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个把自己手机设置成从不锁屏的男人,要么是心里坦荡得像个圣人,要么是自信到觉得你根本没胆子看。
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照在我脸上。
像停尸房里那种,冷冰冰的,没什么人情味儿的光。
周诚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甚至还带着轻微的鼾声。
一个把自己手机设置成从不锁屏的男人,要么是心里坦荡得像个圣人,要么是自信到觉得你根本没胆子看。
我以前觉得,周诚是前者。
现在我明白了,他是后者。
或者说,他只是懒得防我。
毕竟,一个连给自己买瓶贵价面霜都要犹豫半个月的全职妈妈,能有什么威胁?
我点开了那个绿色的对话框。
手指在发抖。
不是冷的,是被气的。
那个熟悉的头像,一朵开得富贵逼人的牡丹花,是我婆婆。
我点开转账记录。
最新的一笔,就发生在三个小时前。
在我哄完孩子,精疲力尽地倒在床上,以为世界终于可以清静一会儿的时候。
金额是五千。
一个刺眼的,鲜红的,五千块。
备注写着:妈,先用着。
“先用着”。
说得多么轻巧。
好像这五千块是从大风里刮来的,不是从我们这个小家庭的牙缝里省出来的。
我笑了。
真的,气到极致,人是会笑的。
那笑声在喉咙里滚,又干又涩,像砂纸在磨。
我放下他的手机,轻手轻脚,像个做贼的。
可我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不是吗?
我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了银行APP。
那个我们俩共用的账户,每个月周诚的工资会打进来,然后由我负责家里的一切开销。
我负责买菜,买日用品,买儿子的尿不湿和奶粉。
我负责交水电燃气,物业费,还有他偶尔心血来潮要买的游戏皮肤。
上个月,我给儿子买的尿不湿,是在直播间蹲了半宿才抢到的骨折价。
我自己那件穿了三年的羽绒服,袖口都磨得发亮了,我没舍得换。
周诚说,等年终奖发了,给我买件好的。
我信了。
就像我当初信他说的,“你辞职在家带孩子,我保证不会让你受委屈”。
现在看来,我的委屈,在他眼里可能根本不算什么。
毕竟,委屈又不能换算成人民币。
账户余额显示,刨去这刚转走的五千,还剩下不到两千块。
距离下个月发工资,还有十一天。
我盯着那个数字,眼睛发酸。
这两千块,要撑起一个家十一天的吃喝拉撒。
还有儿子下周要打的疫苗。
够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心,像被谁拿把小刀,一刀一刀,慢慢地割。
不疼,就是麻。
麻木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
我把手机扔在一边,侧过身,背对着周诚。
黑暗里,他的呼吸声像个巨大的鼓风机,一下一下,吹得我心烦意乱。
我想起我们刚结婚的时候。
那时候,我们住在租来的小房子里,没什么钱,但是很快乐。
他会把工资卡交给我,笑着说:“老婆大人,以后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屁,我才不要当米虫,我要有自己的事业。”
那时候,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师,虽然累,但是很有成就感。
我的作品,曾经挂在市中心最显眼的广告牌上。
周诚会指着那广告牌,特自豪地跟他朋友说:“看见没,我老婆做的。”
那时候的他,眼睛里有光。
什么时候,那光就没了呢?
大概,是从我怀孕开始吧。
孕吐,水肿,失眠。
我整个人都变得不像自己。
工作也渐渐力不从心。
周诚说:“蔓蔓,要不你别干了,太辛苦了。我养你。”
我犹豫了。
我的领导也找我谈话,旁敲侧击,说女人生了孩子,精力肯定跟不上。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蜡黄的脸,和日渐臃肿的身体。
我妥协了。
我以为,这只是暂时的。
等孩子大一点,我随时可以杀回职场。
我把我的底线,往后退了一步。
我安慰自己,为了家,为了孩子,这不算什么。
可我忘了,人的底线一旦开始后退,就很难再停下来。
孩子出生后,手忙脚乱。
请月嫂太贵,让婆婆来带,我俩育儿观念天差地别,不出三天就能吵起来。
周诚又说:“蔓蔓,要不你再辛苦一两年,等孩子上幼儿园就好了。你看别人家不都这样吗?”
