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年,我错把求职信送进军区,首长看完说:小伙子,明天来报道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11-15 03:37 1

摘要:我叫林卫东,二十岁,第二次高考落榜,在家里蹲着,感觉自己就是墙角那块长了毛的咸菜。

1982年的夏天,太阳跟疯了似的。

知了在树上扯着嗓子喊,好像要把自己给喊炸了。

我叫林卫东,二十岁,第二次高考落榜,在家里蹲着,感觉自己就是墙角那块长了毛的咸菜。

我爸是红星纺织厂的老钳工,一辈子没求过人,为了我的工作,那张被机油和岁月浸透的老脸,硬是挤出菊花一样的褶子,去求了厂办的一个远房亲戚。

总算有了个信儿,让我写份求职信,给厂长看看。

“好好写!卫东,这是机会!”我妈把一个滚烫的鸡蛋塞我手里,眼睛里全是光。

我懂那光。那是我们这种普通工人家庭,对“铁饭碗”最原始、最热烈的渴望。

我把自己关在小屋里,对着一张稿纸,熬了两天两夜。

我没写自己多好多棒,那都是虚的。

我把我爸几十年在车间里的抱怨,我妈跟邻居大婶的闲聊,还有我自己去厂里送饭时看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全给捋了一遍。

从一车间的三号纺纱机为什么老是卡线,到后勤仓库的棉纱为什么会受潮发霉。

从老师傅们为什么磨洋工,到年轻学徒为什么待不住。

我洋洋洒洒写了五千多字,与其说是求职信,不如说是一份“红星纺织厂问题诊断及改革刍议”。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感觉自己都虚脱了。

我把它工工整整地誊抄好,装进一个牛皮纸信封,封口用胶水粘得死死的。

我把这封信,连同我的下半辈子,一起交给了我的发小,外号“胖子”。

胖子他爸是开卡车的,路子野。他要去市军区给他当兵的表哥送点东西,正好顺路经过纺织厂。

“放心吧,东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胖子拍着胸脯,把信塞进他那个绿色的帆布挎包里。

我信他。

可我忘了,胖子这人,最大的优点是讲义气,最大的缺点是马虎。

他挎包里,还有一封他妈让他带给他表哥的家信。

两个一模一样的牛皮纸信封。

三天后,我没等来纺织厂的电话。

却等来了一个言简意赅,语气硬得像石头一样的电话。

“林卫东吗?”

“是,我是。”我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明天上午九点,带上户口本,到市军区大门口警卫室报到。有人接你。”

“……啥?”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军区?报到?

我什么时候跟军区扯上关系了?

“嘟…嘟…嘟…”

电话挂了。

我握着冰冷的话筒,愣了足足五分钟。

我爸我妈比我还激动。

“军区?卫东,你小子可以啊!是不是上次街道报民兵,你表现好被看上了?”我爸一拍大腿。

我妈已经开始盘算:“军区的工作好啊!那是正经单位,比纺织厂还铁!”

我哭笑不得。

民兵训练我倒是参加了,可我除了队列走得还行,实弹射击三发子弹全脱靶,怎么可能被看上?

唯一的解释,就是胖子。

我疯了似的冲出家门,跑到胖子家。

胖子正光着膀子,呼哧呼哧地吃西瓜。

“胖子!我的信呢!”我吼得跟狼似的。

胖子被我吓了一跳,嘴里的西瓜籽喷了一地。

他一抹嘴,茫然地看着我:“送了啊,送到纺织厂门卫大爷手上了,我还塞了他半包大前门呢!”

“你确定?”

“我确定啊!”

“那你给你表哥的信呢?”

胖子脸上的肉眼可见地僵硬了。

他冲进屋里,翻箱倒柜,最后从他那个绿挎包的夹层里,摸出了一个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

信封上,赫然写着“红星纺织厂厂长办公室收”。

我的天,黑了。

完了。

我那封五千字的“改革刍议”,被当成家信,送进了市军区。

而胖子他妈写的那些“天冷加衣,注意身体”的家常话,被送到了纺织厂厂长手里。

怪不得纺织厂没信儿。

哪个厂长看了这种没头没脑的信,会把我当回事?

可问题是,军区为什么会让我去报到?

他们看了我那封信?

一群军人,看一篇关于如何管理纺织厂的“论文”?

然后让我去报到?

这他妈是什么魔幻现实主义?

“东子,咋办啊?”胖子快哭了,他知道这事儿的分量。

我能咋办?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天花板,感觉人生就是个巨大的、恶意的玩笑。

去,还是不去?

去,万一是个误会,或者人家是想找我算账呢?我在信里可是把官僚主义、效率低下骂了个遍,虽然骂的是纺织厂,但谁知道看信的军区领导会不会觉得我在指桑骂槐?

不去,这可是军区打来的电话。八十年代,“军区”这两个字的分量,能把人压死。无故不到,会不会按逃兵役处理?

我脑子里一团浆糊。

我爸看我脸色不对,追问了半天,终于知道了真相。

他没骂我,也没骂胖子。

老头子抽了半宿的烟,第二天早上,眼圈通红地对我说:“去。”

“爸?”

“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人家是军区,让你去,你就得去。去了,把事情说清楚,该认错认错。咱们小老百姓,坦诚点,没坏处。”

我妈在一旁抹眼泪,给我煮了四个鸡蛋。

我就这样,怀里揣着四个滚烫的鸡蛋,和一本被我手心汗水浸得有点潮的户口本,像个要去英勇就义的傻子,走向了市军区。

市军区大院,门口站着两个持枪的哨兵,眼神跟鹰一样。

门口那颗红五星,在太阳底下,亮得晃眼。

我这辈子,连派出所都没进过,何曾见过这种阵仗。

腿肚子有点转筋。

我哆哆嗦嗦地报上名字。

警卫打了个电话,很快,一个穿着军装,肩膀上两杠一星的干事走了出来。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情绪:“跟我来吧。”

我跟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喘。

院子很大,很安静,只能听到我们俩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操练口号声。

这里的空气,都好像比外面的要凝重几分。

我被带到一栋三层小楼前,上了二楼,在一间挂着“司令部办公室”牌子的门前停下。

“进去吧,首长在等你。”

我的心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首长?

