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医生说,中期偏晚,但位置不好,手术难度大。建议先化疗,看看情况。”
周明阳把电话挂断的时候,脸色是灰白的。
那种颜色,我只在老家办丧事时,见过一次。
他坐在沙发上,半天没动,像一尊突然被抽掉所有电线的机器人。
我正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从厨房出来。
“怎么了?”
他没抬头,声音像是从地缝里挤出来的。
“我爸,查出来了。”
“查出什么?”我的心也跟着往下一沉。
“肺癌。”
两个字,像两颗钉子,钉进了我们这个刚刚安稳了没几年的小家。
苹果盘子在我手里晃了一下,几片果肉滑到了地上。
我顾不上捡,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晚期?”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把脸埋进了手掌里。
“医生说,中期偏晚,但位置不好,手术难度大。建议先化疗,看看情况。”
我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拍着他颤抖的后背。
这种时候,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
“晚晚,我爸他……”
“我知道。”我递给他一片苹果,“先别慌,医生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钱的事,你别担心。”
他接过苹果,却没有吃,只是捏在手里,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果肉里。
“医生说,进口药效果好,副作用小,但……贵。”
“贵就用贵的。”我斩钉截铁,“人命关天。”
我们结婚五年,女儿豆豆三岁。靠着这些年的积蓄,加上我和他都还算稳定的工作,我们在市郊付了首付,买了套一百平的房子,月供八千。
手里还剩下二十多万的活钱,是准备用来应急的。
我当时想,这笔钱,应该能撑过第一轮治疗。
我还是太天真了。
公公的第一个化疗周期,就像一个碎钞机。
进口靶向药,医保能报一部分,但自费的部分依旧是个天文数字。各种检查、住院、营养费,流水一样地往外淌。
周明阳老家是县城的,公公婆婆都是普通工人退休,一个月退休金加起来不到五千,自己看病吃药都不太够。
他还有一个弟弟,周明亮,在老家一个事业单位,挣得不多,娶了媳妇刚生了孩子,也是一屁股房贷。
所以,这副担子,理所当然地,几乎全部压在了我们身上。
第一个月,十万块就没了。
第二个月,剩下的十万也见了底。
我把我妈给我的五万块私房钱也拿了出来。
周明阳看着手机银行里只剩下四位数的余额,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
那天晚上,豆豆睡了。
他给我看医院新开的缴费单。
“下一个疗程,十五万。”
我看着那串数字,太阳穴突突地跳。
“我们……找亲戚朋友借一点?”我试探着问。
他摇摇头,“该借的都借了。我这边,我弟拿了两万,说已经是极限了。你娘家那边,上次你弟弟结婚,也掏空了。还能找谁?”
我也沉默了。
是啊,我们都是最普通的家庭,谁家又有几十万的闲钱,能说拿就拿出来?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冰箱嗡嗡的运转声。
突然,周明阳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陌生的试探。
“晚晚,你那套房子……”
我浑身一僵,像被电流击中。
我那套房子。
市中心,六十平,一室一厅。
是我的婚前财产,是我爸妈在我结婚前,用他们大半辈子的积蓄,全款给我买下的。
房产证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
那是我的陪嫁,更是我的底气。
我妈当时把房本交给我的时候,话说得特别实在:“晚晚,我们不是不信明阳,是人心会变。这房子,是你最后的退路。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有个家。”
我看着周明阳,他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你想说什么?”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变化,搓了搓手,语气变得有些急切。
“晚晚,你别误会。我爸这病……不能等啊。医生说了,治疗及时,还有五年的存活率。那是我爸,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
他说不下去了,眼圈又红了。
我心里不是不难受。
一边是躺在病床上,等着救命钱的公公。
一边是我父母给我,写着我名字的房子。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
“明阳,我们的积蓄没了,我的私房钱也没了,我们可以去借,可以去贷款,甚至可以把我这些年买的首饰卖了。但是,这套房子,不行。”
“为什么不行?!”他突然拔高了音量,“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分你的我的?我们不是一家人吗?我爸不也是你爸吗?”
“正因为是一家人,我才把我们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了!”我也火了,“那套房子,是我爸妈给我傍身的!写的是我的名字!是我的婚前财产!”
