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节哀啊,张远。人要往前看。”一个不算太熟的朋友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怜悯。
婚礼那天,天阴沉沉的,像一块湿透了的灰色抹布。
风卷着不大不小的雨丝,打在酒店的落地玻璃上,洇出一道道水痕。
我站在迎宾台前,西装有点紧,勒得我喘不过气。
旁边站着陈珂,我的新娘。
她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妆容精致,正笑着和宾客寒暄。
她是林晚最好的闺蜜。
林晚是我的亡妻,一年前,因为突发性心肌炎,没抢救过来。
“节哀啊,张远。人要往前看。”一个不算太熟的朋友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怜悯。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
往前看。
所有人都这么说。
包括陈珂。
林晚刚走那阵子,我整个人都垮了。家不像家,人不像人。是陈珂,几乎天天过来,帮我收拾被我弄得像垃圾场一样的屋子,给我做饭,逼着我吃下去。
她会坐在我对面,看着我,眼睛红红地说:“远哥,你得振作起来。小晚在天上看着呢,她肯定不希望你这个样子。”
那时候,她口中的“小晚”,像一根针,扎得我心口密密麻麻地疼。
后来,她改口叫“林晚”。
再后来,她就不怎么提了。
我们的婚礼很简单,只请了些最亲近的亲戚朋友。
林晚的爸妈没来。
我给他们打了电话,电话那头,林晚的妈妈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张远,”她终于开口,声音苍老又疲惫,“你们……好好的就行。我们就不去了,看见那个场面,我怕我受不了。”
我懂。
我其实也快受不了了。
司仪在台上说着热情洋溢的串场词,我和陈珂走上台,聚光灯打在脸上,一片炫目的白。
我看不清台下人的表情,只觉得那些目光像无数根细密的钢针,扎在我身上。
我娶了亡妻的闺蜜。
这事儿听起来,就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儿。
我自己都觉得荒唐。
可我太累了,像一个在海里漂了太久的人,筋疲力尽,只想抓住一块浮木。
陈珂就是那块浮木。
她了解我,了解林晚,了解我们过去的一切。和她在一起,我好像不用费力去解释什么,她都懂。
这种“懂”,在那个时候,对我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交换戒指的时候,我的手有点抖。
陈珂的手很凉,她握住我,力气很大,像是怕我缩回去。
“我愿意。”她说得清晰又响亮。
轮到我了。
我看着她,她的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里面有期待,有紧张,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近乎执拗的东西。
我的喉咙发干。
“我……”
一个字刚出口,台下忽然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议论。
“啧,这才一年吧?真是……”
声音被迅速压了下去,但我听见了。
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个“愿意”咽了下去,换了一种更含糊的说法。
“我会对你好的。”
陈珂的脸色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婚礼在一种尴尬又和谐的气氛里结束了。
送走宾客,我跟陈珂回到我们“新房”。
就是我和林晚以前的家。
陈珂坚持不换地方,她说,这里有回忆,是好的。
我没反驳。
其实在哪都一样。没有林晚的家,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
脱下西装,我把自己扔进沙发里,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陈珂走过来,蹲在我面前,帮我解领带。
她的手指很灵活,带着一丝凉意,触碰到我的皮肤。
“累了吧?”她轻声问。
“嗯。”
“今天……谢谢你。”她又说。
我没吱声。
“我知道,很多人不理解。”她的声音更低了,“我爸妈也说了我好几次,说我怎么能……”
她没说下去。
“别想太多了。”我打断她,心里有点烦。
她仰头看着我,眼圈红了:“张远,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只在乎你。我会对你好的,比所有人都好。”
她的眼神太过炽热,让我有些不自在。
我避开她的目光,站起身:“我去洗个澡。”
浴室里,热水哗哗地冲刷着身体。
镜子上蒙了一层白雾,我看着里面那个模糊的人影,觉得陌生。
张远,你他妈在干什么?
你爱陈珂吗?
不爱。
那你为什么要娶她?
