“胡话”。
在陈锋给我削苹果的时候,我会突然说:“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到什么了?”他心不在焉地问。
“我梦到,我飞起来了……看到了好多东西……”
他削苹果的手,顿住了。
“梦都是反的。”他干巴巴地说。
“是吗?”我看着他,幽幽地说,“我梦到,你抱着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你还对她说,别怕,有我呢。”
“啪嗒。”
苹果刀掉在了地上。
陈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
“未未,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做梦了啊。”我一脸无辜,“怎么了?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我没有紧张。”他弯腰去捡刀,声音却在发抖,“你刚醒,别胡思乱想了。”
我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里涌起一阵报复的快感。
陈锋,这才只是个开始。
你带给我的痛苦,我要让你,加倍偿还。
过了几天,我爸妈来看我,跟我说起了车祸的事。
“那个肇事司机,叫苏晴,是你老公公司的实习生。你老公说,人家小姑娘也不是故意的,家里条件也一般,让我们得饶人处且饶人,拿了赔偿就算了。”我爸叹了口气。
“赔偿?”我问。
“嗯,对方全责,保险公司和她个人,一共赔了大概一百二十万。”我妈说,“钱已经打到你卡上了。你老公说,这笔钱,都由你支配。”
一百二十万。
买我一条差点没了的命,买我一个破碎的家庭。
陈锋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用这笔钱,堵住我父母的嘴,也堵住我的嘴。
让我觉得他大度,让我对他感恩戴德。
“爸,妈,”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啊?”我爸妈都愣了。
“我要告她。”我说,语气坚定,“我要告她,故意伤害。”
“什么?”我爸惊得站了起来,“未未,你是不是烧糊涂了?那就是个意外啊!”
“不是意外。”我看着他们,眼睛里是他们看不懂的恨意,“爸,妈,你们相信我。有些事,我现在没法跟你们解释。但是,我一定要告她。”
我父母还想再劝。
我直接打断他们:“如果你们还认我这个女儿,就帮我请最好的律师。”
看着我决绝的样子,他们最终,还是妥协了。
陈锋很快就知道了我要起诉苏晴的消息。
他冲进病房,第一次,在我面前,撕下了伪装。
“林未!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压低声音,怒吼道,“你疯了吗?那是个意外!你告她有什么用?!”
“有没有用,法官说了算。”我冷冷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像要吃人。
“我想起来什么,很重要吗?”我反问,“重要的是,我差点死了。而她,是肇事者。我让她付出代价,有错吗?”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你知不知道,她只是个刚毕业的学生!你这样会毁了她一辈子的!”
“毁了她一辈子?”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陈锋,你心疼了?”
“我不是心疼!我是就事论事!你能不能理智一点!”
“我很理zì。”我看着他,一字一顿,“陈锋,我躺在ICU里,生死不明的时候,你在哪?你在干什么?你在抱着她,安慰她,跟她说‘不是你的错’!现在,你跑来跟我说,让我理智?让我放过她?”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的脸色,瞬间从愤怒,变成了震惊,再到恐惧。
“你……你都……记起来了?”
“对,我都记起来了。”我看着他,露出了一个残忍的微笑,“我不仅记得你抱着她,我还记得,你说,那套西装,是你开会要穿的。我还记得,你对她说,等风头过了,就把她接到家里。我还记得,你说,晓南会喜欢她这个新妈妈。”
我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整个人,像被抽干了血一样,摇摇欲坠。
“不……不是那样的……未未,你听我解释……”他慌了,彻底慌了。
“解释?”我冷笑,“好啊,你解释。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出车祸,你第一时间不是看我,而是去抱你的小情人?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医生说我可能成为植物人,你脸上会露出解脱的表情?你再解释一下,你是怎么跟苏晴说,‘就算有奇迹,我也不会让她醒过来’的?陈锋,你倒是解释啊!”
