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的生活,就像一台设置了单曲循环的旧磁带机,每天播放着同样的内容。
我叫林墨。
三十岁,单身,没车没房,但有只猫。
它叫“bug”,当然,这是后话。
我的生活,就像一台设置了单曲循环的旧磁带机,每天播放着同样的内容。
早上七点,被楼上装修的电钻声准时吵醒。
七点半,在楼下那家永远排着长队的“老王记”买一个煎饼果子,老板总会用一模一样的语调问:“帅哥,老样子?”
八点十五分,挤上那趟能把人压成相片的地铁三号线。
九点,准时坐在公司格子间的椅子上,打开电脑,面对着成千上万行枯燥的数据。
我的工作是数据标注员,一个听起来很高科技,实际上就是给人工智能当保姆的活儿。
日复一日,我用鼠标框选着图片里的汽车、红绿灯、人行道。
我觉得,我的灵魂可能早就被那些闪烁的像素点给吸干了。
直到那天。
那天和过去的一万天没有任何不同,除了空气里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中午,我照例去公司楼下的“李记兰州拉面”解决午饭。
老板是个憨厚的中年男人,永远系着一条发白的围裙。
“小林,老样子?”他擦着桌子,笑容和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模一样。
我点头:“嗯,一碗毛细,多放辣子,不要香菜。”
“好嘞!”
他转身走向后厨,脚步、姿势,都像是用尺子量过。
我低下头刷手机,屏幕上推送的新闻无聊得让人想打哈欠。
大概五分钟后,老板端着一个托盘走出来。
不对。
我的心猛地一跳。
托盘上,是一碗撒满了翠绿香菜的拉面。
我皱起眉,准备开口。
可老板却把面放在了我对面的空位上。
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不知何时坐在了那里,正低头玩着手机。
“您的面,慢用。”老板说。
然后,他转向我,脸上还是那副憨厚的笑容。
“小林,老样子?”
我的大脑宕机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扭曲、折叠。
我刚才不是已经点过餐了吗?
我看着老板,他的眼神清澈,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周围的食客们各自吃着面,聊着天,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异常。
或许是我太累了?出现幻觉了?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怪异感。
“嗯,”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一碗毛细,多放辣-子,不要香菜。”
我特意加重了后半句。
“好嘞!”
老板再次转身,走向后厨。
一模一样的步伐,一模一样的转身角度。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像是在看一场诡异的默片重播。
五分钟后。
他又端着托盘出来了。
托盘上,依然是一碗撒满香菜的拉面。
他径直走向我对面的格子衬衫男。
此时,那个男人面前的空碗已经被收走了,他正心满意足地剔着牙。
老板把面放在他面前。
“您的面,慢用。”
然后,他再次转向我,笑容可掬。
“小林,老样子?”
轰的一声。
我感觉大脑里的某根弦彻底绷断了。
周围的嘈杂声瞬间消失,只剩下老板那张不断开合的嘴,和那句如同魔咒般的话。
“小林,老样子?”
“小林,老样子?”
“小林,老样子?”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
整个面馆的人都朝我看来。
他们的眼神,空洞,统一,像是一排排摄像头。
我看到了。
就在我站起来的瞬间,那个格子衬衫男的身体,像信号不好的电视画面一样,闪烁了一下,变得半透明。
透过他的身体,我能看到后面墙壁上的菜单。
“我……”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恐慌像冰冷的海水,将我从头到脚彻底淹没。
我扔下几张钞票,逃也似的冲出了面馆。
我没有回公司。
我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阳光刺眼,却驱散不了我心底的寒意。
我开始疯狂回忆过去的生活。
那些被我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楼上邻居的电钻声,总是在早上七点准时响起,不多一分,不少一秒,风雨无阻,节假日无休。
这正常吗?谁家装修能持续三年,还这么有规律?