“别人家”。
又是这三个字。
我环顾四周,好像确实,我身边的朋友,一旦生了孩子,大多都回归了家庭。
于是,我又退了一步。
我从一个有自己名字的设计师,变成了一个被叫做“乐乐妈”的家庭主妇。
我失去了收入,失去了社交,失去了那个曾经闪闪发光的自己。
我得到的是什么呢?
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一堆永远做不完的家务,和一个越来越理所当然的丈夫。
还有,一个总能精准地在我们手头最紧的时候,冒出来要钱的婆婆。
第一次,是她老家的房子要翻新。
周诚跟我商量。
他说:“我妈把我拉扯大不容易,现在她就这么点心愿,我们当儿子的,能不满足吗?”
我看着他恳切的眼神,心软了。
那是我们当时大部分的积蓄。
两万块。
我点了头。
我安慰自己,孝敬父母,是应该的。
第二次,是他弟弟,也就是我那小叔子,谈恋爱要买车。
婆婆一个电话打过来,哭天抢地。
说女方家说了,没车就不结婚。
说她儿子多好多好,不能因为一辆车就黄了。
周诚挂了电话,一脸为难地看着我。
“蔓蔓,你看……”
我当时就火了。
“周诚,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乐乐每个月奶粉钱多少?我们房贷多少?他买车,凭什么要我们出钱?”
那是我第一次,因为钱的事,跟他红脸。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说:“那是我亲弟弟。”
“亲弟弟的债,就该哥哥来背吗?我们又不是印钞机!”
“就这一次,行不行?我保证,最后一次。我跟他说了,这钱算借的,以后要还。”
“他拿什么还?他那个工作,一个月工资够他自己花吗?”
周.诚不说话了,就那么看着我。
眼神里,有失望,有疲惫,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指责。
好像我是一个多么不近人情,多么冷血的恶人。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累。
我不想吵了。
我摆摆手,说:“随你便吧。”
那笔钱,三万块,最终还是给了。
当然,也没见还。
从那以后,周诚再给他妈和他弟钱,就不再跟我“商量”了。
他学会了先斩后奏。
或者,斩了,也懒得奏。
就像今天这样。
如果不是我无意中看到,这五千块,就会像之前那无数笔一千、两千一样,消失得无声无息。
而我,还在为了省几十块钱的尿不湿沾沾自喜。
可笑不可笑?
我睁着眼睛,直到天色发白。
窗外的天空,是那种灰蒙蒙的,透着一股子凉薄的颜色。
就像我的心。
周诚醒了。
他伸了个懒腰,习惯性地从背后抱住我。
“老婆,早。”
他的手搭在我腰上,温热的。
我却觉得,像烙铁一样烫。
我没动,也没说话。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僵硬。
“怎么了?没睡好?”
我转过身,看着他。
他的脸上还有睡痕,眼神里带着一丝惺忪。
看起来,那么无辜。
我平静地问:“你昨天,给你妈转了五千块?”
他的身体,瞬间僵了一下。
那一秒钟的停顿,比任何回答都更响亮。
他很快恢复了镇定,手从我腰上拿开,坐了起来。
“哦,是。她昨天打电话,说家里燃气灶坏了,想换个新的。”
燃气灶。
好一个燃气灶。
什么牌子的燃气灶,要五千块?镶金边了吗?
我没戳穿他。
我只是看着他,继续问:“我们家,还有多少钱?”
他眼神闪躲,不敢看我。
“有钱啊,怎么了?下周不就发工资了。”
“周诚,”我一字一句地说,“账上,只剩两千不到了。”
他愣住了。
可能是没想到,我把账目记得这么清楚。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那……那先省着点花,不就行了?”
省着点花。
我还要怎么省?
一天三顿都喝白粥吗?
还是让儿子把尿不湿一片用上一天?
一股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坐起来,死死地盯着他。
“周诚,你知不知道,乐乐下周要去打疫苗?你知不知道,我购物车里的那件羽绒服,加了三个月了,一直没舍得下单?你知不知道,我多久没买过新衣服,新化妆品了?”
我的声音在抖,带着哭腔。
他皱起了眉,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
“你怎么又来了?不就是五千块钱吗?至于吗?”
“那是我妈!我给她点钱,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我每个月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回家还要听你在这儿念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烦不烦?”
