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依旧沉默,听着他呼吸的声音,隔着一千多公里的距离,隔着十年光阴。
电话响的时候,我正在拉一个瓶胚。
泥土湿润而冰凉,顺着我的指尖旋转、上升,像一种有生命的呼吸。
那是一种近乎冥想的专注。
直到那个陌生的号码,像一颗石子,砸碎了满室的寂静。
我擦了擦手,接了起来。
“喂?”
听筒里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是我,姜涛。”
我的心,毫无预兆地沉了一下。
像踩空了一级台阶。
十年了。
整整十年,这个名字,这个声音,都像是上辈子的事。
我没说话,等着他开口。
他似乎也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
“那个……有件事,跟你说一下。”
我依旧沉默,听着他呼吸的声音,隔着一千多公里的距离,隔着十年光阴。
“念念要结婚了。”
念念。
我的儿子,姜念。
这个我只敢在午夜梦回时,悄悄念叨的名字,就这么轻飘飘地从他嘴里说了出来。
我的手指攥紧了,指甲掐进掌心的软肉里,有点疼。
“哦,”我听到自己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是吗?恭喜。”
他好像对我的冷淡有些不满,语气也硬了起来。
“女方家里条件不错,婚礼不能太寒酸。我们这边……你也知道,生意刚有点起色,到处都要用钱。”
我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了。
果然。
“你看,你那边,能不能准备三十万?”
三十万。
他语气平常得像是在问我,今天天气怎么样。
仿佛我们不是十年未见的陌E生人,而是昨天还在一起商量晚饭吃什么的夫妻。
仿佛这十年里,他对我儿子所有的养育,都可以用这三十万一笔勾销。
我突然就笑了。
笑声很轻,但在安静的陶艺工作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姜涛,你凭什么?”
我问他。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给你这笔钱?”
他似乎被我的问题噎住了。
“什么叫给我?这是给儿子的!他是你儿子,你当妈的,难道不该出点力?”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的蛮横。
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十年,足以让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长成半大少年,却没能磨掉他半分的自私和傲慢。
“我儿子?”我轻轻重复着这三个字,舌尖尝到了一丝苦涩,“他现在还认我这个妈吗?”
当年离婚,我净身出户,他当着法官的面,信誓旦旦地说,会照顾好儿子,不会让儿子受一点委屈。
我信了。
我一个月工资不过三千,而他当时已经是一家小公司的老板,开着帕萨特,出入各种饭局。
我以为,儿子跟着他,物质上至少不会差。
我天真地以为,血缘是斩不断的。
可我错了。
第一年,我去看他,他躲在姜涛身后,用怯生生的眼神看我,仿佛我是个会吃人的妖怪。
姜涛的新婚妻子,那个叫刘薇的女人,抱着胳膊,冷冷地站在一边,说:“孩子还小,你别老来,影响他跟我们建立感情。”
第二年,我再去,念念已经不肯叫我妈妈了。
他叫我,“阿姨”。
第三年,他们搬了家,换了手机号,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断了我的念想。
我发疯一样找了半年,最后只收到姜涛的一条短信。
“别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了,对孩子好。”
那条短信,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一扎就是七年。
现在,他却打电话来,让我准备三十万。
多么可笑。
“姜涛,钱,我没有。”
我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
“你少来这套!”他立刻就急了,“我打听过了,你那个破工作室,不是开得挺好吗?还上过什么杂志!三十万对你来说,算什么?”
我的心,又是一沉。
他打听过我。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就像一只苍蝇,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你最珍视的白瓷上。
“那是我安身立命的本钱,跟你,跟你的儿子,没关系。”
“林舒!你有没有良心!那也是你儿子!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他开始咆哮。
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看着窗外。
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是我刚搬来时亲手种下的,如今已经枝繁叶茂,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实。
红得像一滴滴凝固的血。
“良心?”我轻声说,“姜涛,当年是谁抱着几个月大的孩子,跪在雪地里求你别走?是谁为了给你凑创业的钱,把外婆留给我的金镯子都卖了?又是谁,在你功成名就之后,被你一句‘我们之间没有共同语言了’,就扫地出门?”
