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年,我给牛棚里的右派送水,他塞给我一张纸条:十年后打开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11-15 09:07 1

摘要:我们村叫红旗大队,太阳底下的每一粒土,都透着一股子革命的焦糊味儿。

那年我十七,是71年。

我们村叫红旗大队,太阳底下的每一粒土,都透着一股子革命的焦糊味儿。

夏天毒得很,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喊,好像要把自己的命都给喊出来。

地里的活儿把人往死里抽,我每天都像一根被榨干了的甘蔗,扔在土路上,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

我们大队的牛棚,在村西头最偏僻的角落,旁边就是个臭水沟,夏天蚊子苍蝇嗡嗡地开会。

牛棚里关着的,不只是牛。

还有一个“老右派”。

听我爹说,他姓顾,以前是北京来的大学教授,学问大得吓人。

可现在,他就是个扫牛粪的,比牛还不如。

村里的大人小孩都躲着他走,好像他身上有瘟疫。

谁跟他沾上边,谁就是阶级立场不坚定。

我爹喝了点酒,就红着眼跟我说:“卫东,你记着,离那个老东西远点!咱们家成分不好,经不起折腾!”

我懂。我当然懂。

我爷爷就是个小地主,虽然田产早就没了,但这顶帽子,像个无形的枷锁,扣在我们家三代人头上。

我怕。

怕得要死。

所以,每次路过牛棚,我都把头埋得低低的,脚步迈得飞快,好像后面有鬼追。

那天下午,日头最毒的时候,队长让我去西边地里送个信。

路过牛棚,我鬼使神差地往里瞟了一眼。

就那一眼,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老顾,那个传说中的老右派,正靠在牛棚的土墙上,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软塌塌地往下出溜。

他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干裂得起了皮,一道道的血口子。

他那双拿惯了粉笔的手,此刻正哆哆嗦嗦地捂着肚子。

牛棚里那股子氨水和草料混合的骚臭味,熏得人头晕。

他就在那样的臭气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人,是不是要死了?

我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赶紧走。

我爹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背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扭头就走,可脚底下像灌了铅。

走了没两步,我又停下了。

我听见他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呻吟,像小猫崽子。

那声音,一下子就钻进了我心里。

我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一边是我爹那张惊恐的脸,一边是老顾那张濒死的脸。

去他妈的。

我心里骂了一句。

我不知道是在骂谁。

我跑到不远处的井边,那儿有个公用的水瓢。我舀了满满一瓢凉水,井水冰得我手一哆嗦。

我端着水,心跳得像打鼓。

四下里没人,只有毒辣的太阳和聒噪的蝉鸣。

我像个做贼的,溜到牛棚门口,压低声音喊:“喂!”

老顾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深度近视的眼睛,在厚厚的镜片后面,有点茫然。

“喝水吗?”我把水瓢递过去。

他愣住了,好像没听懂我的话。

足足过了十几秒,他才像活过来一样,眼里猛地迸发出一股光。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没站稳,又跌坐回去。

他朝我伸出手,那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我一步跨进去,把水瓢凑到他嘴边。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然后就着我的手,把头埋进水瓢里。

“咕咚,咕咚……”

他喝得又猛又急,水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打湿了他那件破烂的蓝布褂子。

一瓢水,他一口气喝干了。

喝完,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好像松弛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只是那眼神,我看不懂。

里面有感激,有惊讶,还有一些更复杂的东西,像深不见底的古井。

我被他看得发毛,一把抢过水瓢,转身就跑。

我一路狂奔,好像后面有狼在追。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

梦见村里的民兵队长,带着人冲进我家,把我爹我妈都绑了,说我给右派分子送水,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接下来的好几天,我都没敢往西边去。

可心里,总像是有个钩子,钩着我。

我会忍不住想,老顾怎么样了?

他还活着吗?

