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张薇,今年三十有八,在一家不上不下的互联网公司做市场部的小组长。
我叫张薇,今年三十有八,在一家不上不下的互联网公司做市场部的小组长。
我的人生,就像我的职位,卡在中间,上不去也下不来,温吞如水,偶尔沸腾一下,也是因为我儿子林凡。
林凡,我儿子,今年初二。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他,那就是“凑合”。
成绩凑合,不好不坏,永远在班级中游晃荡。身高凑合,不高不矮,扔人堆里绝对找不着。性格也凑合,不吵不闹,一天说不了三句话,大部分时间都像个人形蘑菇,长在他房间的电脑椅上。
我的人生焦虑,一大半是他给的。
尤其是在这个鸡娃内卷的时代,看着别人家的孩子不是奥数拿奖,就是钢琴过级,再看看我家这位,唯一的特长可能就是能精准地在晚上十点半——也就是我准备睡觉的时候——从房间里幽幽地飘出来,打开冰箱,说一句:“妈,有吃的吗?”
那一刻,我的血压和怒火,总能争先恐后地冲向天灵盖。
“林凡!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作业写完了吗?就知道吃!”
他通常不回嘴,拿了吃的就飘回去,留给我一个毫无愧疚的背影,和一冰箱的冷气。
我老公林建国,是个老好人,或者说,是个甩手掌柜。
他总说:“哎呀,孩子嘛,健康快乐最重要。你别逼他那么紧。”
健康?快乐?
我看着林凡那日渐圆润的脸蛋和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各种游戏画面,只看到了“颓废”和“沉迷”。
我能不急吗?
再过一年多就要中考了。现在这升学率,一半的孩子要去读职高。我不是对职高有偏见,可一想到我儿子,一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蘑菇”,要去学一门手艺,我就头皮发麻。
他能干什么?去修理厂拧螺丝吗?他分得清扳手和钳子吗?
所以,当班主任王老师的电话打来,通知我去开家长会的时候,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完了。
这绝对是鸿门宴。
我几乎能预见到家长会的场景:王老师把我单独留下,一脸沉重地拿出林凡那张不上不下的成绩单,语重心长地说:“林凡妈妈,这孩子很聪明,就是心思没放在学习上。要抓紧了啊,不然中考就危险了。”
然后,周围那些学霸的家长,会投来同情又带点幸灾乐祸的目光。
我光是想想,脚指头都尴尬得能在鞋里抠出一座三室一厅。
去学校的前一天晚上,我又失眠了。
林建国在旁边睡得像头猪,鼾声如雷。我一脚踹过去,他哼唧了两声,翻个身继续睡。
我认命地爬起来,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
林凡的房门紧闭,但门缝里透出幽幽的蓝光,还伴随着轻微的、富有节奏的“哒哒”声。
又是游戏。
我胸口那股无名火“蹭”地就上来了。
我猛地推开他的房门。
“林凡!”
他吓了一跳,肩膀猛地一缩,手忙脚乱地想切屏,但已经来不及了。
屏幕上不是我想象中的打打杀杀,而是一堆我看不懂的、花花绿绿的字符,像无数条小虫子在屏幕上快速滚动。
“这什么?”我皱着眉问。
他眼神躲闪,含糊地说:“没什么,查点资料。”
“查资料需要搞得跟黑客帝国一样?你当我傻?”我指着屏幕,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明天我就要去给你开家长会了!你知不知道我要去替你挨多少骂?你还有心思在这儿搞这些没用的?”
他低下头,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不说话。
他这个样子最让我火大。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让我几乎要爆炸。
“我告诉你林凡,这次家长会回来,你的电脑我就没收了!一天到晚不干正事,我看你到时候拿什么去中考!”
我撂下狠话,砰地一声摔上门。
回到床上,我一点睡意都没有。旁边的林建国被门声惊醒,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又跟儿子吵架了?”