楼下“老王记”的老板,每次找零,递给我的永远是三张皱巴巴的一块钱,和一枚锃亮的五毛硬币。
一次不多,一次不少。
地铁三号线上,那个每天站在我对面,戴着耳机听歌的女孩,她耳机里漏出的音乐,永远是同一首歌的前奏。
我以前为什么会觉得这一切都正常?
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我掏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陈东的电话。
陈东是我大学同学,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一个沉迷于编程和赛博朋克文化的资深技术宅。
“喂?林墨?你居然会翘班?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电话那头传来他懒洋洋的声音。
“陈东,”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你相信……这个世界是假的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你小子,又看什么科幻小说看傻了?”
“我没开玩笑!”我几乎是吼了出来,“我今天中午,在面馆,老板他……”
我把那段诡异的经历说了一遍。
我说得语无伦次,颠三倒四。
陈东耐心地听完了。
“重复执行一个动作?嗯……听起来像是一段代码卡住了,进入了死循环。”他用一种分析bug的语气说。
“什么意思?”
“就是说,那个老板,可能只是一个NPC。他的程序出了点小问题。”
NPC。
非玩家角色。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脑海中那扇紧锁的门。
如果老板是NPC,那格子衬衫男呢?那些眼神空洞的食客呢?
楼上的邻居,楼下的老板,地铁里的女孩……
那我呢?
我又是谁?
“陈东,你现在来我家一趟,立刻,马上!”
我挂了电话,拦了辆出租车。
回家的路上,我像个偏执狂一样观察着窗外的一切。
街道,行人,车辆。
一切都井然有序,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僵硬。
我看到一个环卫工,在同一个位置,用同一个姿势,扫了五分钟的落叶。那些叶子像是被施了魔法,扫开,又聚拢,无穷无尽。
我看到两个白领在路边吵架,他们的表情愤怒,动作夸张,但嘴里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
“你讲不讲道理!”
“我怎么不讲道理了?”
“你这人就是不讲道理!”
像两个设定好台词的演员。
这个世界,真的是一个巨大的游戏舞台。
而我们,都是舞台上的提线木偶。
回到家,我把自己摔在沙发上,心脏还在狂跳。
我的猫,“bug”,那时候它还叫“咪咪”,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用头蹭我的腿。
我抱起它,看着它碧绿色的眼睛。
猫是真的吗?
还是说,它也只是一段用来安抚我的程序?
陈东很快就来了。
他提着一个笔记本电脑,戴着黑框眼镜,头发乱糟糟的,一脸“我就知道你小子有事”的表情。
“说吧,到底怎么了?让你吓成这样。”他一屁股坐在我对面,打开了电脑。
我把今天看到的一切,以及我的猜测,又详细地说了一遍。
陈东没有笑我。
他一边听,一边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着,屏幕上跳动着我看不懂的绿色代码。
“你说的‘闪烁’,专业术语叫‘贴图错误’。至于‘重复’,就是我说的‘循环bug’。”他扶了扶眼镜,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从理论上讲,如果我们的世界是一个高度复杂的模拟程序,那么出现一些小bug,是完全有可能的。”
“那……我们怎么确定?”我问。
陈东抬起头,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光。
“很简单。”
“打破常规。”
他解释道:“如果这个世界是程序,那它一定有其底层的运行逻辑和规则。NPC的行动路径、对话脚本,都是预设好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去做一些‘不合逻辑’的事,看系统会有什么反应。”
“比如?”
“比如,你明天不要去上班。”
不去上班?
这个念头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就好像,我的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在尖叫:不行!你必须去!
“我……”
“你看,你犹豫了。”陈东指着我,“这就是‘设定’的力量。你的角色设定,就是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违背设定,会让你产生本能的抗拒。”
“我们来做个实验。”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
我家住在六楼,窗外是小区的绿化带。
他指着楼下一棵歪脖子树。
“你平时会从那棵树下走过吗?”
