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空气里混着烟草、汗、方便面还有若有若无的厕所味儿,这就是1991年的绿皮火车,一节巨大的、在国土上缓慢移动的铁皮罐头。
车轮子磕在铁轨接缝上,哐当,哐当。
有节奏,但永远都踩不到你心里的那个点上。
烦。
我把头从硌得生疼的车窗玻璃上挪开,吐出一口浊气。
空气里混着烟草、汗、方便面还有若有若无的厕所味儿,这就是1991年的绿皮火车,一节巨大的、在国土上缓慢移动的铁皮罐头。
罐头里塞满了沙丁鱼。
而我,王磊,就是其中一条。
一条妄想着从北方小城游到广州,就能变成龙的沙丁鱼。
扯淡。
我自己心里骂了一句。
对面座位上,一个穿的确良白衬衫的女孩,从上车开始就没怎么动过。
她不像其他人,要么在吹牛逼,要么在嗑瓜子,要么就是把头靠在脏兮兮的椅背上昏睡。
她就那么坐着,很安静,眼神飘忽,像是在看人,又像是在看人头顶上那些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我注意到她很久了。
她很瘦,脸有点苍白,像是营养不良。但眼睛很大,很亮,亮得有点吓人。
她看人的时候,眉头会轻轻皱起来,那表情不是好奇,也不是审视。
是怜悯。
对,就是怜悯。
像庙里的菩萨,看着底下磕头求保佑的芸芸众生。
这让我很不舒服。
我才二十一岁,兜里揣着跟亲戚朋友借来的两千块钱,还有我爹妈半辈子的积蓄,我不是去要饭的,我是去发财的。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看什么呢?”我没忍住,语气有点冲。
她像是被吓了一跳,视线从斜对面一个打鼾的中年男人身上收回来,落在我脸上。
“没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
“没什么你看了一路了?每个人都看,跟过筛子似的。”我把腿伸了伸,劣质香烟的味道呛得我有点恶心。
她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
“我……”她犹豫了一下,又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我能看到一些东西。”
我乐了。
“是吗?那你看看我,能看出什么来?是看我印堂发黑,还是天庭饱满?”
我以为她会说点江湖骗子那套嗑,什么“小伙子你此去南方必有贵人相助”之类的。
她却摇了摇头。
她的眼神很认真,认真得让我心里有点发毛。
“我能看到每个人的死期。”
车厢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好像不是真的安静,是我的耳朵在那一刻自动屏蔽了所有的噪音。
只剩下车轮规律的“哐当”声。
哐当。
哐当。
我盯着她,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我笑了,笑得很大声。
“我说妹子,你这套嗑不行啊,太老了。而且你这选的剧本也不对,你应该去天桥底下支个摊儿,不该上这火车上来说书。”
周围的人被我的笑声吸引,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她没笑,也没生气,脸更白了。
“我没有骗你。”
“行,你没骗我。”我止住笑,从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红塔山,抖出一根叼在嘴里,“那你给我算算,我什么时候死?”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但没发出声音。
那双太亮的眼睛里,情绪很复杂。有同情,有恐惧,还有一丝……我说不出来的悲伤。
“你的,我看不清。”她最后说。
“哈,看不清?”我嗤笑一声,“这借口不错,进可攻退可可守。是不是我的命太硬,克你的法术啊?”
她不说话了,又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突然觉得有点无趣。
跟一个脑子可能不太正常的小姑娘置气,没劲。
我把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冲进肺里,稍微压下了心里的烦躁。
火车继续往前开,穿过田野,穿过隧道。
光明与黑暗交替。
斜对面的中年胖子还在打鼾,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在他那件灰扑扑的夹克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印子。
女孩的视线又落在了他身上。
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他呢?你能看清吗?”
她点了点头,很轻微的动作。
“什么时候?”我追问。
她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警告,仿佛在说:你确定你想知道吗?