鸡毛蒜皮。
原来,我苦心经营的这个家,我省吃俭用的每一分钱,在他眼里,都只是“鸡毛蒜皮”。
我的心,彻底凉了。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很多年的男人。
突然觉得,好陌生。
我掀开被子,下了床。
“你去哪?”他问。
“给你做早饭。”我说。
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他大概以为我服软了,没再说什么,重新躺了下去,拿起手机开始刷短视频。
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
里面只有几个鸡蛋,半根蔫了的黄瓜,还有昨天吃剩的半碗米饭。
这就是我们家的“余粮”。
我拿出两个鸡蛋,在碗沿上,用力地,磕了下去。
“啪”的一声,蛋壳碎裂。
黄色的蛋液流出来,像一摊脓。
我没做早饭。
我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速溶的,最便宜的那种。
然后我打开了我的笔记本电脑。
那台电脑,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自从当了全职妈妈,我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它了。
我吹掉灰尘,开机。
熟悉的开机音乐响起,屏幕亮起,桌面是我以前做的一个设计作品。
那是一个充满未来感的城市剪影,线条凌厉,色彩大胆。
我看着那个作品,好像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那个自信,张扬,对未来充满希望的自己。
我打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文件夹。
里面,是我所有的作品集。
还有,我以前的同事、客户的联系方式。
我深吸了一口气,点开了一个人的微信。
那是我以前的师姐,小楠,现在自己开了个设计工作室。
我怀孕后,她还找过我几次,问我要不要接点私活。
当时,我满心都是对新生命的期待,婉拒了。
我找到她的对话框,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
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画得动吗?
我的审美,我的技术,还跟得上潮流吗?
万一,我搞砸了怎么办?
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算了吧,你都离开这个圈子这么久了,别去自取其辱了。
另一个说,林蔓,你甘心吗?你真的甘心,这辈子就这样了吗?
我看着厨房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
不,我不甘心。
我敲下了一行字。
“楠姐,在吗?你那边,现在还缺人吗?”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我盯着手机,心提到了嗓子眼。
也许她很忙。
也许她已经不需要人了。
也许她看到了,只是不想回复一个脱离行业太久的“故人”。
一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手机“叮”地一声响了。
是小楠。
“蔓蔓?!你终于肯出山了?!”
后面跟了一个“热烈欢迎”的表情包。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缺!太缺了!我这边正好有个急活,客户催得要死,我正愁找不到靠谱的人呢!”
“你行不行啊现在?手生了没?”
我赶紧擦掉眼泪,回复她。
“行!肯定行!”
哪怕不行,我也要让它行。
“那太好了!我把资料发你邮箱,你先看看。是个logo设计,要求比较多,但是价格不错。你要是能搞定,后面还有一整套VI。”
“钱不钱的无所谓,我主要是想找点事做。”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呐喊:钱!我需要钱!
“得了吧你,跟我还装。你家那位我知道,大孝子一个。你没钱傍身,腰杆子都挺不直。”
小楠的话,一针见血。
是啊,我为什么会把日子过成这样?
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我没钱。
手心向上的日子,过久了,人是会变得卑微的。
“谢了,楠姐。”
“客气啥。你赶紧看资料,不懂的问我。记住,你是林蔓,不是谁的妈,也不是谁的老婆。你是那个能让甲方爸爸闭嘴惊艳的林蔓。”
最后这句话,像一把火,重新点燃了我心里那点快要熄灭的灰。
对,我是林蔓。
我挂了电话,周诚正好从卧室走出来。
他看我坐在电脑前,皱了皱眉。
“大清早的,你看什么呢?早饭呢?”
我没理他,专心致志地看着邮箱里小楠发来的资料。
客户是一家新开的精品咖啡馆,老板很有想法,对设计的要求也很高。
密密麻麻的几十页PPT,看得我头疼。
但也让我兴奋。
这种感觉,久违了。
“林蔓,我跟你说话呢!”周诚的语气加重了。
我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早饭在冰箱里,鸡蛋和剩饭,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很忙。”
说完,我戴上了耳机,把世界隔绝在外。
周诚大概是被我的态度镇住了,愣在原地。
我能感觉到他灼人的目光,但我不在乎。
从今天起,我要为自己活。
乐乐醒了,在卧室里哭了起来。
我摘下耳机,起身去抱他。
周诚站在客厅,脸色铁青。
“你要造反吗?孩子哭了你听不见?”
