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的工作,是给一帮根本不懂审美的人做他们想象中的“高级”设计。
我叫张伟,一个名字扔进人堆里,能砸到三个半的那种。
一半是因为可能还有个叫张伟的姑娘。
我的工作,是给一帮根本不懂审美的人做他们想象中的“高级”设计。
说白了,就是个P图的。
每天上班,我的主要情绪是三种:麻木,愤怒,以及想死。
今天,这三种情绪在我看到老板老李发来的新需求时,达到了完美的融合。
“张伟,这个logo,要大气!但是呢,也要有点内涵。颜色用五彩斑斓的黑,你懂我意思吧?”
我懂。
我懂你妈个头。
我捏着鼠标,手腕上那块用了五年的廉价电子表硌得我生疼。
屏幕上,那个被改了十七遍的logo像一坨无法名状的排泄物,静静地嘲笑着我仅存的理智。
“收到,李总。”
我打出这三个字,感觉像是用指甲在玻璃上划出来的。
下午两点,办公室里最困顿的时候,保洁的王阿姨推着车进来收垃圾。
她走到我工位旁,看到我脚边的废纸篓满了,便弯下腰去拎那个沉甸甸的塑料袋。
袋子边缘有点破,王阿姨的手指被划了一下,她“哎哟”了一声。
我下意识地伸手扶了她一把,手掌结结实实地碰到了她的手肘。
“没事吧王阿姨?”
“没事没事,小伙子,谢谢你。”她冲我笑了笑,露出被岁月和劣质烟草熏黄的牙。
她走后,我坐回椅子上,盯着屏幕上那坨“五彩斑斓的黑”,绝望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
我闭上眼,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突然,一个极其清晰、极其陌生的念头冒了出来。
“用84消毒液兑水,1:50的比例,喷在抹布上,擦这种亚克力板上的油性笔痕迹,一擦就掉,还不伤表面。”
我猛地睁开眼。
什么玩意儿?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我环顾四周,办公室里的人都在午睡或者摸鱼,安静得只剩下空调的嗡嗡声。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刚才,我碰了王阿姨。
一种荒诞到让我头皮发麻的猜想,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破土而出。
不会吧?
我站起来,走到茶水间。
茶水间的洗手台上,不知道哪个缺德玩意儿用马克笔画了个王八。
我鬼使神差地四处看了看,角落里果然放着一瓶保洁用的84消毒液。
我拧开盖子,倒了一点在纸巾上,手都在抖。
然后,我对着那个王八,轻轻一擦。
王八没了。
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留下一圈淡淡的水渍,和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我站在原地,心脏“咚咚咚”地擂着我的肋骨,像要破膛而出。
我不是在做梦。
我真的……复制了王阿姨的清洁技巧?
就因为碰了她一下?
这他妈是什么超能力?家政侠?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工位,一屁股坐下。
旁边的程序员小刘正戴着耳机,十指如飞,屏幕上全是花花绿绿的代码,看得我眼晕。
他突然烦躁地“啧”了一声,摘下耳机,挠着他那日渐稀疏的头顶。
“操,这个bug怎么回事,逻辑上说不通啊……”
他自言自语着,端起杯子去接水。
路过我身边时,他的胳膊不小心蹭到了我的肩膀。
“不好意思啊伟哥。”
“没事。”
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然后,就在他走开的那一瞬间。
我的脑子里,仿佛被人硬生生塞进了一整套《Python从入门到精通》。
不,比那还要高级。
我看着小刘屏幕上那段让他抓狂的代码,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浮现在脑海:
“第三十七行的变量‘user_id’在传入异步函数前没有做类型校验,高并发请求时,有极低概率会因为数据类型不匹配导致线程阻塞,从而引发整个队列的雪崩式延迟。”
我他妈……
我甚至不知道“异步函数”和“线程阻塞”是什么鬼东西。
但我的手指,我的大脑,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告诉我那个解决方案。
我几乎是颤抖着,在自己的聊天框里,打出了一行字。
“小刘,你看看是不是user_id那里没做类型校验?”
