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第一次约会,他带我来的就是这里。他说他从小在内陆长大,第一次看见海,就觉得自己的前半辈子白活了。
骨灰盒比我想象中要沉。
那种沉,不是物理上的,是心理上的。
我抱着它,就像抱着一块冰,寒气从手臂一直钻到心脏里。
海风腥咸,吹得我眼睛发酸。
这是陈岩最爱的那片海。
我们第一次约会,他带我来的就是这里。他说他从小在内陆长大,第一次看见海,就觉得自己的前半辈子白活了。
他说,海能装下一切。
现在,它要装下你了,陈岩。
我拧开盖子,触手是冰凉的金属螺纹,一圈,又一圈,像我们纠缠了十年的婚姻。
风一下子灌了进来,灰白色的粉末争先恐后地涌出去,一部分贴着海面飞,一部分被卷到天上,还有一些,不听话地沾在了我的手背和袖口上。
我木然地看着。
这就是一个人,爱过我、我也爱过的人,最后剩下的全部。
海浪温柔地舔舐着沙滩,卷走那些痕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站了很久,直到双腿麻木,直到太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身后传来一对情侣的嬉笑声,女孩抱怨男孩把沙子弄进了她鞋里,男孩笑着蹲下身,温柔地帮她拍打。
我忽然就绷不住了,眼泪毫无征兆地往下掉。
我曾经也有人给我拍掉鞋里的沙。
我把空了的骨灰盒扔进海里,看着它起起伏伏,最终消失在远方的波涛中。
再见了,陈岩。
第二天我又来了。
鬼使神差。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或许只是想再陪陪他。
昨晚我几乎没睡,酒店的床又软又大,我蜷缩在角落,第一次觉得双人床是如此空旷。
我习惯性地伸出手,想去摸身边的人,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被褥。
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他不在了。
不是出差,不是加班,不是跟我赌气去了书房。
是永远不在了。
海滩上人很少,只有几个晨跑的人。
我沿着昨天的海岸线慢慢走,潮水退去,留下了贝壳、海草,还有一些被冲上岸的垃圾。
然后,我看见了那个瓶子。
一个很普通的玻璃瓶,被木塞堵着,半截身子埋在湿润的沙里。
里面好像有张纸。
我当时笑了,觉得有点俗套。哪个年代了,还玩漂流瓶。
可能是哪个失恋的小姑娘扔的吧。
我走过去,弯腰把它捡了起来。
瓶身沾满了沙子,有点滑。
我晃了晃,里面的纸卷跟着晃动。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心驱使着我,想拔出那个木塞。
木塞被海水泡得有点发胀,我费了点劲才把它拔出来,一股潮湿的空气混着淡淡的纸墨味扑面而来。
我把纸卷倒在手心,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张的边缘有些湿,但字迹很清晰。
是陈岩的笔迹。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他的字我太熟悉了,有点潦草,带着一种急不可耐的力道,每个字的最后一笔都喜欢往右上挑一下。
我盯着那张纸,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海浪的声音,一遍,一遍,拍打着我的耳膜。
信的开头只有两个字。
“林晚。”
我的名字。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这不可能。
陈岩已经走了半个月了。车祸,当场死亡。我亲眼看着他被盖上白布,亲手为他整理的遗容。
这封信是哪里来的?
我往下看。
“晚晚,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了。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跟你告别,也请原谅我接下来要说的一切。”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件事情,像一块石头,在我心里压了五年。我无数次想告诉你,却一次次把话咽了回去。我太懦弱了。”
“我背叛了你。”
这四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我的手开始抖,几乎拿不住那张薄薄的信纸。
“在青岛,我还有一个家。有一个女人,叫苏晴。还有一个儿子,叫安安,今年四岁了。”
大脑一片空白。
青岛?
他每年都要去青岛出差,短则一周,长则半月。他说那边分公司业务多,离不开他。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他说他不喜欢我舟车劳顿,出差的地方又乱,不让我跟着去。
我信了。
他说他爱我,这个世界上只爱我一个。
我也信了。
原来,所谓的出差,就是去另一个女人的温柔乡。
原来,他口中的“业务繁忙”,是去陪伴另一个女人和他们的儿子。
我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着旁边的一块礁石,干呕起来。
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水往上涌,喉咙里火烧火燎的。
“晚晚,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骂我混蛋也好,也罢,我都认。我对不起你,这十年,你陪我从一无所有到今天,把最好的青春都给了我。我却给了你最深的伤害。”
“我爱过你,是真的。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只是后来……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苏晴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她不知道你的存在。我骗她说,我是离异,独自一人在打拼。安安很可爱,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跟你很像,弯弯的。”
跟我很像?