“你……”
“我有没有良心,你最清楚。”
我不想再跟他废话,准备挂电话。
“等等!”他急切地喊道,“林舒,算我求你。这次,不光是为了面子。女方家里,点名要三十万彩礼,一分都不能少。拿不出这笔钱,念念的婚事,可能就黄了!”
“那是你的事。”
“你怎么能这么冷血!他是你亲儿子啊!”
“他是我亲儿子,”我打断他,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可他现在,连我长什么样,可能都不记得了。”
说完,我挂了电话。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拉胚机还在嗡嗡地转着。
那个被我做到一半的瓶胚,已经歪了,软塌塌地瘫在转盘上,像一滩扶不起来的烂泥。
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关掉机器,坐在小凳子上,一动不动。
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砸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我以为自己早就忘了。
忘了那些被背叛的日日夜夜,忘了抱着枕头无声痛哭的绝望,忘了站在陌生城市的街头,兜里只剩下五十块钱的彷徨。
我以为,这十年,我已经把自己炼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头。
可姜涛的一个电话,就把我打回了原形。
原来,那不是石头。
那是一颗被层层包裹起来的心,最柔软的地方,依然刻着一个名字。
姜念。
我的念念。
我从抽屉最深处,翻出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穿着蓝色的背带裤,笑得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他骑在我的脖子上,两只小手紧紧抓着我的头发。
那年他三岁,我们去公园,阳光正好,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记得那天,他指着天上的风筝,奶声奶气地对我说:“妈妈,以后,念念长大了,要给妈妈买一个最大最大的风筝,让它带着妈妈飞。”
风筝没买成。
我却先被他弄丢了。
我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上他的小脸,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照片上。
三十万。
我拿不出来吗?
我拿得出来。
这十年,我没日没夜地干。
从摆地摊卖自己捏的小玩意儿,到租下一个小小的门面,再到如今这个带院子的工作室。
我吃过的苦,只有我自己知道。
最难的时候,冬天没钱交暖气费,我抱着热水袋,裹着两床被子,冻得一夜一夜睡不着。
饿得不行了,就去菜市场捡人家不要的菜叶子,回来煮一锅菜粥,也能喝上两天。
我拼了命地攒钱,不是为了向谁证明什么。
我只是怕。
怕自己哪天生病了,没人管。
怕自己老了,没地方去。
我只是想给自己挣一个安稳的后半生。
这笔钱,是我用血汗换来的铠甲。
我凭什么要脱下来,交给那个曾经把我伤得体无完肤的男人?
可是……
念念。
如果姜涛说的是真的呢?
如果因为这笔钱,我儿子真的结不成婚,他会不会恨我一辈子?
虽然,他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
但为人母的本能,还是让我心如刀割。
那一整晚,我都没有睡。
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去看看他。
不是去送钱,也不是去认亲。
我只是想,悄悄地,远远地看他一眼。
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看看那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孩,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算是,给我这十年的牵挂,画上一个句号。
我订了第二天最早一班去往北方的火车票。
临走前,我给工作室的学徒小爱发了条信息,说家里有急事,要离开几天。
小爱很快回了电话,语气里满是担心。
“老师,您没事吧?要不要我过去陪您?”