我没敢直接说,怕被当成。
几秒钟后,小刘的位置上传来一声怪叫。
“!还真是!!我查了一上午了!伟哥你牛逼啊!你还懂这个?”
他像看神仙一样看着我。
我僵硬地笑了笑,推了推根本不存在的眼镜。
“瞎猜的,以前好像在哪儿看过类似的问题。”
我撒了个谎,心脏跳得快要爆炸。
是真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能复制别人的能力。
只要,有肢体接触。
那一刻,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看着对面写字楼里无数个像我一样麻木的格子间。
我第一次觉得,这个操蛋的世界,好像……也不是那么无药可救。
下班的时候,老李又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他指着我下午提交的第十八版logo,眉头拧成了个川字。
“小张啊,还是不对。”
“感觉,还是差了点意思。”
他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你要理解,我们客户要的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很贵,但又不能显得我们很俗的感觉。你明白吗?那种低调的奢华,那种……”
他还在喋喋不休。
但我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他说什么了。
就在他手掌拍上我肩膀的那一刻。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了上来。
我突然理解了什么叫“甲方思维”。
我脑子里瞬间冒出了至少十几个形容词:
“不够抓人。”
“记忆点不强。”
“没有视觉冲击力。”
“品牌调性不突出。”
“能不能再大气一点?”
这些话,这些我平时最恨听到的屁话,此刻在我脑子里却显得那么的理所当然,那么的顺理成章。
我甚至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指着屏幕上的logo,痛心疾首地对自己说:
“小张啊,你这个设计,根本没有领会到精神嘛!”
操。
这能力还有污染精神的副作用?
我强忍着骂人的冲动,也学着老李的样子,一脸沉痛和惋entrecôte。
“李总,您说得对。”
“是我肤浅了。”
“我回去再好好领会一下精神,争取明天给您一个脱胎换骨的方案。”
老李愣住了。
他可能从来没见过我这么“上道”。
他满意地点点头,手从我肩膀上拿开了。
那一瞬间,那些“甲方思维”瞬间烟消云散。
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赶紧滚蛋。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公司。
走在下班的地铁里,我被挤得像一块压缩饼干。
周围是汗味、香水味、韭菜包子味混合在一起的奇特气息。
我小心翼翼地缩着身体,像个刺猬一样,生怕碰到任何人。
我现在看每一个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们不再是模糊的背景板。
他们是一个个行走的“技能包”。
那个在打瞌睡的大叔,他可能是个八级钳工。
那个在刷手机的女孩,她可能是个顶尖的烘焙师。
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他可能是个辩护从无败绩的律师。
我只要碰他们一下……
我就能成为他们。
这个念头让我既兴奋,又恐惧。
我成了一个贼。
一个可以偷走别人最宝贵的东西——他们用汗水、时间和生命换来的技能——的贼。
而且,是神不知鬼不觉的那种。
回到我那个租来的,只有十几平米的小单间。
我扔下包,把自己摔在床上。
天花板的墙皮有点剥落,像一张张嘲笑我的嘴。
我拿出手机,点开银行App。
余额:2357.48。
下个月房租,2200。
我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很久。
去他妈的愧疚感。
去他妈的道德挣扎。
老子受够了。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眼里冒着火。
这个世界已经这么操蛋了,给我一个金手指,我他妈要是还把自己活成一个怂逼,那简直天理难容。
我打开电脑,开始疯狂地搜索。
“本市最有名的股票操盘手是谁?”
“顶级外科医生的讲座在哪里?”
“哪里能接触到最厉害的拳击手?”