“你还好意思问?你儿子马上就要废了,你这个当爹的倒是一点不操心!”我气不打一处来。
“哎呀,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管那么严,容易起逆反心理。”他嘟囔着,又睡着了。
我瞪着天花板,感觉自己像个孤军奋战的士兵。
我的队友,一个在装死,另一个,就是我的敌人。
第二天,我特意请了半天假,化了个精致的妆,穿上了我最贵的一套职业装。
我知道这很虚荣,但这是我最后的盔甲。
就算要挨批评,我也要挨得体面一点。
走进教室,里面已经坐了不少家长。大家互相打着招呼,不动声色地攀比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精英式的焦虑。
我找了个靠后的角落坐下,像个即将接受审判的犯人。
王老师是个三十出头的女老师,戴着眼镜,看起来很干练。她先是讲了一些班级的整体情况,表揚了几个成绩突出的学生。
每念到一个名字,那个学生的家长就一脸容光焕发,腰杆挺得笔直,接受着周围羡慕的目光。
我全程低着头,假装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其实上面画满了一团乱麻。
常规流程走完,王老师清了清嗓子,说:“接下来,我想特别说一位同学。”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终于要到我了。
我甚至已经想好了说辞:“是是是,王老师,您说得对,我们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加强沟通……”
“这位同学,他的学习成绩,可能不是班里最顶尖的。”
我把头埋得更低了。全班都知道林凡的成绩不上不下,这简直就是指名道姓。
“但是,他是一个特别热心、也特别有能力的孩子。”
嗯?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
王老师的目光,似乎……是朝我这个方向看来的?
“我们班的电脑,前段时间出了点问题,多媒体设备总是卡顿,严重影响了教学进度。学校的技术老师来看了好几次,都没找到根本原因,说可能要整套换掉。”
“就在我们最头疼的时候,林凡同学,主动找到了我。”
王老师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和欣赏。
“他说,老师,我能不能试试?”
“我当时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就让他去弄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她停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
所有家长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半个小时,就半个小时!他不但把电脑修好了,还顺便优化了系统,清理了我们攒了好几年的垃圾文件。现在那台电脑,比新买的还流畅!”
教室里响起一阵小小的惊叹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林凡?修电脑?还比新买的流畅?
这说的是那个连自己房间都懒得收拾的林凡?
“这还不算完。”王老师接着说,“我们班不是有个图书角吗?之前的借阅登记,都是用一个本子手写,特别麻烦,还容易出错。”
“林凡同学,他利用课余时间,自己动手,给我们班做了一个小小的图书管理系统!扫码借书,扫码还书,还能自动统计哪个同学是读书之星,哪本书最受欢迎。简单又好用!”
“他把这个小程序分享给我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初二学生做出来的东西!”
教室里开始有了小声的议论。
“这谁家孩子啊?这么厉害?”
“是啊,这都赶上程序员了。”
我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在听一个完全陌生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叫林凡。
“所以,我想说的是,”王老师的目光,终于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温柔而坚定,“林凡妈妈,您有一个非常优秀、非常独特的儿子。他的优秀,可能不在于那几分卷面成绩,而在于他发现问题、并动手解决问题的能力。这是一种比高分更宝贵的品质。”
“这个时代,需要的不仅仅是会考试的人,更需要有创造力、有动手能力的人。林凡在这方面,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他就是我们班的‘技术大神’,是同学们的‘及时雨’。只要谁的电脑、手机出了点小毛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林凡。而他,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帮助大家。”
“所以,我希望您能多鼓励他,支持他的兴趣。他未来,一定会给您带来更大的惊喜。”
王老师的话音落下。
整个教室,几十双眼睛,“刷”的一下,全都聚焦在我身上。
那些目光里,不再是同情和幸灾乐祸。
而是震惊、羡慕,和一丝……探究。
仿佛在说:“你到底是怎么培养出这样的儿子的?”
我?
我培养的?
我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比刚才预想中被批评还要窘迫一百倍。
我培养他什么了?
我天天骂他打游戏,骂他不务正业,骂他浪费时间。我威胁要砸了他的电脑,断了他的网。
我把他引以为傲、并用来帮助别人的“天赋”,当成了洪水猛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得像撒哈拉沙漠。
“谢谢……谢谢王老师……”
我几乎是狼狈地挤出这几个字。
家长会剩下的内容,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我的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回放着王老师的话,回放着林凡被我推开门时那惊慌又倔强的眼神,回放着屏幕上那些我看不懂的、像小虫子一样的代码。
原来那不是游戏。
那是他的世界。一个我从未试图去了解,甚至粗暴地想要摧毁的世界。
家长会结束,我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
我不敢面对那些家长的追问。
“哎,林凡妈妈,你等等!”