小爱是个孤儿,跟着我学手艺三年了,我们名为师徒,情同母女。
“没事,别担心。”我温言安抚她,“照顾好自己,看好店。”
挂了电话,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四十岁的女人,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头发间也夹杂了几根银丝。
这十年,岁月没有对我手下留情。
我找出一件最不起眼的灰色风衣穿上,戴上帽子和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我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内心充满了悲壮和不安。
又像一个胆怯的小偷,要去偷看一眼本不属于自己的珍宝。
火车在铁轨上哐当了十几个小时。
窗外的风景,从南方的郁郁葱葱,变成了北方的萧瑟荒凉。
我的心,也随着这景色的变化,一点点冷下去。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下了火车,一股冷空气扑面而来。
我裹紧了风衣,按照姜涛在电话里无意中透露的地址,打车去了一个高档小区。
他说,那是他给念念准备的婚房。
我站在小区门口,看着那一栋栋高耸的楼房,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这里,就是我儿子生活的地方。
一个我从未踏足过的,属于他的世界。
我不敢进去。
就在小区对面的咖啡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最便宜的美式。
咖啡很苦,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就那么坐着,像一个侦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区门口。
从中午,一直等到傍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华灯初上。
就在我脖子都快僵硬的时候,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
是他。
我的念念。
他长高了,也壮了,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脸上褪去了我记忆中的婴儿肥,轮廓变得分明,眉眼间,有几分姜涛的影子,但更多的是属于他自己的,一种沉稳的气质。
他不再是我照片里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了。
他长成了一个英俊的,让我感到陌生的男人。
我的眼眶,瞬间就湿了。
隔着一层玻璃,隔着一条马路,我贪婪地看着他。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孩。
女孩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长发及腰,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挽着我儿子的胳膊,仰着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儿子低头看着她,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那是一种,满得快要溢出来的爱意。
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的般配。
像一对璧人,站在那里,自成一道风景。
我看到我儿子,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给女孩戴在脖子上。
女孩惊喜地捂住嘴,随即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我儿子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我忍不住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得更凶了。
原来,我的儿子,已经到了会爱一个人的年纪了。
原来,没有我,他也可以过得这么好。
我的心里,一半是欣慰,一半是说不出的酸楚。
就像自己精心种了多年的花,一夜之间,被别人连盆端走了。
不,我甚至都算不上是那个种花人。
我只是一个,在花开时节,偶然路过的看客。
他们没有在门口停留太久,很快就手牵着手,走进了小区。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咖啡早就冷了。
我却端起来,一饮而尽。
那股苦涩,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我在那家咖啡馆,又坐了很久。
直到店员过来提醒,说他们要打烊了。
我才恍恍惚惚地站起来,走出去。
夜风很冷,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我在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
房间很小,设施陈旧,被子上还有一股潮湿的霉味。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昏黄的灯光,一夜无眠。
我在想,我来这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到他过得好,我就该放心了,不是吗?
我应该买张车票,立刻回去,就当从来没有过那个电话,也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城市。
可是,我做不到。
那个女孩的笑容,我儿子温柔的眼神,像电影画面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
我想知道,那个女孩,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会对我儿子好吗?
第二天,我鬼使神差地,又去了那个小区。
这一次,我没有去咖啡馆。
我像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在小区门口的花坛边坐下。
来来往往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我不在乎。
我就那么等着。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或许,只是想再看他一眼。
临近中午的时候,我看到那个女孩一个人从小区里走了出来。
她换了一身休闲装,扎着马尾,看起来青春又活泼。
她一边走,一边在打电话,语气听起来很温柔。
“嗯,我知道啦,我会注意的……你也是,好好上班,别太累了……爱你哦。”
挂了电话,她脸上还带着甜蜜的笑。
我看着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冲动。
我想跟她说几句话。
我站起来,朝她走了过去。
“你好,小姑娘。”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蔼可-亲。
她被我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我。
“阿姨,您是?”
“我……”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
总不能说,我是你未来婆婆吧?
我急中生智,指了指小区门口的房产中介。
“我是那家中介的,想做个市场调查,耽误您几分钟,可以吗?”
她听我这么说,放松了警惕,笑着点了点头。
“可以啊,阿姨,您想问什么?”