我不再是那个等着被生活强奸的张伟了。
从今天起,我要把生活按在地上,狠狠地办了它。
我的第一个目标,是钱。
简单,直接,能解决我99%的烦恼。
我花了两天时间,查到了一个叫“赵德龙”的人。
外号“赵疯子”,私募圈的传奇人物,以操作风格激进、判断精准闻名。
据说这人有个习惯,每周三下午都会去城南一家叫“静心茶舍”的地方喝茶。
周三,我请了半天假。
我换上了自己最贵的一套衣服,那是我为了参加前女友婚礼买的,花了800块,肉疼了我三个月。
我走进茶舍,心里紧张得像揣了只兔子。
茶舍里很安静,古色古香的。
我一眼就看到了赵德龙。
他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中式褂子,戴着串佛珠,正在闭目养神。
跟我想象中那种脑满肠肥的油腻形象完全不同。
他看起来更像个道士。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机会只有一次。
我走到他桌边,假装脚下一滑。
“哎哟!”
我惊呼一声,身体顺势往前一倾,手“不经意”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对不起对不起!先生,您没事吧?”
我一边道歉,一边飞快地缩回手。
赵德龙睁开眼,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没说话。
但我已经没空管他了。
就在我的手掌接触到他肩膀的那一刻。
我的脑子,炸了。
K线图、布林带、MACD、道琼斯指数、纳斯达克、原油期货、地缘政治风险……
无数的数据、图表、信息流像海啸一样冲进我的大脑。
我感觉我的脑子变成了一台超级计算机,全世界的金融市场都在我眼前以毫秒为单位进行着推演。
我看到了未来三天,不,未来一周的股市走向。
哪只股票会涨停,哪只股票会暴跌,哪个板块会成为新的风口……
一切都清晰得如同掌纹。
“滚。”
赵德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嘞!”
我点头哈腰,屁颠屁颠地溜了。
我能感觉到他那冰冷的目光一直钉在我背上。
但我不在乎。
我像一个偷到了传国玉玺的贼,冲出茶舍,一头扎进最近的网吧。
我把我所有的积蓄,2357.48元,全部投进了一只我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的垃圾股。
然后,我开始了我人生中最漫长,也最刺激的等待。
接下来的三天,我活得像个精神病人。
我请了病假,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什么也不干,就死死地盯着手机上的股票App。
那条红绿相间的曲线,每一次跳动,都牵动着我的心脏。
第一天,开盘,我买的那只股票直接涨停。
我的资产,变成了2593.22元。
我激动得差点把手机扔了。
第二天,继续涨停。
资产,2852.54元。
第三天,高开,然后一路飙升,再次封上涨停板。
资产,3137.79元。
我看着那个数字,笑了。
然后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太慢了。
我这点本金,就算天天涨停,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财务自由?
我脑子里属于赵德龙的那部分“知识”在疯狂叫嚣。
风险!杠杆!期货!
这才是真正来钱快的东西!
我被那个疯狂的念头蛊惑了。
我开始研究怎么开通期货账户,怎么加杠杆。
赵德龙的能力,不仅仅是精准的判断,更是一种对风险的极致渴望,一种把赌博当呼吸的本能。
这种本能正在侵蚀我。
我变得越来越大胆,越来越激进。
我用信用卡套现,去各种小贷App上借钱,凑了五万块钱,全部投进了原油期货。
十倍杠含。
我赌一个小时后,国际油价会因为一个中东国家突发的小规模冲突而暴涨。
那个小时,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我盯着屏幕上的数字,眼睛都不敢眨。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清晰可闻。
然后,时间到了。
屏幕上的数字,从绿色,猛地变成了刺眼的红色。
暴涨!
我的账户余额,在那一瞬间,从五万,变成了五十万。
我瘫在椅子上,浑身都被汗湿透了,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但我笑了。
我成功了。
我用一个星期,赚到了我上班十年都赚不到的钱。
我辞职了。
辞职那天,我走进老李的办公室,把他叫我改了十八遍的logo文件直接拖进了回收站,永久删除。
老李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张伟,你疯了?!”