我梗着脖子,与她对视。
一种莫名的、孩子气的好胜心涌了上来。
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耳语。
“今天。晚上九点四十分。”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不是因为我相信了她的话,而是因为她说话时那种笃定的、不容置疑的语气。
那不是一个骗子或者疯子该有的语气。
那是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
就像说“今天会下雨”或者“火车晚点了”一样平常。
我没再说话,把烟头摁灭在小桌板的烟灰缸里。
车厢里的人开始吃晚饭了。
方便面的香味压倒了一切,成了这节车厢的主旋律。
我从帆布包里掏出我妈给我烙的饼,又干又硬,但我吃得很香。
我一边啃着饼,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着那个中年胖子。
他醒了,正端着一个巨大的搪瓷缸子,泡了一整包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呼噜呼噜吃得满头大汗。
他看上去健康得能打死一头牛。
我心里冷笑,等着看那个女孩的预言怎么变成一个笑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七点。
八点。
八点半。
胖子吃完面,又开始跟旁边的人吹牛,说他这次去深圳是跟一个香港老板谈一笔大生意,至少这个数。他伸出五根肥硕的手指。
周围的人发出羡慕的“哦”声。
女孩一直没说话,就坐在那儿,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但我能感觉到,她很紧张。
她的手一直紧紧攥着,指节都发白了。
九点。
九点十五。
九셔二十。
我开始有点坐立不安了。
不是担心那个胖子,是担心这个该死的预言。
就好像一部悬疑电影看到了结尾,你明知道是假的,但还是想知道凶手到底是谁。
九点三十五分。
胖子还在唾沫横飞地吹牛。
我看了女孩一眼,她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我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
果然是胡说八道。
我甚至有点同情她,一个小姑娘,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开始幻想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九点三十八分。
胖子突然不说话了。
他捂着胸口,脸上的表情很痛苦,额头上瞬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水……水……”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他旁边的人吓了一跳,赶紧把他的水杯递过去。
他喝了一口,好像更难受了,开始剧烈地咳嗽,然后是干呕。
车厢里一阵骚动。
有人喊:“怎么了这是?”
有人喊:“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还有人喊:“快!快叫乘务员!”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血液好像在瞬间凝固,手脚冰凉。
我转过头,死死地盯着那个女孩。
她也睁开了眼睛,看着那个胖子,眼神里是我之前看到过的那种浓得化不开的怜悯。
我的手表上,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
九点三十九分。
胖子的身体开始抽搐,他从座位上滑了下去,倒在油腻腻的地上。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九点三十九分五十秒。
乘务员和列车长终于挤了过来。
有人在做人工呼吸,有人在掐人中。
乱成一团。
九点四十分。
胖子的身体猛地一挺,然后彻底不动了。
那个给他做人工呼吸的人停了下来,摇了摇头。
“不行了……没气儿了……”
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地上那具还温热的身体,表情惊恐。
我没有看他。
我的目光,穿过所有慌乱的人群,落在了那个女孩的脸上。
她也在看我。
四目相对。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悲伤。
仿佛这一切,她已经看过千百遍。
哐当。
哐当。
车轮碾过铁轨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像是为那个刚刚逝去的生命敲响的丧钟。
我叫王磊。
1991年,在一趟开往南方的绿皮火车上,我亲眼见证了一个预言的实现。
和一个生命的终结。
火车在下一个小站紧急停靠。
警察和医生都上来了。
那个胖子的尸体被抬了下去,盖着一张白布。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之前未散尽的各种气味,更加难闻。
警察简单地做了笔录,所有人都说他是突发心脏病。
没有人提到那个女孩。
没有人注意到,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有一个瘦弱的女孩,精准地预告了他的死亡时间。
除了我。
火车再次开动。
车厢里安静得可怕,之前吹牛的、打牌的、聊天的,全都闭上了嘴。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我挪到女孩身边坐下。
她没有躲,甚至没有看我。
“你……”我开口,却发现嗓子干得厉害,“你到底是谁?”
“林晓禾。”她回答,声音依旧很轻。
“我不是问你名字。”我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林晓禾终于转过头看我,“我能看到。从我记事起,就能看到。”
“看到什么?数字?”
