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电视遥控器,屏幕上花花绿绿,声音却被我调到了最小。
窗外的雨,不大,但很密。
像一张没有尽头的网,把黄昏的光线都滤得潮湿而黏腻。
我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电视遥控器,屏幕上花花绿绿,声音却被我调到了最小。
客厅里很安静。
干净得过分。
地板光可鉴人,茶几上没有一丝灰尘,连绿萝的叶子都像是刚被擦拭过,油亮亮的。
这些,都是老赵的功劳。
赵立国,我的搭伙老伴。
一个把家务活干得比钟点工还细致的男人。
可我心里,却像是被这秋雨浸泡过的棉絮,沉甸甸的,拧不出水,也晒不干。
问题出在我那7300块的退休金上。
或者说,问题出在,我的退休金是7300块,而老赵的钱,我一分没见过。
我们搭伙一年了。
吃我的,住我的。
他负责买菜做饭,洗衣拖地,把这个两室一厅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负责家里所有的开销。
水、电、煤气、网费、物业费,还有每天菜市场里那些沾着泥土的新鲜。
一开始,我觉得挺好。
我一个人住了十年,屋子太大,也太冷。
有个人知冷知热,递杯热水,炒两个合胃口的菜,那种烟火气,是钱买不来的。
老赵话不多,但手脚勤快。
他知道我胃不好,从不做什么辛辣油腻的。
他知道我喜欢清静,总是把电视声音开得很小。
他甚至记得我那盆快要养死的兰花,隔三差五地浇水,居然救活了。
这些细节,像温水,慢慢渗透进我的生活。
我以为,这就是老年人最理想的陪伴。
一个出钱,一个出力。
公平。
直到两天前,他儿子赵伟过来。
那是周六,一个难得的晴天。
我特意去买了条新鲜的鲈鱼,老赵清蒸的手艺一绝。
赵伟三十出头,在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说话做事透着一股精明。
他提着一箱进口牛奶和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笑呵呵地喊我“林阿姨”。
饭桌上,气氛本来很好。
赵伟讲着他工作上的趣事,老赵在一旁慈爱地看着,偶尔插一两句,夸儿子有出息。
我含笑听着,觉得这就是一个家的样子。
然后,赵伟话锋一转。
“爸,我最近看中一个理财产品,年化收益挺高的,你那笔闲钱放着也是放着,不如……”
我端着碗的动作,顿了一下。
老赵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咳了一声,打断儿子的话:“吃饭,吃饭,说这些干什么。”
赵伟没领会,继续说:“您别舍不得啊,您现在吃林阿姨的,住林阿姨的,又没什么开销,那钱存着不就是为了养老和我们这些小辈吗?”
那句话,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扎进了我的心脏。
不疼,但很清晰。
“吃林阿姨的,住林阿姨的。”
原来在他们父子眼里,我们的关系,是这样定义的。
我成了一个提供免费食宿的房东。
而他,是那个没什么开销,可以把自己的钱攒起来,留给他儿子的“住客”。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嘴里。
鲈鱼的鲜美,瞬间变得寡淡无味。
老赵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瞪了儿子一眼:“胡说什么!你林阿姨不是外人。”
赵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林阿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我爸跟着您,我们做儿女的特别放心,您把他照顾得这么好。”
他把“照顾”两个字,咬得很重。
我笑了笑,很淡。
“没什么,你们聊。”
那顿饭,后半程我几乎没再开口。
我看着这对父子,一个尴尬,一个讨好,突然觉得眼前的这锅热气腾腾的鱼汤,像一出荒诞的戏剧。
我,是那个搭台唱戏的冤大头。
送走赵伟后,家里又恢复了安静。
老赵在厨房里洗碗,水声哗哗作响,似乎想盖住弥漫在空气里的尴尬。
我坐在沙发上,第一次开始盘算这笔账。
我的退休金7300元。
在这个二线城市,不算高,但一个人生活绰绰有余。
自从老赵来了,每个月的生活成本,至少增加了两千。
买菜要买双份,水电用量也上去了。
偶尔,老赵还会提议买点排骨,炖个汤,补补身体。
他说的是“我们”,花的是我的钱。
我不是一个吝啬的人。
但赵伟那句话,撕开了一直被我刻意忽略的温情面纱。
这不是搭伙,这是扶贫。
而且是单方面的,不透明的扶贫。
我不知道他有多少退休金,不知道他有多少存款。
我只知道,他住着我的房子,用着我的水电,吃着我买的米和菜,然后把自己的钱,一分不动地存着,计划着给他儿子理财。
凭什么?