“我听见了。”我抱着乐乐,给他换尿布,“但你不是也听见了吗?”
“你……”他气结。
“周诚,我也是人,我不是你家免费的保姆。带孩子,做家务,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我一边哄着乐乐,一边冷静地说。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憋了半天,说出这么一句。
我笑了。
“是啊,我以前太懂事了。懂事到,让你都忘了,我也是个有脾气,有底线的人。”
我抱着乐乐走出卧室,把他放在婴儿车里,给了他一个玩具。
然后,我重新坐回电脑前。
周诚站在我身后,站了很久。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摔门出去了。
我听着那巨大的关门声,没有回头。
我知道,战争开始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周诚陷入了冷战。
他早出晚归,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书房打游戏。
我不主动跟他说话,他也不理我。
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我没时间跟他耗。
白天,我要带孩子,做家务。
晚上,等乐乐睡了,就是我的工作时间。
我像回到了当年在广告公司加班的日子。
咖啡一杯接一杯地灌,熬到凌晨两三点是常态。
很累。
身体上的疲惫,前所未有。
但精神上,却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当我把第一版设计稿发给小楠时,紧张得手心冒汗。
很快,小楠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蔓蔓,牛啊!宝刀未老!这个创意绝了!我就是感觉,细节上还可以再打磨一下。”
她给我提了几个很专业的修改意见。
我一边听,一边记,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没有被时代抛弃。
我还可以。
挂了电话,我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设计稿,第一次,在这个家里,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那几天,周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家里的伙食水平,直线下降。
因为我没时间去菜市场精挑细选,只能在楼下超市随便买点。
他也发现了。
有天晚上,他看着桌上的一盘青菜,一碗清汤,终于忍不住了。
“林蔓,你这是什么意思?故意的是吧?”
我正在给乐乐喂辅食,头也没抬。
“什么意思?家里就这点钱了,不省着点花,难道喝西北风吗?”
“我下周就发工资了!”
“那也是下周的事。这几天,就先将就一下吧。”
我的语气,和他那天早上说“先省着点花”时,一模一样。
他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
“你到底在搞什么?天天对着个破电脑,饭也不好好做,孩子也不好好带了?”
我停下喂辅食的勺子,抬起眼,冷冷地看着他。
“周诚,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只要没在做饭、洗衣、带孩子,就是在不务正业?”
“我没有……”
“你有。”我打断他,“你觉得我做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你觉得你每个月给我那点钱,就买断了我所有的时间和价值。”
“我告诉你,不是的。”
“我在工作。”
他愣住了。
“工作?你上哪工作?”
“我在接私活,做设计。”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复杂。
有惊讶,有怀疑,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恼怒。
“谁让你去工作的?我养不起你和孩子吗?”
这句话,彻底把我点燃了。
我“呵”地一声笑出来。
“你养得起?周诚,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养得起吗?”
“你所谓的‘养’,就是让我穿着三年前的旧衣服,用着最便宜的护肤品,为了几块钱的差价在网上比来比去,然后你拿着我们省下来的钱,去补贴你妈,补贴你弟?”
“这就是你给我的‘不受委屈’?”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乐乐被我的样子吓到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赶紧抱起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周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大概是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我,会说出这么尖锐的话。
“那是我妈!我孝顺我妈有错吗?”他还在嘴硬。
“孝顺没错。”我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一滴眼泪,“错在,你的孝顺,是建立在我的牺牲之上的。”
“错在,你从来没有尊重过我,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平等的伴侣。”
“错在,你一次又一次地,去触碰我为你放下的底线。”
说完,我抱着乐乐,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门外,一片死寂。
那一晚,周诚没有进卧室睡。
我抱着乐乐,一夜无眠。
我在想,这段婚姻,是不是已经走到了尽头。
第二天,我收到了小楠转来的第一笔款。
五千块。
看着手机里收到的转账信息,我的手在抖。
这是我辞职后,自己挣到的第一笔钱。
意义非凡。
我没有犹豫,立刻在网上给乐乐订了进口的尿不湿和奶粉。
然后,我点开了那个我收藏了三个月的购物车。
那件白色的羽绒服,还在。
我按下了“立即购买”。
做完这一切,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浮上了水面,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鲜空气。
原来,花自己挣的钱,是这种感觉。
踏实,硬气。
晚上,周诚回来了。
他看起来很憔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他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像一尊雕塑。
我没理他,径直走进厨房,准备做饭。
他突然开口了,声音沙哑。
“蔓蔓,我们谈谈吧。”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没什么好谈的。”
“昨天,是我不对,我说话太冲了。”他放软了姿态。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
每次吵架,只要他一服软,我就会心软。
但这一次,不会了。
“周诚,问题不在于你说话冲不冲。”
我转过身,靠在厨房门框上。
“问题在于,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信任了。”
“我可以改。”他急切地说,“以后,家里的钱都归你管,我一分都不动。我保证,再也不乱给我妈钱了。”
保证。
他的保证,还值钱吗?