因为……我需要一个人陪着。
这个答案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我的脸上。
无耻,又真实。
新婚之夜,我们分房睡的。
我找了个借口,说自己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陈珂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帮我把客房的床铺好,那床被子,还是林晚生前最喜欢的那套,上面有淡淡的阳光和洗衣液混合的味道。
躺在床上,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隔壁主卧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我知道陈珂也没睡。
我们就这样,隔着一堵墙,在各自的黑暗里,清醒地煎熬着。
婚后的日子,出乎意料的平静。
陈珂是个很好的妻子,好得无可挑剔。
她每天早上比我早起半小时,做好早餐。我喜欢吃咸口的,林晚喜欢甜口的,所以以前我们家的早餐总是两份。
现在,桌上只有一份,是我爱吃的,小馄饨配煎得焦黄的荷包蛋。
她把我所有的衣服都分门别类熨烫好,挂在衣柜里。
她知道我肠胃不好,从不让我吃外卖,每天晚上不管多晚,都会等我回家吃饭。
她做得一手好菜,口味和我出奇地一致。
有一次我随口说了一句,她笑着说:“那当然了,我跟小晚学了那么多年,你俩的口味我闭着眼睛都知道。”
又是“小晚”。
从她嘴里说出来,那么自然,仿佛林晚从来没有离开过。
她甚至开始用林晚用过的香水,淡淡的栀子花香。
一开始,我很不习惯。
那种熟悉的味道,总让我产生林晚还在身边的错觉。好几次,我从书房出来,闻到客厅里的香味,会下意识地喊:“老婆,我弄完了。”
喊出口才反应过来。
客厅里坐着的,是陈珂。
她会抬起头,对我笑笑,说:“辛苦啦。”
那笑容,温柔又体贴,和我记忆里林晚的笑容,有那么几分重合。
我跟她提过一次,能不能换个香水。
她愣了一下,眼里的光瞬间就黯淡了。
“你不喜欢吗?”她委屈地问,“以前小晚用的时候,你不是说很好闻吗?”
“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是觉得……”
“我知道了。”她打断我,低下头,“我明天就换掉。”
第二天,她果然没有再用那款香水。
屋子里的栀子花香散了,取而代代的是一种陌生的、甜腻的花果香。
我反而更不习惯了。
我觉得自己像个混蛋。
陈珂在努力地对我好,在迁就我,在试图填补我生命里的那个空洞。
而我,却在抗拒。
我开始尝试着去接受她,去回应她的好。
她给我夹菜,我会说谢谢。
她帮我熨衣服,我会说辛苦了。
她在我加班晚归时端上一碗热汤,我会摸摸她的头,说:“你也早点睡。”
我们之间,客气、疏离,像两个合租的室友,而不是夫妻。
直到那天晚上。
我应酬喝多了,被同事送回家。
一进门,我就吐了。
陈珂什么都没说,拿来拖把,默默地把地上的污秽清理干净。然后扶我到沙发上,给我喂水,用热毛巾给我擦脸。
我靠在沙发上,胃里翻江倒海,头疼得像要炸开。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人在轻轻抚摸我的脸。
我睁开眼,是陈珂。
她坐在地毯上,仰头看着我,眼睛里满是心疼。
“难受吗?”她问。
我“嗯”了一声。
“张远,”她忽然凑过来,抱住我,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里,“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她的身体很软,带着温热的体温。
我的酒意,在那一瞬间,好像清醒了许多。
也混乱了许多。
我没有推开她。
那个晚上,我们成了真正的夫妻。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陈珂已经不在身边了。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
我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有想象中的懊悔或者解脱,只有一种巨大的茫然。
我好像,彻底地,背叛了林晚。
起床,洗漱。
餐桌上摆着我爱吃的小馄饨和荷包蛋。
陈珂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听到动静,她回过头,对我笑了一下。
那笑容,和往常不太一样。
多了一丝女人的娇羞和满足。
“醒啦?快来吃早餐。”
我坐到餐桌前,拿起勺子,却没什么胃口。
“昨天晚上……”我开了口,声音有点哑。
“嗯?”她转过身,看着我。
“对不起。”我说。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说什么?”