“婚前财产,婚前财产!”他像是被这四个字刺痛了,“你时时刻刻都记着这是你的婚前财产!林晚,你是不是从结婚第一天起,就防着我,就想着有一天跟我离婚?”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捅进了我的心脏。
我气得浑身发抖。
“周明阳,你讲点道理!我们结婚五年,我什么时候跟你分过你的我的?你工资卡在我这,家里的开销我管,我哪件事防着你了?现在要动我爸妈给我买的房子,我不同意,就成了我心狠,我自私,我时时刻刻想离婚?”
“难道不是吗?”他冷笑,“如果真是你爸妈生病,要卖我的房子,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是那个当初追我的时候,说会一辈子对我好,绝不让我受一点委屈的男人吗?
这是那个我们刚有孩子时,笨手笨脚地学着换尿布,半夜起来冲奶粉的男人吗?
为什么,一场病,就把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你的房子?你哪有房子?”我忍不住反唇相讥,“我们现在住的这套,首付我家也出了十万!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他被我噎住了,脸涨成了猪肝色。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林晚,算我今天看清楚你了。你就是个自私冷血的女人。我爸的命,在你眼里,比不上一套房子。”
说完,他摔门进了次卧。
那是我第一次,和他分房睡。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直到天亮。
冷战开始了。
家里像个冰窖。
我们不再说话,交流仅限于豆豆。
他每天下班回来,就待在次卧里,打电话,大概是跟医院和他妈沟通病情。
我能听到他压抑的、焦躁的声音。
我知道他难,他急。
可我心里的那道坎,过不去。
那不仅仅是一套房子,那是我的安全感,是我父母沉甸甸的爱。
如果今天为了他爸,我卖了。
那明天,如果他弟弟买房缺钱,是不是也要我卖?
后天,如果他家有什么别的窟窿,是不是也要我来填?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就再也收不住了。
我把我的想法,跟闺蜜苏晴说了。
苏晴是个律师,比我理性,也比我毒舌。
她在电话那头冷笑一声。
“林晚,你千万别犯傻。你老公这已经不是在跟你商量了,这是在道德绑架。什么叫‘我爸不也是你爸’?结婚证可没规定儿媳妇有给他爹卖房治病的义务。你们的夫妻共同财产,你拿出来,那是情分。你的婚前财产,那是你的底线。”
“可是,毕竟是一条人命……”我还是犹豫。
“人命是人命,但不能用你的未来去填他家的无底洞。他还有个弟弟呢,周明亮呢?死了吗?他爸又不是只有周明阳一个儿子。凭什么所有压力都让你一个人扛?”
苏晴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浇醒了。
是啊,周明亮呢?
从公公生病到现在,除了最开始拿了两万块钱,就再也没了动静。
婆婆的电话,倒是打得勤。
但不是打给我的,是打给周明阳的。
每次他接完电话,脸色就更难看一分,看我的眼神,就更冰冷一分。
我知道,婆婆肯定在电话里没说我好话。
果然,周末,婆婆和周明亮两口子,杀到了我家。
他们来的时候,我正在陪豆豆玩积木。
婆婆一进门,眼圈就是红的。
她没看我,直接冲到周明阳面前,拉着他的手就开始哭。
“明阳啊,你爸他……他昨天又咳血了。医生说,不能再拖了,再凑不到钱,下个礼拜的化疗就要停了啊!”
周明阳的脸色瞬间又白了。
周明亮和他老婆王莉跟在后面,也是一脸沉痛。
王莉手里还提着一袋水果,放在了茶几上。
“哥,嫂子,我跟明亮也是没办法。我们那点工资,还着房贷,养着孩子,实在是……”
我没说话,只是冷眼看着他们一家人表演。
婆婆哭诉了一阵,终于把矛头对准了我。
她转过身,走到我面前,那双因为哭泣而红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林晚,我今天来,就是想问你一句话。”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成一家人?”
我把豆豆抱进怀里,挡住她的视线。
“妈,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听不懂?”婆婆的音量陡然拔高,尖锐得像指甲划过玻璃,“你别跟我装糊涂!明阳都跟我说了!你宁愿守着你那套破房子,也不肯拿钱出来救你爸的命!”