哪个首长?

我推开门。

办公室里很宽敞,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正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他穿着没有军衔的军装,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让我瞬间就明白,他就是那个“首est长”。

他没抬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我像个木偶一样坐下,背挺得笔直。

他还在看手里的东西。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几页纸,正是我写的那份求职信。

完了,公开处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办公室里只有他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每一声,都像鞭子抽在我的神经上。

终于,他放下了信。

他抬起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落在我脸上。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锐利,深邃,仿佛能把你看个底朝天。

“林卫东?”

“到!啊不,是,我是。”我差点喊出民兵训练的口令。

他嘴角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这封信,是你写的?”他扬了扬手里的纸。

“是…是我写的。”我准备坦白从宽了,“首长,对不起,这信送错了,这是个误会,我……”

他摆了摆手,打断了我。

“我没问你这个。”

他身体微微前倾,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信里说,纺织厂的症结,不在技术,不在设备,在人。在管理思想的僵化。这话,是你自己想的?”

我愣住了。

他问的,是信里的内容。

他居然认真看了?还看进去了?

我紧张的神经莫名地松弛了一点,脑子也开始转动起来。

“是…是我自己想的。”我咽了口唾沫,“我爸在厂里干了一辈子,我从小听到大的,就是这些事。看得多了,就自己琢磨了一下。”

“琢磨得有点意思。”他评价道,“你分析的几个问题,仓库管理混乱,工序衔接不畅,奖惩机制形同虚设,都说到了点子上。”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铅笔,在我的信上敲了敲。

“尤其是你这个提法,‘把每个车间、每个班组,都看成一个独立的战斗单位,把生产任务看成一场战役来打,责任到人,赏罚分明’。这个想法,很大胆。”

我当时写这段的时候,纯粹是热血上头,把在街边听评书《岳飞传》里学来的词儿给用上了。

没想到,居然被一个真正的军区首长给注意到了。

“首长,我…我就是瞎写的,纸上谈兵。”我有点脸红。

“纸上谈兵?”他笑了,“所有的战役,开始都是在地图上纸上谈兵。关键是,敢不敢想,想得对不对。”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着手看着窗外训练场上生龙活虎的士兵。

“我们军队,这几年也在搞改革。现代化,正规化,不是光喊口号就行。装备要更新,思想更要更新。”

“后勤保障,是我们军队的生命线。我们的仓库,我们的车厂,我们的军工厂,是不是也存在你信里说的那些问题?我看,不但存在,而且可能更严重。”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你没有上过大学,对吗?”

“没,没考上。”我惭愧地低下头。

“学历不等于能力。”他一句话就把我的自卑给堵了回去。

“我看你这封信,条理清晰,逻辑严密,观察力很敏锐,还能提出解决方案。这是个人才。”

人才?

我?

一个高考落榜,待业在家,差点把求职信搞成乌龙事件的倒霉蛋?

我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我让你来,就是想问问你。”

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你愿不愿意,把你信里写的这些东西,在我们这里,试一试?”

“在…在您这里?”我彻底懵了,“可…可我这是写的纺织厂啊,我…我不会打枪,也不会开坦克……”

他被我逗笑了,办公室里威严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谁让你去打枪开坦克了?”

“我们后勤部,有个仓库,老大难问题。几十年攒下来的东西,堆得跟山一样。账目不清,损耗严重。前后换了三任库长,谁都理不清这团乱麻。”

“我想让你去那里。”

“去…去当库长?”我结结巴巴地问。

“不,先当个管理员。给你三个月时间,我不要你把所有东西都理清,我只要你给我拿出一个能理清这团乱麻的方案。”

“就像你给纺-织-厂写的那样。”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傻了。

幸福,或者说惊吓,来得太突然了。

我错把求职信送进军区,结果,军区首长看了我的“纺织厂改革方案”,决定让我来改革军队的仓库?

这比所有评书话本里的奇遇加起来都离奇。

“怎么?不敢?”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挑战。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一边是家里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一边是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机会。

我怕。

我怕自己就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

可我又想起了我爸那张被生活压弯了腰的背影,想起了我妈塞给我那四个滚烫的鸡蛋。

我二十岁了,不能再当个废物了。

妈的,豁出去了!

我猛地站起来,因为用力过猛,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我敢!”

我吼得太大声,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首长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今天以来最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欣赏,有鼓励,还有一丝“果然没看错你”的得意。

“好!有这股劲儿就行!”

他走回办公桌,拿起电话。

“接后勤部,找刘部长。”

他对着话筒,语气不容置疑。

“老刘,我给你派个人过去。对,一个年轻人。你让他去三号仓库,给他个管理员的身份,让他放手去干。谁都不准干涉他,出了问题,我负责。”

挂了电话,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递给我。

“填一下,明天去后勤部人事科办手续。”

然后,他看着我,说出了那句让我记了一辈子的话。

“小伙子,明天来报道。”

我走出军区大院的时候,腿还是软的。

手里的那张表格,被我攥得滚烫。

太阳依旧毒辣,知了依旧在叫。

但我觉得,我的世界,好像不一样了。

第二天,我揣着填好的表格和户口本,再次来到军区。

这次,我直接被领到了后勤部。

接待我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干部,姓刘,叫刘建国,后勤部的副部长,也是昨天首长电话里那个“老刘”。

刘部长个子不高,微胖,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但眼神里透着一股精明和审视。

他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你就是林卫东?”