“我喝多了。”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空气凝固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听到她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哭腔。
“张远,你把我当什么了?”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替代品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急忙解释。
“那你是什么意思?”她步步紧逼,“你告诉我,你昨晚抱着我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是不是林晚?”
我沉默了。
因为她猜对了。
在那个混乱的、被酒精麻痹的夜晚,我抱着她,闻着她身上陌生的香水味,脑子里却全是林晚的脸。
我的沉默,就是最伤人的答案。
陈珂哭了。
她没有歇斯底里,就是站在那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张远,你太残忍了。”
她说完,转身跑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那天,她没有去上班。
我也没有。
我在客厅里坐了一整天,像一尊雕塑。
傍晚的时候,她从房间里出来了。
眼睛肿得像核桃,但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走到我面前,说:“我们谈谈吧。”
“对不起。”我又说了一遍。
“别说对不起了。”她摇摇头,“我知道,你忘不了她。我不逼你。”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我们……就像以前那样吧。我照顾你,你让我待在你身边。就当是……搭个伴儿。”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陈珂,你没必要这样委屈自己。”
“我不委屈。”她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了。从大学的时候就喜欢。”
我愣住了。
“那时候,你是学生会主席,在台上演讲,会发光。所有女生都喜欢你。”
“可是你眼里只有林晚。”
“她那么好,像个小太阳,所有人都喜欢围着她转。我也喜欢她,我心甘情愿当她的陪衬,当她的影子。”
“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看着你们结婚,看着你们幸福。”
“可是她走了……”
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张远,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是,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我还能说什么呢?
一个爱了你这么多年的女人,用这样卑微的姿态,祈求你的一点垂怜。
我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我们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比原点更近了一步。
我们睡在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上。
但中间永远隔着一臂的距离。
我开始觉得,这个家,越来越像一个精美的牢笼。
而陈珂,是那个温柔的狱卒。
她对我太好了。
好到让我窒息。
她会记得我所有的喜好,甚至比我自己还清楚。
她会在我开会前,把需要的文件一一整理好,放在我的公文包里。
她会提前买好我父母生日的礼物,用我的名义寄过去,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一句:“爸妈今天打电话来了,说很喜欢你送的按摩椅。”
我的生活,被她安排得井井有条,严丝合缝。
我像一个被精心喂养的宠物,失去了所有的自理能力。
有时候,我会恍惚。
如果林晚还在,我们的生活会是这样吗?
不会。
林晚虽然也爱我,但她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
她会跟我撒娇,会跟我吵架,会因为工作上的事跟我抱怨。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陈珂,她好像没有自己。她的世界里,只有我。
这种全然的依附,让我感到害怕。
转机发生在一个周末的下午。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陈珂说要去超市大采购,问我一起去吗。
我找了个借口,说公司还有点事要处理。
她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我忽然有一种冲动,想把这个家,彻底地打扫一遍。
把所有陈珂带来的东西,都清理掉。
我像一个侦探,开始搜寻这个我生活了一年多的“新家”。
陈珂的东西不多,但都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她的护肤品占领了洗漱台,她的衣服挂满了半个衣柜,她的马克杯和我的并排放在厨房的架子上。
一切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这是我和林晚的床头柜,一边一个。我这边放着充电器、几本书。林晚那边的,我一直没动过。
现在,里面放着陈珂的眼罩和耳塞。
我把她的东西拿出来,想看看抽屉底下还有没有林晚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
很干净。
太干净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林晚有些小习惯,比如她喜欢在抽屉的角落里藏几颗糖,或者一张写着鼓励话语的小纸条。