“嗯。”她点了点头,“每个人的头顶上,都飘着一串数字。年月日。那就是他们会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
我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那里什么都没有。
“所以你不是看不清我的,你是不想告诉我?”我盯着她的眼睛。
她沉默了。
这种沉默比直接回答更让我恐惧。
“是不是很近?”我的声音在发抖。
“我能不说吗?”她哀求地看着我,“知道这个,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你他妈告诉我!”我失控地低吼了一声,抓住了她的胳at。
她的胳膊很细,我感觉我稍微一用力就能把它捏断。
她被我吓到了,身体缩了一下,但没有挣扎。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她抬起头,眼睛里泛起了水光,“你能改变它吗?你不能。你只会活在恐惧里,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就像我一样。”
我的手松开了。
她最后一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是啊。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我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那你……你自己的呢?”我问了一个我早就想问的问题。
她惨然一笑。
“我看不到我自己的。也看不到我家人的。”她顿了顿,补充道,“或许,这是老天爷给我留的最后一点仁慈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原以为,这是一种超能力,一种天赋。
现在我才明白,这他妈就是个最恶毒的诅咒。
想象一下,你走在路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每个人头顶上都顶着一个死亡倒计时。
那个跟你擦肩而过的年轻人,他的生命只剩下三天。
那个在公园里打太极的老人,却还能活二十年。
那个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婴儿,他的日期,可能就是明天。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
“那你为什么要上这趟车?你要去哪?”我换了个话题。
“广州。”
“你也去广州?”我有些意外。
“我去找我哥。”她说,“我哥在广州打工,很久没回家了。我妈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他。”
“你一个人?”
“嗯。”
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一个人,坐几十个小时的火车,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在1991年,这需要巨大的勇气。
“那你……你看到那个胖子的时候,为什么不提醒他?”我问。
“我提醒过。”她低声说,“我试过很多次,提醒别人。但结果呢?”
她抬起头,看着我。
“他们要么觉得我是疯子,要么觉得我是骗子,想骗他们的钱。还有人……骂我,说我咒他死。”
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她那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上。
“有一次,在我们村里,我看到邻居家的一个大叔,他的日子很近了。我就去告诉他,让他去医院看看。他老婆把我骂了出来,拿着扫帚打我,说我是扫把星,是妖孽。”
“后来呢?那个大叔……”
“后来,他就在我说的那天,从自家屋顶上摔下来,摔死了。”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说了。”她擦了擦眼泪,脸上却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说了没用,只会让他们更讨厌我,更害怕我。我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任何语言,在她的痛苦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只能从包里掏出半包没舍得抽的红塔山,又掏出一瓶我爸非塞给我的二锅头。
“喝点?”我把酒瓶递给她。
她愣了一下,接了过去,拧开盖子,毫不犹豫地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也拧开一瓶汽水,兑了半瓶白酒,仰头灌下。
火烧火燎的感觉从喉咙一直蔓కి到胃里。
但很奇怪,心里那股堵得慌的感觉,好像被冲开了一点。
“我叫王磊。”我重新自我介绍。
“林晓禾。”她也报上自己的名字。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
我跟她讲我那个破败的、一眼能望到退休的工厂。
讲我怎么受不了那种日子,决定豁出去,拿着全家的希望南下。
讲我对广州的幻想,遍地是黄金,只要你敢干。
她就静静地听着。
偶尔,她也会讲几句她的事。
讲她那个普通的家,讲她那个严厉又疼爱她的爸爸,讲她那个总是担心她嫁不出去的妈妈。
讲她唯一的哥哥,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会泛起一种很温暖的光。
但只要一停下来,那种光就会迅速熄灭,重新被悲伤和疲惫笼罩。
因为她一停下来,就会不由自主地“看”到周围那些跳动的数字。
那些通往终点的倒计时。
为了不让她“看”,我就不停地说。
说到我口干舌燥。
说到最后,我们俩都喝多了。
我靠着车窗,她靠着我的肩膀,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的呼吸很轻,带着一丝酒气,像一只受伤的小猫。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色,第一次觉得,这趟漫长而枯燥的旅途,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后半夜,我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是乘警在查票。
我旁边的林晓禾还在睡,眉头紧锁,似乎在做什么噩梦。
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因为拿不出票,跟乘警吵了起来。
“我票丢了!刚还在兜里呢!肯定是被人偷了!”男人吼道,唾沫星子乱飞。
乘警一脸公事公办:“丢了就去补一张。”
“补?我凭什么补?我买了票的!你们这车上治安这么差,我票丢了还赖我?”
男人嗓门很大,引得半个车厢的人都醒了。
林晓禾也被吵醒了,她揉着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吵闹的男人身上。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比之前看到那个胖子时,还要白。
我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了?”我压低声音问她。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男人还在跟乘警纠缠不休,满嘴污言秽语。
他看上去四十来岁,身体很壮实,不像短命的样子。
“他的日子……”我艰难地开口。
“今天。”林晓禾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就是今天。”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又是今天。
这趟车上到底有什么?是个移动的乱葬岗吗?