一个声音在后面喊我。
是那个我印象最深的学霸妈妈,她儿子叫李昊,常年霸占年级第一。每次开家长会,她都是最风光的那一个。
我停下脚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李昊妈妈,有事吗?”
她快步走上来,一脸真诚的羡慕。
“林凡妈妈,你儿子太厉害了!我家李昊回家也总提他,说班里电脑有问题都是林凡搞定的。我以前还以为是小孩子瞎吹牛,没想到是真的!”
我干巴巴地笑了笑:“哪里哪里,瞎捣鼓而已。”
“这怎么是瞎捣鼓?这叫天赋!”她一脸认真,“说真的,你平时都怎么培养他的?给他报了什么编程班吗?贵的我也认了,我家那小子,就知道刷题,一点动手能力都没有,愁死我了!”
我被她问得哑口我叫张薇,今年三十有八,在一家不上不下的互联网公司做市场部的小组长。
林凡,我儿子,今年初二。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他,那就是“凑合”。
我的人生焦虑,一大半是他给的。
健康?快乐?
我看着林凡那日渐圆潤的脸蛋和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各种游戏画面,只看到了“颓废”和“沉迷”。
我能不急吗?
再过一年多就要中考了。现在这升学率,一半的孩子要去读职高。我不是对职高有偏见,可一想到我儿子,一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蘑菇”,要去学一门手藝,我就头皮发麻。
完了。
这绝对是鸿门宴。
然后,周围那些学霸的家长,会投来同情又带点幸灾乐禍的目光。
去学校的前一天晚上,我又失眠了。
又是游戏。
我胸口那股无名火“蹭”地就上来了。
我猛地推开他的房门。
“林凡!”
他吓了一跳,肩膀猛地一缩,手忙脚亂地想切屏,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什么?”我皱着眉问。
他低下头,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不说话。
我撂下狠话,砰地一声摔上门。
我知道这很虚荣,但这是我最后的盔甲。
就算要挨批评,我也要挨得体面一点。
我全程低着头, 假装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 其实上面画满了一团乱麻。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终于要到我了。
嗯?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
王老师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和欣赏。
“他说,老师,我能不能试试?”
她停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
所有家长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教室里响起一阵小小的惊叹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林凡?修电脑?还比新买的流畅?
这说的是那个连自己房间都懒得收拾的林凡?
教室里开始有了小声的议论。
“这谁家孩子啊?这么厉害?”
“是啊,这都赶上程序员了。”
故事的主角,叫林凡。
“他就是我们班的‘技术大神’,是同学们的‘及时雨’。只要谁的电脑、手机出了点小毛embolism小毛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林凡。而他,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帮助大家。”
王老师的话音落下。
那些目光里,不再是同情和幸灾乐祸。
而是震惊、羡慕,和一丝……探究。
我?
我培养的?
我培养他什么了?
“谢谢……谢谢王老师……”
我几乎是狼狈地挤出这几个字。
家长会剩下的内容,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原来那不是游戏。
家长会结束,我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
我不敢面对那些家长的追问。
“哎,林凡妈妈,你等等!”
一个声音在后面喊我。
我停下脚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李昊妈妈,有事吗?”
她快步走上来,一脸真诚的羡慕。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报班?
我给他报的班,是奥数、英语、作文,每一个都是为了提分,每一个都让他愁眉苦脸。
我从来没想过,要去支持他真正的兴趣。
我支支吾吾地说:“也没……没怎么特别培养,就是他自己喜欢……”
“哎呀,你太谦虚了!”
她还想再问,我赶紧找了个借口:“不好意思啊李昊妈妈,我公司还有点急事,得先走了。”
说完,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坐在车里,我半天没发动引擎。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暖洋洋的,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我拿出手机,想给林建国打个电话,告诉他这一切。
但拨号键按下去的瞬间,我又挂掉了。
跟他说什么?
说我错了?说我们一直都误会了儿子?