哈。
多讽刺。
他看着那个私生子,想到的居然是我的眼睛。
陈岩,你可真是个情圣。
信纸被我攥得变了形,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我走了之后,她们母子俩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苏晴身体不好,安安还那么小。晚晚,我知道这个请求很无耻,很过分,但我求求你,看在我们十年夫妻的情分上,帮我照顾一下她们。”
“我在书房最下面那个抽屉里,放了一张银行卡,是我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密码是安安的生日,0916。里面的钱,你拿去,一部分给她们,算是我最后的补偿。剩下的,你自己留着。”
“地址是青岛市南区,燕儿岛路78号,3栋401。”
“对不起,晚晚。如果有下辈子,我做牛做马,再来还你的债。”
落款,是“罪人,陈岩”。
信不完了。
就这么几百个字,把我过去十年的人生,彻底撕成了碎片。
我以为的完美婚姻,原来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
我以为的深情丈夫,原来是一个游走在两个家庭之间的骗子。
我以为我失去的是挚爱,结果发现,我失去的,只是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
海风吹在脸上,又冷又黏。
我看着那片刚刚吞没了他骨灰的海,忽然觉得无比恶心。
我居然把他撒在了这里。
他最爱的地方?
他爱的究竟是这片海,还是海边某个他幻想出的、可以容纳他所有肮脏秘密的角落?
我把信撕了。
撕得粉碎。
然后像个疯子一样,把纸屑全都扬进了海里。
去你妈的下辈子。
去你妈的做牛做马。
陈岩,我祝你永世不得超生。
我跌跌撞撞地跑回酒店,把自己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我想哭,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胸口堵得像塞了一团沾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喘不过气。
我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手指停在“孟佳”的名字上。
她是我的发小,我最好的朋友。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起,孟佳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喂!林大设计师,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不是说要去海边散心,三天不问世事吗?”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砂纸磨过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喂?喂?林晚?你怎么不说话?”孟佳感觉到了不对劲,“你哭了?”
我吸了吸鼻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佳佳……”
“我在。”她的声音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我把信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我说得很慢,很乱,颠三倒四。
孟佳在电话那头一直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等我说完,她那边也安静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没在听。
“佳佳?你还在吗?”
“……在。”她的声音听起来比我还愤怒,“操!陈岩这个王八蛋!死了都不安生!还他妈给你留封信?他是怕你不够难过是吗!”
“还照顾他的小三和私生子?他脸呢?脸让车撞没了吗?”
“林晚,你听我说,这事儿你别管!就当没看见这封信!什么苏晴安安,跟我们有半毛钱关系?他自己造的孽,凭什么让你来收拾烂摊子?”
孟佳的话像连珠炮一样,每一个字都砸在我的心上。
理智告诉我,她说得对。
我应该把这一切都忘了,把那个地址,那个名字,都从脑子里删除。
可我做不到。
我的脑子里现在全是那个叫苏晴的女人,和那个叫安安的孩子。
他们长什么样?
陈岩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是不是也对那个女人说过,海能装下一切?
他是不是也抱着那个孩子,给他讲故事,喂他吃饭?
那些本该属于我的温柔和陪伴,他分了多少给她们?
不,不是分。
是偷。
他从我们的婚姻里,偷走了五年,给了另一个家庭。
“佳佳,”我打断她,“我想去看看。”
电话那头沉默了。
“林晚,你疯了?”孟佳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你去看什么?去看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证据?你去看那个女人怎么继承你的男人?你这是拿刀往自己心口上捅!”
“我知道。”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不像我自己,“可我必须去。”
“我得亲眼看看,我到底输给了谁。”
“我得知道,这十年,我过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笑话。”
孟-佳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拦不住你,是吗?”
“是。”
“行。”她不再劝我,“那你答应我,注意安全。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先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硬扛,更别做什么傻事。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反而有了一种诡异的决绝。
就像一个死囚,终于等到了行刑的那一天。
也好。
是该有个了断了。
我订了第二天一早去青岛的高铁票。
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拖着行李箱,站在了高铁站的入口。
周围人来人往,行色匆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
而我的目的地,是一场迟到了五年的审判。
高铁在轨道上飞驰,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
那些熟悉的田野、村庄、城市,此刻在我眼里都变得陌生。
我的脑子里反复播放着和陈岩在一起的画面。
第一次见面,他穿着白衬衫,站在阳光下,笑得一脸灿烂。
第一次牵手,他的手心全是汗,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
求婚那天,他单膝跪地,哭得比我还厉害,说这辈子能娶到我,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
福气?
