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对面记录的声音,一字一句,像是在给我和陈峰的这十年婚姻,钉上棺材钉。
电话拨出去的那一刻,我的手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
不是怕,是激动。
一种混杂着恐惧、快意和孤注一掷的,濒临失控的激动。
“喂,您好,市纪委监委举报中心。”
听筒里的声音冷静、平稳,像一块冰,瞬间贴上我滚烫的耳廓。
我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我……我要举报。”
“我举报我丈夫,陈峰,市规划局的,贪污受贿。”
说完这句,我几乎要虚脱了。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对面记录的声音,一字一句,像是在给我和陈峰的这十年婚姻,钉上棺材钉。
挂了电话,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客厅里还摆着他昨天带回来的那尊金蟾,咧着一张贪婪的嘴,三条腿稳稳当当地踩在钱币上。
他说,这叫镇宅招财。
我当时就想笑。
招的什么财,镇的又是什么宅?
是那些见不得光的钱,还是我们这个早已空心化的家?
我走过去,拿起那沉甸甸的金蟾,毫不犹豫地砸向了光洁的大理石地板。
“哐当——”
一声巨响。
世界清净了。
一个星期后,他们带走了陈峰。
没有电影里那种戏剧性的破门而入,就是两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在傍晚敲响了我们家的门。
他们出示了证件,语气平和。
“林晚女士是吗?我们找陈峰同志了解一些情况,请他配合我们走一趟。”
陈峰的脸,在那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下意识地看向我,眼神里全是惊疑和探寻。
我没躲,就那么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
他大概想从我脸上看出点什么,比如惊慌,比如担忧,比如一个妻子该有的反应。
但他什么都没看到。
我的脸像一潭死水。
他被带走时,甚至没来得及换下脚上的拖鞋。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然后缓缓关上了门。
门合上的瞬间,我腿一软,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不是为他,是为我自己。
为我死去的十年青春。
第二天,公婆就杀了过来。
门被拍得震天响,伴随着我婆婆那穿透力极强的哭嚎。
“林晚!你这个丧门星!你开门!你把我们家阿峰还回来!”
我没开。
我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地喝着。
他们的咒骂,从“丧门星”到“白眼狼”,再到各种不堪入目的词汇,像污水一样泼在我的门上。
我公公甚至开始踹门。
“你再不开门我们就报警了!告你谋杀亲夫!”
我差点笑出声。
谋杀亲夫?
这罪名可真新鲜。
我拿起手机,直接拨了110。
“喂,警察同志,我家门口有人寻衅滋事,严重影响我的正常生活,地址是……”
警察来得很快。
门外终于安静了。
我透过猫眼,看到我那撒泼打滚的婆婆,被警察同志“请”走了,我公公则在一旁灰头土脸地解释。
真是一出好戏。
陈峰出事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单位的同事,以前的朋友,甚至小区里那些点头之交的邻居,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有同情,有鄙夷,有幸灾乐祸。
我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说了吗?陈科长被带走了。”
“他老婆举报的!”
