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春节,冷得邪乎,窗户外头的风跟刀子似的,嗖嗖往人骨头缝里钻。年三十晚上,一大家子人挤在妈那套老单元房的客厅里,电视里放着春晚,叽里呱啦的喜庆,可屋里的空气,却沉得能拧出水来。
那年春节,大哥拍着桌子说:“妈的房子必须归我,我是长子!”
小妹低头玩手机:“反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只有我注意到母亲欲言又止的眼神。
直到拆迁通知贴上门——
房产证上赫然写着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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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节,冷得邪乎,窗户外头的风跟刀子似的,嗖嗖往人骨头缝里钻。年三十晚上,一大家子人挤在妈那套老单元房的客厅里,电视里放着春晚,叽里呱啦的喜庆,可屋里的空气,却沉得能拧出水来。
饭桌刚撤下去,残羹冷炙还堆在厨房水槽里。大哥王栋一抹油乎乎的嘴,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手指头“哒、哒”地敲着桌面,像要宣布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清了清嗓子,那动静把假装看电视的我们都拽了过去。
“妈,”他开口了,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架势,“趁着今儿年三十,人都齐,咱家也得把件正经事定一定。”他目光扫过我,又掠过低头抠手机的小妹王琳,最后落在母亲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就咱妈这套房子。我是长子,爸走得早,这个家我一直撑着,妈的养老也主要靠我。所以,这房子,于情于理,那都必须归我。”
他的话像块冻硬了的砖头,哐当一声砸在桌子上。空气彻底冻上了。
我妈,坐在最靠里那张旧沙发里,手指绞着毛衣下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微微塌下肩膀,眼神虚浮着,没个落脚点。
我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这顿饭吃不安生。大哥惦记这房子,不是一天两天了。
还没等我吱声,那边窝在单人沙发里的小妹王琳,眼皮都没抬一下,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拉得飞快,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哦,行啊。反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家里的事儿,本来就跟我没啥关系。”那语气,淡得像在说明天的天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心里那股火苗子“腾”地就窜起来了。不是为我自己,是为妈。爸走了十几年,妈一个人把这套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这里装着我们仨所有的童年和少年回忆。现在,人还好好坐着呢,这就开始分家了?
“大哥,你这话说的,”我压着火气,尽量让声音平稳点,“妈还健健康康的,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早了?再说,这套房子是爸妈一起攒下来的,怎么分,也得看妈的意思。”
王栋一听,眉毛就立起来了,巴掌“啪”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跳了一下:“王强!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太早了?未雨绸缪懂不懂?我是长子!顶门立户!这房子不留给我留给谁?难道留给你这个一年回不来几趟的?还是留给小妹这个外姓人?”他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我怎么就外姓了?”王琳终于抬起头,撇了撇嘴,“再说我又没想要。你们争,别扯上我。”说完,她又低下头,继续她的手机世界,仿佛眼前的争吵只是一段恼人的广告。
“我不是争!”我嗓门也忍不住提高了,“我是说,这事得妈来做主!得讲道理!”
“道理?我就是道理!”
争吵声,辩解声,混着电视里虚假的欢歌笑语,挤满了狭小的客厅。烟雾混着酒气,搅得人头昏脑涨。就在这一片混乱里,我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母亲。
她还是那样缩在沙发里,头垂得更低了,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有些刺眼。她那双平时总带着点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却盛满了一种复杂极了的情绪,是为难,是悲伤,好像还有一丝……一丝我那时没能立刻读懂的愧疚。她几次抬起眼皮,看看暴怒的大哥,又看看激动的我,嘴唇哆嗦着,那句到了嘴边的话,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最终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混在嘈杂里,消散了。
她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根细针,悄悄扎了我一下。不对劲。妈心里肯定藏着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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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除夕夜的不欢而散,只是个开端。打那儿以后,这套老房子就像个无声的战场。大哥来得更勤快了,每次来,不是带着点水果,就是拎箱牛奶,话里话外开始打听房产证的事。
“妈,我记得咱家这房产证,当初是爸去办的吧?你放哪儿了?现在这社会,得收好,别弄丢了。”他一边给我妈削着苹果,一边状似随意地问。
母亲正戴着老花镜缝补一件旧衣裳,针线活一下没停,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知道,丢不了。”
“在哪儿放着呢?要不我帮你去银行租个保险箱?放心点。”大哥不死心,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
“就……就在家里。”母亲接过苹果,放在一边,眼神有些闪烁,“我自个儿收着,放心。”
我在旁边听着,心里那点疑惑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妈的反应太奇怪了,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她为什么不肯说?难道房产证有什么问题?