“是,刘部长好。”我赶紧立正站好。

他指了指桌上我的那份求职信复印件:“郑司令很看好你啊。”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我听出来了,言下之意是:我可不一定看好你。

“我…我尽力而为。”我只能这么说。

“嗯。”他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三号库的情况,司令应该跟你说了。那里就是个烂摊子。我丑话说在前面,司令是给你机会,但我们这儿是部队,不是试验田。干得好,有前途。干不好,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是,我明白。”

“行了,让小张带你去熟悉一下环境吧。”

他喊了一声,一个年轻的士兵跑了进来。

“张超,这是新来的管理员林卫东,你带他去三号库,跟老孙头交接一下。”

“是!”叫张超的士兵干脆地敬了个礼,然后好奇地看向我。

我跟着张超走出办公楼,走向传说中的三号仓库。

一路上,张超很健谈。

“哎,兄弟,你什么来头啊?直接让郑司令点将,牛逼啊!”

“我…我没什么来头。”我含糊其辞。

“你就吹吧!”张超显然不信,“我可听说了,刘部长想把他外甥塞到三号库,都被司令给顶回去了。你一来,直接就定了。快说说,你是不是哪个首长的亲戚?”

我哭笑不得。

我要是首长亲戚,还用得着高考落榜在家待业?

三号仓库在军区大院的西北角,一个很偏僻的地方。

还没走近,我就闻到一股尘土混合着霉味的气息。

那是一排巨大的红砖平房,看起来年头不短了,墙皮都有些剥落。

仓库门口,坐着一个干瘦的老头,正眯着眼在太阳底下打盹。

“孙大爷!醒醒!来新人了!”张超喊道。

老头睁开眼,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我,慢悠悠地站起来。

他就是老孙头,三号库现在唯一的看守。

张超简单介绍了一下,就跑了。

偌大的仓库区,只剩下我和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头。

“钥匙。”老孙头伸出鸡爪一样的手。

刘部长给我的那串钥匙,在这里只能打开最外面的大门。

老孙头从腰间解下一大串更复杂的钥匙,打开了其中一间仓库的铁门。

“吱呀——”

沉重的铁门被拉开,一股浓郁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往里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仓库?

这简直就是个垃圾场。

各种各样的东西,箱子,麻袋,拆开的零件,废旧的军装,甚至还有几张破桌椅,毫无规律地堆在一起,从地面一直堆到房梁,中间只留下一条窄得只能侧身通过的小道。

光线很暗,只有几缕阳光从高处的窗户射进来,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光柱,无数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这…这都什么啊?”我目瞪口呆。

“什么都有。”老孙头言简意赅,“有抗美援朝时候的,也有上个月刚送来的。反正送进来就没人管了。”

“账本呢?”

“喏。”他踢了踢墙角一个积满灰尘的铁皮柜。

我打开柜子,里面是几十本厚厚的登记簿。

我随便翻开一本,上面的字迹潦草,记录混乱。很多条目只有“零件一批”,“物资一箱”,连具体是什么,有多少数量都没有。

而且,很多记录都对不上。

“这账…全乱了。”我心里一沉。

“乱了好。乱了就没人查,没人查就没麻烦。”老孙头说完,转身就往外走,“你自己看吧,我该回去睡觉了。”

我一个人站在这个巨大的、充满霉味的“垃圾山”里,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我终于明白刘部长为什么是那个表情了。

这根本不是一个任务。

这是一个坑。

一个天大的坑。

郑司令把我扔进了这个坑里,想看看我能不能爬出来。

爬不出来,我就得滚蛋。

我没有退路。

我从仓库里找了块破布,绑在脸上当口罩,然后找了根木棍。

我开始像个考古学家一样,在这座“遗迹”里探索。

我敲敲这个箱子,推推那个麻袋。

很多木箱都已经腐朽了,一碰就碎。

里面是锈成一团的枪支零件,长满铜绿的子弹壳,还有一些我根本不认识的电子元件。

我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才勉强把一号仓库的入口清理出一小块空地。

晚上回到临时安排的宿舍,我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霉味,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同宿舍的几个后勤兵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他们大概都在想,这是哪个傻子,居然会接三号库这个活儿。

我没理他们。

我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仓库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那封信里写的什么“科学管理”,“流程再造”,在眼前这座垃圾山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怎么办?

就这么一件一件地清点,登记?

别说三个月,三年都干不完。

我烦躁地翻了个身。

必须找到一个方法。

一个不一样的方法。

第二天,我没急着去仓库。

我去了后勤部的档案室。

我跟管档案的大姐磨了半天,说我是来学习的,司令特批的。

大姐看我年轻,又搬出司令的名头,半信半疑地让我进去了。

我在档案室里泡了整整三天。

我不看那些仓库的烂账。

我看的是什么?

我看的是几十年来,整个军区后勤物资的申领、调拨、报废记录。

这是一个极其枯燥的过程。

那些泛黄的纸张,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我头昏眼花。

但我强迫自己看下去。

慢慢地,一些规律浮现在我脑海里。

比如,每年春秋两季,是服装被褥的换装季,这个时期入库和报废的被服最多。

比如,每逢重大演习前,通讯和车辆器材的申领就会达到高峰。

再比如,某些型号的老旧装备,从十年前开始就只有报废记录,再也没有申领记录了。

这些信息,就像一张张散落的拼图。

我需要把它们拼起来。

第四天,我回到仓库。

我没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我做了一件事。

我把仓库分成了几个大区。

A区,B区,C区,D区。

我根据档案室里查到的规律,对我面前的这座“垃圾山”,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和划分。