“真的假的?这女人也太狠了吧?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什么恩?我听说她早就想离婚分财产了,这是下狠手呢。”
这些话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在我耳边飞。
我不在乎。
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我开始盘点家里的财产。
房子,车子,银行卡里的存款。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
我知道,大头不在这里。
陈峰是个极其谨慎的人,或者说,是极其多疑的人。
他从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那些真正的“黑钱”,他一定藏在一个我认为最不可能,也最安全的地方。
我开始像一个侦探,搜寻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
翻遍了他所有的衣服口袋,检查了他所有的鞋子,敲遍了家里每一块墙砖。
一无所获。
我坐在他那间豪华的书房里,看着满墙的书。
他以前常说,知识就是财富。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他的财富,跟这些书可没半点关系。
我的目光,落在书架最顶层,一个积了灰的相框上。
那是我和他的合影。
刚结婚那会儿拍的,在一家很小的影楼里。
照片上的我,笑得一脸灿烂,眼睛里全是星星。
照片上的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搂着我,眼神清澈,带着一丝羞涩。
那时候我们真穷啊。
住在城中村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夏天连空调都舍不得开。
一碗泡面,你一半我一半,都能吃出幸福的味道。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大概是他第一次收下那个厚厚的信封开始吧。
我记得那天他回来,兴奋又紧张。
他把那个信封塞给我,说:“小晚,我们有钱了,可以换个大点的房子了。”
我打开信封,看到那一沓崭新的钞票,心里不是惊喜,而是害怕。
我问他:“这钱,干净吗?”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笑了笑,说:“别问了,拿着花就行。”
从那天起,我们家的钱越来越多。
房子越换越大,车子越换越好。
我身上的衣服,从淘宝货变成了奢侈品。
可我却越来越不开心。
陈峰也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会陪我逛菜市场,为了一毛钱跟小贩讨价还价的男人了。
他开始出入高档会所,身边围绕着一群奉承他的人。
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酒气和香水味也越来越重。
我们开始吵架。
为了他夜不归宿,为了他手机里暧昧的短信,为了他随手扔给我的那只爱马仕包。
那只包,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天是我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日。
我做了一桌子他爱吃的菜,等他到半夜。
他回来时,已经酩酊大醉。
他把一个橙色的盒子扔到我面前,含糊不清地说:“给你的,喜欢吗?”
我打开盒子,是一只崭新的铂金包。
我看着那只包,突然觉得无比恶心。
“陈峰,你告诉我,这只包,又是哪个老板‘送’你的?”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
“林晚你什么意思?我辛辛苦苦在外面打拼,给你买个包,你还不知足?”
“打拼?”我冷笑,“你管收黑钱叫打拼?”
“你懂个屁!”他指着我的鼻子骂,“你以为你现在住的房子,开的车,都是哪来的?是我那点死工资吗?你就是个只会花钱的黄脸婆!”
黄脸婆。
这三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插进我的心脏。
我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觉得无比陌生。
那个清澈的少年,早就死了。
死在了权力和金钱的欲望里。
我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进卧室,锁上了门。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毁了他。
毁掉他引以为傲的一切。
也毁掉我自己这可悲的十年。
回忆像潮水般退去。
我从书架上取下那个相框。
相框背后,用胶带粘着一把小小的钥匙。
一把已经生了锈的,老式防盗门的钥匙。
我认得这把钥匙。
这是我们第一套房子的钥匙。
那套位于老城区的,只有五十平米的小房子。
我们搬走后,一直没有卖,也没有租出去,就那么空着。
陈峰说,留个念想。
现在想来,这哪里是念想。
这分明是他最安全的金库。
我抓着那把钥匙,心脏狂跳。
我找到了。
我几乎是立刻就动身了。
打车去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区。
小区很旧,墙皮斑驳,楼道里堆满了杂物。
我凭着记忆,爬上六楼。
站在那扇落满灰尘的防盗门前,我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进了锁孔。
“咔哒。”
一声轻响,门开了。
一股尘封已久的霉味扑面而来。
屋子里的陈设,还和我们离开时一模一样。
只是所有东西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阳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隙里照进来,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光柱,无数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我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那个穿着围裙,在小小的厨房里忙碌的,快乐的自己。
眼眶一热,差点又掉下泪来。
我逼着自己收回思绪。
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我开始寻找。
陈峰会把钱藏在哪里?
床底下?衣柜里?
不,太容易被发现了。
他那么谨慎的人,一定会选择一个更隐蔽的地方。
我敲了敲墙壁,是实心的。
我掀开床垫,下面空空如也。
我把衣柜里那几件被遗忘的旧衣服都翻了出来,也没有。
难道我猜错了?
我不甘心。
我蹲下身,视线与地面平行,一寸一寸地扫视着。
然后,我看到了。
在卧室床脚的位置,有一块地板的颜色,比周围的要深一些。
而且,那块地板的边缘,有被撬动过的痕迹。
我心跳加速,走过去,用手指用力抠住那条缝隙。
地板被我掀开了。
下面不是水泥地,而是一个被挖空的暗格。
暗格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捆捆用牛皮纸包好的,红色的钞票。
还有几根金条,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诱人的光。
我看着那些钱,突然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陈峰啊陈峰,你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把最珍贵的东西,藏在了我们爱情开始的地方。
你是想用这种方式,来祭奠我们早已死去的爱情吗?