“那不是破房子,那是我爸妈给我买的家。”我一字一句地说。
“家?你现在这个家就不是家了吗?”婆婆指着我们的客厅,“为了你那个‘家’,你就要拆散现在这个家吗?林晚,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啊!”
“妈,您讲点道理。”我努力克制着怒火,“我们结婚时的积蓄,我的私房钱,总共三十多万,全都拿去给爸治病了。现在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了,您还要我怎么样?”
“怎么样?卖房子啊!”周明亮在一旁插嘴,说得理直气壮,“嫂子,现在人命关天,一套房子算什么?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我哥都愿意,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简直要被他这番慷慨陈词气笑了。
“周明亮,你说得轻巧。那让你把你的房子卖了,给你爸治病,你愿意吗?”
他一下就噎住了,脸憋得通红。
旁边的王莉立刻不干了,尖着嗓子喊道:“嫂子,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我们那房子还在还贷款,卖了我们一家三口睡大街去啊?”
“哦?”我冷笑,“你的房子卖了就要睡大街,我的房子卖了就天经地义?”
“那能一样吗?”王莉翻了个白眼,“你那房子是全款的,又没人住,租出去一个月才几个钱?卖了可是两百多万的救命钱!再说了,你是我哥的老婆,长嫂如母,我哥的爸不就是你爸?你出钱不是应该的吗?”
“长嫂如母?”我真是开了眼了,“我什么时候多了你这么个‘儿子’?周明亮比我还大两岁呢!”
这一家人,简直是强盗逻辑。
他们的意思很明确:我们穷,我们弱,我们没办法,所以,你有钱,你就必须出。
你不愿意,你就是自私,就是冷血,就是不孝。
婆婆见说不过我,又开始一哭二闹。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铁石心肠的儿媳妇!老头子要没命了啊!我不活了,我也不活了!”
豆豆被这阵仗吓坏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心疼地抱着女儿,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而自始至终,我的丈夫,周明阳,就站在他妈和他弟旁边,一言不发。
他没有为我说一句话。
没有劝他妈别闹。
没有反驳他弟那番混账逻辑。
他就那么看着,用一种失望的、责备的眼神看着我。
仿佛我才是那个无理取闹、毁掉这个家的人。
那一刻,我的心,彻底凉了。
我抱着豆豆,站起身。
“你们闹够了没有?”我的声音不大,但很冷,“要闹,回你们自己家闹去。这是我家。”
婆婆的哭声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赶我走?”
“是。”我看着她,“请你们出去。”
“反了!反了天了!”婆婆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我的鼻子骂,“周明阳,你看看!你看看你娶的好老婆!她要赶我走!我可是你亲妈!”
周明阳终于动了。
他走过来,却不是拉开他妈,而是看着我。
“林晚,你一定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对我的维护,只有对我“不懂事”的失望。
“绝?”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周明阳,到底是谁绝?是你们一家人,合起伙来,逼我卖掉我唯一的保障!你们把我当什么了?提款机吗?”
“说得好!”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苏晴来了。
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踩着高跟鞋,气场全开。
“我刚到楼下,就听见鬼哭狼嚎的。周阿姨,您这嗓门,不去唱戏可惜了。”
苏晴是我打电话叫来的。
我知道,今天这场仗,我一个人,扛不住。
婆婆看到外人来了,气焰收敛了一点,但嘴里还是不干不净的。
“你谁啊你?我们家的事,要你管?”