那些看起来最破旧,位置最靠里的,我推测是建库初期,也就是五六十年代的库存。主要是些老式步兵装备和苏式装备的零件。我把这片区域命名为“历史遗留区”。

那些堆在中间,包装上还依稀能看到“援越抗美”字样的,是六七十年代的。我命名为“中期库存区”。

而那些最外面,包装还比较新的,就是近几年的东西了。

这只是一个极其粗糙的划分。

但至少,我不再是面对一整座山,而是面对几座小山包了。

我决定,从最外围,也就是最新的库存开始。

我找来几块木板,做了几十个标签牌。

“通讯器材”,“车辆配件”,“军需被服”,“枪械零件”……

我开始一件一件地开箱,查验,然后分类,贴上标签。

这是一个极其繁琐,而且肮脏的工作。

仓库里没有电灯,我只能借着手电筒的光。

灰尘呛得我喉咙发炎,手上被木箱的毛刺划得到处是口子。

老孙头每天就坐在门口,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忙活。

“小伙子,别白费力气了。这地方,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我不理他。

我心里憋着一股劲。

我不仅要救活它,我还要让它变成全军区最牛的仓库。

一个星期后,我清理出了仓库最外面的一个角落。

各种物资被我分门别类地码放整齐,贴上了清晰的标签。

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但和周围的混乱比起来,这一角显得那么的整洁、有序。

就像在一张涂满墨水的纸上,擦出了一块干净的白。

那天下午,刘部长带着几个人来“视察”。

他看到那个角落,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了。

“嗯,有点样子了。不过,这只是皮毛。”他指着深处那望不到头的垃圾山,“真正的大头,在里面呢셔。光靠你一个人,猴年马月才能弄完?”

“我需要人手。”我抓住机会说。

“人手?”刘部长笑了,“后勤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岗位,我上哪儿给你调人去?”

“我不要正式的兵。”我说,“能不能给我几个正在受处分,或者没什么要紧事干的‘闲人’?”

刘部长眯起了眼睛。

他大概是觉得,我想找几个刺头来,故意把事情搞砸,好有借口说不是我的责任。

他没准还挺乐意看到这个结果。

“行啊。”他居然答应了,“二连有三个兵,前两天打架,正在关禁闭。明天我让他们来你这儿报到。不过我可告诉你,这几个人都是刺头,你要是管不住他们,出了事,你自己兜着。”

“没问题。”我一口答应。

我知道,这是刘部长给我挖的第二个坑。

但我别无选择。

第二天,三个“刺头”来了。

一个个歪戴着帽子,吊儿郎当的,看我的眼神充满了不屑和挑衅。

领头的是个高个子,叫王大力,听说在部队里练过几天拳脚,打架是家常便饭。

另外两个,一个瘦猴似的,叫李兵,一个矮胖墩,叫陈凯。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管理员?”王大力用下巴指着我,“听说你是个关系户?”

我没说话,指了指仓库里那堆垃圾山。

“从今天起,你们三个归我管。任务很简单,把这里面的东西,全部分类清点出来。”

“凭什么?”王大力第一个跳出来,“我们是来关禁-闭的,不是来给你当苦力的!”

“就是!我们是解放军战士,不是搬运工!”李兵和陈凯也跟着起哄。

我看着他们,笑了。

“你们说得对。你们是战士,不是搬运工。”

我走到一堆锈迹斑斑的零件前,随手拿起一个。

“认识这是什么吗?”

王大力瞥了一眼,不屑地说:“不就是个破铁疙瘩吗?”

“这是56式半自动步枪的击发机组件。”我说,“看这锈蚀程度,至少二十年了。但是,里面的核心弹簧,如果保养得当,现在还能用。”

我又拿起另一个沾满油污的零件。

“这个,是解放卡车的变速箱拨叉。这种老式卡车,部队早淘汰了。但是,很多地方县里的运输队还在用。一个原装拨叉,在黑市上能卖到五十块钱。”

我一边说,一边把这些看似垃圾的东西,一件件地分辨出来。

他们的眼神,从不屑,慢慢变成了惊讶。

“你们是战士。战士的职责是什么?保家卫国。”

“那你们告诉我,一堆堆的战略物资,在这里锈烂、发霉,分不清是能用的还是报废的。到了战时,前线急需一个零件,我们却要在垃圾堆里翻半天,甚至送上去一堆废品。这叫不叫渎职?这算不算对前线战友的生命不负责任?”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清晰。

三个人都沉默了。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龙是虎,到了我这儿,都得给我盘着。”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三号库的‘寻宝队’。我们的任务,就是把这些被遗忘的‘宝贝’,重新找出来,让它们物尽其用。”

“干好了,我去找司令给你们请功,消除处分。干不好,你们就继续在这垃圾堆里待着,直到你们的禁闭期满。”

“怎么选,你们自己定。”

说完,我不再理他们,自己戴上手套,拿起工具,继续干活。

那天下午,他们三个谁也没动。

就那么站着,看着我一个人在灰尘里忙碌。

我也不催他们。

我知道,对付这种刺头,光靠命令是没用的。

你得让他们服你。

第二天,我照常来到仓库。

让我意外的是,王大力他们三个已经在了。

虽然还是一脸不情愿,但他们换上了工作服,手里拿着工具。

王大力闷声闷-气地问:“说吧,从哪儿开始?”

我心里一喜,但脸上不动声色。

“从被服区开始。先把所有能用的军大衣、被褥清出来,打包。不能用的,也单独放一边,登记好。”

就这样,我的“寻宝队”正式开张了。

过程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

这三个家伙,干活毛手毛-脚,怨声载道。

王大力力气大,但性子急,好几次差点把货架给推倒。

李兵脑子活,但总想偷懒。

陈凯倒是老实,可干活慢得像蜗牛。

我没有骂他们。

我只是默默地把他们干错的,重新做一遍。

把他们漏掉的,补上。

我教他们怎么识别不同年代的军服布料,怎么从一堆零件里快速找出可用的。

休息的时候,我也不跟他们摆什么管理员的架子。

我把家里带来的咸菜、馒头分给他们吃。

听他们吹牛,讲自己在连队的糗事。

慢慢地,他们对我的态度变了。

他们不再叫我“关系户”,开始叫我“林哥”。

干活也越来越卖力。

我们四个人,就像一支小小的工兵队,在三号仓库这座巨大的迷宫里,一点点地开辟出整齐的通道。

一个月后,我们清理完了整个一号库房。

看着眼前码放得整整齐齐,标签清晰的物资,王大力他们三个,眼睛里都放着光。

那是一种创造了奇迹之后的自豪感。

“林哥,真牛逼!我当兵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整齐的仓库!”王大力由衷地感叹。

我笑了笑,拍了拍手上的灰。

“这只是开始。”