还是说,你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没有立刻把钱拿走。
我把地板恢复原样,仔细擦掉了我的指纹。
然后,我离开了那个地方。
就像一个幽灵,来过,又走了,不留下一丝痕迹。
我需要一个计划。
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我找了一个律师。
一个在经济案件方面,非常有名的律师。
我告诉他,我要和陈峰离婚,并且要争取到我应得的全部财产。
律师看着我,眼神锐利。
“林女士,据我所知,陈先生目前的情况,他名下的合法财产,可能会被冻结,甚至没收。”
“我知道。”我平静地说,“我说的不是那些。”
我把我发现那个暗格的事情,告诉了律师。
当然,我隐去了是我举报的这个前提。
我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蒙在鼓里,无意中发现丈夫秘密的可怜妻子。
律师听完,沉默了很久。
“林女士,这笔钱的性质,是赃款。理论上,是需要上缴的。”
“理论上?”我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词。
律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精明的光。
“但是,您是他的合法妻子,在婚姻存续期间,您有权获得一半的夫妻共同财产。这笔钱,虽然来路不正,但在法律上,如何界定,还有操作的空间。”
我懂了。
“我不想分一半。”我说,“我要全部。”
律师愣住了。
“全部?”
“对,全部。”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有办法让他自愿放弃。”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我去陈峰的单位闹过。
坐在他们局长办公室里,哭诉我这些年过的日子,说陈峰在外面养小三,对我家暴,说得声泪俱下,闻者伤心。
我去法院递交了离婚申请。
在财产分割那一栏,我填了一个天文数字。
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
一个即将一无所有的女人,居然还妄想分到巨额财产。
陈峰的父母又来找过我。
这次他们不骂了,而是开始求我。
我婆婆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小晚啊,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你救救阿峰吧!你去跟他们说,是你冤枉他的,行不行?”
我冷冷地抽回手。
“现在知道求我了?当初骂我丧门星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有今天?”
“我们也是一时糊涂啊!”我公公在一旁帮腔,“阿峰是我们的独生子,他要是坐了牢,我们俩老的还怎么活啊!”
“他有今天,是咎由自取。”我说,“你们要是真为他好,就该早点劝他收手,而不是心安理得地花着那些脏钱。”
他们被我堵得哑口无言,最后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我知道,我的这些行为,一定都传到了陈峰的耳朵里。
他会怎么想我?
一个贪得无厌,落井下石,毫无情义的毒妇。
很好。
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我需要他恨我。
恨到极致。
恨到愿意为了报复我,而放弃一切。
终于,我等到了和他见面的机会。
在看守所的会见室里。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我看到了陈峰。
他瘦了,也憔悴了,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陈科长,如今像一个落魄的流浪汉。
他看到我,眼睛里瞬间燃起了熊熊怒火。
他拿起电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林晚!你还有脸来见我!”
我慢条斯理地拿起我这边的电话,声音不大,但足够他听清。
“我为什么没脸来?我来看看我曾经的丈夫,现在变成了什么样,不行吗?”
“你这个毒妇!”他咬牙切齿,“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举报的我!”
“是啊。”我承认得干脆利落。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承认得这么爽快。
他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难以置信。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是夫妻啊!”
“夫妻?”我笑了,笑得无比讽刺,“陈峰,你扪心自问,你还当我是你妻子吗?你把我当成什么?一个保姆?一个摆设?还是一个帮你花掉脏钱的工具?”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我告诉你,”我凑近玻璃,压低声音,“我不仅要让你坐牢,我还要让你一无所有。”
“我已经在办离婚手续了,你名下所有的财产,我都要。”
“你休想!”他激动地拍着桌子,“那些钱是我挣的!你一分也别想拿到!”
“是吗?”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你可要好好请个律师了。不过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你那些所谓的合法财产,马上就要被没收了。”
他的脸,瞬间死灰一片。
我看着他绝望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继续加码。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你爸妈前几天来求我,想让我把你捞出去。你说可笑不可笑?”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他激动地站了起来。
“我没做什么。”我摊了摊手,“我只是告诉他们,你会有今天,他们也有一份功劳。谁让他们花着你贪来的钱,还心安理得呢?”