不,不是“我们”。
是我。
林建国好像从来没有因为林凡沉迷电脑而真正焦虑过。他总是说,男孩子嘛,喜欢这些很正常。
是我,是我一个人,像个神经质的疯子,把自己的焦虑投射在儿子身上,给他贴上了“学渣”、“网瘾少年”、“没出息”的标签。
一种巨大的羞愧和懊悔,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趴在方向盘上,肩膀忍不住地颤抖。
我哭了。
不是因为委屈,也不是因为愤怒。
是因为,我差一点,就亲手毁掉了我儿子最宝贵的闪光点。
回到家,天已经快黑了。
林建国和林凡已经坐在餐桌旁吃饭了。
听到开门声,林建国抬头问:“回来了?开得怎么样?没挨批评吧?”
他语气轻松,显然没把这当回事。
我没理他,目光直直地看向林凡。
林凡也正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紧张和探寻。他大概也在等我的“审判结果”。
按照往常的剧本,我现在应该把包往沙发上一扔,然后开始数落他,把我在家长会上受的“气”加倍奉还给他。
但今天,我做不到了。
我看着他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想起王老师说的那些话,心里五味杂陈。
我换了鞋,走到餐桌旁坐下,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开始吃饭。
气氛有点诡異。
林建国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儿子,小心翼翼地给我夹了块排骨。
“怎么了这是?脸色这么难看?王老师说重话了?”
我摇摇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食不知味。
林凡也停下了筷子,似乎在等待我的爆发。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头,看着他。
“林凡。”
“啊?”他应了一声,身体下意识地坐直了。
“王老师今天……表揚你了。”
我说得很慢,像是不习惯说这样的话。
林凡愣住了。
林建国也愣住了。
“表揚?表揚啥?”林建国一脸不可思议,“他那成绩,还能有表揚?”
我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懂什么!”
我又转向林凡,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一点。
“老师说,你帮班里修好了电脑,还做了一个图书管理系统。”
林凡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他低下头,小声嘟囔了一句:“……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不是小事。”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这是非常厉害的事。”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是混杂着惊讶、不解,还有一丝……惊喜的光。
“妈,你……”
他似乎想问我是不是在说反话。
“我今天才知道,我儿子这么能干。”我的鼻子有点发酸,“对不起,林凡。之前是妈妈不对,妈妈不了解情况,总是骂你……”
我的话还没说完,林凡的眼圈也红了。
这个在我面前永远倔强得像头小牛犊的少年,这个我以为早就和我有了深深隔阂的儿子,此刻,眼里的壁垒正在一点点融化。
“没事,妈……”他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别扭地转过头去。
林建国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起来。
“我就说嘛!我儿子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你还不信!”他得意洋洋地拍着林凡的肩膀,“儿子,干得漂亮!”
那一晚的饭,吃得格外沉默,却又格外温馨。
吃完饭,林凡默默地收拾了碗筷。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林建国凑过来,递给我一个苹果。
“现在信我了吧?让你别那么焦虑。”
我白了他一眼:“你少得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会搞这些?”
林建国嘿嘿一笑,默认了。
“他小时候拆你那个旧MP3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这小子对电子产品有天赋。后来他自己看书、上网学,我也就没管。我觉得挺好的,有个爱好,总比什么都不喜欢强。”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有点恼羞成怒。
“告诉你?告诉你然后你给他报个‘少儿编程精英班’,每天逼他打卡交作业,再把这点兴趣爱好变成KPI?”林建国一针见血。
我噎住了。
是啊,我好像真的会这么干。
“我就是不想让他把这事儿当成任务。”林建国叹了口气,“你看他现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是快乐的。这就够了。”
我沉默了。
是啊,快乐。
我有多久没关心过我儿子是否快乐了?
我的脑子里只有分数、排名、重点高中、名牌大学……这些冰冷的词汇,像一座座大山,压在我身上,也压在他身上。
晚上,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催林凡去睡觉。
我走到他房间门口,门虚掩着。
我轻轻推开一条缝。
他坐在电脑前,屏幕上还是那些跳动的代码。他的表情专注而平静,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那声音,此刻听来,不再是让我心烦意乱的噪音。
那是一个少年,在构建他自己的王国。
我悄悄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第二天是周六。
我起了个大早,破天荒地没有去叫林凡起床,而是自己去了菜市场。
我买了他最爱吃的基围虾,还有新鲜的排骨。
中午,我做了一大桌子菜。
林建国看着满桌的菜,惊讶地问:“今天什么日子?你中彩票了?”