“我是林晚的朋友,也是她的律师。”苏晴晃了晃手里的公文包,“你们今天这行为,已经涉嫌胁迫他人处置私人财产。闹得再凶一点,我可以替我当事人报警。”
“律师?”婆婆愣住了。
周明亮和王莉也面面相觑。
周明阳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林晚!你什么意思?你还找了律师来对付我们?”他怒吼道。
“不是对付你们。”我看着他,心如死灰,“是保护我自己。”
苏晴走到我身边,从我怀里抱过还在抽噎的豆豆,柔声哄着。
然后,她转向周家三口,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
“几位,我们来捋一捋。第一,根据《民法典》,林晚那套房子,属于她的个人婚前财产,她拥有百分之百的处置权。卖不卖,怎么卖,纯属她个人意愿,任何人都无权干涉。”
“第二,关于周先生的治疗费用。作为儿子,周明阳先生和周明亮先生,都有平等的赡养和支付医疗费用的义务。注意,是平等。不是说谁挣得多谁就该多出,法律上,义务是对等的。”
她顿了顿,眼神扫过周明亮和王莉。
“如果一方拒不履行,另一方可以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对方承担相应份额。而不是在这里,逼迫自己的妻子,卖掉婚前财产,来填补兄弟本该承担的责任。”
周明亮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王莉想说什么,被苏晴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第三,”苏晴看向婆婆,“您在儿媳妇家里大吵大闹,惊吓到小孩,如果林晚追究,往小了说是家庭纠纷,往大了说,是寻衅滋事。”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苏晴的目光,落在了周明阳身上。
“周明阳先生,你和林晚是夫妻。夫妻之间,有相互扶持的义务。但这种扶持,不代表可以无底线地索取,更不代表可以联合你的家人,逼迫你的妻子,牺牲她的个人合法财产,来满足你所谓的‘孝心’。”
“这种行为,在法律上,可能构不成什么。但在感情上,叫做‘背叛’。”
苏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敲在周家人的心上,也敲在我的心上。
是啊,背叛。
这就是我心里最深的感觉。
屋子里一片死寂。
婆婆被唬住了,不敢再撒泼。
周明亮夫妇更是低着头,不敢作声。
最后,还是周明阳打破了沉默。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恨意。
“好,林晚,你真好。”
“你有朋友,你了不起,你懂法,你了不起。”
“算我周明阳瞎了眼,娶了你这么个冷血无情的女人。”
“房子,你不卖是吧?”
“行。”
“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这日子,也别过了。”
我心里最后一丝温度,也随着他这句话,彻底熄灭了。
离婚。
这个词,我从来没想过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五年,为他生儿育女的男人。
突然觉得,一切都那么可笑。
为了他爸的病,他就可以轻易地放弃我们的家,我们的感情,我们的女儿。
原来,在他心里,我,我们的家,我们的女儿,加起来,都比不上他作为“孝子”的面子。
甚至,比不上一套房子。
“好啊。”
我听见自己用一种异常平静的声音说。
“不过,这话,应该由我来说。”
那场闹剧,最终以周家三人的败走而告终。
苏晴留下来陪我。
豆豆已经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痕。
我给她盖好被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言不发。
苏晴给我倒了杯热水。
“想哭就哭出来。”
我摇摇头。
“哭不出来。”
是真的哭不出来。
心口像是被堵了一块巨大的石头,闷得我喘不过气。
“你早就该看清他了。”苏晴叹了口气,“一个男人,在自己的原生家庭和你的小家庭发生冲突时,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你,那这个男人,就不能要了。”
“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彻底。”
“这不是快,是早有预谋。”苏晴一针见血,“你以为你婆婆他们今天来,是临时起意?肯定是周明阳授意的。他自己说服不了你,就搬出他妈来压你。发现压不住,就恼羞成怒,拿离婚威胁你。”
“他们就是吃准了你心软,吃准了你为了孩子会妥协。”
“晚晚,你记住,婚姻里,妥协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我握着温热的水杯,手却冰凉。
苏晴说得对。
周明阳不是在跟我商量。
他是在逼我。
用孝道,用亲情,用我们五年的感情,用女儿,用离婚,一步一步地逼我。
他根本没把我当成并肩作战的伴侣。
我只是他解决他家问题的工具。
工具不好用了,就要被抛弃。
那一晚,我想了很多。
想起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载着我穿过整个大学城,只为给我买一杯我爱喝的奶茶。
想起了我们结婚的时候,他握着我的手,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说会爱我一生一世。
想起了豆豆出生的那个晚上,他在产房外焦急地走来走去,看到我被推出来时,哭得像个孩子。
那些甜蜜的过往,此刻都像一把把刀子,反复切割着我的心脏。
为什么?
