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林舒,今年三十二岁,在一家不大不小的设计公司做着一份不大不小的总监。
我叫林舒,今年三十二岁,在一家不大不小的设计公司做着一份不大不小的总监。
我老公周明,是个标准的经济适用男,人老实,工资稳定,最大的优点是听劝,最大的缺点也是太听劝。
我们俩,从大学恋爱到结婚,再到掏空六个钱包,背上三十年房贷,终于在这座一线城市里,拥有了一个九十平的壳。
拿到房本那天,周明抱着我,眼睛红得像兔子。
他说:“老婆,我们有家了。”
我也想哭,但妆太贵,我忍住了。
我只是拍了拍他的背,心里想着,房贷月供一万二,下个月的KPI还差一半,哭有什么用。
房子装修,我亲力亲G,从设计图到每一颗螺丝钉,都是我熬夜画图、周末跑建材市场换来的。
风格是时下最流行的侘寂风,大面积的留白,原木色的家具,奶油白的墙面,每一处都长在我的心尖上。
搬家那天,我站在空旷的客厅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我感觉自己这半辈子,值了。
周明说:“老婆,把妈接过来吧,她在老家一个人,我们也不放心。”
我犹豫了一下。
不是我不孝顺,实在是,我跟我婆婆,两个世界的人。
她是典型的农村妇女,一辈子没出过县城,节俭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
而我,一个精致穷的都市白领,月薪两万,一半还房贷,一半用来维持我的体面。
我用的面霜一千多一瓶,她觉得是智商税。
我买的衣服四位数,她觉得我败家。
我们俩的消费观,隔着一个马里亚纳海沟。
但周明的话也有道理,婆婆年纪大了,一个人在老家,万一有个头疼脑热,身边连个端水的人都没有。
周明说:“就住两年,等我们缓过来,再看情况。”
我想了想,点头了。
毕竟,这也是他的家。
我给他妈收拾出了一间朝南的次卧,买了全新的床上用品,连拖鞋都备了两双,一双棉的,一双凉的。
我自认,做到了一个儿媳妇该做的所有。
婆婆来的那天,大包小包,像是要把整个老家都搬过来。
其中最大最显眼的,是一个红白蓝相间的蛇皮袋。
我以为是老家的土特产,还乐呵呵地上去帮忙。
结果一打开,一股混杂着灰尘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全是她从老家捡来的塑料瓶、旧报纸、烂纸箱。
她说:“这些都能卖钱,扔了可惜。”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周明在旁边打圆场:“妈,城里不兴这个,咱们家也不缺这点钱。”
我附和道:“是啊妈,这些东西又脏又占地方。”
婆婆不乐意了,把蛇皮袋的口子一扎,宝贝似的护在怀里。
“你们年轻人不懂,这叫积少成多,过日子就得精打细算。”
那天,那袋垃圾,最终还是被她塞进了阳台的角落。
我看着我精心设计的原木色阳台,那个我原本打算放上摇椅和绿植,用来喝下午茶看落日的地方,凭空多出了一坨碍眼的东西。
我心里堵得慌。
但我想,算了,刚来,别为这点小事闹不愉快。
也许过几天,她自己就觉得没意思了。
我太天真了。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梦里改设计稿,就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吵醒。
我迷迷糊糊地走出卧室,看到婆婆正蹲在客厅,把昨天那个蛇皮袋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
塑料瓶、易拉罐、废纸壳,铺了一地。
她拿着一把剪刀,正在把一个大的矿泉水瓶踩扁,然后“咔嚓”一声,剪成几块。
声音清脆又刺耳。
我新铺的木地板上,已经有了几道划痕。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妈,您这是干嘛呢?”
婆婆抬头看我,一脸理所当然:“分类啊,塑料归塑料,纸归纸,这样卖的价钱高。”
她指着那堆东西,像是在炫耀她的战利品。
“你看,这个瓶子五分,那个纸壳一毛,攒一个月,够咱们买好几斤肉呢。”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能说什么?
说妈,我们家不缺那几斤肉钱?
说妈,我这地板一平米好几百,您这一脚下去,半斤肉就没了?