就凭他会做几顿饭,会拖几遍地吗?
这些家务,如果我花钱请个钟点工,一个月也花不了一千块。
而且,钟点工不会占据我另一个房间,不会在深夜发出鼾声,更不会有一个会说话不算计的儿子。
我的心,一点点冷下去。
像那天的太阳,落山之后,温度骤降。
夜里,我失眠了。
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我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深刻的不公。
婚姻,人们说,是一场合作。
那我们这种搭伙养老,更应该是一份清晰的合同。
合同里,权利和义务,应该是对等的。
而我们的合同,从一开始就是一笔糊涂账。
或者说,只有我一个人,在傻傻地履行着义务。
第二天,是周日。
雨就是从那天开始下的。
老赵像往常一样,六点起床,去厨房熬粥。
小米粥的香气,顺着门缝飘进来。
搁在以前,我会觉得这是幸福的味道。
但那天早上,我只闻到了一股“理所当然”的味儿。
我起床,洗漱。
老赵已经把早餐摆好了。
一碗小米粥,两个白煮蛋,一碟他自己腌的爽口小菜。
“今天降温,喝碗热粥暖暖胃。”他对我笑,眼角的皱纹像一朵风干的菊花。
我看着他,没说话。
我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老赵,”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我们谈谈吧。”
他愣了一下,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
“谈什么?”
“谈谈我们这个‘家’的开销问题。”
我用“家”这个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引号。
老赵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是个敏感的人,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小兰,你……是不是因为昨天赵伟的话?”他有些局促,眼神躲闪。
“不全是,”我摇摇头,“他的话,只是让我开始思考一个我之前一直在回避的问题。”
我拿起桌上的一个鸡蛋,慢慢地剥着壳。
“老赵,我们搭伙一年了,这一年,家里的所有开销,都是我一个人在承担。”
我的语气很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没有指责,没有抱怨。
因为我知道,一旦情绪上头,事情就谈不清楚了。
我退休前是单位的会计,对数字和条理,有种近乎本能的执着。
老赵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我算了一下,”我继续说,“每个月,我们两个人的基本生活费,包括水电煤气物业和伙食,大概在2500块左右。这还不算偶尔的人情往来,或者添置一些小家电。”
“这些钱,一直是从我的退休金里出的。”
“而你,除了买菜做饭,打扫卫生,没有投入一分钱。”
我把剥好的鸡蛋,放进他的碗里。
“我不是在抱怨你做的家务没有价值。相反,你把家里照顾得很好,我很感谢。”
“但是,老赵,家务的价值,并不能完全等同于这2500块的开销。这不公平。”
空气,像是凝固了。
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老赵的头,慢慢低了下去。
他看着碗里的那个鸡蛋,像是在看一个烫手的山芋。
过了很久,他才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说:“我……我的退休金不高,只有三千出头。”
这是他第一次,向我透露他的经济状况。
“而且,我之前生过一场大病,积蓄都花得差不多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难堪。
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承认自己的经济窘迫,是需要勇气的。
我心里,不是没有触动。
但理智告诉我,同情,不能解决问题。
只会让这笔糊涂账,变得更加糊涂。
“我理解。”我点点头,表示我的共情。
然后,我话锋一转。
“但是,不高,不代表没有。积蓄不多,也不代表可以心安理得地让另一个人承担全部。”
“老赵,我们是搭伙过日子,不是我单方面地资助你。”
这句话,可能有点重了。
他的肩膀,明显地垮了一下。
我看到他放在桌下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
我知道我伤了他的自尊。
但我别无选择。
有些话,就像手术刀,虽然会带来疼痛,但却是为了切除病灶。
我们之间的这种不平等关系,就是一个病灶。
如果不切除,迟早会溃烂,毁掉我们之间仅存的那点温情。
“那你……想要我怎么样?”他终于抬起头,眼睛里有些红。
是羞愧,是委屈,还是愤怒?