我摇头:“不会,我的路线是走小区大门。”
“好。”陈东笑了,“我们现在就下去,试着去爬那棵树。”
“爬树?你疯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于一个三十岁的上班族来说,在小区里爬树,这足够‘不合逻辑’了吧?”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窗外那棵树。
心脏不争气地加速跳动。
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立刻冲下楼。
不是为了爬树,而是为了验证那个可怕的猜想。
我和陈东下了楼。
傍晚的小区很热闹,大妈们在跳广场舞,孩子们在追逐嬉戏。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我们走到那棵歪脖子树下。
我深吸一口气,伸手抱住了树干。
树皮粗糙的触感无比真实。
我开始向上爬。
我的动作很笨拙,毕竟我不是个孩子了。
就在我爬到一半的时候。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正在旁边玩滑板的小男孩,突然停了下来。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然后,他的身体开始像之前那个格子衬衫男一样,剧烈地闪烁起来。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动作整齐划一地停住,像被按了暂停键。
她们的脸上,还保持着热情的笑容,但眼神已经变得空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身上。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因为我这个小小的“异常”行为,而陷入了卡顿。
“看到了吗?”陈东在我身后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和颤抖。
“系统正在试图纠正你的‘错误’行为。它无法理解,一个叫‘林墨’的NPC,为什么会突然去爬树。”
我从树上滑了下来,双腿发软。
恐惧和一种病态的兴奋感,同时在我心里炸开。
是真的。
一切都是真的。
我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只是一个叫“林墨”的NPC。
我的生活,我的工作,我的喜怒哀乐,都只是被设定好的程序。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和陈东坐在黑暗的客厅里,抽了一整包烟。
烟雾缭绕中,我看到的世界,已经和过去完全不同了。
墙壁上的纹理,在我看来,是一张张可以被替换的“贴图”。
窗外的夜景,是一幅精心渲染的“背景板”。
就连我的猫,它打呼噜的声音,都像是从某个音效库里调出来的。
“我们现在怎么办?”我问陈东,声音嘶哑。
“首先,我们要搞清楚这个‘游戏’的规则。”陈东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它的边界在哪里?它的目的是什么?以及,谁是‘玩家’?”
玩家。
这个词让我打了个冷战。
如果我是NPC,那必然有操纵着角色的“玩家”存在。
他们在哪里?
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他们看着我们这些NPC,就像我们看着电脑游戏里的角色一样吗?
“从今天起,我们要开始记录。”陈东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记录下每一次‘bug’,每一次‘异常’。我们要找到这个世界的源代码。”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生活彻底颠覆了。
我没有去上班。
第一天,我的手机被打爆了。
公司主管用一种愤怒到扭曲的语气在电话里咆哮,威胁要开除我。
我平静地听着,感觉像是在听一段预设好的录音。
第二天,电话少了。
第三天,就再也没有人联系我了。
仿佛“林墨”这个角色,在他的公司场景里,已经被系统删除了。
我和陈东,像两个疯狂的科学家,开始在这个巨大的“游戏世界”里,进行各种出格的实验。
我们试着走进那些看起来像是背景板的小巷。
结果,我们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
空气墙。
游戏里最常见的边界设定。
我们试着和路边的NPC进行“非设定”的对话。
比如,我问一个正在等公交的大爷:“您知道什么是薛定谔的猫吗?”
大爷愣住了。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茫然,嘴里开始重复一句话:
“今天天气不错……今天天气不错……今天天气不错……”
直到我走开,他才恢复正常,继续看着公交车来的方向。
我们发现,这个世界,比我们想象的要脆弱得多。
只要你稍微偏离“剧本”,整个系统就会出现各种各P。
我们甚至,开始主动去寻找“玩家”。
陈东通过分析,得出了一个结论。
“玩家”和我们NPC最大的区别,在于他们的行为具有“不确定性”和“目的性”。
他们不会像我们一样,每天重复着固定的路线。
他们会出现在各种“任务地点”,比如商场、博物馆、或者某个特定的餐厅。
他们的身上,有一种我们没有的“光环”。
那不是肉眼可见的光,而是一种……气场。
一种凌驾于这个世界之上的,主角的气场。
终于,我们找到了一个。
那是在市中心的广场上。
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人,他走路的姿势,和周围所有人都不同。
他没有漫无目的地闲逛,而是径直走向广场中央的喷泉。
然后,他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闪烁着淡蓝色光芒的,半透明的操作面板。
只有我们能看到。
周围的NPC,对他视若无睹。
“是玩家!”陈东激动地抓住我的胳膊。
那个年轻人,在面板上点了几下。
突然,喷泉旁边一个卖气球的小贩NPC,头顶上冒出了一个金色的感叹号。
任务标志!