我把我这一个月做的账本,拿了出来。

我没有用老式的流水账。

我借鉴了工厂里的物料卡管理模式,给每一类物资,都做了一张卡片。

上面不仅有名称、数量、入库日期,还有存放位置的坐标。

比如,“A-3-2”,就代表A区,第3个货架,第2层。

这样一来,找任何东西,都一目了然。

“林哥,你这脑子咋长的?这玩意儿太神了!”李兵拿着我画的仓库平面图和索引卡,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把整理好的账目和一份详细的《三号仓库第一阶段清理报告及后续管理方案》,交给了刘部长。

刘部长看了半天,一句话没说。

但我从他那副眼镜片后面,看到了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大概没想到,我这个毛头小子,居然真的把这块最硬的骨头啃下来一小块。

而且,还拿出了一套他闻所未闻的管理方法。

报告交上去的第三天,郑司令亲自来了。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带着一个警卫员,悄悄地走进了三号库。

那时候,我们正在清理二号库房,里面全是各种车辆配件。

我们四个人都弄得跟泥猴一样,满身油污。

当郑司令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都愣住了。

王大力他们三个,赶紧立正敬礼,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

郑司令摆摆手,让他们继续干活。

他走到我身边,看着我正在制作的物料卡片。

“这就是你说的,把每个班组看成一个战斗单位?”他问。

我点点头:“报告首长,在我这里,每一个货架,就是一个战斗单位。每一件物资,就是一个兵。我要让我的每一个‘兵’,都在我需要它的时候,能第一时间找到它。”

郑-司令拿起一张卡片,又看了看我们清理出来的那个整洁的库房。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力道,差点把我拍个踉跄。

我明白,我通过了第一阶段的考验。

但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清理二号库房,我们遇到了大麻烦。

这里面全是各种车辆的配件,从大到发动机,小到一颗螺丝,种类繁多,而且很多都没有包装,混在一起。

更要命的是,很多配件型号老旧,连部队里的老师傅都认不全。

我们四个人对着一堆堆的钢铁疙瘩,大眼瞪小眼,完全无从下手。

“林哥,这咋整?这玩意儿长得都差不多啊!”陈凯愁眉苦脸地说。

王大力也泄了气:“这比搬麻袋累多了。”

我心里也急。

但急没用。

我让王大力他们先停下来,别乱动。

我一个人,拿着手电筒和本子,在这些零件堆里钻了两天。

我把每一种看起来不一样的零件,都画了张草图,并且标注了它所在的大概位置。

两天下来,我画了上百张图纸,感觉自己快成个机械制图员了。

然后,我拿着这些图纸,干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事。

我去了军区修理厂。

修理厂里,都是些经验丰富的老师傅。

这些人,技术好,但脾气也大,平时眼高于顶,一般人根本不放在眼里。

我一个仓库管理员,跑去找他们,可想而知会是什么待遇。

果然,我刚说明来意,一个满脸油污的老师傅就把扳手一扔。

“搞什么名堂?我们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功夫给你辨认废铜烂铁?”

“就是,三号库那是什么地方?垃圾堆!让我们去垃圾堆里寻宝?没门!”

我没生气。

我从兜里掏出两包“大前门”,塞到老师傅手里。

“师傅,您别误会。我不是让您去。我是把东西都画下来了,想请您给掌掌眼。”

我把我的图纸摊开。

“您看,这个零件,像不像‘老解放’的化油器浮子?”

“还有这个,是不是‘嘎斯69’的分电器触点?”

老师傅们本来一脸不屑,但看着我画的那些虽然不标准但特征明显的图纸,眼神慢慢变了。

他们都是跟这些老旧车辆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

这些零件,就像他们的老朋友。

“咦?你这小子画得还挺像那么回事。”最开始那个老师傅拿起一张图纸,仔细看了看,“这不是浮子,这是针阀。你画反了。”

“对对对,这个是触点,不过是白金的,好东西啊!”另一个老师傅也凑了过来。

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我趁热打铁:“各位师傅,三号库里这种东西还有很多。就这么烂在那儿,太可惜了。我想把它们都整理出来,以后你们修车要是缺个小零件,就不用到处找了,直接来我这儿领。”

这话说到他们心坎里去了。

修车最怕的就是缺个小零件,尤其是那些老旧车型,配件早就停产了,有时候为了一颗螺丝,能让一台车趴窝半个月。

“小林是吧?你这个想法好!”老师傅们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样,你以后再有不认识的,直接拿来给我们看!”

我不仅让他们帮我辨认了零件,我还从他们那里,借来了十几本各种车型的维修手册和零件图册。

回到仓库,王大力他们都看呆了。

“林哥,你神了!修理厂那帮老顽固,连我们连长都搞不定,你居然能让他们帮忙?”

我把图册往他们面前一扔。

“别废话了,都给我学!以后咱们三号库的人,不仅要会搬东西,还要会认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白天在仓库里分类,晚上就在宿舍里,对着图册学习这些零件的名称和用途。

王大力他们三个,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都是当兵的,记性好,学得很快。

有时候,为了一个零件的归属,我们四个人能争论半天。

三号库,第一次有了学习和钻研的氛围。

我们干得热火朝天,但麻烦也随之而来。

那天,我们正在整理一批轮胎。

突然,刘部长带着几个机关的干事,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林卫东!你给我出来!”刘部长脸色铁青。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来者不善。

“刘部长,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他指着我的鼻子,“谁让你动用修理厂的人和资源了?谁给你的权力,把部队的技术图册拿到这里来的?你知不知道这是违纪!”