那个男人最终还是被乘警带走了,估计是带去餐车补票。
车厢里恢复了安静。
但我的心,却再也静不下来了。
“晓禾,”我叫她的名字,“你确定吗?”
“我确定。”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我看到他的数字,在……在变。”
“什么意思?变?”
“它刚才还是今天的日期,但现在……它在闪。”她说,“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
闪烁的死亡日期?
这又是什么新的剧本?
我感觉我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我二十一年的人生经验里,从没遇到过这么离奇诡异的事情。
“会不会……会不会是他有办法改变?”我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不可能。”林晓禾立刻否定了,“这是命,命是不能改的。”
她嘴上说着不能改,但她的表情却出卖了她。
那是一种极度困惑和恐惧的混合体。
这趟列车,仿佛一个巨大的、封闭的舞台。
而我和林晓禾,成了唯一的观众。
被迫观看一场又一场由命运导演的、无法更改结局的戏剧。
天快亮的时候,那个补票的男人回来了。
他看上去气哼哼的,一屁股坐回座位上,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车厢里的人都离他远远的,像躲瘟神一样。
林晓禾把头埋得很低,不敢看他。
我则死死地盯着他,像一个等待法官宣判的囚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上午。
中午。
下午。
男人除了喝水、上厕所,一直坐在那里生闷气。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心里渐渐松了口气。
看来林晓禾的能力,也并不是百分之百准确。
会闪烁的日期,可能就是个“bug”。
我拍了拍林晓禾的肩膀,想安慰她。
她却抬起头,脸色比之前更难看了。
“没用的。”她说,“时间还没到。”
“什么时间?”
“他头上的数字,是今天的日期,但是……还有一个具体的时间。”
“多少?”
“下午四点十四分。”
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现在是下午三点半。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我的心又悬了起来。
我开始后悔。
我为什么要认识这个女孩?我为什么要相信她的鬼话?
我安安静dāng地做我的发财梦不好吗?
现在好了,我像个一样,在这里陪她玩什么“死神来了”的真人游戏。
“王磊,”林晓禾突然抓住我的手,“我们得做点什么。”
“做什么?”我被她吓了一跳,“你不是说命不能改吗?”
“我不知道!”她快哭了,“但我不能就这么看着!我从来没见过闪烁的数字,这肯定不正常!万一……万一有希望呢?”
她那双充满哀求和希冀的眼睛,让我无法拒绝。
操。
我心里骂了一句。
我他妈真是疯了。
“你想怎么做?”我问。
“跟他说话,让他别待在这里,让他动起来!随便做什么都行,只要别让他坐在这里!”她急切地说。
我看着不远处那个像火药桶一样的男人,咽了口唾沫。
这他妈不是去找死吗?
但看着林晓禾那张快要碎掉的脸,我一咬牙,站了起来。
“哥们儿,”我走到那个男人面前,脸上挤出一个自认为很和善的笑容,“一个人坐车挺闷的吧?抽根烟?”
我递上一根红塔山。
男人斜了我一眼,没接。
“有事说事,别来这套。”他语气很冲。
“没事,就看你一个人挺无聊的,想跟你聊聊。”我厚着脸皮在他旁边坐下。
“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他一脸不耐烦。
“聊聊生意啊。我看大哥你气度不凡,肯定是在外面做大买卖的。”我开始胡扯。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果然,听到我这么说,他的脸色缓和了一点。
“还行吧,小打小小闹。”他虽然这么说,但下巴已经微微扬了起来。
有戏!
我赶紧趁热打铁,跟他东拉西扯。
从国家政策聊到南北差异,从香港明星聊到美国总统。
我把我这辈子能用上的词全都用上了。
他渐渐也来了兴致,开始跟我吹嘘他过去的光辉事迹。
我一边应和着,一边不停地看表。
四点。
四点零五。
四点十分。
林晓禾在不远处紧张地看着我们,她的嘴唇都咬破了。
四点十三分。
男人正说到他如何靠三寸不烂之舌,谈成一笔十万块钱的钢材生意。
我感觉我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四点十三分三十秒。
火车突然开始减速。
广播里传来乘务员甜美但毫无感情的声音:“各位旅客请注意,前方到站,郑州站。请在郑州站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
郑州站!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
“大哥!”我猛地拍了一下他的大腿,“你不是说你有个亲戚在郑州铁路局吗?这到站了,你不下去看看?”