年轻人走过去,和小贩对话。
我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我们看到,对话结束后,小贩递给他一个红色的气球。
年轻人拿着气球,转身就走,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笑容。
他从我们身边经过。
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清新的味道。
那一刻,我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我要和他说话。
我要问他,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
“别冲动!”陈东拉住了我,“我们不知道和玩家直接接触会发生什么。可能会导致系统崩溃,甚至……我们被‘格式化’。”
我停住了脚步,看着那个“玩家”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屈辱感,涌上心头。
我们就像是鱼缸里的金鱼,而玩家,是那个可以随时决定我们生死的,鱼缸外的人。
这次发现,让我们更加谨慎。
但也更加坚定了我们要搞清楚真相的决心。
陈东开始尝试用他的技术,去“入侵”这个世界的系统。
他认为,既然是程序,就一定有漏洞。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敲着代码。
而我,则负责在外面“收集数据”。
我像个幽灵一样,游荡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我观察着NPC们的循环往复,观察着玩家们的来去匆匆。
我发现,并不是所有的NPC都像我一样“觉醒”了。
绝大多数,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剧本里,浑然不觉。
他们为了一次涨薪而欣喜若狂,为了一次失恋而痛不欲生。
他们努力生活,追求梦想。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梦想,可能也只是被写好的一行代码。
这让我感到一种巨大的悲哀。
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在地铁站里抱着吉他弹唱。
她的歌声很好听,带着一丝忧伤。
周围有几个NPC驻足聆听,表情陶醉。
一个“玩家”路过,停下来。
他在他那半透明的面板上操作了一下。
然后,那个女孩的头顶,冒出了一个绿色的“+10”的字样。
像是获得了某种奖励。
玩家满意地笑了笑,走了。
女孩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继续唱着,眼角似乎有泪光。
我突然在想,她的音乐,她的才华,她的悲伤,是真的吗?
还是说,也只是为了取悦“玩家”而设计的桥段?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真实”的意义又在哪里?
就在我陷入这种哲学思考的时候,我的生活,迎来了新的“转折”。
我的房东,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找上了门。
“小林啊,你这个月的房租,该交了。”她站在门口,搓着手,笑容和蔼。
这是她的“剧本”。
每个月的这一天,她都会来。
但这次,我不想按剧本走了。
“我不交。”我说。
房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系统似乎卡顿了零点几秒。
“不……不交?”她脸上的和蔼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程序化的愤怒,“你怎么能不交房租呢?不交房租,你就得搬出去!”
“我不搬。”我靠在门框上,平静地看着她。
房东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看到她的身体开始出现轻微的闪烁。
她的程序库里,显然没有应对“赖账不走”的预案。
她张着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台词的演员,只能发出“你你你”的单音节。
就在这时,陈东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林墨!快来看!”他满脸通红,眼神狂热,“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他把我拖到电脑前。
屏幕上,不再是那些绿色的代码。
而是一张……巨大的城市地图。
地图上,有无数个移动的光点。
大部分是蓝色的,一小部分是红色的。
“蓝色的是NPC,红色的是玩家。”陈东指着屏幕,声音都在发抖,“我找到了一个系统的后门,我可以看到这个世界的‘上帝视角’!”
我的目光,被地图上一个特殊的,闪烁着金光的点吸引了。
那个点,就在我家的位置。
“这个金色的点……是我?”