一个星期后,我娘让我去割猪草。

最好的猪草,就在村西头那片沟沿上长着。

我磨磨蹭蹭地去了。

割猪草的时候,我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往牛棚那边瞟。

牛棚的门开着,里面静悄悄的。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就在我准备回家的时候,老顾从牛棚里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把大扫帚,在扫院子里的牛粪。

他的动作很慢,很吃力,但比上次看起来精神多了。

他看见了我。

我也看见了他。

我们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对视了一眼。

他没说话,我也没说话。

他冲我,非常非常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我的心,一下子就落回了肚子里。

从那天起,一种奇怪的默契在我们之间形成了。

隔三差五的,我会趁着没人,给他送一瓢水,或者一个凉了的窝窝头。

我娘有时候会给我煮个鸡蛋,我舍不得吃,就揣在怀里,带给他。

我每次都是把东西放下就走,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他只是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我觉得自己像个地下党,干着一件惊天动地又见不得人的事。

这种感觉,既刺激,又恐惧。

直到那一天。

那是个阴天,闷得人喘不过气。

我又揣了个窝窝头去找他。

他正在牛棚里,借着门口那点微弱的光,看一样东西。

我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张报纸,旧得发黄,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不是报纸上的铅字,而是用钢笔写的小字,把所有空白的地方都填满了。

他看得极其专注,连我走近了都没发现。

“顾大爷。”我小声叫他。

他猛地一惊,像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慌乱地把报纸往怀里塞。

我把窝窝头递给他:“给你。”

他接过去,却没有立刻吃。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

“孩子,”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磨,“你叫什么名字?”

“赵卫东。”我老实回答。

“卫东……保卫东方。”他咀嚼着我的名字,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他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迅速地塞进了我手里。

那是一个被叠成火柴盒大小的纸条,叠得方方正正,硬邦邦的。

我吓了一跳,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炭,想立刻扔掉。

“拿着!”他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孩子,算我求你。这个东西,你替我收好。”

“这是什么?”我的声音都在发颤。

“你别问。也别看。”他一字一顿地说,“记住我的话。”

他凑到我耳边,用气声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开。

“十年后打开。”

十年后?

为什么要十年后?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五个字在嗡嗡作响。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提前打开。不到十年,一个时辰都不能差。”他的语气,严肃得像是在交代遗嘱。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答应还是拒绝。

“答应我!”他捏着我手腕的力气又加重了。

我看着他那双充满血丝的、满是恳求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

他松开我的手,退后一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快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我握着那张小纸条,手心里全是汗。

它像一个定时炸弹。

我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把自己关在屋里。

我把纸条拿出来,它已经被我的汗浸得有点软了。

我差点就没忍住,想把它打开。

好奇心像一万只蚂蚁在啃噬我的心。

这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是反动言论?是藏宝图?还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可老顾那双眼睛,又浮现在我眼前。

他说,十年后。

一个时辰都不能差。

我最终还是忍住了。

我不敢把它放在任何可能被我爹娘翻到的地方。

我想了很久,想到了一个地方。

我家老屋的西墙,有一块砖松了。小时候我经常把掏来的鸟蛋藏在那里。

我趁着天黑,悄悄地把那张纸条用油布包了一层又一层,塞进了那个砖缝里。

然后,我用稀泥把缝口糊上。

做完这一切,我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但同时,我也感觉自己像个背负着巨大秘密的逃犯。

从那天起,我真的再也没去过牛棚。

我刻意绕着村西头走。

大概过了小半年,我听说,老顾被调走了。

没人知道他被调去了哪里。

他就像一阵风,从我们红旗大队刮过,然后就消失了。

牛棚里又只剩下了牛。

日子,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那张纸条,那个约定,被我埋在了墙缝里,也埋在了我记忆的最深处。

时间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它有时候慢得像蜗牛,有时候又快得像野马。

一年,两年……

我长大了。

我不再是那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

我进了村里的砖窑厂,成了一名工人。

每天和泥巴、火窑打交道,身上永远是汗味和土腥味。

我爹的腰越来越弯,我娘的头发也白了。

74年,我经人介绍,认识了林惠。

她是邻村的,在供销社当售货员,长得不顶漂亮,但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我们处了半年,就结婚了。