“看什么?都多少年没联系了。”他摆了摆手。
“哎呀,下去看看嘛!就当活动活动筋骨!这车坐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我一边说,一边强行拉着他的胳膊往起拽。
“你这小子干嘛!”他被我拽得一个趔趄。
“走走走,下去透透气!我请你喝郑州的烩面!”
我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他拉到了车厢连接处。
火车缓缓停稳。
车门打开。
一股新鲜但燥热的空气涌了进来。
四点十四分。
我看着手表上的时间,屏住了呼吸。
一秒。
两秒。
三秒。
什么都没发生。
男人站在车门口,被我搞得莫名其妙。
“你小子到底想干嘛?”他瞪着我。
我没理他,转头看向车厢里的林晓禾。
她也正看着我们,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对我做了一个口型。
我辨认了半天,才看明白。
她说的是:“没了。”
没了?
什么没了?
是那个闪烁的日期没了吗?
我心里一阵狂喜。
难道……难道我们真的成功了?
我们真的把一个该死的人,从死神的手里给抢回来了?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我们身后的车厢传来。
我和男人都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只见我们刚刚坐的那个位置,一个乘客痛苦地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他的症状,跟之前那个死去的胖子,一模一样。
而他倒下的地方,正是几分钟前,那个男人坐着的位置。
车厢里又是一片大乱。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我明白了。
我什么都明白了。
我们没有救任何人。
我们只是……只是让那个男人,跟另一个人,交换了位置。
死神要收走一条命。
至于是谁的命,他不在乎。
只要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有一个人坐在那个位置上,就行了。
我转过头,看着那个一脸惊魂未定的男人。
他头顶上,如果真的有数字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消失了。
而那个倒霉的替死鬼,他的数字,又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今天下午四点十四分?
是在我把他拉离座位的那一刻吗?
还是在他一屁股坐到那个被诅咒的位置上的那一刻?
我不敢想。
我看着自己的手。
就是这只手,把那个男人从死亡座位上拉开。
也是这只手,把另一个人,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我不是救世主。
我他妈是个刽子手。
“呕——”
我再也忍不住,扶着车厢的墙壁,剧烈地干呕起来。
火车在郑州站停了很久。
又是一轮警察上车,笔录,尸体被抬走。
整个流程,我已经熟悉得让人想吐。
那个差点死掉的男人,在警察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脸白得像纸,等警察一走,他提着行李就冲下了车,好像这趟列at是一艘开往地狱的幽灵船。
他甚至没敢再看我一眼。
车厢里的人看我的眼神,也变得很奇怪。
有恐惧,有猜疑,还有一丝敬畏。
他们肯定也看出来了,这一切,都跟我有关。
我没有理会任何人。
我走回座位,林晓禾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她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不关你的事。”我坐下来,声音沙哑,“是我……是我拉他起来的。”
“如果我不告诉你……如果我不让你去……”
“行了。”我打断她,“别说了。”
我们俩都沉默了。
巨大的愧疚感,像一块湿透了的棉被,把我们俩都裹得密不透风,几乎要窒息。
我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自作聪明。
我以为我能跟命运掰掰手腕。
结果,命运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像看一个跳梁小丑。
它甚至懒得亲自动手,只是借我的手,完成了它的剧本。
并且,还顺便嘲弄了我一番。
从郑州再往南,我和林晓禾几乎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车厢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我们就像两个背负着共同罪孽的共犯,彼此回避着对方的眼神,仿佛一看,就会看到对方眼里的自己,那个愚蠢、狂妄、手上沾了血的自己。
我不再去想广州,不再去想发财梦。
我的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个男人被我拉起来的瞬间,和另一个人倒下的画面。
那两个画面,像两根钉子,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这次南下的决定。
如果我没有上这趟车,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那个胖子会死,但那是他的命。
而第二个死的人,他是替死鬼,他的死,有我的一份“功劳”。
火车终于在两天一夜之后,哐当哐当开进了广州站。
走出车站的那一刻,一股混杂着潮湿、闷热和各种食物香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满眼都是穿着花衬衫、喇叭裤的男男女女,满耳都是听不懂的粤语。
这里是广州。
我梦寐以fāng的淘金地。
但此刻,我心里没有一丝兴奋,只有无尽的疲惫和茫然。
“我……我该走了。”林晓禾在我身边轻声说。
我转头看她。
两天没怎么好好休息,她的脸色更差了,眼睛下面是浓重的黑眼圈。
“你哥的地址你知道吗?你一个人行不行?”我问。
“我知道,就在车站附近。”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汗浸得有点模糊的纸条。
“我送你过去吧。”我说。
“不用了。”她摇了摇头,“我自己可以。”
她顿了顿,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
“王磊,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自嘲地笑了笑,“谢我害死了一个人?”