我笑了笑,把辞职信拍在他桌上。
“李总,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我学着他以前拍我肩膀的样子,也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后别再搞什么五彩斑斓的黑了,挺的。”
说完,我在他即将喷火的目光中,潇洒地转身离去。
爽。
有了钱,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那个鸽子笼一样的出租屋里搬了出来。
我在市中心租了一套高档公寓,两百多平,落地窗,能俯瞰半个城市的夜景。
我买了一堆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换了最新款的手机和电脑。
我每天的生活,就是研究金融市场,动动手指,看着账户里的数字不断往上涨。
一百万。
五百万。
一千万。
钱对我来说,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意义的数字。
我开始感到空虚。
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空虚。
就像一个被吹得太大的气球,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空无一物。
赵德龙的能力在慢慢消退。
我对那些K线图的感觉越来越模糊,那种掌控一切的自信也在流失。
我知道,我需要“充电”了。
但这次,我不想再去找赵德龙。
我怕他。
我怕他那种疯狂的赌徒人格,会彻底吞噬掉我。
我想要点别的。
一天晚上,我在电视上看到一个拳击比赛的直播。
一个年轻的拳手,被对手打得节节败退,满脸是血。
但他的眼神,像狼一样,凶狠,坚定。
在最后一个回合,他抓住对手的一个破绽,一记上勾拳,直接KO了对手。
全场欢呼。
他站在拳台中央,举起双臂,像个战神。
屏幕下方打出他的名字:
“黑狼”——周峰。
我看着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新的念头。
如果我能拥有那样的力量……
那种能把一切都轰碎的力量……
我花钱找了私家侦探,查到了周峰所在的拳馆。
我办了张会员卡,每天都去那里晃悠。
周峰很高冷,基本不跟人说话,训练起来像个疯子。
我找了好几次机会,想跟他“不经意”地接触一下,都失败了。
他像一头警惕的野兽,方圆一米之内,生人勿进。
最后,我心一横,用了个最笨的办法。
我在他训练结束,去更衣室的路上,直接撞了上去。
“砰”的一声。
我感觉自己像是撞在了一堵墙上。
我被弹开,一屁股摔在地上。
而他,纹丝不动。
“你他妈没长眼啊?”
他低下头,眼神冰冷,带着一股浓烈的煞气。
我顾不上屁股的剧痛,也顾不上他的眼神。
因为就在撞上他的那一刻。
一股爆炸性的力量,从我的身体深处涌了出来。
我的肌肉在瞬间绷紧,每一根纤维都充满了力量。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个关节,每一块骨骼。
我的呼吸变得深沉而有力。
我的大脑里,被灌入了无数的格斗技巧。
直拳,摆拳,勾拳,闪避,格挡,步伐……
我甚至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他的重心偏左,他的右肩因为旧伤,出拳速度会慢0.1秒。
我只要起身,一个侧踹踢向他的支撑腿,再接一个左摆拳攻击他的下巴,就能在三秒内放倒他。
我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太可怕了。
这种暴力,这种纯粹的破坏欲。
“对不起,对不起!”
我从地上爬起来,连连道歉,然后落荒而逃。
我冲进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我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以前那种麻木和颓唐。
变得……很有攻击性。
我抬起手,对着墙壁,轻轻挥了一拳。
我甚至没用什么力。
“砰!”
一声闷响。
墙上的瓷砖,裂成了蜘蛛网。
我看着自己的拳头,毫发无伤。
我……变得这么强了?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一会儿感觉自己是股神,一会儿感觉自己是拳王。
赵德龙的贪婪和周峰的暴戾,在我身体里冲撞,撕扯。
我感觉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我开始害怕跟人接触。
我把自己关在那个豪华的公寓里,像个囚徒。
我不敢出门,不敢见人。
因为我不知道下一次,我会从别人身上,复制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一个骗子的谎言?
一个杀人犯的记忆?
一个抑郁症患者的绝望?