我说不出口。
说了,就是我不孝,我嫌弃她。
周明被吵醒了,走出来一看,也愣住了。
他赶紧过去拉婆婆:“妈,妈,您快起来,这地板凉。再说这些东西,我下楼扔了就行。”
婆婆一把甩开他的手:“扔什么扔?这都是钱!你是不是嫌我老了,给你丢人了?”
一句话,就把周明给噎死了。
他只能尴尬地站在那,看看我,又看看他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最后,这场闹剧以婆婆把所有“战利品”重新装回蛇皮袋,并且义正言辞地宣布,阳台以后就是她的“工作区”告终。
我看着周明,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他却只是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老婆,多担待点,我妈她……她就是苦日子过惯了。”
又是这句话。
苦日子过惯了。
这五个字,像一张免死金牌,可以原谅她所有的不可理喻。
行,我担待。
我告诉自己,林舒,你是个成年人了,要大度。
不就是阳台吗,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只要她不把战场扩大到客厅,我就忍。
然而,我再次高估了她的底线,也低估了她的热情。
没过几天,一个蛇皮袋,变成了三个。
阳台已经堆不下了,开始向客厅蔓延。
每天下班回家,推开门,迎接我的不再是家的温馨,而是一股若有若无的酸臭味。
那种垃圾在密闭空间里发酵后,混合着灰尘和潮气的味道。
味道的源头,就是客厅角落里那几座越堆越高的“垃圾山”。
婆婆的业务范围,也从我们小区,扩展到了方圆三公里。
每天吃完晚饭,她就拎着个布袋子出门,美其名曰“散步”。
两个小时后,准时拎着一袋子“战果”回来。
有一次,我加班到深夜,又累又饿,只想赶紧回家瘫在沙发上。
结果在电梯口,碰到了刚“散步”回来的婆婆。
她身边还跟着两个同样拎着大包小包的老太太。
其中一个指着我说:“老姐姐,这就是你那个有出息的儿媳妇吧?长得真俊。”
婆婆一脸自豪:“是啊,我儿媳妇,设计师。”
另一个老太太羡慕地说:“哎呦,设计师好啊,文化人,挣钱多。”
我尴尬地冲她们笑了笑,只想赶紧逃离。
结果婆婆拉住我,献宝似的打开她的袋子。
“小舒你看,今天收获不错,捡了个电水壶,看着还挺新,拿回去修修还能用。”
我看着那个布满污渍、电线都断了一截的电水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电梯门开了,我几乎是逃进去的。
身后传来她们的对话。
“你儿媳妇咋不说话呢?是不是嫌我们脏?”
“瞎说,我儿媳妇孝顺着呢,就是工作太累了,话少。”
我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闭上了眼睛。
孝顺?
我快要被这份“孝顺”逼疯了。
周明也找婆婆谈过几次。
每次都是以婆婆的哭诉和周明的妥协告终。
“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供你上大学,现在你出息了,就嫌你妈丢人了?”
“我捡点东西怎么了?我没偷没抢,凭自己力气换点钱,给你们减轻点负担,我错了吗?”
“你们要是觉得我在这碍眼,我明天就回老家去,不给你们添麻烦!”
每次都是这三连击。
周明就彻底没辙了。
他跑来跟我说:“老婆,要不……咱们再忍忍?我多买点空气清新剂?”
我看着他那张为难的脸,气不打一处来。
“周明,这不是空气清新剂的问题!这是一个人的生活习惯和价值观的问题!”
“你妈她不是在节约,她这是病态的囤积癖!你知不知道家里现在什么味儿?”
“我的朋友同事都不敢请到家里来!上次我邻居王姐在电梯里碰到我,问我们家是不是下水道堵了!”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周明被我吼得一愣一愣的。
他大概从来没见过我这么失态的样子。
在我俩的关系里,我一直扮演着那个冷静、理智、情绪稳定的角色。
他沉默了半天,说:“那……那怎么办?总不能真把她赶回老家吧?”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无力。
是啊,怎么办呢?
她是你的亲妈,含辛茹苦把你养大的亲妈。
我能怎么办?