我最后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
积压了两个月的恨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陈锋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在我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所以,从我醒过来开始,你就在演戏?”他喃喃自语,像个傻子。
“对。”我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我在演戏,我在等你,等你这个影帝,什么时候演不下去。”
“林未,你好狠。”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狠?”我笑了,“我再狠,有你狠吗?陈锋,你还是个人吗?我是你的妻子,是你儿子的妈妈!我为了这个家,放弃了我的事业,我的梦想,我的一切!我为你生儿育女,伺候你父母,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保姆!结果呢?结果就是你拿着我当保姆的钱,去养外面的小三?结果就是我被车撞得生死不明,你却在盘算着怎么弄死我,好跟你的小情人双宿双飞?”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
“我告诉你,陈锋。没那么容易。”
我掀开被子,挣扎着下床,走到他的面前。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只肮脏的蝼蚁。
“我要跟你离婚。”
“我还要告你,婚内出轨,转移财产,意图谋杀。”
“我不仅要让你净身出户,我还要让你,身败名裂,下半辈子,都在监狱里给我忏悔!”
陈锋彻底傻了。
他大概从没想过,那个一向温顺、对他言听计从的林未,会说出这样的话。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我爸妈,还有我公婆,都站在门口。
他们显然,已经听到了我们所有的对话。
我妈的脸,气得通红。她冲进来,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陈锋的脸上。
“!你这个!”
我婆婆张兰,脸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她想说什么,但看着我冰冷的眼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这次,陈家,完了。
一场惨烈的离婚官司,拉开了序幕。
陈锋一开始还想挣扎。
他请了最好的律师,企图把所有脏水都泼到我身上。
说我产后抑郁,精神不正常。
说我无理取闹,控制欲强。
说他出轨,都是被我逼的。
但是,他低估了我。
我手里,有他意想不到的王牌。
我联系上了那个曾经救过我的外卖小哥。
找到他,费了一番功夫。我只记得他的衣服,和模糊的脸。我让律师去查了那天附近所有的外卖订单,又调取了路口的监控,一个一个地比对。
终于,找到了他。
他叫李泽,二十四岁,刚来这个城市打工。
我约他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他来的时候,还有点局促不安,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你……你就是那天那个……”他看着我,有点不敢相信。
“对,是我。”我对他笑了笑,“我叫林未。谢谢你,那天救了我。”
“应该的,应该的。”他挠了挠头,脸有点红,“你……你都好了?”
“嗯,好多了。”
我把我的来意,跟他说了。
我希望他能出庭,为我作证。
证明陈锋在车祸现场,第一时间,是去安抚小三,而不是救我。
李泽听完,没有丝毫犹豫。
“行!没问题!”他说,“那种男人,就不是个东西!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你放心,我一定去!法庭上,我把那天看到的一五一十,全都说出来!”
他的正直和爽快,让我心里一暖。
除了李泽的证词,我还有更致命的证据。
陈锋和苏晴的通话录音。
在我灵魂状态时,我“听”到了他们所有的对话。
我把这些对话的内容,时间,地点,全都凭着记忆,写了下来。
然后,我让律师,去移动公司,调取了陈锋那段时间的通话详单。
再结合基站定位信息。
虽然录音本身不能作为直接证据,但是,当这些信息,和我提供的对话内容,严丝合缝地对上时,就形成了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足以证明,陈锋在我昏迷期间,和苏晴,有着不正当的、密切的关系。
甚至,连他那句“我也不会让她醒过来”,我都写了下来。
虽然“意图谋杀”很难界定,但这句话,足以让法官,对陈锋的人品,产生最恶劣的印象。
法庭上,当我律师把这些证据,一件一件呈上来的时候。
陈锋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
他像一条被钉在案板上的鱼,除了徒劳的挣扎,什么都做不了。
李泽的证词,更是给了他致命一击。
他用最朴实的语言,描述了那天的场景。
“……我看到那个女的(指我)躺在地上,流了好多血。我就赶紧过去救人。然后,这个男的(指陈锋)来了。我以为他是来救他老婆的。结果,他看都没看他老婆一眼,直接跑过去抱住了那个开车的女的。还跟她说‘别怕’。我当时就觉得,这男的,真不是个玩意儿!”