隔天,我找了个由头,趁妈在厨房忙活,溜进了她卧室。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床头柜抽屉里,是一些零碎杂物和几本旧相册。衣柜顶上的旧皮箱落满了灰,里面是些泛黄的旧衣服。五斗柜最底下那个带锁的抽屉,一直是锁着的。
我记得,小时候这个抽屉是爸放重要东西的地方。钥匙……我心头一动,走到床边,伸手摸向那个硬邦邦的旧棉花枕头,在枕头套的角落里,摸到了一把小巧的、已经有些发暗的铜钥匙。
手心里沁出了汗。我回头看了眼门口,厨房传来炒菜的声音。深吸一口气,我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咔哒”一声轻响。
抽屉里东西不多。几本户口本,一些泛黄的票据,最下面,压着一个深红色的硬皮本子——房产证。
我的心跳得厉害,像是要撞破胸膛。手指有些发颤地翻开硬皮封面,直接掠过前面的表格,看向最后所有权人那一栏。
当看清上面那两个用黑色钢笔写着的、清晰无比的字时,我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了原地,脑子里“嗡”的一声。
上面写的,不是父亲的名字,也不是母亲的名字。
是 我的名字——王强。
日期,竟然是整整八年前,我刚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那会儿。
怎么回事?怎么会是我的名字?爸妈什么时候把房子过户给我的?为什么从来没跟我提过一个字?母亲那次次欲言又止,那眼神里的愧疚和为难,原来是因为这个?
一大堆问号像潮水一样涌进脑子,把我彻底淹没了。我捏着那本沉甸甸的房产证,站在昏暗的房间里,半天回不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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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房产证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锁好抽屉,钥匙放回枕头下。整个过程,我的手一直有点抖。我没有立刻去问母亲,我需要时间消化这个惊天巨雷。
然而,还没等我想好该怎么开口,另一件事就像颗炮弹一样,炸翻了我们本就暗流涌动的家。
老城区要改造了。我们这片家属楼,赫然列在第一批拆迁名单里。
拆迁通知是周一早上贴到单元门口的,白纸黑字,盖着鲜红的大印。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小区。
大哥王栋几乎是踩着风火轮冲回来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进门就喊:“妈!拆迁了!咱们家要发了!”他兴奋地在客厅里转圈,已经开始规划,“这面积,起码能换两套大三居!不,说不定能换三套!到时候……”
他沉浸在暴富的美梦里,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小妹王琳也破天荒地提前回了娘家,脸上也带着笑,虽说没大哥那么夸张,但语气也热络了不少:“这下好了,妈以后可以住新房子了。这老房子也实在旧了。”
家里气氛空前“融洽”,目标一致,那就是盼着拆迁,分房子,分钱。
只有我,心里揣着那个巨大的秘密,看着他们兴奋的脸庞,感觉像是站在一场荒诞剧的舞台边缘。
该来的总会来。拆迁办的人很快上门做初步登记和意向摸底。工作人员很客气,拿出表格:“麻烦出示一下房产证和相关身份证明,我们需要确认产权人,后续的拆迁补偿协议,需要产权人签字确认。”
“没问题!房产证在这儿!”大哥王栋抢着回答,一脸笃定,仿佛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主人。他转头对我妈说:“妈,快,把房产证拿出来给同志看看。”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母亲身上。
母亲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她坐在那张老旧的藤椅上,手指死死抠着扶手,指节泛白。她的脸在那一刻褪尽了血色,嘴唇翕动着,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看看满脸期待、志在必得的大哥,又看看旁边眼神复杂的小妹,最后,她的目光越过他们,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里,有积压了太久的无奈,有深不见底的疲惫,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决绝。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墙上老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大哥等得不耐烦了,又催了一句:“妈,你愣着干嘛呢?证啊!”
母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慢慢地站了起来。她没有看大哥,也没有看小妹,只是直直地看着我,用一种异常平静,却让所有人心里一沉的声音说:
“证,在强子那儿。”
“啥?!”
大哥王栋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碎裂,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小妹王琳也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手机都忘了玩。
“妈……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大哥的声音都变了调,尖利得像是指甲刮过玻璃,“房产证怎么会在强子那儿?这房子是你的!”
母亲缓缓地摇头,不再看他,依旧看着我,话却是对所有人说的:“房子,八年前,就过户给强子了。房产证上,写的是他的名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王栋像头发怒的狮子,猛地转向我,眼睛血红,“王强!是你!是不是你搞的鬼?你哄着妈把房子过户给你的?啊?!你他妈还是不是人!”