我的能力,不是恩赐。
是个诅咒。
它在把我变成一个由无数碎片拼接而成的怪物。
我拥有了一切。
也失去了一切。
我失去了我自己。
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月。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我妈打来的。
“小伟啊,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我妈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还带着哭腔。
“你爸他……住院了。”
我爸,一个老实巴交的木匠,在我印象里,身体一直很好。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怎么了。
“脑子里……长了个东西,医生说位置不好,手术风险很大。”
我脑子“嗡”的一声。
我立刻订了最早一班的高铁,赶回了老家。
在医院里,我见到了我爸的主治医生,一个叫林国栋的教授。
他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戴着眼镜,一脸的严肃和疲惫。
他拿着我爸的CT片,给我讲解病情。
“肿瘤的位置非常刁钻,紧挨着脑干和几条主要的神经血管。手术的难度极高,成功率……说实话,不超过三成。”
“而且,就算手术成功,也很有可能留下严重的后遗症,比如偏瘫,失语……”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心上。
我妈在一旁,已经哭成了泪人。
我看着病床上昏睡的父亲,他苍老了很多,头发白了大半,脸上布满了皱纹。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问林教授:“您是这方面最好的专家了吗?”
林教授叹了口气:“在国内,我不敢说最好,但经验比我更丰富的,确实不多了。”
他的话里,有一种心有余而而力不足的无奈。
我看着他,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心里不可抑制地生长起来。
如果……
如果我能拥有他的技术呢?
拥有他几十年的临床经验,和他那双拿手术刀的手?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我必须救我爸。
不惜一切代价。
我开始想办法接近林教授。
但他太忙了。
不是在开会,就是在查房,要不就是在手术室。
我根本找不到和他独处并“不经意”接触的机会。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爸的状况越来越差。
我心急如焚。
最后,我决定铤而走险。
我查到林教授每天下班后,都会一个人去医院后面的小花园里走一走。
那天傍晚,我等在了花园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林教授果然来了。
他一个人,慢慢地走在石子路上,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迎了上去。
“林教授!”
我叫住他。
他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
“你是……张先生?”
“是的,”我走到他面前,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想再跟您聊聊我父亲的病情。”
我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想要去握他的手,表示感谢。
这是一个很自然的动作。
但就在我的指尖即将碰到他的那一刻。
他突然像被蝎子蜇了一下似的,猛地把手缩了回去。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警惕,甚至带着一丝恐惧。
“你……你想干什么?”
我愣住了。
他的反应,太奇怪了。
我的手僵在半空中,尴尬得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我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张伟先生,我们能谈谈吗?”
我猛地回头。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身后。
他看起来三十多岁,面无表情,眼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我见过他。
在我从“静心茶舍”出来那天。
在我去拳馆找周峰那天。
他都出现过。
像个影子。
我心脏猛地一缩。
他不是普通人。
林教授看到这个男人,似乎松了一口气。
他对男人点了点头,然后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转身快步离开了。
花园里,只剩下我和这个黑风衣男人。
“你是谁?”我沉声问道。
我暗暗戒备,身体已经不自觉地摆出了周峰的格斗姿势。
男人似乎没看到我的小动作,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在我面前亮了一下。
我没看清上面的字,只看到了一个金色的龙形徽章。
“我们是谁不重要,”男人收起证件,淡淡地说,“重要的是,我们知道你是什么。”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这种人,我们称之为‘拓印者’。”
“通过肢体接触,复制他人的技能、知识,甚至……人格。”
“张伟,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子弹,击碎了我最后的侥幸。
他们知道。
他们什么都知道。
“赵德龙的贪婪,周峰的暴戾……你驾驭得还习惯吗?”男人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像是在嘲笑。
我浑身冰冷。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小丑。
“你想怎么样?”我咬着牙问。
“给你一个选择。”
男人说。
“第一,跟我们走。我们会教你如何控制和使用你的能力,你将为国家效力,成为一把看不见的利剑。当然,你也要接受最严格的监管。”
“第二,”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我们会‘清洗’掉你的能力,让你变回那个普通的P图员张伟。你将忘记这一切,回到你原来的生活。”
我愣住了。
为国家效力?还是变回普通人?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
“我选第三个。”
男人眉头一挑。
“我救我爸。之后,我跟你们走。”我说。
我指了指医院大楼的方向。
“我要林国栋教授的能力,我要亲手做这个手术。”
男人沉默了。
他看着我,眼神深邃,似乎想看穿我的灵魂。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拓印知识和技能,是有代价的。你拓印得越深,被‘污染’得就越严重。”
“林国栋,今年五十八岁。他有三十多年的高强度手术经验,他的颈椎和腰椎都有严重的劳损,他的右手因为常年握手术刀,有轻微的神经性震颤。”
“你拓印他的手术技巧,就会把这些‘代价’一并拓印过来。”
“手术台上,你的手会抖。你明白吗?”