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像冬日里的暖阳。
我胡乱问了几个关于房价和物业的问题。
她都很有耐心地一一回答了。
“小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我试探着问。
“嗯,我跟男朋友都是外地来这儿工作的。”
“哦?那你们打算在这里定居了?”
“对呀,”她一脸幸福地憧憬着,“我们准备结婚了,他家里已经给我们买了婚房,就是这个小区的。”
“真好,”我由衷地感叹,“你男朋友,对你一定很好吧?”
提到我儿子,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嗯!他对我特别好!他那个人,虽然话不多,但特别细心。我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都记得一清二楚。我来例假肚子疼,他会提前给我准备好红糖水和暖宝宝。我工作上受了委屈,他会笨拙地安慰我,给我讲冷笑话……”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眉梢眼角,都洋溢着幸福。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百感交集。
原来,我的儿子,已经成长为一个懂得体贴和照顾别人的男人了。
这些,都是我错过的。
“阿姨,您怎么了?”她见我半天不说话,有些奇怪地问。
“哦,没什么,”我回过神来,掩饰地笑了笑,“就是觉得,你们年轻人真好,真让人羡慕。”
“阿姨您也别这么说,您看起来也很幸福啊。”她嘴很甜。
我苦笑了一下。
“对了,小姑娘,你们结婚,家里人……都同意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出了我最关心的问题。
她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随即又恢复了笑容。
“都同意啊。他爸爸妈妈对我都挺好的。”
“他……妈妈?”我心头一紧。
“对啊,”她理所当然地说,“就是他现在的妈妈,刘阿姨。刘阿姨人特别好,第一次见面就给我包了个大红包,还经常叫我去家里吃饭,手艺可好了。”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刘阿姨。
她叫刘薇,叫得那么亲热。
“那……他亲生妈妈呢?”我几乎是屏着呼吸,问出这句话。
女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这个……我没听念念提起过。他爸爸说,他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跟人跑了,十多年了,一次都没回来看过他。”
轰的一声。
我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跟人跑了?
这就是姜涛告诉他们的版本?
这就是我儿子,对我这个亲生母亲的认知?
我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身体晃了晃,差点站不稳。
“阿姨!您怎么了?您脸色好差!”女孩惊呼一声,连忙扶住我。
“我没事……”我摆了摆手,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就是有点低血糖。”
“那您赶紧坐下歇会儿,我去给您买瓶水和糖。”
女孩说着,就跑向了旁边的便利店。
我看着她善良又焦急的背影,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我算什么?
我算什么啊?
在所有人的故事里,我都是一个不负责任,抛夫弃子的坏女人。
没有人知道,我当年是怎么被逼走的。
没有人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也没有人知道,我有多想我的儿子。
女孩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瓶水和几颗糖。
“阿姨,您快吃点。”
她把糖剥开,递到我嘴边。
我摇了摇头,推开她的手。
“谢谢你,小姑娘,我好多了。”
我擦干眼泪,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是个好孩子,我儿子……你男朋友,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我说的是“我儿子”,而不是“你男朋友”。
女孩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
我没有再解释。
我怕我再多说一个字,就会彻底崩溃。
“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不敢回头,我怕看到她疑惑的眼神。
我一路狂奔,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再也迈不动一步。
我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心,疼得快要碎了。
原来,我在我儿子的世界里,早就死了。
死在了十年前。
死在了姜涛那一句恶毒的谎言里。
那么,我还有什么资格,去奢望他的婚礼上,有我这个“母亲”的位置?
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支付那三十万?
去成全一个,把我当成仇人的儿子的幸福?
我的心,一瞬间冷到了极点。
我拿出手机,找到了姜涛的号码。
我想打电话过去,质问他,痛骂他。
我想问问他,他的心,到底是不是肉长的?
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地,抹杀掉一个母亲,在自己孩子生命里,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可是,我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骂他,又有什么用呢?
除了让他看我的笑话,除了让我自己更难堪,还能改变什么?