我分不清。
“我希望我们能重新制定一下‘搭伙协议’。”
我说出了深思熟虑后的话。
“从下个月开始,我希望你能承担一部分家庭开销。”
“多少?”他问,声音干涩。
“每个月1200块。”我给出了一个数字。
这个数字,是家庭总开销的一半。
我没有要求他AA制,已经考虑到了他退休金比我低的情况。
这几乎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1200……”他重复着这个数字,像是在咀嚼一块石头。
“是的。”我看着他,目光没有丝毫退缩,“这1200块,是你作为这个‘家’的成员,应该承担的责任。”
“至于家务,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你多做一些,我给你打下手。或者,我们可以明确分工。”
“老赵,我想要的,不是你的钱,是你的态度。”
“是一种我们共同经营这个家的态度,而不是我花钱,你来提供服务的态度。”
“我需要一个伙伴,而不是一个保姆。”
我说完了。
把所有我想说的话,理智而克制地,全部说了出来。
剩下的,就是等待他的判决。
他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
久到那碗小米粥,都快凉透了。
我没有催他。
我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更关乎一个男人的尊严,和一种长期以来形成的习惯。
他习惯了不花钱,我也习惯了不问他要钱。
现在,我要打破这个习惯。
就像要强行把一棵长歪了的树,重新扶正。
过程,注定是痛苦的。
“我……我需要考虑一下。”他最后说。
“好。”我点点头,“我给你时间。”
那天早上,我们谁也没再碰那顿早餐。
冷掉的粥,就像我们之间突然冷却的关系。
接下来的两天,就是现在。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照常买菜,做饭,拖地。
只是不再对我笑,话也少得可怜。
我照常看电视,看书,养花。
只是再也感觉不到那种轻松和惬意。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叫“尴尬”的东西。
我们都在等。
等对方先开口。
等一个最终的答案。
坚持,还是放弃?
我把遥控器放下,站起身,走到窗边。
雨,还在下。
玻璃上,蒙了一层白色的水汽。
我伸出手,在上面画了一个问号。
然后,又用力地擦掉。
我讨厌这种模糊不清的感觉。
就像我讨厌一笔算不明白的账。
我决定了。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这件事,必须有一个结果。
我转身,走向他的房间。
门,虚掩着。
我能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和人打电话的声音。
是赵伟。
“……爸,你别犯糊涂啊!1200块,你给了她,你手里还剩几个钱?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怎么办?”
“她退休金那么高,房子也是她的,她多出点怎么了?”
“您在她家是干活了的,您不是白吃白住!”
“什么尊严不尊严的,老年人搭伙,不就是图个安稳吗?钱攥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实在的。”
赵伟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真实想法。
原来,在我这里寻求的“安稳”,前提是不能动他自己手里的钱。
我的付出,被量化成了“她退休金高”“她有房子”,所以“她就应该”。
而他的付出,仅仅是做了家务,就成了可以心安理得享受一切的资本。
真是,好一笔精明的算计。
我没有立刻推门进去。
我不是那种喜欢当众撕破脸的人。
我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听着。
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看着一场与我有关,却又仿佛与我无关的戏。
老赵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挣扎。
“……你别说了,小伟。这不是钱的事。”
“那是什么事?爸,您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这是……这是做人的道理。”老赵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住在这里,吃在这里,一年了,没花过一分钱,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现在她提出来,是应该的。”
“爸!”