我的心,沉了下去。
手会抖。
一个外科医生的手,怎么能抖?
“不仅如此,”男人继续说,“你还会拓印到他的疲惫,他的焦虑,他面对失败病例时的无力感,他对于生命的敬畏和恐惧。”
“这些东西,会像病毒一样,侵入你的精神世界。”
“你确定,你承受得住?”
我沉默了。
我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曾经因为敲键盘而酸痛,曾经因为打游戏而灵活,曾经因为赚钱而颤抖,曾经因为愤怒而握紧。
现在,它要去拿手术刀,去一个人的大脑里,切除一个肿瘤。
而它,会发抖。
我抬起头,看着那个男人。
“我别无选择。”
男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明天上午九点,林教授会去病房看望你父亲。我们会安排好。”
说完,他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我一个人在花园里站了很久。
晚风很凉,吹得我有些清醒。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赵德龙,周峰,林国栋……
这些人,都是各个领域的顶尖人物。
他们身边,或许一直都有“人”在保护,或者说,在监视。
防止像我这样的“拓印者”出现。
我的一举一动,或许从一开始,就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掉进了蜘蛛网的苍蝇。
第二天上午,我守在父亲的病床前。
九点整,病房门被推开。
林国栋教授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那个黑风衣男人。
男人冲我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林教授走到病床前,开始检查我父亲的情况。
他一边检查,一边跟我妈说话,交代着注意事项。
我站在他身后,心脏狂跳。
机会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装作一个踉跄,手“不小心”地扶在了林教授的背上。
就是现在!
那一瞬间,我感觉我的大脑像一个被格式化的硬盘,然后被强行灌入了海量的数据。
解剖学,神经学,病理学……
无数的医学知识,无数台手术的影像,无数个日夜的研究和挣扎……
林国toujours教授三十多年的从医生涯,像一部快进的电影,在我脑海中飞速闪过。
我看到了他第一次拿起手术刀时的紧张。
我看到了他成功完成第一台高难度手术时的喜悦。
我看到了他面对手术失败,无法挽救病人生命时的痛苦和自责。
我感受到了他常年伏案工作导致的颈椎刺痛。
我感受到了他因为精神高度紧张而引发的偏头痛。
我还感受到了……他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那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
颤抖。
这一切,都在一秒钟之内完成。
我飞快地收回手。
林教授身体一僵,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极其复杂。
有愤怒,有无奈,还有一丝……怜悯?
他没说什么,继续交代了几句,就和黑风衣男人一起离开了。
他们走后,我妈拉着我的手,担忧地问:“小伟,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没休息好?”