改变不了我儿子对我的误解。
也改变不了,这十年,我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颓然地放下手机,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膝盖,放声大哭。
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哭累了,我擦干眼泪,站了起来。
我不能就这么回去。
我不甘心。
就算要走,我也要让他知道真相。
我不是要他原谅我,也不是要他认回我。
我只是不想,让他带着对我的恨,过一辈子。
我也不想,让自己背着这个黑锅,过完我的后半生。
我深吸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
我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能跟我儿子,单独谈一谈的机会。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第二天,我在小区门口,又见到了那个女孩。
这一次,我没有躲。
我主动走了上去。
“小姑娘,还记得我吗?”
她看到我,有些惊讶,但还是礼貌地笑了笑。
“记得,阿姨,您是做调查的。您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你。”我看着她,真诚地说,“昨天,真的谢谢你。”
“没关系啦,举手之劳。”她摆了摆手。
我沉默了一下,鼓起勇气说:“我能……请你喝杯咖啡吗?就当是,谢谢你昨天的帮助。”
她愣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
“我没有恶意的,”我连忙解释,“我只是……看你很亲切,像我的一个晚辈。”
或许是我的眼神太恳切,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去了昨天那家咖啡馆,还是那个靠窗的位置。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
“我叫安安。”她笑着说。
“安安,很好听的名字。”
我给她点了一杯热可可。
“阿姨,您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请我喝咖啡吧?”安安很聪明,她看出了我的欲言又止。
我点了点头,端起面前的白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安安,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很荒唐,甚至会觉得我是个骗子。”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但是,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我,是姜念的亲生母亲。”
安安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她手里的勺子,“当啷”一声,掉在了杯子里。
她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怀疑,再到戒备。
“阿姨,这个玩笑,不好笑。”
“我没有开玩笑。”
我从包里,拿出那个小小的木盒子,打开,把那张泛黄的照片,推到她面前。
“这是念念三岁的时候,我带他去公园拍的。”
安安的目光,落在照片上。
照片上的小男孩,和她身边那个英俊的男人,眉眼间,有着惊人的相似。
而那个抱着小男孩的,年轻的女人,虽然和眼前的我,判若两人,但那双眼睛,那份温柔,却是一模一样的。
安安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这……这怎么可能?念念说,他妈妈……”
“他妈妈跟人跑了,不要他了,对吗?”我替她说了出来。
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是他爸爸告诉他的。不是事实。”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我的心,却在滴血。
我把我和姜涛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安安。
从我们如何相识相爱,到我如何支持他创业,再到他如何在我生下孩子后,渐渐变心,最后,如何用最残忍的方式,把我赶出家门,并且隔绝了我和儿子的一切联系。
我讲得很慢,很克制。
我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卖惨。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被尘封了十年的事实。
安安一直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等我说完,她沉默了很久。
“阿姨,我……”她看起来很混乱,“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件事,太突然了。”
“我理解。”我点了点头,“我不需要你立刻相信我。我只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想见念念一面,单独见一面。我有很多话,想亲口对他说。”
安安咬着嘴唇,面露难色。
“可是……他一直以为……我怕他会接受不了。”
“我知道这很残忍,”我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哀求,“但如果我不说,他就会被蒙在鼓里一辈子。安安,你是个好女孩,你爱他,你一定也希望,他能活得真实,而不是活在一个谎言里,对吗?”
我的话,似乎说动了她。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挣扎。
良久,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阿姨,我帮您。”
我的心,终于落了地。
“谢谢你,安安,真的,谢谢你。”
我们约好了时间。
后天,安安会借口加班,让姜念一个人在家。
然后,她会把家里的密码告诉我。
那将是我和儿子,十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
等待的两天,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吃不下,也睡不着。
我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演练着,见到他之后,该说的第一句话。
是“念念,我是妈妈”?
