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句“公司业务调整,需要优化人力成本”,就把我这颗在工位上拧了五年的螺丝钉,给优化掉了。
我被开除了。
就这么简单。
一句“公司业务调整,需要优化人力成本”,就把我这颗在工位上拧了五年的螺丝钉,给优化掉了。
我叫陈阳,二十八岁,一个在大城市里不算年轻也不算老的年纪,职业是建筑设计师,俗称,画图狗。
HR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念稿子的时候眼皮都不敢抬,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生怕我一拳砸在她那张刚做完美甲的办公桌上。
我没砸。
我只是看着她,想笑。
优化。多好听的词儿。
我站起来,什么也没说,回到自己的工位。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我熬了三个通宵改出来的方案,甲方昨天半夜两点还在微信上跟我说“陈老师辛苦了,这个方向就对了”。
现在,这个方向跟我没关系了。
我开始收拾东西。一个用了五年的马克杯,杯口有一小块磕碰,是刚来公司时,前台发的。一个颈枕,午休必备,已经被我睡得有点塌陷。还有一盆半死不活的多肉,是前女友留下的,分手那天她说,你连盆多肉都养不好,还想养好我?
我把多肉连盆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动静有点大,旁边的同事假装没听见,低着头,鼠标点得飞快,好像晚一秒,被优化的就是他。
我懂。
我把私人物品装进一个纸箱,不重,五年青春,就这么点分量。
部门总监老王从他那间玻璃办公室里走出来,脸上挂着那种标准的中年男人式惋惜,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陈啊,别往心里去。行业不景气,公司也没办法。”
他的手很重,带着一股烟草和茶混合的味道。
“我知道你能力强,到哪儿都饿不死。以后常联系,有合适的项目我还找你。”
我看着他,他眼神飘忽,就是不跟我对视。
我点点头,“谢谢王总。”
常联系的意思就是,别再联系。
我抱着纸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奋斗了无数个日夜的格子间,灯火通明,像一个巨大的、永不熄灭的蜂巢。
而我,是被驱逐的工蜂。
走出写字楼大门,下午四点的阳光有点晃眼。热风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汽车尾气的味道。
我突然不知道该去哪儿。
回家?回到那个三十平米的出租屋,面对一屋子的寂静和下个月的房租账单?
我沿着马路牙子漫无目的地走。
身边是川流不息的人潮,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脸上写着疲惫和麻木。他们从我身边挤过去,没人看我一眼,没人知道我刚刚失业。
在这个巨大的城市里,一个人的失意,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手机响了,是房东,催下个季度的房租。
我挂了。
心烦意乱。
我拐进一条小巷,想抄近路去地铁站。
巷子很窄,两边是老旧的居民楼,墙皮剥落,挂着乱七-八糟的电线和晾衣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饭菜和下水道混合的复杂气味。
这才是一个城市的底色。写字楼里的光鲜亮丽,不过是涂在表面的一层油彩。
我踢着脚下的石子,心里空落落的。
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东西。
在前面不远处的墙角,一个深棕色的东西。
像个钱包。
我走过去,鬼使神差地用脚尖碰了碰。
软的,皮质的。
确实是个钱包。
我弯腰捡了起来。
钱包很旧了,皮子边缘都磨得发亮,款式老气,一看就是上了年纪的人用的。
我捏了捏,很厚。
一种莫名的心跳加速感涌了上来。
我左右看了看,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只橘猫蹲在不远处的墙头上,懒洋洋地看着我。
我把钱包揣进了怀里,快步走出巷子,钻进了地铁站。
地铁里人挤人,像一罐沙丁鱼。我被挤在一个角落,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车厢壁,怀里的钱包硌得我生疼。
它像一块烧红的炭,烫着我的胸口。
我不敢拿出来看。
我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尽管我知道,没人注意到我。
这是一种做贼心虚的本能。
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失业的沮丧,对未来的迷茫,还有怀里这个钱包带来的、带着罪恶感的刺激。
我甚至开始幻想。
如果里面有很多钱呢?
一万?两万?
够我交几个月的房租了。
甚至可以让我喘口气,不用明天就开始发疯一样地投简历。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像藤蔓一样,迅速缠住了我的心脏。
我有什么错?我被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狠狠踹了一脚,现在它掉给我一个钱包,难道不是一种补偿?