不可能这么干净。
除非……有人刻意清理过。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我打开衣柜,那个属于林晚的衣柜。
里面挂着几件她最常穿的衣服,陈珂说,留个念想。
我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仔细检查口袋。
空的。
我又去翻书房。
林晚有个习惯,喜欢在书的扉页上写一些随感。
我翻开她最爱的那本《百年孤独》。
扉页干干净净,只有出版社的印刷字。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这一切,都像被人精心擦拭过一样,抹去了一切属于林晚的,私人的痕迹。
只留下了那些可以被公开展示的,作为“念想”的符号。
能做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
陈珂。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子里。
她想彻底取代林晚。
不仅仅是在我的生活里,更是在这个家里,在所有的记忆里。
我感到一阵恶寒。
我坐在书房的地板上,被一堆书包围着。
我需要证据。
我需要找到一些,被陈珂遗漏的,属于林晚的东西。
我像疯了一样,翻箱倒柜。
储藏室里堆着很多旧东西。大部分是林晚打包好,准备扔掉或者送人的。
我一个个箱子打开。
旧衣服,旧杂志,旧的电子产品。
在一个装满了各种充电线和旧手机的箱子底,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一部旧款的iPhone。
是林晚的手机。
我记得这部手机。林晚去世前两个月,刚换了新的,这部旧的就一直扔在抽屉里,说要卖掉,后来也忘了。
林晚去世后,兵荒马乱,我更没想起来。
我以为早就被陈珂当废品处理掉了。
没想到,还在这里。
我的手心开始出汗。
我找到对应的充电线,插上电。
屏幕亮了。
需要密码。
我试了林晚的生日,不对。
试了我的生日,不对。
试了我们的纪念日,还是不对。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看着那个需要密码的界面。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我,这里面,有我想要的答案。
我到底在怀疑什么?
我在怀疑陈珂。
怀疑她从一开始,就是有预谋的。
怀疑她在我最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
甚至……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拿着手机,去了附近一家手机维修店。
老板是个戴着眼镜的小伙子,他看了一眼手机型号,说:“这个有点老了,解密有点麻烦,而且不保证能成功,里面的资料可能会丢失。”
“多少钱都行。”我说,“资料一定要保住。”
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行,你留个电话,好了通知你。”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煎熬。
我没有回家。
我怕看见陈珂。
我怕我一个眼神,就暴露了心里所有的猜忌和恨意。
我在外面游荡了一天,像个孤魂野鬼。
傍晚,手机响了。
是维修店老板。
“帅哥,搞定了。”
我冲到店里,老板把手机递给我。
“密码我给你重置了,现在是六个零。里面的东西都在。”
我付了钱,说了声谢谢,拿着手机,像拿着一个烫手的山芋。
我找了个没人的公园,坐在长椅上。
深呼吸,解锁。
手机界面很旧,停留在两年前的系统。
我点开相册。
里面全是我和林晚的照片。
我们一起去旅游,一起搞怪,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林晚笑得那么开心,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一张一张地翻着,像是在重温我们短暂的幸福。
然后,我点开了备忘录。
里面有很多琐碎的记录。
购物清单,工作计划,还有一些心情随笔。
我一条一条地看下去。
大部分都是些甜蜜的日常。
“今天张远又加班了,给他炖了汤,希望他不要太累。”
“纪念日,收到他送的项链,超喜欢!他果然最懂我。”
“跟张远吵架了,因为一点小事。好烦。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又来哄我了。好吧,原谅他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揪住,又酸又疼。
我一直往下翻。
日期,越来越接近她去世的日子。
备忘录的风格,开始变了。
“今天跟陈珂吵架了。因为钱的事。”
“她最近状态很不对劲,问她什么也不说。”
“她说她投资失败,欠了一大笔钱。我把我的积蓄先拿给她应急。她哭了,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总觉得哪里不对。她说的那个投资项目,我查了一下,好像是个骗局。”
“我问她,她很激动,说我怀疑她。我们吵得很凶。”
“她说我变了,说我有了家庭,就不把她当朋友了。我真的没有。”
“心情很差。胸口闷得慌。”
我的手开始发抖。
我继续往下翻。
最后一条备忘录,是她去世前一天写的。
“我好像,发现了陈珂的秘密。”
“她根本没有去投资。那些钱,她都拿去……给她那个赌鬼男朋友了。”
“我去找她对质。她承认了。”
“她求我不要告诉张远。她说她男朋友答应她,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一定改。”
“我看着她,觉得好陌生。”
“我们认识了十年。我以为我最了解她。”
“我该怎么办?如果告诉张远,张远肯定会让我跟她绝交。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能不管她?”