我明白了。

这是有人告状了。

肯定是修理厂那边,有人看不惯我,捅到刘部长那里去了。

“报告刘部长,我只是为了尽快完成仓库的清点工作,向老师傅们请教一下技术问题。”

“请教?我看你是拉帮结派,自作主张!”刘部长声音越来越大,“你一个临时管理员,屁股还没坐热,就想在军区里搞自己的一套?你以为你是谁?郑司令看好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王大力他们三个想上来帮我说话,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我知道,刘部长这是在杀鸡儆猴。

他一直就对司令直接任命我心存不满,现在抓住了我的“小辫子”,自然要大做文章。

“我没有。”我平静地看着他,“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把三号库管好。这些物资,多放一天,就多一分损耗。我只是想让它们尽快发挥作用。”

“发挥作用?我看你是想出风头!”刘部长冷笑,“从今天起,修理厂那边,你不准再去!借来的图册,全部上交!你手下这三个人,禁闭期满,立刻归队!我倒要看看,你一个人,能翻出什么花来!”

这是釜底抽薪。

他要把我变成一个光杆司令。

王大力他们急了:“部长!林哥他……”

“这里有你们说话的份吗?都给我闭嘴!”刘部长呵斥道。

我心里也燃起一股火。

但我知道,现在不能硬顶。

“是,我服从命令。”我低下了头。

刘部长看我服软了,得意地哼了一声,带着人走了。

“林哥,这他妈也太欺负人了!”王大力气得一拳砸在轮胎上。

“就是,我们刚干出点名堂,他就要拆台!”李兵也愤愤不平。

我看着他们,心里其实挺感动的。

这些曾经的刺头,现在已经真心把我当成了主心骨。

“行了,别抱怨了。”我拍了拍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他们,我们照样干。”

“可是,那些零件我们都不认识啊。”陈凯担忧地说。

我笑了。

“谁说我们不认识了?”

我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张巨大的白纸。

上面,是我这一个多月来,凭着记忆,画下的上百种零件的草图,并且标注了名称和用途。

“修理厂的图册他能收走,我脑子里的东西,他收不走。”

王大力他们看着那张图,眼睛都亮了。

“林哥,你什么时候画的?”

“每天晚上,你们睡着以后。”

那一刻,他们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敬佩、信服,甚至有点崇拜的目光。

没有了修理厂的“外援”,我们的速度慢了下来。

但我们没有停下。

我们四个人,就像被困在孤岛上的士兵,凭着那张手绘的“藏宝图”,和一股不服输的劲儿,继续在这片钢铁丛林里开垦。

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在这场共同的“战斗”中,变得无比牢固。

又过了一个月,我们终于把二号库房也清理完毕。

上万种零件,被我们分门别类,摆放得像阅兵场上的方队。

我做的物料卡,已经积累了厚厚几大盒。

而王大力他们三个的禁闭期,也到了。

那天,他们来跟我告别。

三个人都换上了干净的军装,站得笔直。

“林哥,我们走了。”王大力眼圈有点红,“以后有事,随时招呼一声,我们随叫随到!”

“林哥,谢谢你。”一直嘻嘻哈哈的李兵,也变得严肃起来,“这两个月,我学到的东西,比我当兵两年都多。”

“林哥,保重。”陈凯说。

我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回去了,好好干。别再惹事了。”

他们走了。

偌大的仓库,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还有那个永远在打盹的老孙头。

我看着空荡荡的库房,心里有点失落。

但我知道,路还要继续走。

就在我以为自己又要变成光杆司令的时候,转机来了。

那天,军区后勤部开了一场车辆装备保障的现场会。

会议进行到一半,一辆作为演示的指挥车突然出了故障,趴窝了。

修理厂的几个技术尖子围着车子搞了半天,满头大汗,就是找不到问题。

眼看就要出洋相,主持会议的刘部长脸都绿了。

就在这时,修理厂的那个老师傅,就是当初第一个帮我的那个,突然想起了什么。

“部长,我记得三号库的林卫东,前段时间好像整理出了一批这种老型号指挥车的备件!”

刘部长一愣。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死马当活马医。

刘部长黑着脸,派人火速来找我。

“0-7-5型指挥车,点火线圈,有没有?”来人急匆匆地问。

我脑子飞速旋转,在我的“数据库”里搜索。

“有!”

我跑到货架前,按照“C-5-8”的坐标,精准地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了一个油纸包着的小零件。

“还有配套的白金触点和电容,要不要?”我多问了一句。

来人眼睛一亮:“要!快!”

不到十分钟,零件送到了现场。

十五分钟后,趴窝的指挥车,重新发出了轰鸣。

现场会得以继续。

虽然没人当面表扬我,但我知道,这一仗,我赢了。

从那天起,三号库的名声,开始在后勤系统里悄悄传开。

总有修理厂的师傅,或者其他单位的司机,偷偷跑来找我。

“小林,有没有XX型号的油封?”

“林师傅,我那车差个继电器,你这儿有吗?”

只要是我这里有的,我都登记在册,然后让他们打个领条就拿走。

三号库,从一个没人愿来的垃圾堆,慢慢变成了一个能解决燃眉之急的“宝库”。

老孙头看我的眼神,也从看傻子,变成了看神仙。

他甚至开始帮我打扫卫生,整理货架。

我用了两个半月的时间,把三个主库房全部清理完毕。

我建立了一套完整的手工物料卡片索引系统,绘制了详细的仓库布局图和物资存放分布图。

最后,我写了一份近两万字的《关于三号仓库现状及未来实现仓储管理正规化、科学化的最终报告》。

在这份报告里,我不仅总结了清理工作的过程,更重要的是,我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建立全军区后勤物资的“中央数据库”。

把所有仓库的物资信息都统一起来,用我设计的这套卡片索引法进行管理,实现信息共享,统一调拨。

从而,彻底杜绝重复采购、物资积压和浪费的现象。

这个想法,在1982年,可以说是石破天惊。

那时候,连“数据库”这个词都还没几个人听过。

我把报告和那几大盒物料卡,一起交给了刘部长。

这一次,他没有再给我脸色看。

他沉默地接过去,一页一页地翻看,足足看了一个小时。

最后,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林卫东,我承认,我小看你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表示肯定。

“这份报告,我会原封不动地交给郑司令。”