“行了,这事你别管了。我自己有数。”
电话,挂断了。
房间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站在门口,心情复杂。
有愤怒,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我为老赵感到悲凉。
他有一个如此“精明”的儿子。
也为我自己感到悲凉。
我差一点,就成了这个“精明”计划里,最愚蠢的一环。
我整理了一下情绪,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
两声,不轻不重。
“谁?”里面传来老赵有些慌乱的声音。
“我。”
门开了。
老赵站在门口,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和不自然。
“小兰,你……”
“我来拿个东西。”我随便找了个借口,侧身走进房间。
他的房间很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
收拾得很干净。
和我家的风格一样。
不,这里就是我家。
我走到书桌前,假装在找什么。
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通话记录的第一条,赫然是“儿子”。
“刚才,在和赵伟打电话?”我看似不经意地问。
他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嗯,他问我点事。”
“是吗?”我转过身,看着他,“我怎么好像听到,他在劝你,不要把钱交给我?”
一句话,撕破了所有伪装。
老赵的脸,“刷”地一下,全白了。
他张了张嘴,像是被鱼刺卡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觉得我退休金高,房子是我的,所以我多出点是应该的。”
“他觉得你做了家务,就不是白吃白住。”
“他觉得,钱,还是攥在自己手里最实在。”
我一句一句地,复述着我刚才听到的话。
每说一句,老赵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到最后,他的嘴唇都在哆嗦。
“你……你都听到了?”
“是的。”我点点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我不是故意要听的,是你房间的门没关严。”
我把责任,轻轻地推给了那扇门。
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一个窥探别人隐私的人。
虽然,这隐私,与我息息相关。
“我……”他颓然地坐到床边,双手抱着头,看上去痛苦极了。
客厅里的灯光,从门缝里斜斜地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一道明暗交界线。
一半是窘迫,一半是阴影。
“小兰,对不起。”他闷声说,“赵伟他……他还年轻,看问题比较……比较现实。”
“现实?”我轻轻地笑了,“不,这不是现实,这是自私。”
“把自己的算计,建立在别人的善良和宽容之上,这不是现实,是鸡贼。”
我的用词,可能有些尖锐。
但那一刻,我无法再保持我的“会计式”冷静。
赵伟的话,像一把锥子,刺破了我对这段“搭伙”关系最后的一点温情幻想。
“我不是在指责你。”我缓和了一下语气,“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想法。”
“如果那是你的想法,你今天早上就不会是那个反应。”
我看着他,试图从他痛苦的表情里,找到一丝真诚。
“老赵,我现在只想知道,你的决定是什么?”
“是听你儿子的,继续心安理得地住下去,把钱攥在自己手里?”
“还是,接受我的提议,我们建立一种新的,更平等,也更有尊严的关系?”
我把选择题,清清楚楚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A,或者B。
没有中间地带。
他抬起头,满是血丝的眼睛看着我。
“小兰,我……”他喉结滚动,似乎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我愿意。”
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整个人的肩膀,都松弛了下来。
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我心里,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还好。
这个男人,还没有被他儿子的“精明”完全同化。
他的骨子里,还保留着老一辈人的那种质朴和要强。
“好。”我点点头,“既然你同意,那我们,就把这件事,落在白纸黑字上。”
“什么?”他显然没料到我会有这个要求。
“写一份协议。”我说。
“搭伙养老协议。”
我不是不相信他。
我是不相信人性。
尤其是在见识过他儿子的“现实”之后。
我需要一份有法律效力的东西,来保护我自己。
也来约束我们这段,本就脆弱的关系。
“这……有必要吗?”他显得有些抗拒,“我们之间,还用搞这些?”