老天爷瞎了眼,但偶尔也会打个盹,漏点东西下来。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陈阳,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人了?
我深吸一口气,地铁里的空气混浊不堪。
终于到站了。
我几乎是逃一样地冲出车厢,跑回我的出租屋。
那是一个典型的城中村老破小,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灯泡一闪一闪,像恐怖片的前奏。
我用钥匙打开门,反锁,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屋子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点天光。
我把纸箱扔在地上,然后,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了那个钱包。
我把它放在那张宜家买的廉价餐桌上,盯着它,像在看一个定时炸弹。
心跳得像打鼓。
我拉开窗帘,夕阳的余晖照了进来,给钱包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坐下来,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打开了它。
一沓。
整整齐齐的一沓红色钞票。
全是老人头。
我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现金堆在一起。
我的手有点抖,一张一张地数。
十张,一千。
二十张,两千。
……
我数了两遍。
两万块。
整整两万块。
我瘫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两万块。
我三个月的工资。
我半年的房租。
这笔钱,能解决我眼下所有的燃眉之急。
我甚至可以拿着这笔钱回老家,我妈念叨很久了,说想去旅游。
我可以……
我可以假装这一切都没发生。
没人看见。
失主可能已经放弃了。
我拿起钱包,想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夹层里,有一张身份证。
照片上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脸上布满皱纹,但笑得很和善。
姓名:李卫民。
地址:XX区XX路XX弄XX号。
身份证下面,还有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同一个老人,年轻一些,身边站着一个笑容温婉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一家三口,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我的手僵住了。
那个叫李卫民的老人,他不再是一个模糊的符号。
他有名字,有地址,有家庭。
他会对着镜头笑。
这两万块钱,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可能是一辈子的积蓄。
可能是救命的钱。
我脑子里那个叫“魔鬼”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别傻了,陈阳。你现在自身难保。你这是圣母心泛滥。你还了钱,谁来可怜你?谁给你交房租?”
另一个叫“天使”的声音微弱地反驳:“可那是别人的救命钱。你拿了,跟抢劫有什么区别?”
“我没抢!我只是捡到了!”
“那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占为己有吗?”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我把钱和身份证、照片都塞回钱包,拉上拉链,把它扔到沙发最远的角落。
眼不见为净。
我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罐快过期的啤酒。
我拿出来,拉开拉环,一口气灌下去半罐。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有浇灭心里的火。
我瘫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
墙角有一片霉斑,像一幅诡异的山水画。
我想起我爸。
我爸是个木匠,一辈子老实本分。他总跟我说,人可以穷,但心不能脏。不是自己的东西,一分一毫都不能要。
小时候,我捡到过五块钱,高兴地拿回家给我爸看。
我爸问我哪儿来的。
我说捡的。
他二话不说,拉着我回到捡钱的地方,让我在那儿等失主。
我在路边站了两个小时,太阳晒得我头晕眼花,最后也没人来认领。
回家后,我爸才把那五块钱给我,说:“现在,这钱你拿着才踏实。”
那时候我不懂,我觉得我爸真死板。
现在,我好像有点懂了。
可懂了又怎么样?道理我都懂,但眼前的困境是实实在在的。
我拿起手机,想找个人说说话。
翻遍了通讯录,最后拨通了胖子的电话。
胖子是我大学同学,死党,现在在一家游戏公司做策划,混得比我好。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了。
“喂,阳子,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又被甲方虐了,找我诉苦?”胖子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比那更惨。”我苦笑一声。
“怎么了?你声音不对啊。”胖
子立刻察觉到了。
“我被开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我操!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下午。”
“为什么啊?你们公司不是挺稳定的吗?”
“业务调整,优化成本。”我把HR那套说辞重复了一遍。
“狗屁!这帮资本家,卸磨杀驴!”胖子在那边骂了起来,“那你现在怎么办?钱够不够?要不要我先转你点?”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暂时还行。”我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说钱包的事。
“你小子别跟我客气啊!”胖子说,“对了,晚上出来喝点?给你去去晦气。”
“再说吧,心烦。”
“别啊,就这么定了,老地方,七点,我请客!”胖
子不容我拒绝,直接挂了电话。
我看着手机屏幕,心里稍微好受了点。
至少,我不是一个人。
我看了看沙发角落的钱包。
去他妈的。
我不想再想了。
晚上七点,我准时到了那家我们常去的大排档。
胖子已经在了,点了一桌子菜,全是烤串和啤酒。
“来,阳子,坐!”他拍拍身边的塑料凳子。
我坐下,他给我起开一瓶啤酒,递给我。
“先走一个,什么JB破事儿,喝完这顿都忘了!”