我只能忍。
我开始每天下班后,先在楼下车里坐半个小时,给自己做足心理建设,才敢上楼。
我买了最贵的香薰,最强力的空气净化器,一天二十四小时开着。
但没用。
那种根植于骨子里的味道,是任何香氛都掩盖不了的。
就像我心里的那份憋屈,也是任何自我安慰都化解不了的。
矛盾的爆发,是在一个周六。
那天我好不容易休息,想睡个懒觉。
结果一大早就被楼下的争吵声惊醒。
我跑到阳台上一看,楼下花坛边,围了一圈人。
中心是我婆婆,和一个看起来很凶的中年男人。
男人指着婆婆的鼻子骂:“你个老东西,偷我们家纸箱子!我刚放门口准备搬家用的,一转眼就没了!”
婆婆不甘示弱地回骂:“你胡说!这纸箱子明明是你扔在垃圾桶旁边的!我捡的!不是偷的!”
“垃圾桶旁边就是我的了?上面写你名了?”
“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
我头皮一阵发麻,赶紧换了衣服冲下楼。
周明也跟了下来。
我们到的时候,物业保安也来了。
最后,在保安的调解下,我们赔了五十块钱,并且当着所有邻居的面,给那个男人道了歉。
那个男人临走时,还指着婆婆骂骂咧咧:“一把年纪了,为老不尊!”
我看着周围邻居们指指点点的眼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回家的路上,我一言不发。
婆婆还在愤愤不平:“那人就是个无赖!明明是他不要的,还讹我们五十块钱!”
周明说:“妈,您就少说两句吧。”
回到家,我把门一关,再也忍不住了。
“周明,我们谈谈。”
我把他拉进卧室,反锁了门。
“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我的声音在发抖。
“今天这事,你看到了,我的脸,你的脸,我们家的脸,都丢尽了!”
“我当初辛辛苦苦装修这个家,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过有品质的生活!不是为了把它变成一个垃圾回收站!”
“你妈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疯掉!”
周明看着我通红的眼睛,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抱住我,不停地说:“老婆,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
“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要解决问题!”我推开他。
“要么,你让你妈停止捡垃圾,把家里那些东西全都扔了。”
“要么,给她租个房子,或者送她回老家。”
“二选一,你自己看着办。”
这是我第一次,给他下最后通牒。
周明一脸痛苦:“老婆,你别逼我,她是我妈啊。”
“她是你妈,我就不是你老婆了吗?”我冷笑一声,“周明,结婚的时候你说过,会让我过上好日子,会永远对我好。现在呢?”
“你所谓的对我好,就是让我忍气吞声,住在一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每天提心吊胆,怕邻居在背后戳我脊梁骨?”
“我告诉你,我忍耐是有限度的。”
“这个月底,如果问题还没解决,我们就分开一段时间,大家都冷静一下。”
说完这句话,我摔门而出。
我去了我闺蜜家。
闺蜜叫唐小米,是个雷厉风行的律师。
她听完我的哭诉,直接一拍桌子。
“离!必须离!这种拎不清的男人留着过年吗?”
我苦笑:“哪有那么容易。”
“怎么不容易了?”唐小米恨铁不成钢地戳我额头,“林舒我告诉你,婆媳问题,本质上就是夫妻问题。你老公但凡有点担当,能让你受这委屈?”
“他就是个典型的和稀泥高手,既不想得罪他妈,又不想跟你翻脸,最后牺牲的只有你。”
“你这次要是再心软,以后有你受的。”
我没说话。
唐小米说的道理,我何尝不懂。
可是,我和周明,十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我在唐小米家住了三天。
这三天,周明每天给我打电话,发微信,我一个都没回。
我需要冷静,也需要让他冷静。
我需要让他明白,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夫妻吵架,而是我们婚姻里的一颗定时炸弹。
再不拆除,我们俩都得完蛋。
第四天,周明给我发了一条很长的微信。
他说他想了很久,他承认是自己太懦弱,太没用了。
他说他已经跟他妈摊牌了。
他让他妈选择,要么把垃圾都扔了,以后安安心心在城里养老。
要么,他就出钱,在老家县城给她买个小房子,再请个保姆照顾她。
他说,他妈听完后,哭了很久,骂他是不孝子,娶了媳妇忘了娘。
但他这次没有妥协。
他说:“老婆,我不能没有你。这个家,也不能没有你。”
最后,他说:“我妈同意了,把东西都扔了。你回来吧,好不好?”