我想起他保证“最后一次”时的样子,觉得无比讽刺。
“晚了。”我说。
“什么晚了?”
“我已经不信了。”
我看着他错愕的表情,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林蔓,你非要这样吗?我们还有孩子!”他开始打感情牌。
“对,我们有孩子。”我点点头,“所以,我更要让他看到,他的妈妈,不是一个只会依附男人的菟丝花。”
“他的妈妈,是一个独立、自信、有自己事业和价值的女性。”
“而这些,是你给不了我的。”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扎进了他最脆弱的地方。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什么意思?你要……离婚?”
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
那几天,家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周诚开始尝试着“讨好”我。
他会主动做家务,笨手笨脚地学着给乐乐冲奶粉。
他会给我买我以前喜欢吃的蛋糕,放在我电脑旁边。
他甚至,把他下个月的工资,提前通过微信转给了我。
附言是:老婆,我错了。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感动,会心软,会觉得他还是爱我的,然后就这么算了。
可是现在,我看着那串数字,心里毫无波澜。
一个人的心,是被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慢慢磨碎的。
碎了,就再也拼不起来了。
我把钱退了回去。
“我们AA吧。”我回复他。
“房贷、水电、物业,我们一人一半。孩子的生活费和教育开销,也一人一半。至于我自己的开销,我自己负责。”
他没有再回我。
我能想象到,他在手机那头,是怎样一种震惊和愤怒的表情。
他大概觉得,我这是在羞辱他。
可我只是,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经济上的牵扯了。
小楠那边,客户对我的logo非常满意。
后续的VI设计,也顺理成章地交给了我。
这意味着,在未来的一两个月里,我将有一笔稳定且可观的收入。
我开始规划我的未来。
我需要租一个房子,不大,但要干净明亮。
要有一个可以让我安心工作的小角落。
要有一个可以让乐乐爬来爬去的安全空间。
我开始在网上看房,计算着我的预算。
这一切,我都瞒着周诚。
我不想再有任何争吵和拉扯。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离开。
然而,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那天下午,我正在跟小楠视频会议,讨论VI的细节。
门铃突然响了。
我以为是快递,没多想,就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我的婆婆。
她拎着大包小包,一脸“我为你而来”的慈祥笑容。
“蔓蔓啊,我听说你们最近闹别扭了。妈不放心,过来看看。”
我愣在门口,大脑一片空白。
她怎么会来?
谁告诉她的?
答案不言而喻。
婆婆自来熟地挤进门,把东西往地上一放。
“哎哟,累死我了。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提前去接我一下。”
她环顾了一下客厅,最后目光落在我还没来得及关掉的电脑屏幕上。
“哟,还在忙呢?周诚都跟我说了,说你在家接了点活儿干。”
她走到我电脑前,探头探脑地看。
“就画这些玩意儿,能挣几个钱啊?女人家家的,还是要把心思放在家庭上。你看你,把家里搞得乱七八糟,饭也不好好做,难怪周诚要跟我抱怨。”
她的语气,理所当然,充满了长辈的“教诲”。
我关掉电脑,深吸了一口气。
“妈,您有什么事吗?”
“我这不是关心你们吗?”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周诚说,你怪他给我钱了。蔓蔓啊,你这就有点不懂事了。”
“我是他妈,生他养他,他孝敬我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了,我要钱,也不是为了自己花。还不是为了他弟弟?”