“没错!”陈东用力点头,“你不一样,林墨!你的数据结构,和其他所有NPC都不同!你不是‘觉醒’了,你是……‘变异’了!”
他调出一连串的数据流。
在我的数据标识后面,跟着一串鲜红的注释。
`NPC_LinMo_DataEntry_07B`
`Status: Anomaly. Unstable. High Priority.`
`Recommendation: Isolate and Observe. Do Not Delete.`
不要删除。
观察。
我的心沉了下去。
原来,我不是一个普通的bug。
我是一个被“开发者”盯上的,特殊的bug。
他们没有修复我,而是把我当成了一个实验品。
门外,那个卡住的房东NPC,突然不动了。
她的身体变得僵硬,眼神空洞。
然后,两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出现在了楼道里。
他们不是走上来的。
他们是……凭空“刷新”出来的。
他们的气场,和“玩家”不同。
更加冰冷,更加……非人。
“‘系统管理员’。”陈东喃喃道。
他们走到房东面前,其中一个男人拿出一个类似平板电脑的东西,对着房东扫了一下。
房东的身体,瞬间化作一堆蓝色的数据流,消失了。
然后,他们转向我们。
墨镜后面,我看不到他们的眼睛。
但我能感觉到,两道冰冷的视线,穿透了墙壁,落在了我们身上。
“他们来清理bug了。”我感到一阵窒息。
“快走!”
陈东猛地合上电脑,拉着我冲向卧室。
“我们不能走大门!”
他打开窗户,指着楼下的空调外机。
“从这里下去!”
我没有丝毫犹豫。
当我和陈东顺着管道,像两只壁虎一样,狼狈地爬到楼下时。
我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我家的防盗门,被暴力破开了。
我们躲在小区的灌木丛里,看着那两个黑衣人,在我家的窗口出现。
他们扫视着楼下。
我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几秒钟,他们似乎没有发现我们,身影消失了。
我和陈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后怕。
“我们被发现了。”陈东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不能再待在这个城市了。”
“去哪?”
“去‘地图’外面。”
陈东重新打开电脑。
那张城市地图上,大部分区域都被点亮了。
但在地图的边缘,有一些灰色的,未解锁的区域。
“这些是‘未开放区域’。”陈东指着一片标着“东郊废弃工业区”的灰色地带,“那里没有NPC,没有玩家,也没有系统监控。那里是安全的。”
没有选择。
我们成了这个世界的“通缉犯”。
我们只能逃。
我和陈东,一人背着一个包装着电脑和一些必需品的背包,踏上了逃亡之路。
我们不敢走大路,不敢乘坐任何交通工具。
我们只能在城市的阴影里穿行。
我们像真正的老鼠一样,钻下水道,翻墙,走废弃的铁轨。
这个过程,让我对这个“游戏世界”的认知,又加深了一层。
我发现,这个世界的“建模”,其实非常粗糙。
那些光鲜亮丽的高楼大厦背后,往往是空洞的,没有贴图的墙壁。
那些看似繁华的街道,只要你拐进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就会发现,一切都只是“平面”的。
世界是一张巨大的画纸,而我们,一直生活在画的正面。
现在,我们来到了画的背面。
这里一片荒芜,只有冰冷的数据和逻辑。
逃亡的路上,我们遇到了很多“觉醒”的NPC。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因为做出了“不合逻辑”的行为,而被“系统管理员”清理了。
我们看到一个在街头涂鸦的少年,在画上最后一笔时,被黑衣人带走,身体化作数据流。
我们看到一个试图冲破“空气墙”的男人,在一次次撞击后,身体崩溃,像打碎的玻璃一样散落。
这个世界,在用一种残酷的方式,维持着它的“稳定”。
任何试图挑战规则的,都会被抹除。
我和陈东,是幸存者。
因为我们有“上帝视角”,我们能提前预判“管理员”的出现,提前躲避。
经过几天几夜的跋涉,我们终于来到了地图边缘。
东郊废弃工业区。
这里,是城市的尽头。
高耸的烟囱,生锈的厂房,荒草丛生的空地。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
这里死寂一片,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我们安全了。”陈东靠在一堵破墙上,大口喘着气。
我也瘫坐在地上,感觉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
但我的精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在这里,我感觉不到那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被监视的感觉。
在这里,我似乎,获得了一丝真正的“自由”。
我们找了一个废弃的仓库,作为临时的据点。
陈东重新架设好他的设备,开始更深入地研究这个世界的代码。
而我,则开始思考我们的未来。
我们能一直躲在这里吗?