我摇了摇头,说不出话。
我抬起我的右手。
在我的意志之外,我的食指,在以一个极高的频率,微微地颤动着。
我成了林国toujours。
也成了他所有病痛和挣扎的集合体。
我跟医院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
我要亲自给我爸做手术。
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
我妈哭着求我不要乱来。
医院的领导把我当成一个因为家属病重而精神失常的可怜人。
但最后,他们都同意了。
因为那个黑风衣男人出面了。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他让医院为我开了绿灯,甚至让林国栋教授来给我当助手。
手术那天,我穿上了绿色的手术服,戴上了口罩和手套。
当我走进手术室的那一刻,我无比地冷静。
这里的一切,我都无比熟悉。
无影灯,监护仪,手术刀,止血钳……
它们就像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爸被推了进来,麻醉师开始工作。
我走到手术台前,看着我爸苍白的脸。
“爸,别怕,我带你回家。”
我在心里默念。
林国toujours教授站在我对面,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审视。
“准备好了吗?”他问。
我点了点头。
我伸出我的右手。
那该死的颤抖,又开始了。
虽然很轻微,但在需要绝对精准的开颅手术中,这足以致命。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
我脑海里,开始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黑狼”——周峰。
那个在拳台上,用意志战胜身体极限的男人。
我需要他的专注,他的冷静,他那种钢铁般的意志力。
我将周峰的“精神”,覆盖在了林国toujours的“技术”之上。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操作。
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在我的大脑里冲撞,像两头搏斗的野兽。
我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仿佛要裂开。
但我强行把它们糅合在了一起。
我再次睁开眼时,我的眼神,变得像周峰一样,冷静而锐利。
我手中的颤抖……
停止了。
我稳稳地拿起手术刀。
“刀。”
我吐出一个字。
手术,开始。
那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十二个小时。
我的大脑,就像一台超频运行的CPU,疯狂地处理着信息。
林国toujours的经验在引导我。
周峰的意志在支撑我。
而赵德龙的赌徒心态,让我在每一个关键选择上,都敢于下注。
切开头皮,钻开颅骨,分离脑组织……
每一步,都像在悬崖上走钢丝。
肿瘤的位置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它像一棵邪恶的树,根须缠绕着无数纤细的神经和血管。
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汗水湿透了我的手术服。
我的颈椎和腰椎,像断了一样疼。
我的精神,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医生,一个拳手,一个赌徒。
他们在我脑子里吵架,打架,互相撕扯。
我才是那个真正的战场。
终于,在第十一个小时,我成功地将那颗肿瘤,完整地剥离了下来。
当我用镊子把它夹出来,放进托盘里的那一刻。
整个手术室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听到监护仪传来平稳的“滴滴”声。
我爸的生命体征,稳定。
我成功了。
我做到了。
我绷紧的神经,在那一瞬间,彻底断了。
我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失去意识前,我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林国toujours教授那张写满了震惊和复杂的脸。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我又变回了那个P图的张伟。
我坐在格子间里,对着电脑,老李在我身后指指点点。
“小张啊,这个logo,要大气……”
我感觉很累,很烦躁。
但我没有反抗。
我麻木地移动着鼠标,一遍又一遍地修改着那个丑陋的logo。
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就这样吧。
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至少,不用再害怕,不用再挣扎。
当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很暖。
我妈趴在床边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痕。
我动了动手指。
没有颤抖。
我试着回忆那些复杂的医学知识,那些K线图,那些格斗技巧……
脑子里,一片空白。
它们都消失了。
像被橡皮擦擦掉了一样。
我……变回了普通人?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
黑风衣男人走了进来。
他拉了张椅子,在我床边坐下。
“你父亲的手术很成功,恢复得很好。再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他说。
“谢谢。”我由衷地说。
“是你自己救了他。”
他看着我,说:“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们对你进行了‘清洗’。你现在,已经没有拓印能力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说不清楚是失落,还是解脱。
也许,两者都有。
“那些被你拓印过的人,他们的记忆和人格碎片,也一并被清除了。你不用担心后遗症。”
“赵德龙还是那个赵疯子,周峰还是那个黑狼,林教授也还是那个林教授。”
“而你,还是张伟。”
我沉默了。
是啊,我还是张伟。
一个失业的,卡里可能还有点钱,但未来一片迷茫的张伟。
“我账户里的钱……”我忍不住问。
“那是你凭本事赚的,我们无权干涉。”男人说,“不过我建议你,低调一点。”
我苦笑了一下。
“我以后,该怎么办?”