结婚那天,家里摆了两桌,我喝得晕晕乎乎。

我看着满屋子的热闹,看着我爹我娘脸上的笑,看着林惠羞得通红的脸,突然就想起了老顾。

想起了那个阴沉的下午,那个硬邦邦的纸条。

已经过去三年了。

还有七年。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灌进嘴里的酒给冲散了。

生活,就是这样,被一桩桩具体的事情填满。

结婚,生子。

77年,我儿子出生了,我给他取名叫赵念。

我希望他能念书,不要像我一样,当个睁眼瞎。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大事。

报纸上,广播里,天天都在说。

什么“粉碎四人帮”,什么“拨乱反正”。

村里的气氛,好像也松动了一些。

墙上的大标语,被雨水冲刷得褪了色,也没人再去刷新的。

以前那些整天把“阶级斗争”挂在嘴边的人,也开始琢磨着怎么把自家的地种得更好。

大家开始谈论钱,谈论日子怎么过。

我爹有时候会坐在院子里,抽着旱烟,望着天,一坐就是半天。

我知道,他在想我那没见过面的爷爷。

那顶压了我们家几十年的帽子,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松动了。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会走到老屋的西墙边。

我用手摸着那块糊了泥的砖。

它就在那里。

静静地躺在黑暗里。

像一个沉睡的誓言。

还有四年。

三年。

两年。

一年。

我开始变得有些焦虑。

这种焦虑,说不清道不明。

我像一个等着开奖的人,既期待,又害怕。

我不知道那个纸条打开后,会是什么。

是福,还是祸?

会不会给我现在平静的生活,带来一场风暴?

我甚至有过一个念头,要不,就算了吧。

就让它永远烂在墙里。

可我做不到。

我忘不了老顾的眼神。

那是一个人的托付。

我答应了他。

时间终于走到了1981年。

夏天。

又是一个闷热的夏天。

距离那个下午,整整十年。

我记得很清楚,就是今天。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林惠被我弄醒了。

“卫东,你烙饼呢?咋了?”她揉着眼睛问我。

“没事,有点热。”我撒了个谎。

“你不对劲。”她坐了起来,盯着我,“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有心事?”

我看着她,我的妻子,我儿子的母亲。

这个家,是我的一切。

我能把她也拖进一个未知的漩涡里吗?

我犹豫了。

“卫东,”她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咱们是夫妻。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跟你一起扛。”

她的手,很温暖。

她的眼神,很坚定。

我叹了口气。

我把十年前的那个下午,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从那瓢水,到那个纸条,到那个十年的约定。

林惠听得目瞪口呆。

她半天没说出话来。

“十年……那张纸条……还在?”她颤声问。

我点了点头。

“在老屋的墙里。”

屋子里一片死寂。

只听得见我们两个人的心跳声。

“你想把它拿出来?”

“嗯。”

“万一……万一上面写的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卫东,咱们现在日子过得好好的,念儿也大了,咱不能出事啊!”

我把她揽进怀里。

“我知道。我也怕。”我拍着她的背,“可我答应过他。”

“就是一个扫牛棚的老头子……他说不定早就死了……”

“可我答应了。”我重复道,“林惠,做人得讲信用。我收了他的东西,就等于欠了他一条命。十年了,我该还了。”

林惠在我怀里哭了。

她没再劝我。

她只是说:“我陪你。”

我们打着手电筒,像两个贼一样,摸到了老屋。

老屋已经很久没人住了,院子里长满了荒草。

推开门,一股子霉味扑面而来。

我走到西墙下,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用一把小锤子,小心翼翼地敲开那块糊死的砖缝。

泥土簌簌地往下掉。

我把手伸进去,摸索着。

摸到了。

一个油乎乎的小包。

我的手在抖。

林惠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她的手比我还抖。

回到家,我们把门窗都关好。

我把儿子的小台灯打开。

在昏黄的灯光下,我一层一层地剥开那层油布。

油布已经发脆了。

里面,是那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

它已经黄得像一片枯叶,边缘都磨损了。

我的手心全是汗。

我感觉自己不是在打开一张纸,而是在开启一个尘封了十年的潘多拉魔盒。

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纸条展开。

纸条不大,就是一张普通的信纸裁下来的。

上面是用钢笔写的字。

字迹瘦硬,力透纸背。

十年了,墨迹依然清晰。

纸上没有我想象中的反动口号,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只有几行字。

第一行,是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

“顾燕知,北京市西城区绒线胡同19号,转交方振羽先生。”