“不是的。”她急忙说,“谢谢你……相信我。也谢谢你……陪我。”
这是我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谢谢”之外,还带着一点个人情感的话。
“还有……对不起。”她低下头,“我不该把你也拖进来。”
“跟你没关系。”我重复了一遍,虽然我自己都不信。
我们站在人来人往的站前广场上,相对无言。
我们是在这趟列车上最亲密的两个人,分享了一个足以颠覆世界观的秘密,也共同背负了一桩“命案”。
但我们都知道,走出这个车站,我们就会像两条相交后又迅速分开的直线,奔向各自完全不同的人生。
“我走了。”她说。
“嗯。”
她转身,瘦弱的背影,很快就汇入了嘈杂的人流。
我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站了很久。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一件我一直想问,但又一直不敢问的事。
那就是,我的死期。
她始终没有告诉我。
是因为她真的看不清?
还是因为那个日期,近得让她不忍心说出口?
我掏出烟,点上。
猛吸了一口,广州的空气似乎也没那么难闻了。
去他妈的死期。
老子好不容易才从那个鬼地方出来,揣着全家的希望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在这里疑神疑鬼,自己吓唬自己的。
是死是活,都是命。
但死之前,老子总得活出个人样来吧?
我把烟头狠狠地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然后拎起我那个破帆布包,昂首挺胸,走向了那个充满未知和可能的城市。
我叫王磊。
1991年,我21岁,我来到了广州。
我以为,我和林晓禾的故事,已经画上了一个句号。
我没想到,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广州的日子,比我想象的更难。
我带来的钱,在租了一个城中村的“握手楼”床位后,很快就见了底。
我找不到工作,因为我不会说粤语,也没什么技术。
我开始在街上游荡,像个孤魂野鬼。
我见过凌晨四点的珠江,见过深夜里依旧灯火通明的十三行。
我见过腰缠万贯的老板,也见过睡在天桥底下的乞丐。
这个城市,就像一个巨大的、高速运转的机器。
你如果不能成为一个有用的零件,就会被毫不留情地碾碎,然后吐出去。
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想起了林晓禾。
我想起她在火车上跟我说的,她哥哥就在车站附近打工。
我抱着一丝侥幸,拿着她给我的那个地址,在车站附近那片迷宫一样的巷子里,挨家挨户地找。
那是一片巨大的制衣作坊区。
空气里永远飘着布料的粉尘,缝纫机的“哒哒”声从早到晚没有停过。
我找了整整两天。
终于,在一个昏暗、潮湿的地下室门口,我看到了那个名字:林晓军。
我推开门。
几十台缝纫机正在疯狂地运转。
一个戴着眼镜、看上去很斯文的年轻人,正在埋头修理一台出了故障的机器。
“请问,林晓军在吗?”我问。
那个年轻人抬起头,扶了扶眼镜。
“我就是。你哪位?”
他就是林晓禾的哥哥。
我跟他说了我在火车上的经历,当然,隐去了关于“死期”的那部分。
我只说,我是林晓禾的朋友,受她所托,来看看她哥哥。
林晓军很热情。
他告诉我,晓禾已经来过了,给他送了些家里的特产,待了两天就回去了。
“那丫头,就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在这边。”他笑着说,笑容里满是宠溺。
我看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看上去那么健康,那么有活力。
我忍不住,用林晓禾教我的方法,集中精神,去看他的头顶。
当然,我什么也看不到。
我只是个普通人。
但我心里却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他会什么时候死?林晓禾知道吗?她那么爱她的哥哥,如果她看到那个日期,她会崩溃吗?