还是“孩子,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似乎都不对。
似乎无论说什么,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甚至去商场,想给他买一件礼物。
可我逛了整整一天,却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知道他穿多大码的衣服,不知道他用什么牌子的香水。
我对他,一无所知。
我这个母亲,当得何其失败。
最后,我回到了我的老本行。
我在旅馆附近,找了一家小小的陶艺吧。
我租了他们的拉胚机和窑炉。
我把自己关在里面,整整一天。
我做了一对杯子。
最简单的款式,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
只是在杯底,刻了两个小小的字。
一个“念”。
一个“安”。
我希望,他们能岁岁平安。
这是我这个母亲,唯一能给他的祝福了。
约定的那天,终于到了。
我抱着装杯子的盒子,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
我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伸出手,指尖在密码锁上,微微颤抖。
安安给我的密码,是姜念的生日。
那个我每年都会在心里默念一遍的日子。
门,开了。
屋里的灯亮着。
我看到我的儿子,正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手机。
他穿着居家的灰色毛衣,头发柔软地垂在额前,看起来比穿西装的时候,年轻了好几岁。
像个邻家大男孩。
他听到开门声,头也没抬。
“安安,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宠溺。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站在玄关,贪婪地看着他。
他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疑惑地抬起头。
当他的目光,和我对上的那一刻。
时间,仿佛静止了。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们俩,就这么隔着几米的距离,遥遥相望着。
谁都没有先开口。
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他的声音,充满了警惕和疏离。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是谁?
我是生你养你的妈妈啊。
可是,这句话,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怕,会吓到他。
我把手里的盒子,放在鞋柜上,然后,缓缓地摘下了口罩。
“念念,”我轻声唤他,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是我。”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我的脸。
似乎想从我这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找出一点熟悉的痕迹。
“你……”他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知道,他认出我了。
就算十年未见,就算我老了,变了。
但那份血脉相连的感觉,是骗不了人的。
他的眼神,从震惊,变成了愤怒。
一种被欺骗,被背叛的愤怒。
“你来干什么?”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我张了张嘴,却发现,我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此刻,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听说,你要结婚了,我……我来看看你。”
“看我?”他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十年了,你现在才想起来,你还有个儿子?”
“不是的,念念,你听我解释……”
“别叫我念念!”他粗暴地打断我,“我没你这个妈!”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你走!”他指着门口,对我低吼,“我家不欢迎你!你现在就给我走!”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睛因为愤怒,而微微发红。
我知道,他恨我。
恨我这十年的缺席。
恨我这个,在他生命里,只留下一个模糊背影的母亲。
“念念,我知道你恨我,”我哽咽着说,“但是,你能不能,给妈妈五分钟,就五分钟。听我解释完,我立刻就走,再也不来打扰你的生活。”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挣扎。
或许是我的眼泪,让他有了一丝动容。
他没有再赶我走,而是重新坐回了沙发上,别过头,不再看我。
那是一种,无声的默许。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仰视着他。
我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我想好好看看,我儿子的脸。
“念念,我知道,你爸爸告诉你,妈妈是跟人跑了,不要你了。”
我一开口,他的身体,就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但那不是真的。”
“当年,是你爸爸,先在外面有了人。他要跟我离婚,我不同意。我求他,为了你,别拆散这个家。可是,他铁了心要走。”
“离婚的时候,我本来想争取你的抚养权。可是,法官说,我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房子,给不了你好的生活。而你爸爸,有公司,有车,有房。”
“为了你的前途,我只能放手。”
“我走的时候,你才五岁。我抱着你,亲了你一下,跟你说,妈妈只是出趟远门,很快就回来。”
“我骗了你。对不起。”
“我不是不想回来看你。第一年,第二年,我都有回去。可是,他们不让我见你。他们说,会影响你跟他们建立感情。”
“后来,他们搬了家,换了手机号,我再也找不到你们了。”
“我找了很久,很久……”
我的声音,已经泣不成声。
那些被我强行压在心底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全部决堤。
姜念一直没有说话。
他只是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
也不知道,他信了没有。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
我擦了擦眼泪,从地上站起来。
“我不求你原谅我,也不求你认回我。”
“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妈妈没有不要你。从来没有。”
“妈妈……一直都很想你。”
我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我已经把我该说的,都说了。
剩下的,就交给他自己去判断吧。
我走到玄关,拿起了那个装杯子的盒子。
我的手,刚碰到门把手。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
“那你为什么……不继续找?”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
看到我的儿子,正抬起头,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我。
他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你为什么,不继续找下去?为什么,要放弃?”
