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85年的梅雨季,纺织厂车间的空气里全是机油和棉布纤维的味道。我蹲在织布机底下拧螺丝,工装裤膝盖处磨出了洞,后颈的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广播里正放着《十五的月亮》,张师傅把搪瓷缸往机台上一磕:"陈辉,传达室说有人找!"
1985年的梅雨季,纺织厂车间的空气里全是机油和棉布纤维的味道。我蹲在织布机底下拧螺丝,工装裤膝盖处磨出了洞,后颈的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广播里正放着《十五的月亮》,张师傅把搪瓷缸往机台上一磕:"陈辉,传达室说有人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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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钻出机器,手背蹭掉额角的油污,在工作服上抹了抹。
车间门口的玻璃上糊着水汽,逆光站着个扎红头巾的身影。推开沉重的铁门,雨水溅在胶鞋上,赵雅琴正晃着手里的油纸包:"给你带了麻饼,供销社新到的。"
她是隔壁百货公司的售货员,梳着齐耳短发,笑起来时右脸颊有个酒窝。去年冬天我在布柜前给我妈买的确良,她多裁了十公分布边,用粉笔在包装纸上画了朵梅花。此刻她递过麻饼,袖口的蓝布衫洗得发白,手腕上戴着块上海牌女表——那是供销社标兵的奖品。
"咋想起过来?"我捏着还温热的麻饼,手指触到油纸包上的面粉印。车间里的织布机咔咔响着,吐出的棉布卷在地上堆成小山。
"来你们厂买缝纫机零件。"她晃了晃帆布包,里面叮当作响,"对了,陈辉,你现在还是单身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去年她给我介绍过粮站的会计,人家嫌车间噪音大。"嗯,三班倒忙不过来。"我踢了踢脚边的棉纱团。
"正好!"赵雅琴眼睛一亮,"我们柜台新来的小周,高中毕业的,跟你一样喜欢摆弄收音机。下周日在人民公园见个面?"
那个周日我特意借了表哥的皮凉鞋,在公园的石凳上坐了半小时。小周穿着雪花呢外套,开口就问车间有没有劳保白糖发。我刚说起织布机的革新改造,她就盯着我磨破的袖口看:"听说纺织厂要裁员了?"
第二次见面是在录像厅,赵雅琴介绍的书店收银员。她捧着《大众电影》问我会不会修电视机,我说正在学半导体电路,她就掏出笔记本记型号,末了说:"我爸希望我找个邮电局的。"
第三次是在副食品店门口,赵雅琴把我推给卖酱油的姑娘。姑娘用漏斗打酱油时问:"你们钳工是不是总一身油?"我刚想解释精密加工要戴手套,她已经用算盘算出了我的工资:"比我哥在机床厂少两块三。"
接连三次相亲失败,赵雅琴比我还着急。那天她抱着布匹来车间找我,红头巾上沾着雨丝:"现在的姑娘怎么都看不上技术工?你可是厂里的革新能手!"
我正在给织布机调皮带,头也不抬地说:"没事,习惯了。"油污顺着扳手滴在水泥地上,画出歪歪扭扭的圈。
"不行!"她把布匹往机台上一放,震得机油壶晃了晃,"我表妹今年卫校毕业,分配在县医院,肯定不嫌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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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下扳手,认真地看着她:"雅琴,谢谢你费心,但真不用了。"
"为啥?"她叉着腰,蓝布衫的口袋鼓鼓囊囊,像是装着布票。
我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难道要告诉她,每次相亲我都在想她给我画梅花的样子?车间的风扇嗡嗡转着,吹起地上的棉纱,粘在她的裤脚上。
赵雅琴突然凑近,洗发水的香味盖过了机油味:"陈辉,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织布机的咔嗒声突然变得刺耳。我感觉后颈的血往上涌,工装裤的口袋里还揣着给她修表的螺丝刀——她上周说表针走得慢,我拆了三次才调好。
见我不说话,赵雅琴突然笑出声:"逗你的!看你脸都红了,跟煮熟的虾似的。"她掏出粉饼补妆,镜子里映出我油污未洗的脸。
"我表妹真的很不错,"她把粉饼塞回口袋,"就见一面,就当帮我个忙?"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见面约在电影院,放的是《庐山恋》。赵雅琴的表妹穿着连衣裙,戴金丝边眼镜,说自己喜欢看科技杂志。我刚聊起液压传动原理,她忽然指着银幕:"张瑜的毛衣真好看。"
中场休息时,表妹去买冰棍,赵雅琴从后排凑过来:"怎么样?我表妹有文化吧?"