“吃你的吧,废话真多。”我瞪了他一眼。
林凡也被这阵仗吓到了。
吃饭的时候,我给他夹了一只最大的虾。
“林凡,妈妈跟你商量个事。”
“嗯?”
“你那个……编程,是叫这个吧?”我有点不确定地问。
他点点头。
“是自学的吗?”
“嗯,网上有很多免费的教程和社区。”
“那……你想不想……更系统地学一下?”我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又说错话,“我不是要逼你,我就是觉得,既然你这么有天赋,是不是可以找个更专业的老师或者课程,让你少走点弯路?”
我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观察他的反应。
我怕他觉得我又要开始“操控”他的人生了。
林凡沉默了片刻。
我以为他会拒绝。
没想到,他却说:“我想参加一个夏令营。”
“夏令营?”
“嗯,一个编程主题的夏令营,在北京。里面有很多……嗯,就是我们这个圈子里很有名的大神会去做分享。”他说起这个,眼睛都在发光,“不过……有点贵。”
“多少钱?”
他报了一个数字。
确实不便宜,差不多是我一个月的工资。
我没有丝毫犹豫。
“去!”我说,“钱的事你不用担心。你想去,妈就支持你。”
林凡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答应得这么干脆。
林建国也在旁边帮腔:“去!必须去!你妈要是舍不得,我给你出!”
“谁舍不得了?”我立刻反驳,“我儿子的前途,多少钱都值!”
林凡看着我们,笑了。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
我有多久没见过他这样笑了?
我这才意识到,我以前的那些所谓“为你好”,可能只是在给他层层加码的枷锁。而此刻,真正的爱与支持,才让他卸下了所有防备。
从那以后,我们家的氛围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我不再盯着林凡的作业本,不再计算他玩电脑的时间。
我开始学着去了解他的世界。
我会在他看编程视频的时候,凑过去问一句:“这个是在做什么呀?”
他会有点不耐烦,但还是会用我能听懂的大白话给我解释:“就是给电脑下命令,让它自动干活。”
我会在网上看一些科技新闻,然后笨拙地跟他讨论:“哎,儿子,他们说的人工智能,跟你搞的这个是一回事吗?”
他会像个小大人一样,给我科普其中的区别和联系。
我们的交流,不再仅限于“吃饭了吗”、“作业写完了吗”。
我们开始有了共同的话题。
虽然那些话题我大多一知半解,但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那堵墙,正在慢慢消失。
我也开始“放过”自己。
我不再因为林凡某次考试没考好而焦虑失眠。
我会安慰自己:没事,分数不能代表一切。我儿子动手能力强啊!
这种心态上的转变,甚至影响到了我的工作。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了一个PPT的配色纠结半天,或者为了领导一句无心的话揣摩一夜。我变得更松弛,更聚焦于解决问题本身。
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
我的团队氛围变轻松了,效率反而更高了。
有一次,我们部门为了一个大型推广活动,需要紧急处理一批海量的用户反馈数据。数据是匿名的,杂乱无章,几万条评论堆在一起,看得人头皮发麻。
按常规方法,需要好几个实习生手动分类、筛选、统计,至少要三天时间。
但活动明天就要上线,我们根本没有三天。
整个部门的人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的顶头上司,一个平时以“PMP项目管理大师”自居的男人,此刻也只会叉着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这要是搞不定,我们全都得玩完!”
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我突然想到了林凡。
鬼使神差地,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是林建国接的。
我快速把情况说了一遍,然后问:“你让林凡听听,看他有没有什么思路?”
“你疯啦?”林建国在那头压低声音,“这是你公司的事,让一个初中生掺和什么?搞砸了怎么办?”
“就让他听听!不行就算了!”我有点 desperate(绝望)。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了林凡有点迷糊的声音:“喂?妈?”
他估计刚睡醒。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把问题又复述了一遍,还把数据表格的截图发给了他。
“……就是这样,我们需要快速地把这些评论里提到‘价格’、‘bug’、‘不好用’这些关键词的都挑出来,然后统计一下各自的数量。你……你有什么办法吗?”