他问我,声音里,充满了委服和不甘。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
他不是不信我。
他只是,在怪我。
怪我,为什么没有再努力一点。
怪我,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把他丢在了,那个没有妈妈的世界里。
我的心,疼得像被撕裂了一样。
“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
任何的解释,在十年的空白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恨你。”
他说。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
“我恨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又为什么,要抛弃我。”
“我恨你,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接送,我却只能一个人回家。”
“我恨你,为什么每次开家长会,来的都是我爸,或者那个女人。”
“我恨你,为什么这十年,你对我,不闻不问。”
他一句一句地控诉着。
每一句,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没有辩解。
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
无论原因是什么,我缺席了他十年的成长,这是无法改变的。
我亏欠他的,太多太多了。
“对不起,念念。”我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
就像他小时候那样。
可是,我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不敢。
我怕,他会厌恶地躲开。
他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很大,很温暖。
紧紧地,包裹着我冰凉的手指。
“你知不知道,”他看着我,泪流满面,“我等了你多久?”
“我小时候,每天放学,都会在路口,等很久很久。我想,说不定哪一天,你就会突然出现,像以前一样,笑着对我说,‘念念,妈妈来接你回家了’。”
“我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直到我长大了,我才告诉自己,别等了。她不会回来了。”
“她不要我了。”
我的眼泪,再一次,模糊了视线。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
“妈妈在,念念。妈妈以后,一直都在。”
他没有再说话。
只是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我们母子俩,就这么相对无言,泪流满面。
仿佛要把这十年,积攒的所有委屈和思念,都哭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开了。
是安安回来了。
她看到屋里的情景,愣了一下。
随即,她走到我们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姜念的背。
“好了,别哭了。阿姨刚回来,一定很累了,你让她坐下歇歇。”
她的声音,很温柔,像一股暖流,注入了这冰冷而悲伤的空气里。
姜念松开我的手,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脸。
他拉着我,在沙发上坐下。
然后,他去厨房,给我倒了一杯热水。
“喝点水吧。”
他把水杯,递到我手里,声音还有些沙哑。
我接过水杯,暖意,从手心,一直传到心底。
安安坐在我身边,握住我另一只手。
“阿姨,欢迎回家。”
她说。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家。
我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字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走。
安安坚持要我留下来。
她说,家里有客房。
姜念没有反对。
安安做了一桌子菜。
吃饭的时候,姜念不停地给我夹菜。
他还是记得的。
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吃完饭,安安抢着去洗碗。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姜念。
气氛,有些尴尬。
“那个……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我没话找话。
“差不多了。”他闷声回答。
“钱……够吗?”我还是问出了口。
他抬起头,看着我。
“我爸,给你打电话了?”
我点了点头。
他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跟你要钱了?要了多少?”
“三十万。”
“混蛋!”他低骂一声,一拳砸在了沙发上。
“念念,你别这样。”我连忙劝他,“他也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他冷笑,“他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安安家里,根本就没要什么彩礼!他们家就安安一个女儿,只希望我对她好就行了。”
“那三十万……”
“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他说,婚礼要办得风风光光的,不能让人看笑话。他还说,这笔钱,就当是你这个当妈的,对我这么多年的补偿!”