我们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天快亮的时候,我想明白了。
不是我们走到了这一步。
是他,周明阳,亲手把我们推到了悬崖边上。
而我,不能再跟着他一起跳下去了。
我还有豆豆。
我还有我爸妈。
我还有我自己的人生。
第二天,周明阳没有回家。
我给他发了条微信。
“我们谈谈。”
他回得很快。
“没什么好谈的。除非你同意卖房。”
看着那行冰冷的文字,我笑了。
我回复他。
“好,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然后,我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给公司请了一周的假。
我带着豆豆,回了我爸妈家。
我妈开门看到我,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怎么回来了?跟明阳吵架了?”
我爸从屋里走出来,看着我身后的大包小包,眉头皱了起来。
我没说话,只是把豆豆交给他们,然后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我需要冷静,需要整理思绪。
我给苏晴打了电话。
“苏晴,我想好了。”
“想好什么了?”
“离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你确定?不是一时冲动?”
“我确定。”我的声音异常坚定,“我不想再过这种被人算计,被人当成提款机的日子了。”
“好。”苏晴没有再劝,“既然你决定了,我支持你。证据方面,你婆婆他们那天来闹的录音你存好了吗?”
我愣了一下。
“录音?”
“你个傻子!”苏晴在那头恨铁不成钢,“我那天来之前就发微信让你提前打开手机录音!你没看吗?”
我赶紧翻了翻手机。
果然,在苏晴说她要过来的微信上面,还有一条。
“打开手机录音,放口袋里,别让他们发现。”
我那天太乱了,根本没注意到。
我抱着万一的希望,打开了手机的录音APP。
一个三小时长的录音文件,静静地躺在那里。
也许是那天手忙脚乱,我不小心按到了。
我点开播放。
婆婆尖锐的哭嚎,周明亮的理直气壮,王莉的阴阳怪气,还有周明阳最后那句“这日子,也别过了”,全都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我把录音发给了苏晴。
“干得漂亮!”苏晴的声音都兴奋了起来,“有了这个,主动权就在你手里了。他这是在逼你卖房不成后,主动提出的离婚,而且带有威胁性质。在分割财产和争取抚养权的时候,对你非常有利。”
“财产……”我苦笑一声,“我们还有什么财产?”
除了这套还在还贷的房子,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了。
“你别管,这些交给我就行。”苏晴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起草一份离婚协议。把你所有的诉求都写清楚。”
挂了电话,我打开电脑。
离婚协议书。
这五个字,我从来没想过会由我亲手打出来。
我没有太多犹豫。
诉求很明确。
一,女儿豆豆的抚养权归我。周明阳作为父亲,有探视权,但必须在我或我家人在场的情况下进行。
二,现在住的这套婚后房产,归我。剩下的贷款,由我一人承担。作为交换,我不需要他支付豆豆的抚养费。
为什么这么要求?
因为这套房子,首付我家也出了十万。装修、家电,几乎都是我爸妈掏的钱。更重要的是,豆豆在这里长大,我不想让她离开熟悉的环境。
而且,我知道,以周明阳家现在的情况,就算判他支付抚养费,他大概率也拿不出来。我不想以后为了几千块钱的抚养费,跟他无休止地扯皮。
不如一次性断干净。
三,我们名下已经没有任何夫妻共同存款。各自名下的债务,各自承担。
四,我的婚前财产,那套市中心的房子,以及我名下所有的个人物品,与他无关。
写完这四条,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把协议发给苏晴。
她很快回复:“第二条,房子归你,贷款你还,这个可以。但不让他付抚ar养费,你太便宜他了。抚养孩子是他的法定义务,不能因为财产分割就免除。”
“我知道。”我回复,“但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经济上的牵扯了。就当……我花钱买个清静。”
苏晴没再坚持。
“行吧,你高兴就好。协议我给你润色一下,弄成正式的法律文书。你打印两份,找个机会,给他。”
机会,很快就来了。
在我回娘家的第五天,周明阳终于出现了。
他找到了我爸妈家。
他来的时候,我爸妈正在楼下遛弯,只有我和豆豆在家。
他敲门的时候,我正在给豆豆讲故事。
豆豆听到敲门声,高兴地喊:“是爸爸!爸爸回来了!”