我跟他碰了一下,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啤酒下肚,压抑了一下午的情绪好像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他妈的,”我把酒瓶重重地放在桌上,“我给他们当牛做马了五年,说不要就不要了。”
“这年头都这样,别太往心里去。”胖子给我递了根串,“吃!没什么是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两顿。”
我拿起一串烤腰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油腻的香气在嘴里爆开,我却食之无味。
“胖子,”我喝了口酒,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我跟你说个事,你别骂我。”
“咱俩谁跟谁,说。”胖子啃着鸡翅,含糊不清地说。
“我今天……捡了个钱包。”
胖子停下动作,看着我,“钱包?多大点事儿,你这愁眉苦脸的,我还以为你杀人了。”
“里面有两万块钱。”
“多少?”胖-子眼睛都瞪圆了。
“两万。”
“我操!”胖子一把抢过我的酒瓶,给我满上,“可以啊你小子!这是转运了啊!老天爷看你可怜,给你发年终奖了!”
他的反应,跟我预想的一模一样。
“可是,”我看着他,“里面有失主的身份证。”
“身份证?”胖子愣了一下,“然后呢?”
“是个老大爷。地址电话……地址是有的。”
胖子沉默了,他放下鸡翅,擦了擦手,表情严肃起来。
“阳子,你跟我说实话,你想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痛苦地摇摇头,“我需要这笔钱,胖子,你不知道,房东今天刚催了我房租。我下个月的饭钱都不知道在哪儿。”
“我知道。”胖子点点头,叹了口气,“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两万块,对一个老大爷来说,可能就是他的全部了。”
我没想到,胖子会这么说。
我以为他会劝我留下这笔钱。
“你不是也说,这是老天爷给我发的年终奖吗?”我自嘲地笑了笑。
“那是屁话。”胖子喝了口酒,“阳子,咱俩认识多少年了?十年了吧。你是什么人我清楚。你要是真能心安理得地把这钱花了,你现在就不会坐在这儿跟我说这事儿了。”
他一句话,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是啊,如果我真能那么做,我早就把钱取出来,把钱包扔了,而不是在这里纠结。
“这钱烫手。”胖子说,“你拿了,一时是爽了。但以后呢?你每次花这钱的时候,会不会想起那个老大爷?你睡得着觉吗?”
我沉默了。
“听我的,”胖子拍拍我的肩膀,“把钱还给人家。工作没了可以再找,钱没了可以再挣。但良心要是没了,就找不回来了。”
“可我……”
“没什么可是的。”胖子打断我,“钱的事你别担心,我这儿还有点,你先拿去用。工作我帮你留意着,我们公司最近好像也在招人,我帮你问问。”
我看着胖子,他一脸的真诚。
我眼眶有点热。
“谢了,兄弟。”
“谢个屁。”胖子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赶紧吃,吃完我陪你去找那个大爷。就当饭后消食了。”
我点点头,拿起酒瓶,跟他重重地碰了一下。
“干!”
这顿烧烤,我吃得格外香。
吃完饭,借着酒意,我和胖子打车去了身份证上的那个地址。
XX区XX路XX弄。
那是一个很老旧的小区,没有电梯,楼道里昏暗潮湿,墙上贴满了开锁、通下水道的小广告。
我们找到了XX号,502室。
站在门口,我反而有点紧张了。
“敲啊,愣着干嘛?”胖子推了我一把。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等了半天,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没人?”胖子也凑了过来。
我又敲了几下,还是没人应。
“不会是地址错了吧?”胖子说。
“身份证上的地址,应该不会错。”
“那可能就是出去了。”
我们在门口等了十几分钟,楼道里冷飕飕的,酒意也散得差不多了。
“要不……明天再来?”我说。
“也行。”胖-子点点头,“都这么晚了,可能已经睡了。”
我们只好先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我心里反而更不安了。
就好像一个任务没有完成,悬在半空中。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一夜没睡好,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个钱包和那个叫李卫民的老人。
我没有吃早饭,拿着钱包,又一次坐上了去往那个老小区的公交车。
这一次,我是一个人。
阳光很好,透过车窗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
但我心里却很沉重。
我又一次站在了502室的门口。
这一次,我没有犹豫,直接敲了门。
里面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然后,门开了一条缝。
一个中年女人探出头来,警惕地看着我。
她看起来很憔ें悴,眼睛红肿,像是哭过。
“你找谁?”她声音沙哑地问。
“请问,这里是李卫民先生家吗?”我问。
女人的眼神立刻变了,更加警惕,“你是什么人?你找他干什么?”