如果我是他的福气,那苏晴是什么?
是他的艳遇?还是他的真爱?
我闭上眼睛,不敢再想下去。
每一个甜蜜的回忆,现在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列车行驶的“况且”声。
我拿出手机,点开了和陈岩的微信聊天记录。
最后一条消息,是他出车祸前一天晚上发给我的。
“晚晚,我到青岛了,一切都好,勿念。这边项目有点棘手,可能要多待几天。你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
下面是我回的:“知道了,老公辛苦了,等你回来。”
还配了一个“亲亲”的表情。
现在看来,多么可笑。
他说的“项目棘手”,指的是什么?
是不知道该怎么跟我摊牌,还是在纠结怎么安抚另一个女人?
我往上翻,翻到他每一次去“出差”前后的聊天记录。
“老婆,我要去青岛了。”
“老婆,我回来了,给你带了礼物。”
我点开他发来的照片,有海边的风景,有当地的特色小吃,还有他穿着西装,站在某个会议室门口的自拍。
背景是“XX集团青岛分公司”的字样。
我当时还觉得他贴心,去哪儿都给我报备。
现在想来,这大概是他早就准备好的道具。
一个会议室,一套西装,就能演出一场“勤奋工作”的好戏。
陈岩,你真是个好演员。
奥斯卡都欠你一座小金人。
我把手机关掉,扔进包里。
再看下去,我怕我会当场吐出来。
四个小时后,高铁抵达青岛站。
我走出车站,一股潮湿的海风迎面吹来。
和昨天在海边闻到的味道一样。
只是,心境天差地别。
我打了辆车,把地址报给了司机。
“燕儿岛路78号。”
司机是个本地人,很健谈:“哟,去那儿啊?那可是个好地方,靠海,风景好,闹中取静。”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风景再好,于我而言,也是修罗场。
车子在城市里穿行,路边的建筑越来越新,绿化也越来越好。
最后,在一个看起来很高档的小区门口停了下来。
“到了,美女。”
我付了钱,拖着行李箱下车。
小区门口的保安很尽责,拦住我问:“您好,请问您找哪位?”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信上的信息。
“我找3栋401的……苏女士。”
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我的舌头有点打结。
保安打了个内线电话,说了几句,然后对我点了点头:“好了,您可以进去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真的在这里,给她们安了一个家。
一个保安都认识的,名正言顺的家。
那我算什么?
我拖着箱子,一步一步往里走。
小区的环境确实很好,绿树成荫,还有一个不大的人工湖。
几个孩子在草坪上追逐打闹,欢声笑语。
我甚至看到了一个和我儿子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正笨拙地踢着一个皮球。
如果陈岩没有出事,他是不是也会带着那个叫安安的孩子,在这里踢球?
我不敢再看,加快了脚步。
3栋就在人工湖的旁边,是一栋看起来很新的高层。
我走进电梯,按下了“4”键。
电梯缓缓上升,每跳动一个数字,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叮”的一声,四楼到了。
电梯门打开,一条铺着地砖的走廊出现在眼前。
401的门就在左手边。
门上贴着一张卡通的“欢迎回家”贴纸,旁边还挂着一个小小的风铃。
看起来,是一个很温馨的家。
我站在门口,却迟迟不敢敲门。
我该说什么?
“你好,我是你男人的合法妻子,我来捉奸了”?
还是“你好,我丈夫死了,他让我来照顾你们母子”?
哪一种,都像一出荒诞的闹剧。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正要敲下去。
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女人出现在我面前。
她看起来三十岁出头,长得很清秀,穿着一身素净的居家服,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疑惑,看着我,和我脚边的行李箱。
“您好,请问您是?”
她的声音很温柔,和我想象中“小三”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我以为,能让陈岩背叛我的女人,一定是那种妖娆妩媚,极具攻击性的类型。
可眼前的她,更像一个与世无争的邻家姐姐。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们两个就这么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了。
“妈妈,是谁呀?”