我以为,我的任务到此就结束了。

三个月期限已到,我交出了一份超额的答卷。

接下来,是去是留,就看司令的决定了。

我甚至已经做好了卷铺盖回家的准备。

毕竟,我只是个“临时工”。

然而,我等来的,不是命令我走人的通知。

而是一场波及整个后勤系统的“大地震”。

郑司令拿到我的报告后,当晚就召集了后勤部所有处级以上干部开会。

会议一直开到凌晨。

第二天,一道命令下达:

以三号仓库的管理模式为蓝本,在整个后-勤系统内,开展一场为期半年的“仓储管理正规化运动”。

而我,林卫东,一个二十岁的待业青年,被任命为这场运动的“技术总顾问”。

并且,司令亲自特批,给我解决了正式的编制。

不是军籍,而是军区后勤部的“地方支援人员”编制。

工资待遇,比照排级干部。

当我从人事科拿到那份盖着鲜红大印的任命文件时,我的手都在抖。

我成功了。

我不仅爬出了那个坑,我还把那个坑,变成了一座山。

一座属于我自己的山。

刘部长亲自把我送出了办公室,态度和三个月前判若两人。

“小林啊,以后就是同事了。工作中,还要请你多多指教啊。”他握着我的手,笑得像朵菊花。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

我知道,他服的不是我,而是我拿出来的成绩,是郑司令对我的态度。

这就是现实。

我的“总顾问”工作,很快就展开了。

我带着一个临时抽调的小组,开始在后勤部下属的各大仓库之间巡回。

我把我在三号库摸索出的那套“分区、分类、建卡、索引”的方法,手把手地教给各个仓库的管理员。

过程当然不是一帆风顺的。

很多老管理员,思想僵化,习惯了老一套,对我的方法充满了抵触。

“搞这么复杂干嘛?我闭着眼睛都知道东西在哪儿!”

“小年轻,纸上谈兵。仓库管理,靠的是经验,不是你画的这些花里胡哨的卡片。”

面对质疑,我没有争辩。

我只做一件事:比武。

我让他们用他们的方法,我用我的方法,同时从一个堆满货物的仓库里,找三样指定的、不同类别的东西。

看谁快。

第一次比武,是在军械库。

老师傅凭着二十年的经验,在仓库里转了十五分钟,找到了两样。

我拿着我临时绘制的草图和索引,只用了五分钟,就全部找到了。

第二次,在被服库。

第三次,在油料库。

……

几次下来,再也没人敢质疑我的方法了。

那些曾经对我爱答不理的老管理员,开始追在我屁股后面,恭恭敬敬地叫我“林顾问”。

王大力、李兵和陈凯三个人,因为在三号库的出色表现,不仅撤销了处分,还被各自的连队记了集体三等功。

他们成了连队里的香饽饽。

王大力被提拔为班长,李兵成了司务长助理,陈凯也进了团部的学习班。

他们见到我,还是那声“林哥”,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重。

半年后,“仓储管理正规化运动”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整个军区后勤系统的物资储备,第一次有了一本清晰的“明白账”。

在年底的总结大会上,郑司令亲自给我颁发了奖章和证书。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讲了那个“错把求职信送进军区”的故事。

台下响起一片善意的笑声和热烈的掌声。

郑司令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欣慰。

“同志们,林卫东的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人才,不一定都在大学的课堂里,不一定都有光鲜的履历。人才,就在我们身边,在最普通的岗位上。关键是,我们有没有一双发现人才的眼睛,有没有一颗敢于使用人才的魄力!”

那一刻,我站在领奖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看着主席台上那颗巨大的红星。

我的眼睛,湿润了。

我想起了半年前,那个在夏日里彷徨、绝望的自己。

我想起了我爸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我妈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

我想起了胖子那个改变了我一生的乌龙。

我的人生,就像一封寄错了地址的信。

却意外地,被一个最意想不到的收信人,读懂了。

会议结束后,郑司令单独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还是那间办公室,还是那张办公桌。

“小林,坐。”

他的语气,比第一次见面时,温和了许多。

“这半年,干得不错。超出了我的预期。”

“都是首长您给的机会。”我由衷地说。

“机会是给了你,但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他笑了笑,“怎么样,在部队还习惯吗?”

“习惯,这里很好。”

“那就好。”他沉吟了一下,似乎在考虑什么。

“小林,你有没有想过,未来有什么打算?”

我愣了一下。

未来?

我从来没想过这么远。

能从一个待业青年,变成军区的正式职工,我已经觉得是祖坟冒青烟了。

“我…我没想过。就想把现在的工作干好。”

“仓储管理,你已经做到了极致。再做下去,也就是个重复。”郑司令看着我,目光深邃,“你的长处,不在于守成,而在于开创。你的那份报告我看过很多遍,你最厉害的,是发现问题、分析问题,然后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是一种系统性的思维能力。”

“这种能力,如果只用在管仓库上,太浪费了。”

我的心,又一次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我预感到,又一个巨大的人生转折,可能就在眼前。

“我们军区,准备成立一个‘后勤改革研究室’。”

“这个研究室,不归后勤部管,直接对我负责。”

“它的任务,就是专门给我们的后勤工作‘找茬’,挑毛病,然后提出改革方案。从物资采购,到运输,到维修,再到报废处理,整个链条,都是它的研究范围。”

“我希望,这个研究室,由你来牵头。”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

让我牵头,成立一个全新的,直接对司令负责的研究室?

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首长,我…我不行啊。”我下意识地推辞,“我才二十岁,没有学历,没有资历,我怎么能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

“我让你来,不是看你的学历和资历。”郑司令的语气变得严肃,“我看中的,就是你那股‘天不怕地不怕’,敢于质疑一切,敢于打破常规的劲头!”

“我们军队的后勤系统,积弊沉重,需要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而你,就是我找到的最合适的那把刀。”

“我不需要你什么都懂。我需要你用你那双没被‘规矩’污染过的眼睛,去看,去发现。需要你用你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脑子,去想,去创造。”

“至于专业知识,你可以学。我会给你配最好的专家当助手。你需要什么资源,我给你什么资源。”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双手按住我的肩膀。

“林卫东,我问你,你敢不敢,再接下这个挑战?”