“他弟弟好了,将来也能帮衬他哥哥,这不都是一家人吗?你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她那套“一家人”的理论,又来了。
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妈,我和周诚的事,我们会自己解决。不劳您费心。”
我的语气很冷淡。
她大概是没料到我会是这个态度,愣了一下。
随即,脸色就沉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态度?嫌我老婆子多管闲事了?”
“林蔓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自己挣了两个钱,就了不起了。你花的每一分钱,住的这个房子,都是我儿子挣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跟我甩脸子?”
她的声音,尖锐而刺耳。
我看着她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笑了出来。
“妈,您说得对。”
我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个房子,是他买的。所以,我很快就会搬出去。”
“我花的每一分钱,从现在开始,都会是我自己挣的。所以,您以后再想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都不可能了。”
“还有,您那个宝贝儿子,他孝顺您,是他的事。别再拉上我。我林蔓,没那么伟大,也没那么好欺负。”
婆婆被我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她大概从没想过,那个在她面前一直唯唯诺诺的儿媳妇,敢这么跟她说话。
她反应过来后,立刻开始撒泼。
“反了!反了天了!”
她一拍大腿,开始嚎啕大哭。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搅家精的媳妇!周诚啊!你快回来看看啊!你媳妇要翻天了!”
她一边哭,一边去摸手机,显然是要给周诚打电话告状。
我冷冷地看着她表演,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门开了。
周诚回来了。
他看到他妈在哭,又看到我冷着脸站在一边,脸色立刻就变了。
“怎么了这是?妈,你怎么来了?”
婆婆一看到救星,哭得更来劲了。
“儿子啊!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你妈就要被你媳妇给欺负死了!”
她指着我,添油加醋地把刚才的话学了一遍。
当然,是掐头去尾,完全扭曲事实的版本。
周诚听完,转过头,用一种极其失望的眼神看着我。
“林蔓,她是我妈!是个老人!你怎么能这么跟她说话?”
我看着他,看着他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他妈那边。
心里最后一点温情,也消失殆尽。
“我怎么跟她说的,你问她自己。她又是怎么跟我说的,你也大可以问问她。”
“她是你妈,是老人,就做什么都是对的吗?她就可以随意指责我,教训我,我就必须听着吗?”
“周诚,你别忘了,她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你叫来的,不是吗?”
“你想让她来当说客,来压我,让我继续像以前一样,当个任劳任怨的受气包。我说的对不对?”
我的话,像一把利剑,戳穿了他所有的伪装。
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说不出话来。
婆婆看儿子指望不上了,立刻转变了策略。
她冲过来,想要拉我的手。
“蔓蔓啊,妈错了,妈说话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你别跟周诚闹了,啊?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你看乐乐还这么小,不能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啊!”
她开始打亲情牌。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我可能会被她说动。
但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我甩开她的手。
“别碰我。”
我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警告。
“这个家,早就已经不完整了。”
“从他第一次,背着我,把我们省吃俭用的钱,拿去填你们家那个无底洞开始,这个家,就已经散了。”
我转向周诚,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
“周诚,我们离婚吧。”
这五个字,我说得异常平静。
但落在周诚和他妈的耳朵里,却不亚于一颗炸雷。
“离……离婚?”婆婆的哭声戛然而止。
周诚的眼睛,瞬间红了。
“林蔓,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们离婚。”我重复道,“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房子归你,车子归你。我什么都不要。”
“乐乐,我必须带走。抚养费,你看着给,不给也行,我自己养得起。”
“不可能!”周诚嘶吼道,“我不同意!”
“你凭什么带走乐乐?他是我的儿子!”
“就凭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在你通宵打游戏的时候,是我在抱着他哄睡。在你跟朋友喝酒吹牛的时候,是我在给他换尿布。在你给你妈转钱,让我们这个月生活费都成问题的时候,是我在想办法让他吃饱穿暖!”
“周诚,你问问你自己,你为这个孩子,做过什么?”
我的质问,像一记记重拳,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他做过什么呢?
除了提供了一颗精子,他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吗?
婆婆看情况不对,又扑了上来。
“不能离啊!你们离了,我的孙子怎么办?!”