“林晚!你不是人!”他嘶吼着,眼珠子都红了。
“我不是人?陈峰,你看看你自己,你现在又是什么?”
我站起身,准备结束这场会面。
在转身的瞬间,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来。
“陈峰,我们做个交易吧。”
他警惕地看着我。
“什么交易?”
“你主动跟律师说,自愿放弃所有财产,净身出户。作为交换,我可以考虑,在你爸妈需要的时候,给他们一点‘生活费’。”
“你做梦!”
“是不是做梦,你自己掂量。”我留给他一个冰冷的背影,“你的刑期不会短,你爸妈年纪也大了,总有需要用钱的地方。你也不希望他们晚景凄凉吧?”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知道,他会答应的。
他虽然自私自利,但对他父母,还有一丝孝心。
而我,恰好就抓住了他这唯一的软肋。
果然,没过几天,我的律师就接到了他律师的电话。
陈峰,同意净身出户。
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想不通,陈峰为什么会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
只有我知道,他不是愚蠢。
他是被我逼到了绝境。
他宁愿一无所有,也不想让我这个“毒妇”,得到他的一分一毫。
他以为,他赢了。
他以为,他用这种方式,报复了我。
他不知道,他正一步步,走进我为他设下的圈套。
离婚手续办得异常顺利。
我拿到了那张盖着钢印的离婚证,感觉像拿到了一张通往新生的船票。
宣判那天,我没有去。
我只是在新闻里,看到了那个结果。
陈峰,因贪污受贿罪,数额特别巨大,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十五年。
他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六十岁了。
人生最好的年华,都将在铁窗里度过。
我关掉电视,没有想象中的大仇得报的快感。
心里空落落的。
像一场烧了十年的大火,终于熄灭了,只留下一地灰烬。
我该走了。
我订了最早一班飞往南方的机票。
离开之前,我最后一次去了那个老房子。
我没有带箱子,只背了一个巨大的登山包。
我把暗格里所有的钱和金条,都塞进了包里。
很沉。
压得我几乎直不起腰。
我背着这个包,一步一步,走下那栋破旧的楼。
就像背着我沉重的过去。
在机场,我给我的律师,打了个电话。
“王律师,谢谢你。”
“林女士,你真的想好了吗?这笔钱……”
“我想好了。”我打断他,“这笔钱,我会以匿名的形式,捐给需要帮助的人。至于陈峰的父母,我会另外给他们一笔钱,足够他们安度晚年。”
这是我唯一能为那个死去的少年,做的最后一件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
“林女士,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
挂了电话,我登上了飞机。
飞机起飞的瞬间,我看着窗外越来越小的城市,眼泪终于决堤。
再见了,陈峰。
再见了,我荒唐的十年。
我以为,我的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我将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我全新的生活。
但命运,似乎总喜欢开一些意想不到的玩笑。
半年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陈峰的律师打来的。
他说,陈峰在狱中,想要见我一面。
他说,有一样东西,他必须亲手交给我。
我本来想拒绝。
我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但律师的语气很奇怪,他说:“林女士,我建议你还是来一趟。这对你,对他,都很重要。”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答应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
是好奇?还是……残存的一丝不忍?
我再次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城市。
再次坐在了那个冰冷的会见室里。
半年不见,陈峰更老了。
头发白了一半,眼神也变得浑浊。
他看到我,没有了上次的愤怒,只是平静地看着我。
那是一种死寂的平静。
“你来了。”他说。
“你找我有什么事?”我问。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在了玻璃窗前。
那是一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纸已经泛黄,边缘也有些磨损。
“这是什么?”我问。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狱警把那张纸递了过来。
我展开纸。
上面是陈峰的字迹,龙飞凤舞,一如既往地张扬。
是一份财产赠与协议。
协议上写着,他,陈峰,自愿将他名下的一处房产,无偿赠与前妻,林晚。
房产的地址,赫然就是那个藏钱的老房子。
落款日期,是我们离婚的前一天。
我的手,开始发抖。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看着我,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套房子,现在是你的了。从法律上来说,那房子里的一切,也都属于你。”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他反问,“知道你去过那里?还是知道你拿走了那些钱?”