全场哗然。
连陈锋自己的律师,都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最终的判决,毫无悬念。
离婚。
儿子晓南的抚养权,归我。
婚内财产,房子、车子、存款,因为陈锋存在严重过错,并且有转移财产的行为,法官酌情判定,我分得百分之七十。
陈锋,几乎是净身出户。
至于苏晴,虽然“故意伤害”的罪名不成立,但因为交通肇事罪,加上造成了严重后果,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
她的工作,没了。
她的前途,也毁了。
从法庭出来的那天,阳光很好。
是真的温暖的那种。
陈锋在法院门口等我。
他看起来,老了十岁。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没刮,曾经挺拔的背,也佝偻了下去。
“林未。”他叫住我,声音沙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们……真的,就这么完了吗?”
“从你抱着她,对她说‘别怕’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完了。”我说。
“我后悔了。”他说,“林未,我真的后悔了。我们复婚吧,为了晓南,也为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感情?”我终于转过身,看着他,笑了,“陈锋,你跟我谈感情?你不配。”
“你毁了我对爱情,对婚姻,所有的想象。”
“你让我知道,人性,可以有多恶。”
“我现在,看到你,都觉得恶心。”
我丢下这几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传来他绝望的哭喊声。
但我没有一丝动容。
有些错,是不能被原谅的。
有些伤害,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我的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
我带着晓南,搬离了那个充满了不堪回忆的家。
我用分到的钱,在晓南的学校附近,买了一套小一点的房子。
我又重新干起了我的老本行,室内设计。
一开始很难。
我已经脱离这个行业太久了。
我的人脉,我的资源,几乎都断了。
我只能从最小的单子做起。
帮邻居画个改造图,给朋友的小店做个设计。
我不怕累,也不怕苦。
因为我知道,我是在为自己,为晓南,活下去。
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让我觉得无比心安。
比当年做那个衣食无忧的陈太太,要踏实一万倍。
李泽偶尔会联系我。
他会发信息问我:“林姐,最近好吗?”
或者:“林姐,我今天送外卖,路过一家新开的甜品店,看起来不错,你有空可以带晓南去尝尝。”
我们成了朋友。
一种很纯粹的、超越了男女之情的朋友。
他对我的善意,像一束光,照亮了我曾经黑暗的世界。
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上,虽然有陈锋那样的恶魔,但也有像他这样,心怀善意的普通人。
一天下午,我正在工作室画图。
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喂,请问,是林未女士吗?”
“我是。”
“你好,我是市公安局的。我们想跟你了解一个情况。关于你前夫,陈锋。”
我的心,咯噔一下。
“他怎么了?”
“他因为涉嫌商业贿赂和职务侵占,被立案调查了。在调查过程中,我们发现,他曾经在你住院期间,咨询过一个专门处理‘特殊’医疗事故的地下中介。”
“什么意思?”我的手,开始发抖。
“意思就是,他曾经,试图通过非正常手段,让你……永远都醒不过来。”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
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虽然我早就猜到了。
但是,当这个事实,被血淋淋地揭开时,我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原来,他真的想杀我。
那个我爱了八年,为他生儿育女的男人,真的,想让我死。
挂了电话,我在工作室里,坐了很久。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没有哭。
也没有愤怒。
我的心里,一片平静。
因为,他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他最终,会为他所有的恶行,付出代价。
而我,还有我的新生活。
我拿起笔,继续画我的图纸。
图纸上,是一个温馨的儿童房。
有蓝色的墙壁,白云形状的吊灯,还有一张像城堡一样的小床。
那是给我儿子的。
也是给我自己的。
一个全新的,充满希望的城堡。
晚上,我去接晓南放学。
他像一只小鸟一样,扑进我的怀里。
“妈妈!我今天又得了小红花!”
“真棒!”我亲了亲他的额头。
“妈妈,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我们去吃你最爱吃的披萨,好不好?”
“好耶!”
夕阳下,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大的那个,牵着小的那个。
坚定地,一步一步,走向前方。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我身上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
心里的那道口子,也还没有完全愈合。
但是,没关系。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现在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
我会带着我的儿子,好好地,认真地,活下去。
活成一束光。
照亮自己,也温暖别人。
就像那个下午,那个素不相识的外卖小哥,用他洗得发白的外套,覆盖在我冰冷的身体上那样。
这个世界,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但,也绝对没有想象中那么糟。
来源:窗明映深情一点号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