一个稚嫩的童声从她身后传来。
紧接着,一个小脑袋从她腿边探了出来。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小男孩,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
他好奇地看着我,黑葡萄似的眼珠转了转。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陈岩。
照片里的他,就是这个样子。
尤其是那双眼睛,和微微上翘的嘴角。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
这就是安安。
陈岩和另一个女人的儿子。
那个女人,显然就是苏晴。
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疑惑慢慢变成了惊慌。
她把孩子往身后拉了拉,警惕地看着我。
“你……你是谁?”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叫林晚。”
“陈岩的……妻子。”
最后两个字,我说得极其艰难。
苏晴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扶住了门框,才没有摔倒。
她的嘴唇哆嗦着,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震惊、恐惧,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愧疚。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陈岩的妻子。”我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大了一些,像是在说给她听,又像是在提醒我自己。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他说……他说他早就离婚了……”
“他骗了你。”我冷冷地看着她,“就像他骗了我五年一样。”
苏晴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捂着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不敢哭出声,似乎是怕吓到身后的孩子。
那个叫安安的孩子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抓着妈妈的衣角,仰着头,小声问:“妈妈,你怎么哭了?这个阿姨是谁呀?”
苏晴说不出话。
我看着那个孩子,心里五味杂陈。
他长得那么像陈岩,他是无辜的。
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我最大的讽刺。
“我能进去谈谈吗?”我问。
苏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给我让开了路。
我拖着行李箱,走进了这个本不该属于我的空间。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但收拾得很干净,很温馨。
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
陈岩,苏晴,还有他们怀里抱着的安安。
照片里的陈岩笑得很开心,是我从未见过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毫无负担的开心。
他搂着苏晴的肩膀,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眼神里满是宠溺。
苏晴靠在他的怀里,笑得一脸幸福。
他们看起来,才像真正的一家人。
而我,像一个闯入者,一个笑话。
我的行李箱轮子压过地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在这片宁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安安躲在苏晴身后,怯生生地看着我。
“阿姨,你是我爸爸的朋友吗?”他问。
我的心脏又是一抽。
我该怎么回答他?
我是你爸爸的另一个女人?
我是那个被你们毁了十年人生的受害者?
我说不出口。
苏晴蹲下身,摸了摸儿子的头,声音因为哭泣而变得嘶哑:“安安乖,你先回房间玩一会儿积木,妈妈和阿姨有话要说。”
安安很听话,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卧室。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苏t晴给我倒了杯水,双手递给我的时候,我看到她的手抖得厉害。
“对不起。”她低着头,不敢看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一直跟我说,他早就离婚了,只是前妻一直在纠缠他,所以他不能公开我们的关系。”
“他说,等他处理好那边的事情,就马上给我和安安一个名分。”
我端着水杯,没有喝。
“纠缠他?”我冷笑一声,“苏小姐,你知不知道,就在他出车祸的前一天,他还给我发微信,叫我老婆,让我等他回家。”
苏晴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他跟我说,他这次是去跟你做个了断的……”
“了断?”我简直要气笑了,“他所谓的了断,就是告诉我他项目棘手,要多待几天?”
“陈岩这个人,真是谎话连篇,滴水不漏。不去当编剧都屈才了。”
苏晴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流眼泪。
我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同情,只有厌恶。
“你别在我面前装可怜。”我的声音冷得像冰,“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一个男人,跟你在一起五年,还给你生了个孩子,你会一点都不怀疑他外面有没有家庭?”
“是你太天真,还是你揣着明白装糊涂,享受着这种偷来的幸福?”
“我没有!”苏晴猛地抬起头,激动地反驳,“我真的不知道!我问过他很多次,他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正式的婚礼,为什么不能带我去见他的家人朋友。他每次都用各种理由搪塞我。”
“他说他父母早亡,没什么亲戚。他说他生意上的伙伴都很复杂,不想让我搅进去。”
“我也怀疑过,也跟他吵过。可是……可是他对我太好了。”
苏晴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提前给我准备好红糖水。我半夜想吃东西,他会跑遍大半个城市给我去买。安安生病的时候,他可以抱着安安,在医院守一整夜不合眼。”
“他说他爱我,爱安安,这个家才是他唯一的港湾。”
“我……我就信了。”
她说的这些,陈岩也曾为我做过。
一模一样。
原来他的温柔,是可以复制粘贴的。
就像一条流水线上的产品,分发给不同的客户。
而我们,都是被他蒙蔽的,愚蠢的消费者。
“他好?他对你好,就能成为你破坏别人家庭的理由吗?”我还是无法原谅。
“我没有想过要破坏谁!”苏晴的声音也拔高了,“如果我知道他有妻子,我绝对不会跟他在一起!我也是女人,我懂那种被背叛的痛苦!”