我看着那条微信,眼泪掉了下来。
我知道,周明做出这个决定,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也一定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唐小米凑过来看了一眼,撇撇嘴:“算他还有点良心。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婆婆那种人,我不信她能彻底改掉。”
我吸了吸鼻子:“总要给他,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我回家了。
推开门,家里前所未有的干净。
那股熟悉的酸臭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喜欢的木质香薰的味道。
阳台上的垃圾山不见了,只剩下几盆绿植,在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
周明在厨房做饭。
婆婆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没理我。
我知道她还在生气。
吃饭的时候,气氛很沉闷。
我给婆婆夹了一筷子鱼。
“妈,多吃点。”
她没动,也没看我。
周明赶紧打圆场:“妈,小舒跟您道歉呢,您就别生气了。”
婆婆冷哼一声:“我可当不起。我一个乡下老太婆,哪敢让城里的设计师给我道歉。”
我心里一沉。
我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梁子,已经结下了。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家里确实干净了。
婆婆也不再出门“散步”了。
她每天就是待在家里看电视,或者坐在阳台上发呆。
她不跟我说话,也不跟周明说话。
整个家,安静得像个冰窖。
我和周明,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又点燃了战火。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过下去。
直到我发现,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那天我提前下班,想回家给他们一个惊喜。
结果刚到楼下,就看到婆婆鬼鬼祟祟地从旁边的绿化带里,拖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她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然后迅速塞进了自己的环保袋里,快步走进了楼道。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我跟了上去。
我看着她没有按我们家的楼层,而是按了顶楼。
我们住十六楼,顶楼是天台。
我悄悄地跟到天台。
天台的门虚掩着。
我透过门缝,看到了让我毕生难忘的一幕。
天台的角落里,堆着比之前在阳台上还要壮观的一座“垃圾山”。
各种各样的废品,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
而我的婆婆,正蹲在那座“山”前,像个守护宝藏的巨龙,满足地整理着她刚刚带回来的“战利品”。
原来,她不是改了。
她只是换了个地方。
从家里,转移到了楼顶。
从地上,转入了地下。
我浑身发冷,手脚冰凉。
我没有冲进去跟她对质。
我知道,没用的。
我默默地回了家。
周明还没回来。
我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在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努力工作,努力生活,努力维系这个家。
我想要一个干净、整洁、温馨的家,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一个愿望,都实现不了?
周明回来的时候,看到我坐在黑暗里,吓了一跳。
“老婆,怎么不开灯?”
我没有回答他。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说:“周明,你跟我去个地方。”
我带他去了天台。
当他看到那座“垃圾山”时,脸上的表情,比我第一次看到时还要精彩。
震惊,错愕,然后是深深的无力感。
他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冷冷地看着他:“现在,你还要我相信她会改吗?”
周明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头,痛苦地呻吟。
就在这时,天台的门开了。
婆婆拎着一桶水走进来,大概是想清洗她的那些瓶瓶罐罐。
她看到我们,也愣住了。
手里的水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水洒了一地。
空气,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婆婆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她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还是周明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妈,为什么?”
婆婆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没有回答周明的问题,而是转向我,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带着恨意的眼神看着我。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扫把星!”
她突然像疯了一样,朝我扑过来。
“自从你进了我们家门,我们家就没一天安生日子!”
“你嫌我脏,嫌我穷,嫌我这个乡下老太婆给你丢人!”
“现在你满意了?把我逼到这个地步,你满意了?”