“她说,如果我告诉张远,她就去死。”
“我头好疼,心跳得好快。”
“先这样吧。明天再找她好好谈谈。”
备忘录,到这里就结束了。
明天。
她没有明天了。
我坐在长椅上,天已经完全黑了。公园里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
有蚊子在耳边嗡嗡地叫。
我一动不动。
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回放着林晚去世那天的情景。
那天,我正在外地出差。
接到陈珂电话的时候,是下午。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说林晚突然晕倒了,她已经叫了救护车。
我疯了一样往回赶,买了最快的一班飞机。
等我赶到医院,林晚已经在抢救室里了。
陈珂坐在抢救室门口的椅子上,浑身发抖,脸色惨白。
我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她说,她下午去找林晚,两人聊着天,林晚突然说胸口疼,然后就倒下了。
医生出来,说,病人是突发性心肌炎,送来得太晚了,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
送来得……太晚了。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天塌了。
我抱着陈珂,哭得像个孩子。
我感谢她,在最关键的时候,陪在林晚身边。
我还跟她说,幸好有你。
幸好有你。
我是个。
我点开通话记录。
找到了她去世那天,陈珂打给我的那通电话。
下午三点十五分。
我又点开她手机里的“健康”APP。
这个APP可以记录心率。
我看到,在下午一点半到两点之间,林晚的心率,出现了一个极其异常的飙升,然后又迅速回落。
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是她和陈珂在对质。
是剧烈的情绪波动,诱发了她的疾病。
而陈珂,在林晚倒下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打120。
她等了将近一个小时。
她为什么要等?
她在等什么?
她在等林晚死。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我的心上。
我关掉手机,站起身。
夜风吹在脸上,很凉。
我该回家了。
回到那个,我和凶手,同床共枕的家。
我推开家门的时候,陈珂正坐在沙发上等我。
桌上摆着几样小菜,还温着。
她看到我,立刻站起来,脸上带着一丝不安。
“你回来了?去哪了?电话也打不通。”
我看着她。
看着她这张我看了十几年的脸。
温柔的,关切的,带着一点点讨好的。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看得这么清楚。
这张皮囊之下,藏着一颗多么歹毒和自私的心。
“公司加班。”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吃饭了吗?我给你热热菜。”她说着就要去厨房。
“不用了。”我叫住她,“我吃过了。”
我走到她面前。
她好像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
“怎么了?张远,你脸色好难看。”
我没有回答她。
我拿出那部旧手机,解锁,点开备忘录,递到她面前。
“你看看这个。”
她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
一瞬间,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她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想起来了吗?”我问她,声音很轻。
她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茶几,发出一声闷响。
“不……这不是真的……”她喃喃自语,“这是伪造的……”
“伪造的?”我冷笑一声,“林晚的手机,林晚的备忘录,你告诉我,谁伪造的?你吗?”
“我没有!”她突然尖叫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开始歇斯底里。
“她是你最好的朋友!”我冲她吼道,“她把她所有的积蓄都给你,帮你填窟窿!你就是这么对她的?”
“你看着她发病,看着她倒在你面前,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叫救护车?”
“你等了一个小时!陈珂!你他妈在等什么!”
我每说一句,就向她逼近一步。
她被我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她抱着头,蹲在地上,崩溃大哭。
“不是我……不是我害死她的……是她自己身体不好……”
“她要告诉你!她要告诉所有的人!说我骗了她!说我男朋友是赌鬼!”