他冲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唾沫星子溅到我脸上。
“大哥!你冷静点!”我用力掰开他的手。
“我冷静个屁!你把房产证拿出来!拿出来我看!”他嘶吼着,额头上青筋暴起。
场面彻底失控。小妹在一旁,脸色煞白,看看暴怒的大哥,又看看我,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我看着眼前这张因愤怒和贪婪而扭曲的、我曾称之为大哥的脸,心里最后那点温情也凉了下去。我整理了一下被他扯乱的衣领,走到那个带锁的五斗柜前,在母亲默许的目光下,拿出钥匙,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打开了那个抽屉,取出了那个深红色的本子。
我把房产证直接翻到所有权人那一页,然后,重重地拍在了大哥面前的桌子上。
“你自己看。”
王栋一把抓过去,眼睛死死盯在那页纸上。他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拿着本子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像是疯魔了。
王琳也凑过去看了一眼,然后猛地捂住嘴,倒吸了一口冷气,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一种说不清的复杂。
“为什么……妈!这是为什么啊!”王栋猛地抬起头,冲着母亲咆哮,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痛苦和疯狂,“我才是长子!我给你们王家传宗接代!我给你们养老!你居然把房子给了这个不中用的东西!你老糊涂了吗?!”
母亲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泪终于滚落下来。但她没有退缩,迎着大哥吃人般的目光,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
“为什么?就因为你是长子,你爸走得早,你总觉得家里什么都该是你的!你弟弟性子软,没你争抢得厉害,你妹妹是女孩,你更不放在眼里!你爸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强子,说他心实,怕他吃亏……这房子,是我们老两口一辈子攒下的,想给谁,是我们的自由!给你?给了你,强子以后回来,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我不能再对不起你弟弟!”
母亲积压了多年的委屈和苦心,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客厅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哭声,和王栋粗重的喘息声。
我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写着我名字的房产证,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都有。原来,这座我以为早已熟悉无比的老房子,早已在无声无息中,成了父母为我准备的,最后的避风港。而这份沉默的爱,竟要以这样撕破脸皮的方式,才得以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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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迁的巨轮,并不会因为我们家的这场地震而停止转动。
大哥王栋彻底跟我翻了脸,摔门而去,扬言要去法院告我,说这房子是母亲受我蒙骗过户的,不作数。小妹王琳在经过最初的震惊后,态度微妙地缓和了一些,或许是因为她知道,无论如何,这房子已经与她无关,又或许,是母亲那番话也触动了她。
我没有再多解释什么。只是陪着母亲,去拆迁办办理了相关的手续。工作人员确认了房产证的真实有效性,后续的补偿协议,自然由我这个产权人来签。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哥那边起初还闹腾了几次,找过居委会,也咨询过律师,但事实清楚,法律文件齐全,他的闹腾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他只是不再上门,连电话也少了。
老房子终于要拆了。搬家的那天,我收拾着母亲最后的行李,在一个旧盒子的底层,发现了一封父亲去世前写的信,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信里,父亲叮嘱母亲,老大强势,琳琳是女孩终究要嫁人,强子心地好,但没什么心眼,怕他以后受委屈,这套房子,无论如何要留给强子,算是他们老两口给他留的最后一条退路。
我捏着那封信,在落满灰尘的房间里,站了很久。
后来,拆迁补偿款下来了,我按照政策,换了一套适合母亲居住的电梯公寓,写的是母亲的名字。剩下的钱,我单独开了一个账户存了起来。
我没有去找大哥,也没有刻意去缓和关系。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可能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甚至一生,去慢慢弥合,或者,永远也弥合不了。
过年的时候,我和妻子带着孩子,陪母亲在新房子里吃了团圆饭。窗外是崭新的城市夜景,灯火璀璨。饭桌上,母亲偶尔还是会看着某个空着的座位走神。
家里安静了很多,再也没有了拍桌子的争吵声。
我给小妹发了条信息,只说了一句:“今年回来吃年夜饭吗?妈这里,永远有你的碗筷。”
她回了两个字:“看看。”
我把手机放下,给母亲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菜。生活不是故事,没有那么多的圆满大结局。它只是扯开了温情的面纱,让你看到底下纵横交错的算计与不得已,还有那在算计与不得已的缝隙里,倔强地生长出来的,一点点的,叫做理解和放手的东西。
这座城市每天都在变,高楼拔地而起,旧迹不断消失。就像我们的家,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个拥挤、吵闹,却完整的年三十夜晚。
来源:华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