我的心,凉了半截。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姜涛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把我,把儿子,甚至把安安一家,都当成了他炫耀的工具。
“这个钱,你别给。”姜念看着我,眼神坚定,“我一分都不会要。我的婚礼,我自己有能力办。”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我,“这十年,你一个人在外面,一定吃了很多苦。你的钱,是你自己的。我长大了,该我孝敬你了。”
我看着他,这个已经长成男子汉的儿子。
我的心里,又是骄傲,又是心疼。
“念念,妈妈不苦。”我摸了摸他的脸,“只要你好好的,妈妈就什么都值了。”
我把那个装杯子的盒子,递给他。
“这是,妈妈送给你和安安的,新婚礼物。”
他打开盒子,看到里面那对朴实无华的杯子。
他愣了一下。
随即,他拿起其中一只,看到了杯底那个小小的“念”字。
他的眼眶,又红了。
“谢谢……妈。”
他叫我。
时隔十年,我终于,又听到了这声“妈”。
我再也忍不住,抱住他,嚎啕大哭。
我的儿子,我的念念。
他回来了。
婚礼,如期举行。
我没有出席。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姜涛和刘薇,是名义上的主婚人。
如果我出现,只会让场面变得难堪,也会让姜念和安安,左右为难。
婚礼那天,我一个人,坐在我给他们买的新房里。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
是我用我这些年,所有的积蓄,付的首付。
房产证上,写的是姜念和安安两个人的名字。
这是我,作为一个母亲,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我通过安安给我发的视频,看完了整场婚礼。
我的儿子,穿着帅气的西装,牵着他美丽的新娘,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中,许下了一生的诺言。
我看着视频里,他幸福的笑脸。
我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就够了。
婚礼结束后,姜念和安安,直接来了新房。
姜念还穿着那身西装,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他一进门,就走到我面前。
然后,“扑通”一声,跪下了。
“妈。”
他拉着安安,一起跪在我面前。
“儿子,不孝。”
他给我,磕了一个响亮的头。
安安也跟着,磕了一个头。
“妈,以后,我们给您养老。”
我连忙扶起他们。
“快起来,傻孩子,快起来。”
我抱着他们俩,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我失去了一个儿子十年。
如今,上天,又还给了我一个儿子,还附赠了一个,像亲生女儿一样贴心的儿媳。
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后来,姜涛知道了房子的事。
他气急败坏地给我打电话,骂我吃里扒外,说我把本该属于他的钱,给了外人。
我只是平静地听着。
等他骂累了,我只说了一句。
“姜涛,我们之间,早就两清了。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说完,我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终于可以,彻底翻篇了。
我回到了我的城市,继续经营我的陶艺工作室。
生活,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我的心,不再是空落落的了。
那里,被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填得满满的。
姜念和安安,每个周末,都会给我打视频电话。
跟我分享他们生活的点点滴滴。
安安怀孕了,他们会第一时间告诉我。
宝宝会动了,他们会兴奋地让我听胎心。
长假的时候,他们会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回来看我。
姜念学会了做饭,手艺竟然还不错。
安安说,他现在,比她还贤惠。
我的工作室里,多了一个小小的房间。
里面,铺着柔软的地毯,放着婴儿床,还有各种各样的小玩具。
那是我,给我未出世的孙子,准备的。
有时候,我会在拉胚的时候,不自觉地笑出声。
学徒小爱问我:“老师,您最近,好像有什么开心的事?”
我笑着说:“是啊,我捡到了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
那个宝贝,就是我的儿子。
就是我,这前半生,所有的苦难,换来的,最珍贵的礼物。
阳光,透过工作室的玻璃窗,洒了进来。
照在那些形态各异的陶器上,也照在我的身上。
暖洋洋的。
我拿起一块新的陶泥,放在拉胚机上。
我的手,稳稳地扶着它。
我知道,这一次,我做出来的,一定会是,我这辈子,最完美的作品。
因为,我的心,是满的。
我的世界,是完整的。
来源:Bren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