她挣脱我的怀抱,跑去开门。
我没拦她。
门开了。
周明阳站在门口,几天不见,他憔悴了很多,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他看到豆豆,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豆豆,想爸爸没有?”
他弯腰想抱豆豆,豆豆却往后退了一步,躲到了我身后。
孩子是最敏感的。
她能感觉到,这个家,不一样了。
周明阳的表情僵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我。
那眼神里,有疲惫,有怨恨,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祈求。
“我们能谈谈吗?”他声音沙哑。
“进来吧。”我侧身让他进来。
他在沙发上坐下,显得局促不安。
我给他倒了杯水。
“找我什么事?”我开门见山。
他喝了口水,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晚晚,我……我那天是昏了头了。我爸的病,你知道的,我压力太大了,所以才说了那些混账话。”
他开始道歉了。
就像苏晴预料的那样。
“我不是真的想跟你离婚。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还有豆豆,我怎么可能舍得?”
“晚晚,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我们回家,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好过日子。”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等他说完,我才问。
“那你爸的治疗费呢?”
他脸上的表情又是一僵。
“钱的事……我们再想办法。房子……房子先不卖了。”他艰难地说。
“哦?不卖了?”我挑了挑眉,“那钱从哪来?你弟愿意卖他的房子了?”
“他……他那边情况你也知道。”他眼神躲闪,“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先把你那套房子抵押贷款,先解了燃眉之急。等以后我们有钱了,再赎回来。这样,房子还是你的,名字也不会变。”
我听完,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终于明白,他今天来的目的。
不是来道歉的。
不是来求我回家的。
他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来要钱的。
从直接“卖”,变成了委婉的“抵押”。
换汤不换药。
在他心里,我的房子,就是他家随时可以动用的储备金。
他根本没有认识到自己错在哪里。
他只是发现,硬的不行,来软的。
威逼不行,就利诱。
“周明阳。”我止住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觉得,我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他愣住了。
“你什么意思?”
我没回答他。
我转身走进房间,拿出了那两份打印好的离婚协议,和一支笔。
我走到他面前,把协议和笔,“啪”的一声,甩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这就是我的意思。”
他低头,看清了那几个大字——“离婚协议书”。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林晚……你……你来真的?”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声音都在发抖。
“不然呢?”我冷冷地看着他,“在你为了你爸的病,拿离婚威胁我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完了。”
“在你联合你家人,逼我卖掉我爸妈给我保命的房子时,我们之间,就完了。”
“在你心里,你的原生家庭,永远排在我和豆豆前面的时候,我们之间,就完了。”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他瘫坐在沙发上,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看吧。”我指着协议,“条件我都写得很清楚了。豆豆归我,现在住的房子也归我,贷款我自己还。你不用出抚养费,我们两不相欠。”
“你……你早就准备好了?”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被背叛的愤怒。
“是。”我坦然承认,“在你把我当傻子算计的时候,我就准备好了。”
“你好狠的心!”他突然爆发了,猛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林晚!我爸还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你在这个时候跟我提离婚!你还要分走我们唯一的房子!你是不是人!”
“唯一的房子?”我冷笑,“周明阳,你别忘了,那套房子的首付,我家也出了十万。装修家电,花了我爸妈十几万。这些年,你的工资卡在我这,但家里的主要开销,哪一样不是我在操持?你往你家拿的钱,少说也有十万八万了吧?我跟你算过吗?”
“我把房子留下,自己还贷款,还免了你未来十几年的抚养费,你觉得你亏了?”
“我告诉你,你占了大便宜了!”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但思路却异常清晰。
这些话,我已经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我……我不同意!”他憋了半天,吼出这么一句,“我不同意离婚!豆豆是我的女儿,房子是我们的共同财产,凭什么都给你!”
“凭什么?”我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录音。
“……林晚,你是不是从结婚第一天起,就防着我,就想着有一天跟我离婚?”
“……这日子,也别过了。”
他自己的声音,清晰地从手机里传出来。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
“你……你录音了?”