“有必要。”我的态度很坚决。
“老赵,这不是不信任。恰恰相反,这是为了让我们能更长久,更没有芥蒂地信任下去。”
“一份清晰的协议,可以避免未来很多不必要的误会和纷争。”
“丑话,说在前面。亲兄弟,明算账。”
“我们虽然不是亲人,但既然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就把账算清楚。这样,感情才能纯粹。”
我把我早就想好的一套说辞,搬了出来。
这套逻辑,听上去冷冰冰的,像法条一样。
但对我来说,这是最有安全感的方式。
生活,就像一个法庭。
处处都要留存证据。
老赵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他可能觉得,我这个人,太较真,太不近人情。
但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你说怎么写,就怎么写。”
那一刻,我心里没有胜利的喜悦。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我把一段本应充满温情的关系,硬生生掰成了一份商业合同。
不知道是我的悲哀,还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第二天,我打印了两份协议。
A4纸,宋体字,小四号。
标题是:《自愿搭伙养老协议书》。
甲方:林秀兰。
乙方:赵立国。
协议内容,我写得很详细。
第一条,双方自愿结为生活伙伴,互相照顾,共度晚年。
第二条,居住地点为甲方林秀兰名下房产,乙方赵立国拥有次卧的免费使用权。
第三条,关于生活开销。每月家庭共同开支(包括但不限于水电煤气、伙食、物业等)由双方共同承担。考虑到双方收入差异,经协商,自某年某月起,乙方每月向甲方支付生活费1200元,于每月5号前付清。甲方负责家庭账目记录,并有权在必要时公示。
第四条,关于家务劳动。双方共同承担家务,可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分工,以乙方多劳,甲方辅助为原则。
第五条,关于财产。双方婚前(搭伙前)财产归各自所有。搭伙期间,各自收入、存款、理财收益等,仍归各自所有,互不干涉。
第六...
我写了整整十条。
包括了生病时的照顾义务,子女探视的权利,以及最重要的,协议的解除条款。
任何一方,如有不适,可提前一个月通知对方,和平解除搭伙关系。
我把协议放在餐桌上,推到老赵面前。
“你先看看,如果有什么不同意见,我们可以商量。”
他拿起那几张纸,戴上老花镜,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
他的表情,很严肃。
像是在审阅一份重要的文件。
我能看到,他的手指,在触碰到“每月支付生活费1200元”那一行时,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房间里,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和我刻意放缓的呼吸声。
十分钟后,他看完了。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没什么问题。”他说,“写得很清楚,很公平。”
“那就签字吧。”我把一支笔,递了过去。
他接过笔,没有丝毫犹豫,在乙方的位置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赵立国。
字迹,有些颤抖,但很用力。
仿佛要将他人生的后半场,都压在这三个字上。
我也签下了我的名字。
林秀兰。
两份协议,一式两份。
我们各自收好一份。
从法律上讲,这份协议可能并没有太强的约束力。
但从心理上,它像一道分水岭。
把我们之间模糊不清的关系,彻底划分开来。
从今天起,我们是平等的,有契约精神的合作伙伴。
签完字,老赵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机。
“你的银行卡号是多少?我现在就把这个月的生活费转给你。”
“不用这么急。”我说。
“不,要的。”他很坚持,“协议上写的,每月5号前。今天已经3号了,不能拖。”
我报了一串数字。
很快,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
【XX银行】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3日10:15收入人民币1200.00元,活期余额...
看着那串数字,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赢得了规则。
但我们之间,是不是也失去了一些什么?
我不知道。
但那天中午,老赵做饭的兴致,似乎特别高。
他做了四菜一汤。
红烧排骨,番茄炒蛋,清炒西兰花,凉拌黄瓜。
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
都是我爱吃的。
吃饭的时候,他给我夹了一块最大的排骨。
“小兰,你尝尝,今天这排骨,我特意多放了点冰糖,你喜欢吃甜口的。”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久违的轻松。
甚至,还有一丝……讨好?
不,不是讨好。
是一种理直气壮的分享。
因为这顿饭里,也有他付出的成本。
他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服务提供者,他也是一个消费者,一个所有者。
“嗯,好吃。”我咬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
我们俩,一边吃,一边聊起了天。
聊这几天的雨,聊电视里的新闻,聊楼下花园里新开的桂花。
那些尴尬和对峙,仿佛都随着那份协议的签订,烟消云散了。
空气,重新变得活络起来。
下午,雨停了。
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金色的光,洒满了整个客厅。
老赵去阳台侍弄那些花草。
我看到他,拿着一块湿抹布,仔細地擦拭着那盆被他救活的兰花的叶子。
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很安详。
肩线的弧度,也不再像前几天那样紧绷。
我突然觉得,我的决定,也许是对的。
钱,有时候,并不仅仅是钱。
它是一种边界,一种尊重,一种让成年人之间关系得以健康存续的规则。
没有规则的善意,很容易沦为廉价的施舍。
而施舍,换不来真正的平等和亲密。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但又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
老赵依旧负责家务,但不再是默默无闻。
他会在做完饭后,带着一点小小的骄傲说:“今天这鱼新鲜吧?我跑了两个菜市场才买到的。”
他会在拖完地后,邀功似的说:“你看,这地板亮得都能照出人影了。”
我也会笑着回应他:“辛苦了,赵大厨。”“是啊,我们家赵师傅最能干了。”
我们之间,多了一些良性的互动。
他开始主动和我讨论家庭开支。
“小兰,我看了下,咱们家这个月的电费有点高,是不是空调开得太久了?”