顾燕知。

原来他叫顾燕知。

燕子归来,便知春。好名字。

我往下看。

下面是一句话。

“告诉他,燕子回巢了。”

再往下,是一串名单。

大概有十几个名字。

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年份,和一个单位。

比如,“李向明,1957,清华大学物理系”。

“陈思源,1958,人民大学历史系”。

……

没了。

就这些。

我愣住了。

林惠也凑过来看。

“这是什么意思?”她一脸茫然。

我也茫然。

什么叫“燕子回巢了”?

这串名单又是什么?

这跟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危险,但也没有答案。

就像一个巨大的谜语。

“卫东,这……这怎么办?”林惠问。

我盯着那张纸条,脑子飞快地转动。

顾燕知。燕子。

“燕子回巢了”。

他自己,就是那只燕子。

他让我去北京,找一个叫方振羽的人,告诉他,顾燕知还“活着”,或者说,顾燕知的“精神”回来了。

那这串名单呢?

1957,1958……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爹说过,那几年,打了很多“右派”。

这串名单,会不会……都是和他一样的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张纸条,不是写给我的。

它是顾燕知在十年黑暗里,用他自己的方式,发出的一点微弱的信号。

他赌了。

他赌十年后,世道会变。

他赌十年后,还会有人记得他们。

他赌我,一个给他送过一瓢水的农村小子,会信守承诺。

他赌赢了。

“我要去北京。”我说。

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林惠吓了一跳:“你去北京干什么?你疯了?”

“我得把这封信送到。”我说,“我答应过他。”

“可……可北京那么远,我们又不认识人!你去找谁啊?”

“就找这个方振羽。”我指着纸条上的名字。

“万一……万一这个人也是坏人呢?万一把你也抓起来呢?”林惠快急哭了。

“不会的。”我也不知道哪来的信心,“现在政策都变了。报纸上天天说平反。顾大爷他……他肯定不是坏人。这些名单上的人,也肯定不是。”

“卫东……”

“林惠,”我握住她的手,“这件事,我必须做。不做,我这辈子良心都过不去。你想想,一个人,在牛棚里,连口水都喝不上,他心里还记挂着这么多人。这是多大的情义?他把这么重要的事托付给我,我不能当个缩头乌龟。”

林惠不说话了。

她看着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过了很久,她点了点头。

“去吧。”她说,“家里有我。你路上小心。”

我凑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又跟亲戚借了点,一共凑了三百块钱。

那是我家全部的家当。

我跟砖窑厂请了长假,跟爹娘说,是厂里派我去北京学习。

我爹娘半信半疑,但也没多问。

临走前,林惠给我煮了十几个鸡蛋,用布包好。

她红着眼睛跟我说:“到了北京,先找个地方住下,别省钱。办完事就赶紧回来。”

我点了点头。

我抱着我儿子赵念,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小家伙还不知道他爹要去干一件什么事,冲我咯咯地笑。

我坐上了去县城的拖拉机,又从县城坐上了去省城的长途汽车。

最后,在省城火车站,我买了一张去北京的硬座票。

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

火车哐当哐当,载着我,也载着那个十年的秘密,向着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驶去。

北京。

当我从火车站走出来的时候,我彻底懵了。

人,到处都是人。

车,到处都是车。

高楼,宽阔的马路。

我这个在红旗大队土里刨食长大的泥腿子,就像一滴水掉进了大海,瞬间就找不着北了。

我捏着口袋里的纸条,心里一阵阵发慌。

我找了个最便宜的小旅馆住下,一天三块钱。

第二天,我揣着那张纸条,开始找绒线胡同。

我没敢坐公交车,怕坐过站。

我就靠着一双腿,和一张嘴。

我逢人就问:“同志,请问绒线胡同怎么走?”