“您别误会,”我赶紧解释,“我……我捡到了一个钱包,里面的身份证是李卫民先生的。”
说着,我把钱包拿了出来。
女人看到钱包,愣住了,然后,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一把拉开门,抓住我的胳膊,声音都在颤抖:“钱包……钱包在你这儿?钱……钱还在吗?”
“在,都在。”我赶紧说。
女人像是虚脱了一样,靠在门框上,捂着脸,泣不成声。
我被她的反应搞蒙了。
不就是丢了个钱包吗?至于这样吗?
“大姐,您……您没事吧?”我有点手足无措。
她哭了半天,才稍微平复了一点,擦了擦眼泪,把我让进屋里。
“快请进,快请进。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屋子很小,陈设简单,但收拾得很干净。
一股淡淡的中药味飘在空气里。
“你先坐,我给你倒水。”女人说着,就要去厨房。
“不用了,大姐。”我把钱包递给她,“您看看,东西少没少。”
她接过钱包,手还在抖。她拉开拉链,看到里面那沓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眼泪又下来了。
“没少,一分都没少……太好了,太好了……”她喃喃自语。
“大姐,”我忍不住问,“这钱……”
“这是我爸的救命钱啊!”女人一句话,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了。
救命钱?
我整个人都懵了。
“我爸……我爸他得了尿毒症,一直在做透析。前几天病情突然加重,医生说必须尽快换肾,不然……不然就……”女人说不下去了,又开始哭。
“这笔钱,是我们家好不容易凑齐的手术费定金。昨天我取了钱,准备去医院交钱,结果路上接到电话,说我爸在医院突然昏迷了,我一着急,就把钱包给弄丢了……”
“我找了一天一夜,都快急疯了。我还以为……我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我要是把这钱弄丢了,我爸他……我怎么跟他交代啊……”
我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哭诉,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我昨天晚上,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就动了留下这笔钱的念头。
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
我不敢想下去。
那不是两万块钱。
那是一条人命。
“小伙子,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女人突然站起来,要给我鞠躬。
我赶紧扶住她,“大姐,您别这样,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不,这不一样。”她摇着头,眼泪还在往下掉,“现在这个社会,能捡到钱还主动送回来的,都是好人,大好人啊!”
她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大概有两三千,硬要塞给我。
“小伙子,这是你应得的。你帮了我们家大忙了,这点钱你一定要收下,就当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我不能要!”我把钱推了回去,态度很坚决,“大姐,我要是想要钱,我就不来找您了。”
“可是……”
“真的不用。”我打断她,“您快去医院吧,别耽误了叔叔的治疗。”
女人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她不再坚持,把钱收了回去。
“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她问。
“我叫陈阳。”
“陈阳,好名字。”她点点头,“我们家会一辈子记着你的恩情的。你留个电话吧,等我爸手术做完了,我们一定要好好谢谢你。”
我留了电话,然后就告辞了。
走出那栋旧楼,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有点疼。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没有因为还了两万块钱而感到一丝一毫的可惜。
反而觉得无比的轻松和庆幸。
庆幸自己没有被一时的贪念冲昏头脑。
庆幸自己守住了我爸教给我的那条底线。
人可以穷,但心不能脏。
我突然觉得,失业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工作没了可以再找。
只要人还在,良心还在,希望就还在。
我掏出手机,给胖子发了条微信。
“钱还了。”
胖子秒回:“牛逼!晚上请你喝酒,庆祝你重获新生!”