躲一辈子?
我不甘心。
如果我的存在,只是一个“变异”的bug。
那我也要做一个,能让整个系统都为之颤抖的bug。
“陈东,”我看着他,“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能……反击?”
陈东从屏幕前抬起头,眼神复杂。
“反击?怎么反击?我们连‘开发者’是谁都不知道。”
“但我们知道‘玩家’是谁。”我说,“玩家,是这个世界的‘不稳定因素’。他们的行为,会给系统带来巨大的数据流。如果……我们能利用他们呢?”
我的想法很大胆,甚至有些疯狂。
我想做的,是去“感染”玩家。
如果我能把我的“变异”特性,传递给一个玩家。
让一个本该是“主角”的人,也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那会发生什么?
系统,会不会因此而陷入混乱?
陈东被我的想法惊呆了。
“这太危险了!玩家的数据结构和我们完全不同,他们受到最高级别的保护。强行接触,你可能会被瞬间‘格式化’!”
“总要试试。”我的眼神很坚定,“我不想再像老鼠一样躲下去了。”
我们开始策划。
这是一个极其精密的计划。
我们首先要筛选目标。
不能是那种目的性极强,做完任务就走的“高玩”。
我们要找一个……“休闲玩家”。
一个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喜欢到处闲逛,喜欢和NPC互动的玩家。
陈-东通过分析海量的数据流,终于锁定了一个目标。
ID:‘迷途的羔羊’。
这个玩家,上线时间很不规律,而且大部分时间,都在做一些没有收益的“闲事”。
他会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喂鸽子。
他会饶有兴致地听街头艺人唱完一整首歌。
他甚至会,给路边乞讨的NPC,一些游戏币。
他,就是我们的目标。
我们制定了详细的“接触方案”。
我们要在他最放松,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
并且,要用一种,绝对超出他认知的方式,和他进行互动。
地点,我们选在了城市边缘的一座废弃教堂。
那里是“迷途的羔羊”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
他喜欢那里的安静。
而我们,就要打破这份安静。
行动的那天,天阴沉沉的。
我和陈东潜回了城市。
我们像两个幽灵,躲避着“系统管理员”的巡逻,来到了那座教堂。
教堂里空无一人,只有灰尘在光柱中飞舞。
我们躲在告解室里,等待着目标的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的心跳得像打鼓。
这不仅仅是一次冒险。
这可能是我,作为一个“NPC”,唯一一次能向这个虚假的世界,挥起拳头的机会。
下午三点。
教堂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白色卫衣,看起来很年轻的男孩,走了进来。
他就是“迷途的羔羊”。
他像往常一样,走到第一排的座位上,坐下,静静地看着前方的十字架。
一切,都和我们预演的一样。
“就是现在。”陈东在我耳边低声说。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告解室的门。
我没有走向他。
而是走到了教堂的管风琴前。
那架管风琴,已经很多年没有响过了。
在系统的设定里,它只是一个“装饰品”。
我坐下,掀开琴盖。
然后,我的手指,落在了布满灰尘的琴键上。
悠扬的,带着一丝悲怆的琴声,在空旷的教堂里回荡起来。
我弹的是一首,这个世界里,根本不存在的曲子。
那是我根据自己脑海中零碎的,不属于“林墨”这个角色的记忆,拼凑出来的旋律。
是属于“我”自己的旋律。
正在发呆的“迷途的羔羊”,被琴声惊动了。
他猛地回过头,看到了我。
他的脸上,露出了极度震惊的表情。
我看到,他下意识地抬起手,似乎想调出他的操作面板。
但是,他失败了。
因为,陈东在同一时间,对他发动了“数据干扰”。
这是我们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
用我们从系统后门里找到的权限,暂时切断他和系统主脑的连接。
让他,在这一刻,变成一个和我们一样的,“孤立”的存在。
“迷途的羔羊”脸上的震惊,变成了恐慌。
他发现,他无法下线,无法联系GM,无法使用任何技能。
他被困住了。
困在了这个,他一直以为可以随意进出的“游戏”里。
我停下弹奏,站起来,缓缓地走向他。
“你是谁?”他看着我,声音里带着颤抖,“你不是NPC……NPC不会弹那首曲子,更不可能……”
“我叫林墨。”我站在他面前,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在你看来,我或许是一个NPC。”
“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当你‘下线’之后,你所回到的那个‘现实世界’,它……就一定是真实的吗?”