“过你的生活。”男人站起身,“忘了这一切,好好陪着你的家人。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
“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你的设计天赋,我们没有清洗。”
“因为那是唯一一样……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愣在床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我自己的……东西?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好像又变回了它原来的样子。
普通,平凡,没有任何神奇的力量。
出院后,我带着父母回了老家。
我爸恢复得很好,虽然身体还有点虚弱,但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他又开始鼓捣他那些木工活了。
我妈每天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好吃的,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我用剩下的钱,在老家的小县城里,买了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
然后,我开了一家很小很小的工作室。
就叫,“张伟设计工作室”。
我不再追求什么“大气”,什么“高级”。
我开始给街口的包子铺设计菜单,给邻居家新开的理发店设计招牌,给小镇上的土特产设计包装……
我的收费很便宜,有时候甚至只是帮个忙。
我的设计,也谈不上多惊艳。
但很奇怪,每一个找我的人,都很满意。
他们说,我做的东西,看着亲切,舒服。
一天下午,我正在电脑前画一个logo。
我爸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到我身后。
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说:“小伟,你这个圆,画得不够圆。”
我愣了一下,回头看他。
他拿起一支铅笔,在一张废纸上,随手画了一个圆。
没有用任何工具。
就是一个完美的,找不出任何瑕疵的圆。
我看着那个圆,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爸是个老木匠。
他这辈子,都在跟木头、尺子、规矩打交道。
他的手,比圆规还准。
我看着他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突然笑了。
我好像,从来没有失去过什么。
有些东西,早就刻在了我的血脉里。
不需要去“拓印”。
它一直都在。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女孩。
她叫林悦,是我们县医院新来的护士。
很巧,她就是林国栋教授的侄女。
我们是在一次社区义诊上认识的。
那天我去做志愿者,帮忙维持秩序。
她忙前忙后,给老人量血压,发传单,耐心又温柔。
中途休息的时候,她不小心把水洒在了我身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她慌忙拿纸巾给我擦。
她的手,碰到了我的胳膊。
那一瞬间,我身体一僵,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
但……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突然冒出来的护理知识,没有瞬间掌握的打针技巧。
我只感觉到,她的手很温暖。
还有她脸上,那真诚又歉疚的表情,很可爱。
我看着她,笑了。
“没事。”我说。
那天之后,我们开始有了联系。
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聊各自的过去。
我没有告诉她我那段离奇的经历。
我只是告诉她,我以前在外面打工,后来觉得累了,就回家了。
她也没有多问。
她只是说:“回家好啊,我也觉得家里好。”
有一次,我们去逛夜市。
看到一个套圈的摊子,围了很多人。
老板把奖品摆得很远,几乎没人能套中。
我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毛绒玩具,突然手痒。
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画面。
周峰扔沙袋时对力量的精准控制。
赵德龙计算抛物线时的精密推演。
甚至,林国栋教授在手术中,对手腕角度的毫厘不差的把握……
那些被“清洗”掉的记忆碎片,似乎在这一刻,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融合在了一起。
我拿起一个圈,掂了掂。
然后,我看着那个最远的,最大的那个娃娃,手腕轻轻一抖。
竹圈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
“啪嗒。”
稳稳地套在了娃娃的脖子上。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
老板的脸都绿了。
林悦也惊讶地捂住了嘴。
我把那个比她人还大的娃娃递给她。
她抱着娃娃,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全是星星。
“张伟,你好厉害啊!”
我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发。
是啊。
我,张伟。
一个会P图,会画一个完美的圆,偶尔还能套中娃娃的普通人。
我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超人了。
但我觉得,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
人。
一个有血有肉,有爱人,有家人,有自己一份小事业的,活生生的人。
好。
来源:风过晨为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