那天,林晓军请我吃了一顿饭。
就在作坊旁边的大排档。
他知道了我的窘境,很仗义地说:“你要是不嫌弃,就先在我这里干吧。我这里正好缺个帮忙打杂的。”
我当时激动得差点掉下眼泪。
就这样,我在林晓军的制衣作坊里安顿了下来。
工作很累。
搬运布料,送货,打扫卫生,什么都干。
但我干得很起劲。
因为我终于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
我和林晓军也成了朋友。
他比我大三岁,但一点没有老板的架子。
他聪明,能干,而且心眼好。
他告诉我,他攒够了钱,就回老家,开一个属于自己的服装厂,然后娶个媳妇,好好孝敬父母。
他说起未来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
那光芒,我曾经在王磊的脸上看到过。
但王磊的光,是虚无缥缈的发财梦。
而林晓军的光,是脚踏实地的、对未来生活的美好规划。
我常常在想,如果我没有遇到林晓禾,如果我不知道那些关于“命运”的狗屁事情,我一定会很羡慕他,甚至会把他当成我的偶像。
但现在,我每次看到他充满希望的脸,心里都会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慌。
我害怕。
我害怕他头顶上那个我看不见的数字,是一个很近的日期。
我开始给林晓禾写信。
在那个没有手机和互联网的年代,信件是唯一的联系方式。
我把信寄到她家的地址。
我在信里问她好不好,问她家里的情况。
我不敢问她关于她哥哥的事。
她也给我回信。
信写得很短,字迹娟秀。
她说她很好,家里一切都好。
她也问我好不好,在广州习不习惯。
我们的信,就像两个普通朋友之间的问候,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个最核心的、最恐怖的话题。
直到有一天。
我收到她的一封加急信。
信里只有一句话。
“王磊,快带我哥回来!快!”
那句话,是用红笔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信纸的背面,还有几个被泪水浸透后又干涸的印子。
我拿着信,手抖得厉害。
出事了。
她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我疯了一样冲到作坊,找到林晓un。
“晓军!你快请假!我们马上回老家!”我抓住他的胳膊。
“怎么了王磊?出什么事了?”他被我吓了一跳。
“你别问了!你妹出事了!她让你马上回去!”我只能撒谎。
一听到妹妹出事,林晓军立刻就慌了。
他二话不说,跟工头请了假,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就跟我冲向了火车站。
我们买了最快一班车的站票。
又是绿皮火车。
又是“哐当哐当”的声音。
只是这一次,我的心情,比来的时候,还要沉重一万倍。
我看着身边焦急万分的林晓军,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我知道,我可能正在带着他,奔赴他的死亡现场。
但我别无选择。
林晓禾的信,就像一道催命符。
我不能不去。
火车开了两天两夜。
我们终于回到了那个北方小城。
下了火车,我们雇了一辆三轮车,直奔林晓禾家所在的村子。
远远地,我就看到村口的大槐树下,站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是林晓禾。
她比在广州时更瘦了,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看到我们,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我们跑过来。
“哥!”她一把抱住林晓军,放声大哭。
“晓禾,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别吓哥啊!”林晓军抱着她,急得满头大汗。
林晓禾只是哭,说不出话来。
我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兄妹,心里五味杂陈。
哭了好久,林晓禾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然后,她拉着林晓军的手,说:“哥,我们回家。”
回到家,林晓禾的父母看到儿子突然回来,又惊又喜。
张罗着杀鸡宰鱼,要做一顿丰盛的。
林晓军被父母拉着问长问短,一脸的幸福。
只有我和林晓禾,坐在院子的角落里,相顾无言。
“什么时候?”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三天后。”她的声音在发抖。
“怎么……怎么会?”
“我不知道。”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我给他写信,让他别那么辛苦,让他注意身体。我以为……我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多活几年。可是前几天,我突然……突然就看到了。”
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就在他生日那天。”
我如遭雷击。
死在自己生日那天?
这他妈是命运开的又一个恶毒的玩笑吗?
“那……那是什么死法?你看得到吗?”我追问。
“看不到。”她摇着头,“我只能看到日期,看不到方式。王磊,我该怎么办?我把他叫回来了,可我能做什么?我能把他锁在屋里三天三夜不出门吗?就算这样……就算这样,他会不会在家里出事?就像火车上那个人一样?”