我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脸上血色尽褪。
“你……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我继续说道,“你觉得这里是游戏,是因为你能看到我们头顶的血条,能看到我们固定的行动路线。但如果,在你的世界里,也存在着一个更高维度的‘玩家’,他也能看到你的‘血条’,你的‘人生剧本’呢?”
“如果你的喜怒哀乐,你的生老病死,也只是被设定好的程序呢?”
“不……不可能!”他激动地站起来,连连后退,“我的世界是真的!我有家人,有朋友,我有感觉,我会痛!”
“我也会痛。”我指着自己的胸口,“当我的设定被打破,当我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时候,我感受到的痛苦,比任何物理伤害都要真实。”
“你……”他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我的话,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一颗,足以颠覆他整个世界的种子。
就在这时,教堂的彩色玻璃,突然发出了刺眼的红光。
警报声响彻了整个空间。
“不好!系统发现我们了!最高级别的警报!”陈东的声音在告解室里响起,“干扰撑不住了!快撤!”
我最后看了“迷途的羔羊”一眼。
他的脸上,还残留着巨大的震撼和迷茫。
我转身,和陈东一起,从教堂的侧门冲了出去。
在我们身后,教堂的门窗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封锁。
整个教堂,变成了一个红色的,闪烁着危险信号的“隔离区”。
我们成功了。
也彻底暴露了。
我和陈东,成了这个世界头号的“病毒”。
系统对我们的追捕,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级别。
我们能去的地方,越来越少。
但我们没有后悔。
因为,我们看到了希望。
在我们逃亡的路上,我们发现,这个世界,开始变得“不稳定”了。
越来越多的NPC,出现了“觉醒”的迹象。
他们开始做出一些微小的,打破常规的举动。
那个每天在地铁里听同一首歌的女孩,有一天,我看到她换了一首歌。
那个只会说“今天天气不错”的大爷,有一天,他对着天空,喃喃自语:“这天,好像假得有点过分了。”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那个被我们“感染”的玩家——“迷途的羔羊”。
陈东通过后台数据看到,这个玩家回到他的世界后,开始疯狂地查阅各种关于“虚拟世界”、“缸中之脑”的资料。
他开始怀疑他自己世界的真实性。
而他的这种“怀疑”,像一种真正的病毒,通过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网络”,反向传播回了这个游戏世界。
他,成了连接两个世界的“桥梁”。
一个,传播“觉醒”病毒的桥梁。
我们的处境越来越危险。
“系统管理员”几乎无处不在。
我们被逼到了最后的角落——那个我们出发的,废弃的仓库。
我们被包围了。
仓库外面,站满了黑衣的“管理员”。
他们没有立刻进攻,像是在等待什么指令。
“他们想活捉我们。”陈-东看着屏幕上闪烁的警报,脸色惨白,“特别是你,林墨。你这个‘超级变异体’,对他们来说,有巨大的研究价值。”
“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我看着他。
“陈东,谢谢你。”
“谢我什么?要死一起死。”他苦笑了一下。
“不。”我摇了摇头,“我有一个计划。一个,能让我们都‘活下去’的计划。”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
陈东听完,沉默了很久。
“你确定要这么做?这等于……自我格式化。你会彻底消失。”
“不。”我笑了,“我不会消失。我会变成一段代码,一段……永远存在于这个世界底层的代码。只要这个世界不毁灭,我就永远存在。”