她撕扯着我的衣服,捶打着我的身体。
我被她扑倒在地,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水泥地上。
一阵天旋地转。
周明冲过来,死死地拉住她。
“妈!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婆婆还在疯狂地咒骂着。
“我就是死,也要把这些东西留着!这是我的命!谁也别想抢走!”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听着她的哭喊和咒骂,看着周明那张焦急而痛苦的脸,突然就笑了。
我觉得,这一切,真是太可笑了。
太荒谬了。
我的头很疼,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知道,结束了。
我和周明,我和这个家,都结束了。
那天晚上,我被送进了医院。
轻微脑震荡。
医生让我留院观察。
周明守在我的病床前,一夜没合眼。
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他一遍又一遍地跟我说对不起。
“老婆,我们离婚吧。”
这是我醒来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愣住了,然后眼泪就流了下来。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老婆,你别不要我,求你了。”
“我们把房子卖了,重新买一个,买个小点的,离我妈远远的,好不好?”
“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委t屈了。”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
“周明,晚了。”
“这不是房子的事,也不是你妈的事。”
“是我们俩之间,出了问题。”
“你永远,都把她放在第一位。为了她,你可以一次又一次地牺牲我,委屈我。”
“我累了,真的累了。”
“我不想再过这种,每天都在猜忌、争吵、忍让的日子了。”
“我们放过彼此吧。”
周明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坐在那,无声地流泪。
出院后,我搬回了唐小米家。
我们开始协议离婚。
房子是我婚前付的首付,写的我的名字,婚后共同还贷的部分,我折算成现金给他。
他一开始不要,说房子是我的,他净身出户。
我说:“周明,这是你应得的。我们好聚好散。”
他最后还是收下了。
办完手续那天,他约我吃了最后一顿饭。
席间,他告诉我,他妈回老家了。
他说,那天在天台之后,他跟他妈大吵了一架。
他告诉她,因为她,他要离婚了,要失去自己的家了。
他妈不相信,说我是在演戏,是在逼她。
直到他把离婚协议书拍在她面前。
她才终于慌了。
她哭着求他,说她改,她真的改。
但周明说,太晚了。
他对她说:“妈,你不是爱捡垃圾吗?你不是觉得那些东西比你儿子、比你的家还重要吗?那你就抱着你的那些宝贝过一辈子吧。”
他给她买了回老家的车票,把她送上了车。
他说,他妈在车上,一直在哭。
周明跟我说这些的时候,眼神很平静,但也很空洞。
他说:“林舒,你知道吗,我后来才想明白,我妈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爸走得早,是因为突发脑溢血,送到医院,医生说要做手术,要十几万。”
“那时候我们家,所有的积蓄加起来,也不到五万。”
“我妈跪在地上求医生,求亲戚,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人,还是没凑够。”
“最后,我爸就那么没了。”
“从那以后,她就疯了一样地省钱,攒钱。任何在她看来可以换成钱的东西,她都舍不得扔。”
“她不是贪财,她是怕了。”
“她怕再遇到事,再像上次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
“捡垃圾,是她对抗那种恐惧的唯一方式。”
“她觉得,多攒一分钱,就多一分安全感。”
周明说的这些,我从来都不知道。
他从来没跟我说过。
我愣了很久。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是同情吗?有一点。
是理解吗?好像也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尽的悲哀。
一个被贫穷和绝望逼到心理扭曲的老人。
一个被愚孝和懦弱捆绑的男人。
一个被拖入这潭泥沼,差点窒息的女人。
我们三个人,在这场悲剧里,谁都不是赢家。
我问周明:“这些,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周明苦笑了一下:“告诉你有什么用呢?告诉你,你就能忍受家里变成垃圾场吗?告诉你,你就能理解她把发馊的饭菜当宝贝吗?”