我笑了。
是啊,重获新生。
我抬头看了看天,蓝得没有一丝杂质。
我沿着马路慢慢地走,像昨天一样。
但心情,已经完全不同了。
我不再感到迷茫和沮丧。
我心里很平静,也很踏实。
路过一个公园,我看到一群老人在下棋,孩子们在旁边追逐打闹,年轻的情侣手牵着手散步。
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我找了个长椅坐下,从我的那个破纸箱里,翻出了我的速写本和铅笔。
那是我的宝贝,大学时候留下来的习惯,走到哪儿画到哪儿。
工作以后,这个习惯就渐渐被无休止的加班给磨没了。
我打开速写本,空白的纸页在阳光下白得发亮。
我想了想,开始画画。
我画的,是刚才那个老旧的小区,那条昏暗的楼道,那扇紧闭的502的门。
我还画了那个开门的中年女人,她焦急、警惕又绝望的眼神。
我画得很慢,很仔细。
我感觉,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清晰地看这个世界。
那些被我忽略的细节,那些被我遗忘的情感,在笔尖下一点点地复活。
一个下午,我都在公园里画画。
直到太阳落山,晚霞染红了天空。
我合上速写本,看着本子上那些粗糙但充满生命力的线条,心里有了一种久违的满足感。
或许,我并不适合在写字楼里当一颗螺丝钉。
或许,我应该去做一些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悄悄地发了芽。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急着去投简历,找工作。
我每天背着画板,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我去了我曾经工作过的CBD,画那些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和幕墙下行色匆匆的白领。
我去了城中村,画那些拥挤的握手楼,和在狭窄巷子里玩耍的孩子。
我去了菜市场,画那些讨价还价的摊主和顾客,画那些鲜活的蔬菜和鱼虾。
我的速写本很快就画满了。
每一页,都是一个故事,都是这个城市最真实的切片。
我把这些画拍下来,发到了我的社交账号上。
那是一个我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的账号,上面只有一些我大学时期的作品。
我没指望有什么反响,只是想记录下来。
没想到,几天后,我的一幅画火了。
就是我画的那个老旧小区的楼道。
那幅画被一个本地的艺术博主转发了,配文是:“在这些被遗忘的角落里,藏着一个城市最真实的灵魂。”
我的账号一夜之间涨了好几千个粉丝。
很多人在下面留言。
“这画的是我家小区吧?太真实了!”
“看到这幅画,想起了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鼻子一酸。”
“作者是个有心人,画里有故事。”
甚至还有人私信我,问我画卖不卖。
我受宠若惊。
就在这时,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喂,请问是陈阳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的女声。
“是我,您是?”
“我是李红,李卫民的女儿。”
我一下子想起来了。
“李大姐,您好!叔叔他……怎么样了?”我急忙问。
“我爸的手术很成功,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李红的声音里带着喜悦,“他恢复得很好,医生说再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
“太好了!”我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陈阳,我打电话来,是想再跟你说声谢谢。要不是你,我爸这关真的就过不去了。”
“您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爸醒了之后,一直念叨着要见见你,当面谢谢你。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能来一趟医院吗?”
我犹豫了一下。
我并不想去接受他们的感谢,我总觉得,那会让我做的这件事,变得不那么纯粹。
“大姐,心意我领了,我就不去了吧,叔叔好好休养最重要。”
“你一定要来。”李红的语气很坚持,“我们全家都想见见你。而且……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您说。”
“我看到你在网上发的画了,画得真好。”李红说,“我爸以前也是个美术老师,他看到你的画,特别喜欢。他说,你的画里有感情。”
我有点意外。
“所以,我们想……能不能请你,为我爸画一幅画?就画他现在康复的样子。我们想把这份特殊的记忆留下来。”
我沉默了。
这个请求,我无法拒绝。
“好。”我说,“我明天就去。”
第二天,我带着画板,去了医院。
在病房里,我见到了李卫民大叔。
他比身份证照片上看起来要苍老和虚弱,但精神很好。
看到我,他挣扎着想坐起来。
“使不得,使不得,叔叔您躺好。”我赶紧上前按住他。
“好孩子,好孩子啊……”他拉着我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泛着泪光,“我听小红说了,要不是你,我这条老命就没了。”
“您言重了。”我有点不好意思。
李红和她的丈夫也在旁边,一个劲儿地跟我道谢。
我跟他们聊了一会儿天,知道了李大叔年轻时的事。他当了一辈子中学美术老师,桃李满天下。李大姐说,她小时候,家里穷,但父亲总是想办法给她买最好的画笔和颜料。
“我爸总说,人活着,得有点念想。”李红说。
我看着病床上的李大叔,他正慈祥地看着我。