“下个月的物业费该交了,我明天去交吧。”
他开始把自己,真正当成这个家的“男主人”。
虽然,房产证上没有他的名字。
他甚至开始有了一些小小的“反抗”。
有一次,我买了一袋很贵的进口柠檬,想用来泡水喝。
他看到了,皱着眉头说:“这柠檬也太贵了,一斤要三十多块。下次买普通的就行了,泡水喝味道差不多的。”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好,听你的,下次我们买普通的。”
我没有觉得被冒犯。
反而觉得,这才是搭伙过日子的真实模样。
有商有量,有妥协,有计较。
而不是一个人大包大揽,另一个人全盘接受。
生活,从一潭死水,变成了一条流动的溪流。
虽然偶尔会碰到几块硌脚的石头,但它充满了生命力。
他开始在晚饭后,拉着我一起下楼散步。
我们沿着小区的林荫道,慢慢地走。
他会跟我讲他年轻时在工厂里的故事,讲他那些早已疏于联系的老工友。
我也会跟他讲我工作时遇到的趣事,讲我退休后独自旅行的见闻。
我们像两本尘封已久的书,在遇到彼此后,才缓缓地打开,与对方分享里面的故事。
有一天晚上,我们散步回来。
看到小区门口,有一个卖石榴的老太太。
石榴个个都很大,红得像玛瑙。
老赵停下脚步,问:“小兰,你喜欢吃石榴吗?”
“还行。”我说。
他便走过去,认真地挑了两个最大最红的。
扫码付钱的时候,他特意把手机屏幕对着我。
我看到,他用的是他自己的钱。
回到家,他把石榴洗干净,坐在沙发上,用一个小勺,耐心地把石榴籽一颗一颗地剥下来,放进一个干净的玻璃碗里。
红色的石榴籽,晶莹剔透,像一颗颗红宝石。
他把那碗满满的石榴籽,推到我面前。
“吃吧,这样吃方便,不脏手。”
我看着那碗石榴,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暖流。
这一年,他给我做过无数顿饭,洗过无数件衣服。
但都比不上眼前这碗石榴,让我动容。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用他自己的钱,为我买的一份“心意”。
它不贵。
但它代表的态度,千金难买。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很甜。
一直甜到了心里。
“老赵,”我看着他,认真地说,“谢谢你。”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摆摆手:“谢什么,应该的。”
是的,应该的。
我们是伙伴。
伙伴之间,付出和关心,都应该是双向的,是理所应当的。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会朝着这种平淡而温暖的方向,一直走下去。
我们会像很多搭伙的老人一样,在争吵与和解中,慢慢磨合。
直到,我收到那条短信。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
我和老赵刚吃完午饭,正在客厅里看一部老电影。
手机,在沙发垫下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林阿姨,您好,我是赵立国的女儿赵倩,有些关于我爸爸的事情,我觉得您有必要知道。”
女儿?
赵立国,还有一个女儿?
我拿着手机,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年了。
我只知道他有一个儿子叫赵伟。
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他还有一个女儿。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身边正在聚精会神看电影的老赵。
他的脸上,还带着被剧情逗笑的轻松表情。
他对我,隐瞒了什么?
为什么,他要隐瞒他有一个女儿的事实?
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又想告诉我一些什么“有必要知道”的事情?
一瞬间,无数个疑问,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住我的心脏。
我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信任和温暖,仿佛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幻灭。
我感觉,我好像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局里。
一个以“搭伙养老”为名的局。
而我,是那个最可笑的猎物。
我攥紧手机,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
电影里,男女主角正在经历生离死别,配乐哀婉动人。
可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条短信,和身边这个男人,突然变得无比陌生的侧脸。
我该怎么办?