我看着她鼻尖的汗珠,突然想起上次她帮我缝工装裤,用的是带梅花图案的线。"雅琴,"我压低声音,"其实我..."
"冰棍来啦!"表妹举着三根冰棍跑过来,红色的汁水顺着木棍往下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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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场后,表妹说要去图书馆查资料,先走了。我和赵雅琴沿着运河边散步,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其实我表妹说..."赵雅琴踢着路边的石子,"她说你总看我,不看她。"
我的心猛地一跳,运河水在夜色里泛着微光。"雅琴,"
我停下脚步,手在裤兜里攥紧了那把修表螺丝刀,"我跟你说实话吧。"
她也停下脚步,转身看我,红头巾在夜风里轻轻晃动。
"这几次相亲,我满脑子都是你。"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高中时你在黑板报画报头,我就想跟你说话了。"
赵雅琴睁大眼睛,酒窝在路灯下时隐时现:"你...你说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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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我从裤兜里掏出个铁盒,里面是用缝纫机零件拼成的梅花挂件,"这是给你修表时做的,本来想..."
她突然笑了,接过铁盒时手指碰到我的手背,烫得我一哆嗦。"傻瓜,"她低下头,红头巾遮住了半张脸,"我还以为你喜欢文静的姑娘,才总给你介绍表妹。"
运河对岸的工厂传来下班的哨声,悠长而清亮。我看着她手里的梅花挂件,突然想起车间里那些被淘汰的旧零件,原来废铁也能拼成花。
我们在一起后,她常来车间看我。我教她认各种型号的扳手,她把布票省下来给我做衬衫。有次我上夜班,她带着手电筒来送晚饭,搪瓷缸里的鸡蛋羹还冒着热气,说:"跟隔壁王婶学的,补脑子。"
秋天厂里搞技术比武,我得了第一名,奖品是台半导体收音机。我把收音机送给她,她抱着收音机在柜台前跳舞,蓝布衫的下摆飞起来,像只展翅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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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特别冷,车间的水管冻裂了。我加班修水管,她裹着棉袄来送热水袋,头发上结着霜。我用冻僵的手给她焐耳朵,她突然说:"陈辉,我们结婚吧。"
我愣住了,水管里的水还在滴答作响。"可我只有这间集体宿舍..."
"够了。"她从棉袄口袋里掏出个红布包,里面是用缝纫机皮带扣改的戒指,"我跟我妈说好了,嫁妆就是这台蝴蝶牌缝纫机。
我接过皮带扣戒指,金属的凉意里带着她的体温。车间的窗户上结着冰花,远处的锅炉房正冒出白烟,像极了她画在包装纸上的梅花。
后来我们就用那台缝纫机做了婚床的床单,她在上面绣了对并蒂莲。邻居张婶说:"钳工配售货员,正好一个搞技术,一个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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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儿子结婚,非要买进口的钻戒。我从木箱底翻出那个皮带扣戒指,对儿媳说:"当年你妈就戴着这个,跟我住集体宿舍,吃了三个月的酱油拌饭。"
赵雅琴正在厨房切菜,听见了笑着喊:"别瞎说!明明是你偷偷攒粮票给我换鸡蛋吃!"
阳光透过纱窗照在缝纫机上,当年我拼的梅花挂件还挂在上面,经过三十多年的摩挲,铁屑都磨圆了边角,却依然闪着温润的光,像极了1985年那个梅雨季,她站在车间门口时,眼里映着的水光。
来源:孤独异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