“如果她说了,我这辈子就完了!你也会看不起我!所有的人都会看不起我!”
“我求她了……我跪下来求她了……让她别说……”
“她不肯……她非要说……她说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她不能看着我被骗……”
“她太自以为是了!她总是这样!像个圣母一样!高高在上地审判我!”
“我们吵了起来……她很激动……然后她就说胸口疼……”
她断断续rou地哭喊着,把所有的真相,都撕开,暴露在空气里。
“我当时……我当时吓坏了……”
“我看着她倒下去,脸色发紫……”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是一种疯狂又绝望的表情。
“如果她死了……就没人知道了……”
“如果她死了……你就是我的了……”
我看着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才是真相。
不是简单的见死不救。
是蓄谋已久的,恶毒的期盼。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陈珂啊陈珂……”我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我,“你以为她死了,我就能是你的了?”
“你错了。”
“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得到的只有一样东西。”
“就是我的恨。”
我甩开她的下巴,站起身,拿出我的手机,拨了110。
“喂,警察吗?我要报警。”
“我家里,有一个杀人凶手。”
电话那头,是公式化的询问。
电话这头,是陈珂绝望的哭嚎。
我站在客厅中央,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
这个曾经让我感到温暖的家,现在,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废墟。
警察来得很快。
他们带走了陈珂。
她被带走的时候,没有再哭闹,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有恨,有不甘,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破碎的爱。
我没有再看她一眼。
警察向我了解情况,我把林晚的手机,备忘录,通话记录,心率记录,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他们。
他们做完笔录,离开的时候,一个年长的警察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伙子,往前看吧。”
又是这句话。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走到主卧,拉开那个属于林晚的衣柜。
里面空荡荡的。
陈珂的东西,在我报警之前,已经被我全部扔了出去。
像扔掉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我坐在地板上,靠着衣柜,一夜无眠。
天亮的时候,我给林晚的父母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我还没开口,林晚的妈妈就哭了。
“张远……我们都知道了。警察……来过了。”
“对不起。”我沙哑地说,“叔叔阿姨,对不起。”
“不怪你,孩子……不怪你……”电话那头,是老人压抑的哭声,“是我们家小晚……识人不清啊……”
挂了电话,我走上阳台。
太阳升起来了,金色的光芒,洒满整个城市。
新的一天,开始了。
可是我的世界,永远停留在了那个阴雨连绵的下午。
陈珂最终被判了刑。
故意杀人罪名不成立,因为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她有加害行为。
但过失致人死亡罪,成立了。
判了五年。
开庭那天,我去了。
我坐在旁听席上,看着她穿着囚服,被法警押上被告席。
她瘦了很多,头发也剪短了,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
她好像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朝我这边看过来。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她的眼神,很复杂。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直到她被法警带下去。
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
从法院出来,阳光刺眼。
我眯着眼睛,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人群。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局外人,和这个热闹的世界,格格不入。
我卖掉了那套房子。
那个充满了我和林晚的回忆,又被陈珂玷污了的地方。
我一分钟都不想再待下去。
我辞了职,离开了那个我生活了十年的城市。
我开始漫无目的地旅行。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
我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
我试图用这种方式,来麻痹自己,来忘记过去。
但没用。
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下意识地想,如果林晚在,她会是什么反应?
她会喜欢这里的海吗?
她会嫌弃这里的食物太辣吗?
她会拉着我的手,在古城的石板路上奔跑吗?