我看着他那双充满信任和期待的眼睛。

我无法拒绝。

也不能拒绝。

从我踏进这个军区大门的那一天起,我的命运,就已经和这个地方,和眼前这个给了我新生的人,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我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胸膛。

“报告首长!”

“我敢!”

1983年春天,军区后勤改革研究室正式挂牌成立。

办公室,就在三号库旁边,一间新粉刷的平房里。

成员,只有三个人。

我,主任。

一个是从军区指挥学院请来的教授,姓张,理论专家。

另一个是从修理厂调来的总工程师,姓王,技术专家。

两个人的年纪加起来,比我大三倍。

第一次开会,场面很尴尬。

张教授和王总工,看着我这个毛头小子坐在主位上,眼神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我知道,我必须拿出点真东西,才能镇住这两位大神。

我没谈什么宏大的改革方略。

我只提了一个问题。

“两位老师,我想请教一下,我们军区,一辆‘老解放’卡车,从领到新车,到最终报废,它一生的总成本,大概是多少?”

两人都愣住了。

“总成本?”王总工想了想,“就是采购价吧?”

“不。”我摇摇头,“采购价只是初始成本。它每天要烧多少油?油价是多少?每年要换几次轮胎?做几次保养?出了故障,维修要花多少钱?司机的人力成本是多少?最后报废,残值是多少?”

“把这些所有的费用,全部加起来,再除以它的服役年限和总行驶里程。我们就能得出一个数字:这辆车,每跑一公里,到底要花部队多少钱。”

“我们有上千辆车,不同型号,不同车况。如果我们能算出每一辆车,甚至每一种型号的车的‘公里成本’,我们是不是就能知道,哪些车是‘油老虎’,应该提前淘汰?哪些车维修成本过高,不值得再修?我们下一批采购,应该重点考虑哪些更经济的车型?”

我的一席话,让张教授和王总工-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们都是各自领域的顶尖专家。

但他们从来没有从“全生命周期成本”这个角度,去思考过一台设备。

“小林主任…你这个想法…”张教授扶了扶眼镜,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惊叹,“这个思路,太新了!我只在一些西方的管理学著作里,看到过类似的概念。”

“这个账,不好算啊。”王总工皱起了眉头,“数据太分散了。油料有油料库的账,维修有修理厂的账,采购又是另一个部门。要把它们都整合起来,太难了。”

“难,才需要我们这个研究室来干。”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

“这就是我们的第一个课题。”

我的办公室里,从此多了一块巨大的黑板。

上面画满了各种复杂的流程图和数据模型。

我带着张教授和王总工,跑遍了后勤部的每一个单位。

我们像侦探一样,从浩如烟海的单据和报表中,搜集着每一个与车辆有关的数据。

这个过程,比清理三号库还要痛苦。

我们遭到了无数的白眼和抵制。

“查这些陈年旧账干嘛?闲得没事干了?”

“这是我们单位的内部资料,不能外泄!”

每当遇到阻力,我就搬出郑司令的那块“金字招牌”。

我们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终于建立起了全军区第一份“车辆装备全生命周期成本数据库”。

虽然数据还很粗糙,但得出的结论,已经足够惊人。

我们发现,部队里一批服役超过十五年的老式卡车,其每年的维修和油耗成本,已经接近了采购一辆新车的价格。

我们还发现,某些单位的车辆,百公里油耗,比同型号的车辆平均值高出30%,存在严重的“跑冒滴漏”和管理问题。

我把这份报告,连同厚厚的数据分析,放在了郑司令的桌上。

他看了一夜。

第二天,一场关于“厉行节约,提高装备使用效益”的改革,在全军区雷厉风行地展开了。

老旧车辆被加速淘汰,新的采购标准被建立,车辆油耗和维修的定额管理制度,也随之出台。

仅此一项改革,一年,就为军区节省了上百万元的经费。

后勤改革研究室,一战成名。

我也彻底在军区站稳了脚跟。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工作越来越忙。

从车辆管理,到军粮储备,再到野战医疗保障……

一个又一个的改革方案,从我们这个小小的研究室里诞生,然后在整个军区推广开来。

我成了郑司令最信任的“智囊”和“尖刀”。

有时候,午夜梦回,我还会想起1982年那个炎热的夏天。

那个拿着求职信,站在军区大门口,彷徨无措的年轻人。

我常常在想,如果那天,胖子没有送错那封信。

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我会顺利进入纺织厂,当一个技术员。

然后按部就班地,娶妻生子,熬到退休。

过上一种安稳、平静,却也一眼能望到头的生活。

那样的生活,不好吗?

也许很好。

但肯定,没有现在这样波澜壮阔,这样充满了挑战和无限的可能。

命运,就是这么奇妙。

它用一个最荒诞的开场,给了我一个最精彩的舞台。

一年后,胖子来军区看我。

他已经不在他爸的卡车队干了,自己承包了一个小小的车队,专门给城里的工厂拉货。

他看着我窗明几净的办公室,看着我身上那套崭新的工作服,羡慕得直流口水。

“东子,你现在可是大人物了。”他感慨地说,“谁能想到呢?当初我送错一封信,居然给你送出个金饭碗。”

我笑了,给他倒了杯水。

“胖子,我得谢谢你。”

“谢我干嘛?”

“谢谢你,”我看着窗外,那片我早已熟悉的橄榄绿,“谢谢你,让我把信寄到了一个,能读懂它的人手里。”

是的,能读懂。

这比什么都重要。

无论是那封五千字的求职信,还是我后来写的每一份改革报告。

我都很庆幸,始终有一个人,能读懂它们背后的价值。

能读懂一个年轻人,那份笨拙、炽热,渴望改变、渴望证明自己的心。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我的办公桌上。

桌上,放着一份新的课题报告。

标题是:《关于建立我军现代化后勤信息指挥系统的初步构想》。

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来源:雨落花为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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