“对。”我关掉录音,看着他,“周明阳,是你先提的离婚,是你先把这个家推向深渊的。现在,你想反悔了?晚了。”
“拿着这份协议,回去好好看看。签了字,我们好聚好散。豆豆还是你女儿,你随时可以来看她。”
“如果你不同意,那我们就法庭上见。”
“到时候,这份录音,你家那天大闹的视频(我妈家楼道里有监控),你这些年转给你弟和你爸妈的账单,我们一件一件,慢慢算。”
“你猜,法官会把豆豆判给谁?会怎么分这套房子?”
我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他彻底崩溃了。
他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在客厅里烦躁地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疯了,你真是疯了……”
最后,他抓起茶几上的离婚协议,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冲出了门。
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豆豆吓得又哭了。
我抱起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结束了。
我知道,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周明阳没有签字。
他开始打亲情牌。
他给我发各种忏悔的小作文,回忆我们过去的点点滴滴。
他给我爸妈打电话,说他知道错了,求他们劝劝我。
我爸直接怼了回去:“我女儿不是没人要,当初她嫁给你,是图你对她好。现在你让她受这么大委屈,我们凭什么还要把她往火坑里推?”
我妈更是直接:“周明阳,做人要讲良心。晚晚把你们家当家,你们把她当什么了?现在想起来好了?晚了!”
眼看我爸妈这边走不通,他又开始发动他的亲戚。
七大姑八大姨轮番上阵,给我打电话,发微信。
说的话都大同小异。
“夫妻哪有隔夜仇啊,床头打架床尾和。”
“明阳也是为了他爸,他是个孝子,孝子没有错。”
“林晚啊,你一个女人,离了婚,带着个孩子,以后日子不好过啊。”
我一概不理,电话不接,微信拉黑。
他们的嘴脸,我看得太清楚了。
我不是在跟周明阳一个人离婚。
我是在跟他们整个吸血鬼一样的家庭,划清界限。
僵持了半个月,周明阳那边没钱了。
医院下了最后通牒。
他又来找我了。
这一次,他没有去我爸妈家,而是堵在了我公司楼下。
他看起来更憔悴了,像老了十岁。
“晚晚。”他拦住我,声音嘶哑,“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房子的事,我们不提了。你借我二十万,就当是我借你的,我给你打欠条。以后我每个月从工资里还你。”
我看着他,觉得可悲又可笑。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觉得,我可以为他家的事,无限地付出。
“周明阳,我们已经要离婚了。我没有义务再管你家的事。”
“可那是我爸!他要死了!”他激动地抓住我的胳膊。
“他要死了,你就去找你弟,去找你妈,去找你们周家所有的人!而不是来找我这个马上就要跟你没关系的外人!”我用力甩开他的手。
“你没有钱,你还有一套老房子!”我终于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你爸妈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卖了,也值个七八十万。足够你爸看病了。”
他愣住了,像是没想过这个选项。
“那是我爸妈住了几十年的地方!卖了他们住哪?”
“他们可以租房子住,或者去你弟家住。”我冷冷地说,“怎么,你爸妈的房子是房子,我的房子就不是房子了?你爸妈没地方住是天大的事,我爸妈攒了一辈子的钱给我买的保障,就可以随便牺牲了?”
“周明阳,做人不能这么双标。”
他被我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啊,他从来没想过卖他自己家的房子。
因为在他心里,牺牲我的利益,远比牺牲他家的利益,来得容易。
那次不欢而散后,周明阳终于消停了。
又过了一周,苏晴告诉我,周家把他爸妈住的老房子挂在中介出售了。
听说,是周明亮的主意。
因为医院催得紧,周明阳又实在借不到钱了。周明亮怕他哥找他麻烦,更怕他爸真没了,别人戳他脊梁骨,说他不孝。
两兄弟商量了一下,决定卖掉老家的房子。
婆婆一开始死活不同意,在家里又哭又闹。
最后是周明阳吼了一句:“房子重要还是我爸的命重要?你要是想看着他死,那就不卖!”