我问得毫无底气。
毕竟,这可是我们公司一个团队都搞不定的事情。
林凡在那头安静地听着。
过了一会儿,他说:“妈,你把源文件发我邮箱。”
“啊?”
“我写个脚本跑一下,应该很快。”
脚本?跑一下?
这些词我听不懂,但我听懂了“很快”两个字。
我立刻把那个巨大的Excel文件发给了他。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领导已经开始讨论追责和写检讨报告的事情了。
我手心全是汗,一遍遍地刷新着我的邮箱。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
“叮咚。”
新邮件提醒。
发件人:林凡。
邮件里只有一个附件,和一个简短的说明:“妈,分好类了。‘价格’相关评论3451条,‘bug’相关2109条,‘不好用’及负面体验5890条。我还顺便做了个词云图,高频词是‘太贵’、‘闪退’和‘卡’。你看下能不能用。”
我颤抖着手点开附件。
一个结构清晰、分类明确的崭新表格。
旁边还有一个五彩斑斓的词云图,几个最扎眼的负面关键词,像大石头一样砸在我眼前。
我……我草!
原谅我爆了粗口。
我当时真的找不到任何词汇来形容我的心情。
震惊?狂喜?不可思셔?
全都有。
我拿着我的笔记本电脑,冲到我领导面前。
“老大!搞定了!”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当他们看到那个分类清晰的表格和直观的词云图时,整个办公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我靠!张薇!你是神仙吗?”
“薇姐!你怎么办到的?这速度也太快了!”
领导激动得脸都红了,他抓着我的胳膊,用力摇晃着:“张薇!好样的!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你是怎么做的?快说说!”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众人崇拜的目光,一种前所未有的骄傲涌上心头。
我说:
“不是我。”
“是我儿子。”
“我儿子,一个初二的学生,花了二十分钟,帮我们搞定了。”
全场再次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我。
那天,我成了我们公司的传奇。
而我儿子林凡,成了传奇中的传奇。
下班回到家,我第一次没有 complaining(抱怨)堵车,没有抱怨工作的疲惫。
我冲进家门,给了正在客厅看电视的林凡一个大大的熊抱。
“儿子!你太牛了!”
林凡被我勒得喘不过气,一脸莫名其妙。
林建国在旁边笑着说:“你总算知道你儿子多牛了吧?”
我放开林凡,激动地把公司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林凡听完,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就是个很简单的数据抓取和文本分析脚本,没什么技术含量。”
没什么技术含量?
这叫没什么技术含量?
这拯救了我们整个部门的KPI,避免了一场巨大的项目灾难,还让我扬眉吐气了一把!
我看着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突然觉得,这小子……有点帅啊。
不是那种外貌上的帅,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属于技术宅的独特的酷。
“儿子,你想要什么奖励?”我豪气地说,“最新款的机械键盘?还是那个什么……人体工学椅?妈给你买!”
林凡想了想,说:“我想要一台服务器。”
“服务器?那是什么?很贵吗?”
“就是一台性能更强的电脑,可以放在家里一直开着,跑一些程序,或者自己搭个网站什么的。”他解释道,“我自己攒的话,大概需要……”
他又报了一个让我有点咋舌的数字。
“买!”我手一挥,“必须买!最高配置的!这是你应得的!”