她想去抱乐乐。
乐乐被这阵仗吓坏了,紧紧地抱着我的腿,大哭起来。
我把乐乐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她。
“在你眼里,他只是你的孙子。但在我眼里,他是我的一切。”
“我不会让他生活在一个,父亲不负责任,奶奶只把他当成传宗接代工具的家庭里。”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们,拉着乐乐,走进了卧室。
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
几件常穿的衣服,我的电脑,还有乐乐的必需品。
周诚冲了进来,堵在门口。
“林蔓,你非要闹到这一步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不是我闹。”我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是你们,把我逼到了这一步。”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看着我,“你把东西放回去,跟我妈道个歉。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我停了下来。
我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在想什么?
让我道歉?
让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突然觉得,这么多年的感情,就像一个笑话。
我笑了。
“周诚,你是不是觉得,我离了你,就活不下去了?”
我合上行李箱,拉起拉杆。
“那你今天就看清楚了。”
我拉着行李箱,牵着乐乐,绕过他,朝门口走去。
他想拦我。
我看着他,眼神冰冷。
“别逼我报警。”
他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婆婆坐在地上,还在哭天抢地。
“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啊!”
我没有回头。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眯了眯眼,感觉世界豁然开朗。
我带着乐乐,在小楠家暂住了下来。
小楠二话不说,把她的次卧收拾了出来。
“就当自己家。姐们儿别的没有,给你个落脚的地方还是有的。”
乐乐很喜欢小楠,很快就跟她玩成了一片。
看着儿子脸上久违的笑容,我知道,我做对了。
我很快就找好了房子。
一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离小楠的工作室不远。
虽然小,但是阳光很好。
我用自己挣的钱,交了押金和房租。
搬家那天,小楠叫了几个朋友来帮忙。
我们把小小的公寓,布置得温馨又舒适。
我买了一张大大的工作台,放在窗边。
阳光洒在上面,暖洋洋的。
我给乐乐买了很多新玩具,还有一个小小的读书角。
安顿下来的第一晚,我抱着乐乐,睡得格外香甜。
没有争吵,没有指责,没有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
我的工作,渐渐步入正轨。
小楠把我推荐给了她更多的客户。
我的设计,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认可。
我的收入,也越来越稳定。
我给乐乐报了早教班,给他买最好的食物和衣服。
我给自己买了新电脑,新手机,还有那件我心心念念了很久的羽绒服。
我开始健身,学化妆,重新找回那个爱美的自己。
我周末会带着乐乐去公园,去美术馆,去科技馆。
我们的生活,简单,却充满了阳光和希望。
周诚给我打过几次电话。
第一次,是歇斯底里地质问和威胁。
“林蔓,你马上给我滚回来!不然我让你好看!”
我直接挂了电话,拉黑。
第二次,他换了个号码。
语气软了下来,开始道歉,忏悔。
“蔓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回来吧,我什么都听你的。”
“没有你和乐乐,那个家,根本就不是家。”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蔓蔓,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看在乐乐的份上。”
“周诚,”我终于开口,“你知道吗?我为你放下的那条底线,是我曾经引以为傲的事业,是我闪闪发光的梦想。”
“我把它放下了,是希望你能珍惜,能呵护。”
“可是你没有。”
“你带着你的一家人,在我的底线之上,肆无忌惮地跳舞,狂欢。”
“现在,我把它捡起来了。”
“它可能布满了灰尘,可能不再那么光鲜亮丽。但它是我林蔓的,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
“所以,周诚,我们之间,没有机会了。”
说完,我挂了电话。
再后来,我收到了他寄来的离婚协议书。
他同意了我的所有条件。
房子、车子,他都留下了。
乐乐的抚养权,归我。
他还主动提出,每个月支付五千块的抚养费。
我看着那份协议书,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
只是觉得,一段错误的人生,终于画上了句号。
那天,我去办完手续,走出民政局。
天空很蓝,阳光很好。
手机响了,是小楠。
“林设计师,晚上有空吗?给你介绍个大客户。”
我笑了。
“有空,当然有空。”
我抬头看了看天,阳光洒在脸上,暖洋-洋的。
我把我的底线,放下了。
你却一次又一次地,去触碰。
现在,我亲手把它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属于我自己的,那片更广阔的天地里。
来源:榆荚间徜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