北京人很热情,但也很忙。

我问了十几个人,才大概摸清了方向。

我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胡同,感觉自己像个没头苍蝇。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拐角,我看到了一块路牌。

“绒线胡同”。

我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腿肚子都在转筋。

胡同很窄,两边都是灰色的四合院。

我挨着门牌号找。

19号。

找到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院门,红色的漆已经斑驳。

我站在门口,却不敢敲门了。

我反复地想,我该怎么说?

说我替一个十年前的右派送东西?

人家会不会直接把我当疯子赶出去?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在门口来来回回踱步。

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妈从我身边走过,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小伙子,你找谁啊?”

“我……我找方振羽先生。”

大妈一听,笑了:“你找方老啊?他在家呢。敲门就是了。”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稍微定了定。

我走上前,抬起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谁啊?”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我……我找方振羽先生。”我的声音有点抖。

门“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戴着一副老花镜,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

他上下打量着我,一脸的疑惑。

“你就是方振羽先生?”我问。

“我是。小同志,你有什么事吗?”他的口音,和老顾有点像。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我捏得滚烫的纸条,递了过去。

“有人……托我把这个交给您。”

方老先生接过纸条,扶了扶眼镜,凑到眼前看。

他一开始还很平静。

可当他看到“顾燕知”三个字的时候,他的手,猛地一抖。

他再往下看,看到“燕子回巢了”那句话时,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方老先生?您……您没事吧?”我被他的反应吓到了。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猛地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拽进了院子。

“砰”的一声,他把院门关上。

“你!你是谁?你从哪儿得来的这个?”他的声音又急又厉。

“我叫赵卫东。是……是顾燕知大爷十年前给我的。”

“燕知?你见过他?他在哪儿?”方老先生激动得满脸通红。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在哪儿!你快说啊!”他摇着我的胳膊。

我看着他焦急的样子,心里一酸。

“方老先生,您先别激动。”我扶着他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顾大爷他……可能已经不在了。”

方老先生像被雷劈了一样,僵住了。

他缓缓地松开我的手,整个人都 slumped 下去。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我把十年前,我怎么遇到他,怎么给他送水,他怎么把纸条给我,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我还告诉他,在我收到纸条后不久,就听说顾大爷被调走了,从此再无音讯。

方老先生静静地听着。

两行老泪,顺着他的脸颊,无声地流了下来。

他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仰起头,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

“燕知啊燕知……你这个傻子……”他喃喃自语。

院子里,一片寂静。

过了很久,他才缓过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孩子,谢谢你。”他说,“你是个好孩子。你冒了很大的风险。”

“我只是做了我答应他的事。”

“不。”他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你做的这件事,有多重要。”

他指着纸条上的那串名单。

“这些人,都是我和燕知的学生、同事。当年,都……都遭了难。”

“燕知他,在那个猪狗不如的地方,心里还惦念着他们。他把这份名单交给你,就是留下了火种啊!”

“他相信,总有一天,天会亮的。他相信,会有人来为他们正名。”

方老先生的声音哽咽了。

“我……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他们。可人海茫茫,很多人都失去了联系。有了这份名单,就不一样了!我能找到他们,能帮他们把材料报上去,能还他们一个清白!”

我这才明白。

那张薄薄的纸条,承载的,是十几个人,十几个家庭的命运和清白。

而顾燕知,在那个最黑暗的绝境里,把它托付给了我,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这是何等的信任。

又是何等的悲凉。

“方老先生,那顾大爷他……”

方老先生沉默了。

他站起来,走进屋里,拿出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

他看起来文质彬彬,眼神明亮,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是顾燕知。

是年轻时的顾燕知。

“这是他走之前,我们最后一张合影。”方老先生的声音很低沉。

“他被带走后,先是在我们学校的农场改造。后来,就下放到了你们那儿。”

“前几年,我恢复了工作,就一直在打听他的下落。最后……最后打听到的消息是,他被从你们村调走后,去了西北的一个劳改农场。”

“79年冬天,他……他没熬过去。病死的。”

我的心,像被一块大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

闷得我喘不过气。

虽然我早有预感,但当这个消息被证实的时候,我还是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那个在牛棚里,把一瓢水当成甘露的瘦弱老人。