“你懂?”我看着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懂什么?你懂我这十年是怎么陪他从一个穷小子,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吗?你懂我为了支持他的事业,放弃了自己的理想,甘心在家做他后盾的吗?”
“你什么都不懂!你只享受了他成功后的光环,享受了他用我们共同财产为你构建的安乐窝!”
我的情绪也激动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你知道他给我买的第一个包是什么牌子吗?你知道他第一次创业失败,我们俩是怎么抱着啃了一个星期的馒头吗?你知道他父亲生病住院,我是怎么衣不解带地在医院照顾了三个月吗?”
“这些你都不知道!”
“你只知道他温柔,他体贴,他会赚钱!”
“苏晴,你偷走的是我的人生!”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苏晴被我吼得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卧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安安的小脑袋又探了出来,他显然是被我的声音吓到了,眼睛里满是惊恐。
“妈妈……”
苏晴回过神,立刻跑过去,把孩子抱进怀里,关上了门。
客厅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喘着粗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过了很久,卧室的门才再次打开。
苏晴走了出来,她的眼睛又红又肿,但神情却平静了许多。
她走到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
“林小姐,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是,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我承认,我或许有过怀疑,但我选择了自欺欺人。因为我爱他,也因为……我贪恋他给我的温暖。”
“这件事,我有错。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我看着她,心里那股滔天的怒火,不知为何,忽然就泄了一半。
也许是因为她的坦诚。
也许是因为我意识到,跟她争论谁对谁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我们都是陈岩这场骗局里的受害者。
只不过,我是明媒正娶的妻,她是见不得光的妾。
“陈岩……他已经不在了。”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苏un晴的身体晃了一下,但没有像我预想中那样崩溃大哭。
她只是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
“我知道。”她说,“前段时间,他很久没来,电话也打不通。我就有预感了。”
“他是个很守时的人,答应了每个月十五号会来看我们,就从来没有迟到过。”
“上个月,他没有来。”
我沉默了。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或者说,早就猜到了。
我们两个女人,因为同一个男人,以这样一种尴尬的方式,共享着同一种悲伤。
何其荒谬。
“他给你留了东西。”我说着,想起了那封信里的内容。
我从包里拿出那张银行卡,放在了桌上。
“这里面有一些钱,是他留给你们的。密码是0916。”
苏晴看了一眼那张卡,摇了摇头。
“我不能要。”
“为什么?”
“这是他的钱,也是你的钱。”她说,“我没有资格拿。”
“你带着孩子,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劝她。或许是陈岩的遗言在作祟,又或许是看到那个孩子,我终究还是硬不起心肠。
“我会自己想办法的。”苏晴的态度很坚决,“我会去找工作,我会把安安抚养长大。我们不需要他的钱。”
“林小姐,谢谢你今天能来告诉我这一切。”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之前没见过的坚定,“也谢谢你,让我看清了自己过去五年,过的是怎样一个荒唐的人生。”
“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跟陈岩,跟你们的生活,有任何瓜葛。”
她的话,让我有些意外。
我以为她会哭闹,会纠缠,会要求分财产。
就像所有狗血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但她没有。
她比我想象的,要体面得多。
或者说,骄傲得多。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此行的目的,我已经达到了。
我看到了我的“情敌”,看到了那个私生子。
我发泄了我的愤怒,得到了她的道歉。
可我为什么一点都感觉不到快意?
心里反而更空了。
就像一场喧闹的战争结束了,战场上一片狼藉,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一无所有的战败者。
“那我……走了。”我站起身。
“我送你。”苏晴也站了起来。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到门口。
我换鞋的时候,她忽然开口:“林小姐。”
我回过头。
“陈岩他……爱你吗?”她问得小心翼翼。
我愣住了。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
他爱我吗?
如果爱,为什么会背叛我?
如果不爱,那十年的相濡以沫,又算什么?
我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或许,他谁都不爱。”
“他最爱的,只有他自己。”
说完,我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没有回酒店,而是直接去了车站,买了最早一班回程的票。
这个城市,我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坐在回程的高铁上,我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脑子里一片混乱。
苏晴的脸,安安的脸,还有那张挂在墙上的“全家福”,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输了吗?