她像一个影子,无处不在。
而陈珂,则像一根毒刺,扎在我心里最深的地方。
我时常会做噩梦。
梦见林晚倒在我面前,脸色发紫,向我伸出手,嘴里喃喃地说着:“救我……”
而我就站在她面前,无动于衷。
旁边,站着一脸微笑的陈珂。
每次从噩梦中惊醒,都是一身冷汗。
我开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整个人,迅速地苍老下去。
有一次,我在一个藏区的小镇上,因为高原反应,病倒了。
我躺在简陋的旅馆里,发着高烧,浑身无力。
恍惚中,我好像又看到了林晚。
她坐在我的床边, frowning, 摸着我的额头,嗔怪道:“叫你不要来,不听话。你看,病倒了吧。”
我伸出手,想去抓住她。
却只抓到一片虚空。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老婆……我好想你……”
我病了很久。
是旅馆的老板娘,一个善良的藏族阿妈,照顾我。
她每天给我熬酥油茶,做糌粑。
她不怎么会说汉语,只是每天对着我笑,露出淳朴又温暖的笑容。
在她的照顾下,我慢慢好了起来。
有一天,天气很好。
阿妈扶我到院子里晒太阳。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很舒服。
阿妈指着远处连绵的雪山,用不标准的汉语对我说:“你看,神山。”
“心里有事,就去拜拜。拜完了,就放下了。”
我看着那座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的雪山,沉默了很久。
第二天,我租了一匹马,请了一个向导,往神山的方向去了。
路很难走。
但我没有放弃。
我用了三天时间,终于走到了神山的脚下。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寺庙。
我走进去,点了一盏酥油灯。
我跪在佛前,什么也没求。
我只是静静地跪着,看着跳动的火苗,脑子里,一遍一遍地回放着我和林晚的过去。
我们的相遇,相知,相爱。
我们的争吵,和好,以及那些平淡又幸福的日常。
最后,画面定格在她灿烂的笑脸上。
我好像,听到了她对我说:“张远,往前走,别回头。”
从寺庙里出来,太阳快要落山了。
金色的余晖,洒满整个雪山。
壮丽,又苍凉。
我对着雪山,大声地喊出了林晚的名字。
“林晚——”
“我爱你——”
“对不起——”
“再见了——”
声音在山谷里回荡,久久不息。
喊完,我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像是要把这几年所有的委屈,痛苦,思念,和悔恨,都哭出来。
那是我最后一次,为她流泪。
旅行结束,我回到了我的家乡,一个南方的小城。
我用卖掉房子的钱,开了一家小小的书店。
书店的名字,叫“晚安”。
取自林晚的“晚”。
书店不大,装修得很温馨。
我每天的生活,就是看店,看书,喝茶。
偶尔有客人进来,我会跟他们聊聊天。
日子过得很慢,很平静。
我不再失眠,头发也慢慢长了出来。
我开始学着,和自己和解。
我不再去恨陈珂。
恨一个人,太累了。
她已经为她的所作所vei付出了代价。
我也不再沉溺于对林晚的思念。
她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而我,还要在这个世界,好好地活下去。
我把林晚的那部旧手机,放在一个盒子里,锁了起来。
我把我们的过去,连同那些痛苦和甜蜜,一起封存。
有时候,我会在店里,放一首林晚生前最喜欢的歌。
然后,泡上一杯茶,坐在窗边,看着窗外人来人往。
我知道,她并没有离开。
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我身边。
她变成了我书店里的每一本书,我茶杯里的每一缕茶香,我生命里,永不褪色的底色。
一天下午,店里来了一个小姑娘。
她背着画板,扎着马尾,看起来像个学生。
她在店里逛了很久,最后,拿起一本《百年孤独》。
“老板,这本书,你这里怎么有好几个版本?”她问我。
“因为我太太喜欢。”我笑着说。
“你太太?”她好奇地看着我。
“那她现在……”
“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旅行。”我说,“不过没关系,她把她最喜欢的书,都留给了我。”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买下了那本书。
临走前,她对我说:“老板,你一定很爱你太太吧。”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是啊。”
“我很爱她。”
阳光从门口斜斜地照进来,把整个书店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仿佛看到,林晚就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捧着一本书,对我笑。
岁月静好,一如往昔。
我知道,这只是我的想象。
但这样,就够了。
生活,终究还是要继续。
带着爱,带着回忆,带着对未来的期许。
一个人,也要好好地走下去。
来源:温柔叶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