“林舒,我了解你。你是个有洁癖,有追求的人。我不能,也不该,用我家的这些烂事,去绑架你的人生。”
“离婚,对你,对我,对她,都是解脱。”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平静。
临走时,周明对我说:“林舒,祝你幸福。找个比我好的,别再委屈自己了。”
我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突然很想哭。
我曾经以为,爱可以战胜一切。
后来我才发现,爱,有时候才是最无能为力的东西。
它战胜不了根深蒂固的观念,战胜不了原生家庭的烙印,更战胜不了那深入骨髓的,对贫穷的恐惧。
离婚后,我卖掉了那套九十平的房子。
我用那笔钱,在市中心买了一套小户型的公寓。
一个人住,足够了。
我又变回了那个精致的都市白领林舒。
家里永远一尘不染,香薰的味道永远是我最喜欢的那一款。
我周末会去逛画展,去听音乐会,会约上唐小米,找个有情调的餐厅,喝点小酒。
我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正轨。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周明。
想起他抱着我说“我们有家了”时的样子。
想起他笨拙地给我做红烧肉,结果糊了锅的样子。
想起他流着泪求我“别不要我”的样子。
心还是会疼。
但我知道,我不能回头。
有些路,走错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一年后,唐小米结婚了。
婚礼上,我作为伴娘,看着她穿着洁白的婚纱,走向她的幸福。
我由衷地为她高兴。
新郎是个很优秀的男人,也是个律师,看唐小米的眼神,充满了宠溺和爱意。
敬酒的时候,唐小米拉着我的手,对她老公说:“这是我最好的闺蜜,林舒,单身,有房有车有事业,你们所里要是有优质男青年,赶紧给她介绍一个。”
我笑着打了她一下:“胡说什么呢。”
心里却是一片酸楚。
婚礼结束后,我一个人开车回家。
路过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小区。
鬼使神差地,我把车停在了路边。
我看着那栋熟悉的楼,那个我们曾经的家。
灯是亮着的。
不知道,现在住在里面的人,是谁。
他们,幸福吗?
我在楼下坐了很久。
直到手机响起。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带着浓重乡音的,苍老的女人的声音。
“是……是小舒吗?”
我愣住了。
是婆婆。
我不知道她从哪里弄到我的新号码。
我下意识地想挂掉电话。
但她接下来说的话,让我停住了动作。
她说:“小舒,我对不起你。”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那么脆弱,那么无助。
“周明,他……他出事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
周明出事了。
他去一个山区项目做技术支持,遇到了山体滑坡。
人被救出来了,但腿断了,还在当地的医院里。
婆婆在电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说她想去看看儿子,但是她不识字,也不会用手机买票,更不知道那个地方怎么去。
她身边,一个能求助的人都没有。
她只能想到我。
“小舒,阿姨知道,阿姨以前对不起你,阿姨不是人。”
“阿姨求求你,你帮帮阿姨,带我去看看周明吧。”
“等见了他,阿姨就给你磕头赔罪。”
我握着手机,手抖得厉害。
理智告诉我,我跟他们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不该管。
可是,我做不到。
我脑子里,全是周明那张脸。
那个会在我生理期给我煮红糖水,会在我加班晚归时在楼下等我,会在我受了委屈时笨拙地安慰我的男人。
我挂了电话,立刻定了最早一班去那个山区的机票。
然后,我开车去了长途汽车站。
我在出站口,看到了婆婆。
她比我记忆中,苍老了许多。
头发白了大半,背也更驼了。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脚上是一双开胶的布鞋。
怀里,还紧紧地抱着一个布包。
看到我,她浑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她快步向我走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小舒,你来了,你真的来了。”
我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她。
“阿姨,您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她却不肯起,抓着我的手,一个劲地磕头。
“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们。”
周围的人都向我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她的膝盖,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磕得通红。
去机场的路上,她一直抓着我的手,不停地哭,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五味杂陈。
我恨她吗?
好像也谈不上恨了。
剩下的,只有一声叹息。
我们赶到当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医院的条件很简陋。
周明躺在病床上,一条腿打着厚厚的石膏,高高地吊着。
他的脸很憔悴,下巴上长满了青色的胡茬。
看到我们,他愣住了。
尤其是看到我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老婆……不,林舒,你怎么来了?”
婆婆已经扑到了病床前,哭得肝肠寸断。
“儿子,我的儿啊,你怎么样了?”
周明看到他妈,眼圈也红了。
“妈,我没事,就是骨折,养养就好了。您怎么来了?”
婆婆一边哭一边说:“是小舒,是小舒带我来的。”
周明看向我,眼神复杂。
我走过去,把带来的水果放在床头。
“我听阿姨说你出事了,就过来看看。”
“医生怎么说?”