她语无伦次,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火车上的经历告诉我,命运的安排,是无法违抗的。
任何试图改变的努力,都可能导致更坏的结果。
但现在,面对活生生的林晓军,面对痛苦欲绝的林晓禾,我能说“我们什么都别做,等着他死”吗?
我说不出口。
“别慌。”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还有三天时间。我们一起想办法。”
那三天,是我人生中最漫长、最煎熬的三天。
我和林晓禾,像两个神经质的保镖,寸步不离地守着林晓军。
他不出门,我们就陪他在家聊天,打牌。
他要出门,我们就一左一右地跟着他。
他去上厕所,我们都恨不得守在门口。
林晓军被我们搞得莫名其妙。
“你们俩到底怎么了?跟防贼一样防着我。”他开玩笑地说。
我们只能尴尬地笑笑,编造各种蹩脚的理由。
林晓禾的父母也觉得我们很奇怪,但看到女儿和儿子关系这么好,他们也很开心。
他们不知道,这可能是他们一家人,最后一次这样团聚了。
第三天,也就是林晓军生日那天,终于到了。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但我和林晓禾的心里,却乌云密布。
林妈妈一大早就去买了肉和菜,准备给儿子好好过个生日。
林晓禾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把林晓军留在了屋里,不让他出门。
“哥,你就在家陪陪我嘛,我好久没跟你好好说话了。”她拉着林晓军的胳膊撒娇。
林晓军虽然觉得奇怪,但看着妹妹苍白的脸,还是心软答应了。
我则在院子里,像一头困兽一样,来回踱步。
我检查了屋里屋外所有可能存在危险的地方。
电线、煤气罐、高处的重物……
所有的一切,我都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上午,平安无事。
中午,一家人吃了顿长寿面,气氛很温馨。
下午。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火车上的两次死亡,都发生在下午。
我让林晓禾把林晓军拉到床上,让他睡午觉。
“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这样安慰她,也安慰我自己。
林晓军拗不过我们,只好躺下。
我和林晓禾就守在床边,像两个门神。
我看着林晓军熟睡的脸,心里默默祈祷。
求求你了,不管你是哪路神仙,求你放过他吧。
他是个好人,他不该就这么死了。
时间,在极度的安静和煎熬中,流淌得异常缓慢。
三点。
四点。
五点。
太阳开始西斜。
林晓军还在睡着。
我和林晓禾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希望。
难道……我们又成功了?
把他关在屋里睡觉,这个最笨的方法,竟然真的有效?
六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林妈妈在外面喊:“晓军,晓禾,出来吃饭了!”
林晓军被喊醒了,他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
“睡得真香啊。”他笑着说,“你们俩也真是的,搞得神神秘秘的。”
我看着他,他看上去一切正常。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大半。
我们走出房间。
林妈妈已经摆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桌子中间,还放着一个生日蛋糕。
“快,晓军,许个愿,吹蜡烛。”林爸爸笑着说。
林晓军走到桌前,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的气氛,温馨而祥和。
我看着这一家人,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感动。
也许,命运并非不可战胜。
也许,只要有足够的爱和守护,奇迹真的会发生。
林晓军许完愿,睁开眼,一口气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好!”大家一起鼓掌。
林爸爸拿出准备好的酒,要给儿子满上。
就在这时,屋顶的灯,突然闪了一下。
然后,“啪”的一声,灭了。
屋子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哎呀,怎么停电了?”林妈妈抱怨道。
“没事,我去看看是不是保险丝烧了。”林晓军说着,站起身,摸黑往门口走。
“哥!你别动!”林晓禾在黑暗中发出了一声尖叫。
那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心里猛地一沉。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我赶紧掏出打火机,打着。
昏黄的火光中,我看到林晓禾死死地拉着林晓军的胳膊,不让他动。
而林晓军,则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晓禾?”
“别动……求你了,哥,你别动……”林晓禾带着哭腔说。
“到底怎么了啊?”林爸爸也觉得不对劲了,他摸索着找到了蜡烛,点上。
烛光下,我看到林晓禾的脸,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她看着林晓军的头顶,那眼神,是我在火车上见过的,那种看着死人一样的眼神。
“王磊……”她转向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日期……日期没变……但是时间……时间变了……”
“变成什么时候了?”我的心跳到了极限。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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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安然寻书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