好像是。
我输给了另一个女人,输掉了我的婚姻和爱情。
可苏晴赢了吗?
她也没有。
她得到的,不过是一个骗子五年的施舍,和一个没有父亲的儿子。
真正的赢家,只有陈岩。
他死了,一了百了。
把所有的痛苦和麻烦,都留给了我们这两个活着的女人。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我找到了陈岩说的那本书。
在最下面的抽屉里,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卡片。
拿出来一看,果然是一张银行卡。
和我给苏晴的那张,一模一样。
只是,这张卡的背面,用黑色的记号笔,写着一行小字。
“给晚晚。密码,我们结婚纪念日。”
我的手一抖,卡片掉在了地上。
我蹲下身,把它捡起来,反复看着那行字。
他的笔迹,还是那么熟悉。
所以,他不是只给苏晴留了后路。
他也给我留了。
一张给他的“爱人”,一张给他的“妻子”。
他可真是……端水大师。
我拿着那张卡,去了楼下的ATM机。
我鬼使神差地输入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屏幕上显示,密码正确。
我点了查询余额。
一串长长的数字,出现在屏幕上。
七位数。
比我想象中要多得多。
这就是他这些年,背着我攒下的“私房钱”。
是准备用来安顿他另一个家的钱吗?
还是准备在某一天,跟我摊牌时的分手费?
我盯着那个数字,忽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陈岩啊陈岩,你真是算计得清清楚楚。
你把所有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你以为钱能解决一切吗?
能买回我逝去的青春吗?
能弥补我这十年的错付吗?
能让我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吗?
我点了“取款”,然后按了“退卡”。
我一分钱都没有动。
我不需要他的补偿。
我嫌脏。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收拾陈岩的东西。
他的衣服,他的书,他用过的所有东西。
我把它们一件一件地打包,装进箱子里。
每收拾一件,就仿佛在跟过去的一部分告别。
我找到了我们大学时的情书。
他用幼稚的笔迹写着:“林晚,我这辈子非你不娶。”
我找到了我们旅行时的照片。
在雪山下,在海边,在古城里,我们笑得那么开心。
我找到了他去年生日时,我送他的那块手表。
他当时抱着我,说这是他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我把这些东西,连同那些痛苦的回忆,一起封存起来。
孟佳来看过我几次。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陪着我,给我做饭,帮我打扫卫生。
有一次,她看我对着一箱子旧物发呆,忍不住说:“晚晚,扔了吧。扔了,就过去了。”
我摇了摇头。
“不扔。”
“我要留着。”
“我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我曾经有多蠢。”
孟佳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一个月后,我把陈岩所有的东西都处理干净了。
整个家,变得空旷,又陌生。
我卖掉了房子。
这个充满了谎言和背叛的地方,我不想再待下去。
然后,我递交了辞职信。
总监挽留我,说我是他最得意的下属,公司不能没有我。
我谢绝了他的好意。
过去十年,我为了陈岩,为了那个家,放弃了太多。
现在,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离开公司的前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苏晴打来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很平静。
“林小姐,打扰你了。”
“有事吗?”我的语气很冷淡。
“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带着安安,离开青岛了。”
我有些意外。
“去哪儿了?”
“回我老家了。一个很小的县城。”她说,“我想,我们都需要一个新的开始。”
“那张卡,我没动。我已经把它注销了。里面的钱,本来就该是你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
“孩子……还好吗?”我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他很好。只是偶尔会问,爸爸为什么还不回来看他。”苏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会慢慢告诉他真相的。他有权利知道,他有一个怎样的父亲。”
“林小姐,”她顿了顿,“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祝你……以后都好。”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们两个,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这样也好。
处理完所有的事情,我买了一张单程机票。
没有目的地。
走到哪儿,算哪儿。
临走前,我又去了一次那片海。
还是那个地方。
海风依旧腥咸,海浪依旧温柔。
我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想起了陈岩的那句话。
“海能装下一切。”
现在我明白了。
它能装下爱情,也能装下背叛。
能装下幸福,也能装下痛苦。
能装下生,也能装下死。
它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
只是沉默地,看着我们这些渺小的世人,上演着一幕幕的悲欢离合。
我对着大海,轻轻地说了一句:
“陈岩,我原谅你了。”
不是原谅你的背叛。
而是原諒我自己,终于可以放下你了。
我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阳光洒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但这一次,只有我一个人。
也挺好。
来源:木讲故事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