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林晚啊林晚,”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们做了十年夫妻,你以为我真的不了解你吗?”
“你举报我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你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容忍我的背叛?你不是为了钱,你是为了报复。”
“你想要我一无所有,身败名裂。所以,你会去找我藏起来的那些东西。”
“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能找到。”
他说得很慢,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我签这份协议,就是想看看,你到底会怎么做。”
“如果你真的贪婪,把钱和房子都据为己有,那就算我陈峰瞎了眼,爱错了人。”
“但如果你……”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如果你像现在这样,把钱捐出去,只为求一个心安理得的解脱……那只能说明,我陈峰,混蛋到了家,亲手毁了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哽咽着问。
“为什么?”他自嘲地笑了笑,“大概是……最后的赎罪吧。”
“林晚,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刚结婚那会儿,我是真的想让你过上好日子。我想给你买大房子,买漂亮衣服,想让所有人都羡慕你。”
“可是后来,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权力,金钱,那些东西太诱人了。我陷进去了,拔不出来。”
“我开始变得不像我自己。我开始嫌弃你,嫌弃我们那个小家,嫌弃我们曾经的贫穷。”
“我忘了,那些贫穷的日子,才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他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泪。
“那天你砸了那个金蟾,我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我被带走的时候,看着你平静的脸,我心里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终于,结束了。”
“林晚,我对不起你。这十五年,是我活该。”
“你走吧,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忘了我。”
“忘了这一切。”
他站起身,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被狱警带走了。
我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铁门之后。
手里那张泛黄的协议,被我捏得死死的。
我走出看守所,外面阳光刺眼。
我站在马路边,看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的荒唐。
我以为我赢了。
我以为我用最决绝的方式,报复了他,也解脱了自己。
可到头来,我才发现,我只是一个自作聪明的小丑。
他早就看穿了我的一切。
他用他最后的方式,给了我最彻底的自由,和最沉重的枷锁。
那笔钱,我最终还是捐了出去。
以我和他的名义。
那个老房子,我没有卖。
我把它重新装修了一下,换上了新的家具。
但那个被挖空的暗格,我留着。
有时候,我会在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坐上一整天。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搬进这里的场景。
他背着我,一口气爬上六楼,累得气喘吁吁,却笑得像个傻子。
他说:“小晚,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我想起我们在这里度过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那些争吵,那些欢笑,那些拥抱,那些泪水。
一切都还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不知道,十五年后,他从那扇铁门里走出来时,会是什么样子。
我也不知道,到那个时候,我还会不会在这里等他。
我只知道,我和陈峰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它以一种我从未想过的方式,开始了新的篇章。
一个关于等待,关于救赎,也关于……爱的篇章。
是的,爱。
即使被背叛,被伤害,被摧毁。
那份最初的爱,原来一直都埋在废墟底下。
像那把生了锈的钥匙,像那个藏在暗格里的秘密。
等待着被重新发现,重新擦亮。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但我决定,留下来。
在这座埋葬了我青春,也给了我新生的城市里。
守着这间房子,守着这段回忆。
等待一个,未知的结局。
我开了一家小小的书店,就在那个老小区的街角。
书店的名字,叫“拾光”。
拾起那些,被遗忘的时光。
店里生意不好不坏,勉强糊口。
来的大多是附近的街坊和学生。
他们不知道我的过去,只当我是个有些故事的,安静的女老板。
我喜欢这种感觉。
平淡,真实。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夏秋冬,周而复始。
我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在深夜里,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
我不再去想陈峰,也不再去想那些过去的事。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我的小书店里。
我开始在网上写一些读书笔记,分享一些自己的感悟。
没想到,居然吸引了不少粉丝。
我的生活,似乎正在朝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有一天,店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我的前婆婆。
她老了很多,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
她站在书店门口,怯生生地看着我,不敢进来。
我愣了一下,还是走了出去。
“您……有什么事吗?”