婆婆这才没了声音。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没有任何感觉。
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丝毫的同情。
我只是觉得,这一切,本该如此。
赡养父母,本就是他们两兄弟的责任。
用他们自己的财产,去尽他们自己的孝道,天经地义。
凭什么要拉上我?
又过了几天,周明阳约我见面。
在民政局门口。
他带来了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进去,办手续,领证。
整个过程,不到半小时。
我们没有说一句话。
从民政局出来,外面阳光刺眼。
他站在台阶上,叫住了我。
“林晚。”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房子……真的不能再商量了吗?”他还是不死心,“我们一人一半,行不行?我现在真的很需要钱。”
我转过身,看着他。
“周明阳,协议上白纸黑字写着,你自愿放弃房产,来抵扣豆豆未来十八年的抚养费。你想反悔?”
“我不是反悔……”他急了,“我只是……”
“你只是觉得,你亏了。”我替他说完,“你觉得你爸生病,你花了钱,现在老婆没了,孩子没了,房子也没了,你成了最惨的人。”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从一开始,你就没打我房子的主意?如果你跟你弟,堂堂正正地承担起你们做儿子的责任?如果你在我被你妈你弟媳妇围攻的时候,能站出来说一句话?”
“我们,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沉默了。
阳光照在他脸上,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角的细纹和满脸的疲惫。
“对不起。”
很久之后,他才轻轻地说了这三个字。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真正意义上的道歉。
不是为了借钱,不是为了让我回头,只是单纯的,为他过去的所作所为。
我的心,轻轻地颤了一下。
但,也仅此而已了。
有些伤害,造成了,就永远无法弥补。
有些信任,崩塌了,就再也建立不起来。
“没关系了。”我说,“都过去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再回头。
我回到了我和豆豆的家。
那个曾经承载了我们五年欢笑,也见证了最后撕裂的家。
现在,它只属于我和豆豆了。
我把家里所有周明阳的东西,都打包收了起来,堆在储物间。
我换了新的床单,新的窗帘,买了一大束向日葵,插在客厅的餐桌上。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金黄色的花瓣上,整个屋子都变得明亮起来。
豆豆在她的游戏垫上,开心地搭着积木。
我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心里一片宁静。
离婚后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我换了一份工作,薪水更高,虽然也更忙,但我很充实。
我爸妈怕我一个人带孩子辛苦,经常过来帮忙。
苏晴也时不时地带着好吃的,来我家蹭饭。
周末,我会带着豆豆去公园,去游乐场,去美术馆。
她的笑声,是我最大的慰藉。
偶尔,周明阳会来看豆豆。
我没有阻止。
他毕竟是豆豆的父亲。
他每次来,都会给豆豆带很多玩具和零食。
他会陪豆豆玩一会儿,但豆豆对他,始终有些疏离。
我们之间,除了关于豆豆的几句必要交流,再无其他。
我听说,公公的病,控制住了。
卖房子的钱,支撑着他做完了好几个疗程的化疗。
婆婆和公公,在周明亮家附近租了个小房子住。
婆婆对我,依旧是怨恨的。
有一次在小区里碰到,她隔着老远,就用那种淬了毒的眼神看我。
我只当没看见,牵着豆豆的手,径直走过。
道不同,不相为谋。
有一次,苏晴问我:“后悔吗?”
我正给豆豆削苹果。
阳光很好,苹果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我摇摇头。
“不后悔。”
“可能会有点遗憾吧。”我说,“遗憾一段感情,没能善始善终。”
“但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我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豆豆的小碗里。
“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甩他脸上。”
那份离婚协议,甩掉的,不仅仅是一个叫周明阳的男人。
甩掉的,是一个试图将我吞噬的家庭,是一种让我窒息的生活方式。
我失去了婚姻,但我保住了我的房子,保住了我的底气,更重要的是,我保住了我自己。
我的那套陪嫁房,我一直没有卖,也没有租出去。
我偶尔会回去打扫一下。
站在那个小小的阳台上,看着楼下车水马龙。
我总会想起我妈的话。
“晚晚,这是你的退路。”
现在,它不再是我的退路了。
它和我现在住的这个家一样,是我和豆豆未来的路。
一条,由我自己掌控的,通往光明的路。
来源:情浓暮为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