林建国在旁边看得直乐呵。
从那天起,我成了林凡的“首席粉丝”和“后勤部长”。
他要买什么零件,我看都不看直接下单。
他熬夜写代码,我不再骂他,而是默默给他端去一杯热牛奶和一盘切好的水果。
我甚至开始在他那些技术论坛里潜水,虽然看不懂,但看到有人夸他(他的网名叫“Fan”),我就会莫名地感到骄傲。
我开始理解,为什么那些学霸的家长那么喜欢“凡尔赛”。
因为那种发自内心的骄傲,真的憋不住。
我也尝试着“凡尔赛”了一把。
有一次公司聚餐,大家聊起孩子。
一个同事唉声叹气地说:“哎,我家那小子,天天就知道打游戏,愁死我了。”
另一个说:“可不是嘛,我家那个也是,手机就跟长在手上一样。”
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云淡风轻地说:“我家林凡也天天对着电脑。”
大家立刻投来“我懂你”的同情目光。
我顿了顿,继续说:“不过他不是打游戏。前两天闲着没事,帮我们街道的流浪猫救助站搭了个网站,方便大家在线领养。哦对了,上个月还参加了一个全国中学生的信息学竞赛,拿了个二等奖。”
说完,我优雅地吃了一口菜,深藏功与名。
留下一桌子目瞪口呆的同事。
爽。
真的太爽了。
这种快乐,比我自己升职加薪还要强烈一百倍。
当然,林凡的成绩,依然是“凑合”。
他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编程上,文化课的成绩,不好不坏,稳定在中游。
如果换做以前,我肯定早就炸了。
但现在,我一点也不焦虑了。
有一次,我和林建ou在小区里散步,又碰到了李昊妈妈。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焦虑,跟我抱怨李昊最近一次模拟考退步了两名,从年级第一掉到了第三。
“你说这可怎么办啊?马上就要中考了,状态这么不稳定,万一考不上最好的那个重点高中,他这辈子不就完了吗?”她愁容满面。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一年前的我,和她一模一样。
我笑了笑,说:“没事,李昊那么优秀,肯定没问题的。”
“哎,还是你心态好。”她说,“对了,林凡怎么样了?成绩提上来了吗?”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过来人的优越感。
“还是老样子,中游。”我实话实说。
她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安慰我说:“没事,男孩子开窍晚。实在不行,让他多跟我们家李昊学学,让他也感受一下学习的氛围。”
我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她。
“不用了。”我说,“他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找到了自己真正热爱并且擅长的事情,他在自己的世界里闪闪发光。对我来说,这比一张满分的成绩单,重要得多。”
李昊妈妈愣住了,似乎没理解我的话。
我没有再解释。
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真正明白。
回家的路上,林建ou问我:“你真的一点不担心他中考?”
“担心啊,怎么可能不担心。”我叹了口气,“为人父母,焦虑是刻在骨子里的。”
“但是,”我话锋一转,“我现在更相信他。”
“我相信,就算他考不上最好的高中,他也不会是一个失败者。他有热爱,有专长,有解决问题的能力,有善良热心的品质。凭着这些,他走到哪里,都能活得很好,都能创造自己的价值。”
“我们做父母的,不就是希望孩子能这样吗?”
林建国看着我,欣慰地笑了。
“张薇同志,你的思想觉悟,终于提高了。”
中考还是如期而至。
林凡的成绩,果然,还是“凑合”。
他上了一所区重点高中,不是最好的,但也不差。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们全家出去吃了顿大餐。
席间,林凡接了个电话。
是他那个编程夏令营认识的“大神”朋友打来的。
电话里,那个人兴奋地说,他们一起开发的一个开源项目,被一家国际知名的科技公司看中了,对方希望购买他们的代码授权,并且邀请核心开发者加入他们的一个孵化器计划。
林凡,就是那个项目的核心开发者之一。
挂了电话,林凡看着我们,表情有点复杂。
“妈,爸。”他说,“那个公司,邀请我高中毕业后,去他们的美国总部实习。”
我手里的筷子,啪嗒一下掉在了桌上。
林建国也被这个消息震得半天说不出话。
去美国?总部实习?
这……这是什么概念?
我看着林凡,他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了,脸上的稚气褪去不少,眼神坚定而明亮。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我催着写作业的小孩了。
他已经是一个,能够独立面对世界,并且被这个世界所认可的年轻人了。
我突然想起一年前的那个家长会。
王老师说:“他未来,一定会给您带来更大的惊喜。”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惊喜。
这惊喜,与分数无关,与名校无关。
这惊喜是,我的儿子,长成了他自己最好的样子。
我眼眶一热,拿起酒杯。
“来,儿子,妈敬你一杯。”
“祝贺你,找到了自己的路。”
林凡也举起他的可乐。
林建国笑着举起酒杯。
我们三个人的杯子,轻轻地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闪烁。
我知道,属于林凡的那束光,才刚刚开始亮起。
而我,作为他最忠实的观众,会一直在这里,为他鼓掌。
来源:玩次拓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