周明摇摇头:“没什么大事,就是得躺一阵子了。”
他顿了顿,说:“谢谢你,林舒。”
我在医院陪了他们三天。
这三天,婆婆寸步不离地守着周明。
她给他喂饭,擦脸,端屎端尿,没有一句怨言。
她好像,把对这个世界的全部愧疚和爱,都倾注在了她儿子身上。
她对我,也完全变了个人。
她不再叫我“小舒”,而是叫我“闺女”。
她会抢着去给我打饭,会把饭里最大块的肉夹给我。
晚上我趴在桌上睡着了,她会拿自己的衣服,轻轻地给我盖上。
看着她小心翼翼讨好我的样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不需要她的讨好,也不需要她的补偿。
我只是,做不到见死不救。
第三天,公司打电话催我回去,有个很重要的项目等着我。
我跟周明告别。
他拉着我的手,不肯放。
“林舒,你还会来看我吗?”
我沉默了一下,说:“我工作很忙。”
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婆婆把我送到医院门口。
临走时,她从怀里那个一直抱着的布包里,掏出一个存折,塞到我手里。
“闺女,这个你拿着。”
我打开一看,愣住了。
存折上,有三万多块钱。
每一笔,都是几十块,一百块,零零碎碎地存进去的。
日期,从她到我家的那天开始,一直到我们离婚。
婆婆说:“这些,都是我卖废品攒下的钱。”
“我本来是想攒着,以后你们生了孩子,给孩子当个见面礼。”
“现在……现在用不上了。”
“你拿着,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城里不容易,别委屈了自己。”
“密码是周明的生日。”
我看着那个存折,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突然就明白了她那天在天台上,为什么会那么疯狂。
那不是一堆垃圾。
那是她对未来的期盼,是她作为一个母亲,一个奶奶,所能付出的,全部的爱和安全感。
虽然,那份爱,用错了方式。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把存折塞回她手里。
“阿姨,这个钱,我不能要。”
“你留着,给周明好好补补身体。”
“以后,别再捡了。”
婆婆看着我,点了点头,眼泪也流了下来。
“闺女,你是个好孩子,是周明没福气。”
我回了家。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不再刻意地去回避关于周明的一切。
我会偶尔,给他发个微信,问问他的恢复情况。
他会很快回复我,有时候会跟我讲讲病房里的趣事,有时候会给我发一张窗外风景的照片。
我们之间,好像变成了一种,比朋友多一点,比恋人少一点的,奇怪的关系。
两个月后,周明出院了。
他没有回老家,也没有再来找我。
他给我发了条微信,说他换了工作,去了一个二线城市。
他说,他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他说:“林舒,忘了我吧。你值得更好的。”
我回他:“你也是。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阿姨。”
那天之后,我们很有默契地,再也没有联系过。
又过了一年。
我升职了,成了设计部的副总。
更忙了,但也很充实。
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自由,但也孤独。
有一次,我跟唐小米去逛商场。
在一家母婴店门口,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周明。
他身边,还有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
女人挽着他的胳膊,笑得很甜。
周明正在耐心地听她说着什么,眼神温柔。
他瘦了点,但看起来,精神很好。
那一刻,我所有的心结,好像都解开了。
他过得很好。
这就够了。
我拉着唐小米,转身离开。
唐小米问我:“不上去打个招呼?”
我摇摇头:“不了,别打扰他们。”
唐小米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
“你啊,就是太善良。”
是吗?
也许吧。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九十平的房子。
阳光很好,婆婆在阳台上浇花。
周明在厨房里做饭,饭菜的香气飘满了整个屋子。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一本设计杂志。
一切,都那么安静,那么美好。
就像,我最初对“家”的,所有想象。
醒来的时候,枕头湿了一片。
我打开手机,翻出周明的微信。
他的头像,已经换成了他和那个女人的合照。
背景,是一片很蓝的海。
我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按下了“删除”键。
再见了,周明。
再见了,我曾经爱过的人。
再见了,我那段,兵荒马乱的婚姻。
窗外,天亮了。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来源:情浓暮为友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