她看着我,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小晚……你爸他……快不行了。”
我跟着她去了医院。
我那个曾经在我家门口踹门叫骂的公公,如今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
看到我,他浑浊的眼睛里,居然流下了一滴泪。
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婆婆在一旁哭着说:“他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这些年,是我们……是我们对不起你……”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所有的恨,所有的怨,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他们也是可怜人。
被自己唯一的儿子,拖进了命运的泥潭。
我在医院陪了他们一夜。
第二天凌晨,公公走了。
走得很安详。
我帮着婆婆,处理了公公的后事。
出殡那天,婆婆拉着我的手,把一个存折塞给我。
“小晚,这是你之前给我们的钱,我们没动。你公公说,这钱我们不能要,我们没脸要。”
“你是个好孩子,是阿峰……是阿峰他没福气。”
我没有收。
我告诉她,这钱是陈峰留给他们的。
她愣住了,随即嚎啕大哭。
送走婆婆,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
我突然很想去看看陈峰。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
也许,是想把公公去世的消息告诉他。
也许,只是单纯地,想看看他。
我再次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
还是那个会见室,还是那层厚厚的玻璃。
我把公公去世的消息告诉了他。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声音沙哑。
“林晚,谢谢你。”
我摇了摇头。
“你不用谢我。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我们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也不知道。
我们就那么隔着玻璃,静静地看着对方。
仿佛要把对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临走的时候,他突然叫住我。
“林晚。”
“嗯?”
“等我。”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我平静的心湖,激起千层浪。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看着他,然后转身,快步离开。
我怕我再多待一秒,眼泪就会掉下来。
我一路跑回书店,关上门,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等我。
他在叫我等他。
我该等吗?
我配等吗?
十五年。
人生有多少个十五年?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那天起,我的心,乱了。
我开始频繁地失眠。
一闭上眼,就是陈峰的脸。
少年时的,青年时的,中年的,老年的。
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一遍遍地过。
我开始给他写信。
在信里,我告诉他书店的日常,告诉他今天天气怎么样,告诉他我读了一本什么有趣的书。
我从不提过去,也不提未来。
就好像,我们是一对分隔两地的,普通朋友。
他也会给我回信。
他的信很短,总是寥寥几句。
说他在里面参加了劳动,学了门手艺,说他一切都好,让我不要挂念。
我们的通信,成了我生活中,唯一的秘密。
也是我唯一的慰藉。
时间就在这一来一回的信件中,悄悄流逝。
一年,两年,三年……
我书店的生意越来越好,甚至开了分店。
我成了别人口中,那个独立、优雅、成功的林老板。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一直被困在原地。
困在那间小小的会见室里,困在他那句“等我”里。
我不知道我在等什么。
等一个结果?
还是等一个,未知的可能?
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举报他。
如果当初,我选择和他一起,沉沦在那片欲望的泥潭里。
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我们会拥有更多的钱,更大的房子,更光鲜的生活。
但我们,也会失去更多。
比如,良心,比如,安宁,比如,爱。
我庆幸我做了当初的选择。
虽然痛苦,虽然决绝。
但至少,我保住了我自己。
也保住了,我们之间,那份早已被蒙尘的,最初的爱。
十四年了。
距离他出狱,还有最后一年。
我的心,开始变得焦灼。
我既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又害怕着那一天的到来。
我不知道,当他真的站在我面前时,我们该如何面对彼此。
我们之间,隔着十四年的光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不,我们回不去了。
那我们,又能走向何方?
我没有答案。
我只能等。
等着命运,给我最后的宣判。
在他出狱的前一天,我关了书店。
我回到了那个老房子。
我打扫了房间,换上了新的床单。
然后,我走进厨房,系上围裙。
就像十四年前,我离开时那样。
我做了一桌子菜。
都是他爱吃的。
红烧肉,糖醋排骨,清蒸鲈鱼。
我开了一瓶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然后,我坐在餐桌前,静静地等待。
等待那个,我爱过,恨过,也等了十四年的男人。
窗外,夜色渐浓。
万家灯火,一盏一盏地亮起。
我知道,我的故事,即将迎来它真正的结局。
无论结局是好是坏。
我都,坦然接受。
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无怨,也无悔。
来源:温柔叶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