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我自己的父亲。
我支起画架,开始画画。
我画病床上的李大叔,他虽然穿着病号服,但眼神里充满了对生的渴望和对家人的爱。
我画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他的脸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我画他床头柜上那瓶插着野花的玻璃瓶,那是李大姐从楼下花园里摘来的。
我画得很投入。
整个病房都安静下来,只有我笔尖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
画完之后,我把画拿给他们看。
李红看着画,眼圈又红了。
“太像了,不,比真人还传神。”她喃喃地说。
李大叔也看得出神,他指着画上的一束光,对我说:“孩子,你把这光画活了。有光,就有希望。”
我心里一动。
有光,就有希望。
离开医院的时候,李红硬是塞给我一个信封。
“陈阳,这不是谢礼。”她说,“这是我们买你这幅画的钱。我们不能让你白白辛苦。你现在没有工作,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
回到家,我打开信封。
里面是一万块钱。
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李大叔写的字,苍劲有力:
“赠陈阳小友:心有光芒,必有远方。”
我捏着那张纸条,久久没有说话。
几天后,胖子给我打电话,说他们公司那个岗位已经招到人了。
“没事儿,”我对着电话说,“我可能……不打算再去找工作了。”
“啊?那你干嘛?准备回老家躺平了?”胖子很惊讶。
“不。”我看着满屋子的画稿,笑了,“我准备,当个画画的。”
“我操,你疯了?画画能当饭吃吗?”
“能不能当饭吃,总得试试才知道。”我说,“我现在,特别想试试。”
胖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天。
“行吧。”他最后说,“你小子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缺钱了吱声,哥们儿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谢了。”
挂了电话,我注册了一个工作室的名字,就叫“有光”。
我用李红给我的那一万块钱,租了一个小小的画室,买了新的画材。
我开始系统地整理我的作品,把它们发到网上,联系一些画廊和艺术平台。
一开始,很难。
我的画无人问津,我的收入几乎为零。
我靠着以前的一点积蓄和胖子的接济,勉强维持生活。
有好几次,我都想过放弃。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问自己,陈阳,你是不是太天真了?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多理想主义的故事?
但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李卫民大叔,想起他病床上的眼神,想起他写给我的那句话。
心有光芒,必有远方。
我也会想起我爸,想起他教我的,人可以穷,心不能脏。
我捡到的那个钱包,那两万块钱,像一个奇妙的开关。
它把我从既定的人生轨道上,推向了另一条完全未知的道路。
这条路充满了不确定性,充满了艰难险阻。
但在这条路上,我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我不再是写字楼里那个麻木的、面目模糊的“陈老师”。
我是陈阳。
一个画画的,一个用画笔记录这个城市故事的人。
一年后。
我的画室虽然不大,但已经小有名气。
我办了一个小小的个人画展,名字就叫《城市切片》。
画展上,我展出了我这一年来画的所有作品。
开幕那天,来了很多人。
有我的粉丝,有艺术爱好者,还有一些画廊的策展人。
胖子来了,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像个成功人士,到处帮我张罗。
李大姐一家也来了。李大叔已经完全康复,红光满面,他拄着拐杖,在每一幅画前都看很久。
我站在人群中,看着自己的画被那么多人欣赏、讨论。
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画展的最后,我站在台上,说了一段话。
我说:“一年前,我失业了,我觉得我的世界崩塌了。但就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小小的、正确的选择。那个选择,没有给我带来金钱,却给了我重新看世界的眼睛,和重新开始的勇气。”
“我想告诉大家,生活也许会给我们一记重拳,但请不要放弃希望。因为在某个不经意的角落,总有一束光,在等着我们。”
台下响起了掌声。
我看到了胖子在对我竖大拇指,看到了李大姐在偷偷抹眼泪,看到了李大叔欣慰的笑容。
我对着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画展结束后,我一个人回到了画室。
画室里很安静,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地板上。
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这个巨大的、灯火辉煌的城市。
我依然没有多少钱,依然要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
但我一点也不害怕。
因为我知道,我的心里有光。
我的远方,才刚刚开始。
来源:雪融藏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