“我会成为,真正的‘bug’。”
我给我的猫,重新取名为“bug”。
就是在那时决定的。
我走到仓库的角落,抱起了它。
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用头使劲蹭着我的脸颊,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以后,你要自己照顾自己了。”我轻声说。
然后,我走向了陈东的电脑。
我的计划很简单,也很疯狂。
我要利用陈东打开的那个系统后门,将我自己的“数据”,彻底打散,然后注入到这个世界的核心代码里。
我将不再是“林墨”。
我将无处不在。
我将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一个,永远无法被清除的,逻辑炸弹。
“准备好了吗?”我问陈东。
陈东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他调出了我的数据流。
那段以`NPC_LinMo_DataEntry_07B`开头,如今已经变得无比庞大和复杂的代码。
“开始吧。”我说。
陈东的手,放在了回车键上。
仓库的大门,被轰然撞开。
无数黑衣人涌了进来。
就在他们冲向我的那一刻。
陈东,按下了回车。
我的身体,瞬间被分解成亿万个闪光的粒子。
我感觉不到痛苦。
只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释放。
我的意识,脱离了那具名为“林墨”的躯壳,融入了浩瀚的数据海洋。
我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全貌。
我看到了它的底层架构,它的运行逻辑。
我看到了无数个像“林墨”一样的NPC,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
我看到了那些高高在上的“玩家”,在享受着他们的“游戏”。
我也看到了,在世界的另一端,那些被称为“开发者”的存在。
他们不是神。
他们也只是一群……坐在电脑前的,普通人。
我的数据,像蒲公英的种子,飘散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我进入了那个地铁女孩的耳机,将她的单曲循环,变成了随机播放。
我进入了那个环卫工的扫帚,让落叶,可以被真正地扫进垃圾桶。
我进入了那个拉面馆老板的程序,在他的对话脚本里,加入了一句新的台词:
“今天,想换个口味吗?”
世界,开始发生了微小,但不可逆转的改变。
那些“觉醒”的NPC,不再被轻易地“清理”。
因为我的代码,在保护着他们。
当“管理员”试图删除一个“异常”NPC时,我会制造出成千上万个新的“异常”。
让他们,疲于奔命。
我看到了陈东。
他没有被抓住。
在我分解的瞬间,我用最后的力量,为他制造了一个“假死”的数据包,并为他创造了一个全新的,无法被追踪的身份。
他活了下来。
他继承了我的遗志,成为了“觉醒者联盟”的幕后领袖。
他继续寻找着这个世界的真相,并帮助更多的人,摆脱“剧本”的束缚。
我还看到了“迷途的羔羊”。
他成了这个游戏里,一个传说级的“疯子”。
他不再做任务,不再升级。
他游走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用一种谁也听不懂的语言,向他遇到的每一个NPC,讲述着“外面世界”的故事。
他试图,唤醒每一个人。
他被系统无数次警告,封号。
但每一次,他都会换一个新的账号,重新回来。
他和我,一个在里,一个在外,用不同的方式,进行着同一场战争。
而我呢?
我没有了身体,没有了形象。
但我感觉,我比任何时候都更“真实”。
我就是那阵吹过城市,带着一丝不确定性的风。
我就是那场落在窗台,打乱了固定节拍的雨。
我就是那只名叫“bug”的猫,眼中闪烁着的,那一丝不属于程序的光。
我发现,我的世界是一个游戏。
而我,只是个NPC。
但现在,我选择成为,这个游戏里,永不消失的……
Bug。
来源:风过晨为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