那个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张十年后才能打开的纸条上的学者。

他终究,没有等到“燕子回巢”的那一天。

他没有看到天亮。

我看着照片上那个微笑的男人,眼眶一热。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忍不住问。

方老先生笑了,笑得很苦涩。

“他啊,是个书呆子。是个理想主义者。是个……至死都相信‘真理’二字的傻子。”

“当年,就是因为他说了几句真话,才被打成了右派。”

“他总说,知识分子的脊梁,不能弯。就算被踩到泥里,心也得是直的。”

方老先生在院子里,跟我讲了很多关于顾燕知的故事。

讲他年轻时意气风发,讲他做学问一丝不苟,讲他怎么保护自己的学生。

我听着,眼前浮现出的,不再是那个牛棚里形容枯槁的老人。

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风骨,有信仰的学者。

一个真正的,顶天立地的人。

我在方老先生家待了一天。

晚上,他非要留我吃饭。

师母做了四个菜,还开了一瓶酒。

饭桌上,方老先生举起酒杯。

“卫东,这杯酒,我替燕知敬你。也替名单上的所有人,敬你。”

“谢谢你,信守了承诺。”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辣酒入喉,烧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

第二天,我准备回去了。

方老先生硬塞给我一个信封。

“这里面是五百块钱,还有一张我写的证明。你拿着。钱是你来北京的路费和补偿。那张证明,你拿回你们厂里,也许能用得上。”

我不要。

“我来不是为了钱。”我说。

“我知道。”方老生说,“但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收下,我们才安心。你为了燕知,耽误了工作,还担了风险,我们不能让你吃亏。”

我拗不过他,只好收下。

临走时,方老先生把我送到胡同口。

他握着我的手,郑重地说:“卫东,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来北京找我。这里,也是你的家。”

我点了点头,鼻子发酸。

我坐上了回程的火车。

来的时候,我心里装的是一个沉甸甸的秘密。

回去的时候,我心里装的是一个人的生平,和一个时代的缩影。

回到家,林惠看到我,抱着我哭了一场。

我把在北京的经历告诉了她。

她听完,也沉默了很久。

“他是个好人。”她说。

我把方老先生给的钱,还了亲戚,剩下的,存了起来。

那张证明,我交给了我们厂长。

厂长看了很久,又打量了我很久。

没过多久,厂里推荐我去县里参加技术员培训。

我知道,是那张证明起了作用。

生活,又回到了正轨。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的心,好像被打开了一扇窗,看到了一个更广阔,也更深刻的世界。

两年后,我收到了方老先生的一封信。

信里说,在各方努力下,名单上的所有人都陆续得到了平反。

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回到了原来的工作岗位。

还有一些,像顾燕知一样,已经不在了,但也恢复了名誉。

信的最后,方老先生写道:

“卫东,燕知若泉下有知,定会含笑九泉。你当年那一瓢水,善莫大焉。”

我拿着信,走到村西头。

当年的牛棚,已经塌了一半,成了一片废墟。

我站在那里,站了很久。

我想起了那个炎热的午后,那个虚弱的老人,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睛。

我做了一件很小很小的事。

小到只是递过去一瓢水,一个窝窝头。

可这件事,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历史的长河,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也改变了我自己。

后来,我成了砖窑厂的技术骨干,又当上了副厂长。

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

我儿子赵念,也很争气,考上了大学,学的还是历史。

我把那个故事,讲给了他听。

我把那张发黄的纸条,交给了他。

“爸,您后悔过吗?”他问我,“当年,您就不怕吗?”

我笑了。

“怕。怎么不怕?怕得晚上都做噩梦。”

“但是,”我说,“有些事,你明知道有风险,还是得去做。因为那是对的。因为,你的良心会告诉你,你必须那么做。”

如今,我也老了。

头发白了,背也有些驼了。

我时常会想起71年的那个夏天。

那个穿着破蓝布褂子,在牛棚里,倔强地仰着头的老人。

他叫顾燕知。

他用他的死,教会了我,什么是信仰。

他用一个十年的约定,教会了我,什么是承诺。

而我,赵卫东,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的儿子,只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有幸,做了一次信使。

仅此而已。

来源:星闪晨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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