是立刻当面质问他,和他大吵一架?
还是不动声色,先看看这个“女儿”到底想说什么?
我选择了后者。
我的理智,再一次战胜了冲动。
我悄悄地起身,拿着手机,走进了自己的卧室,然后反锁了房门。
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来处理这个突如其来的危机。
我拨通了那个陌生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是林阿姨吗?”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紧张和试探。
“我是。”我的声音,冷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你是赵倩?”
“对,阿姨,我是赵倩,赵立国的女儿。”
“你找我有什么事?”我开门见山。
“阿姨,我知道我这样很冒昧……是我哥,赵伟,他前几天跟我说了您和我爸的事。”
赵伟?
又是赵伟。
这个“精明”的年轻人,又在背后搞什么鬼?
“他说,您要求我爸每个月交1200块生活费,还签了协议?”赵倩的语气里,没有指责,更多的是一种确认。
“是的。”
“阿姨,我哥他……他可能没跟您说实话。关于我爸的经济状况。”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
“我爸的退休金,不止三千多。”
“他当年是厂里的技术骨干,退休金加上各种补贴,每个月有将近六千块。”
六千块!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在我心里炸开了。
他告诉我,他只有三千出头。
整整撒了一半的谎!
“那他为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因为我哥。”赵倩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歉意。
“我哥前年做生意失败,欠了一大笔债。我爸为了帮他还债,把他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了,还把自己的工资卡,交给了我哥。”
“每个月,我哥只给他一千块钱当零花钱。剩下的,都拿去还债了。”
“所以,他跟您说他没钱,其实……也不算完全撒谎。他的钱,确实不在自己手里。”
我靠在门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原来是这样。
不是他小气,不是他算计。
是他,根本就没钱。
他那三千多的退休金,是他为了维护自己可怜的自尊,在我面前撒的第一个谎。
而他把工资卡交给儿子,是他作为一个父亲,对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最后的倾囊相助。
“这些事,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他不敢。”赵倩说,“我爸那个人,自尊心特别强。他怕您知道了,会看不起他,会觉得他是个累赘,会赶他走。”
“他跟我哥说,能在您这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是他晚年最大的福气了。他不想失去。”
“那……你哥为什么又要瞒着这些?”我追问。
“我哥他……他就是自私!他怕您知道了真相,会同情我爸,然后就不要那1200块钱了。那他就得多掏钱给我爸生活。他现在自己都焦头烂额,就想能省一点是一点。”
“他甚至还想……还想让我爸以后想办法,从您那儿再弄点钱出来,帮他还债。”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林阿姨,我爸他人不坏,就是太老实,太心软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哥这么利用他,也这么欺骗您。”
“所以,我才鼓起勇气,给您打了这个电话。”
“对不起,林阿姨,我们家给您添麻烦了。”
电话挂了。
我却久久无法平静。
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一环套一环的谎言和算计。
而那个被夹在中间的老人,那个每天在我面前小心翼翼,靠做家务来换取一席之地的赵立国,才是最可怜的人。
他既要承受儿子带来的巨大压力,又要在我的面前,努力维持着一个男人的体面。
那1200块钱,对他来说,可能真的是一笔巨款。
我甚至可以想象,他是怎么跟他那个自私的儿子开口,要回这笔钱的。
那过程,一定充满了争吵和屈辱。
我走出卧室。
客厅里,老电影已经结束了,正在播放片尾曲。
老赵坐在沙发上,没有动。
他没有看电视,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他的背,看上去,比我之前看到的任何时候,都要佝偻。
像一座被生活压弯了的山。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
他感觉到了,转过头来看我。
“电影放完了?”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嗯。”我点点头。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我曾经熟悉的温和,也有我从未见过的,深深的疲惫和忧愁。
“老赵,”我轻声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眼神,瞬间慌乱起来。
“没……没有啊,能有什么事。”
“真的没有吗?”我追问,“关于你的退休金,关于你的……女儿。”
当我说出“女儿”两个字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了。
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整个人都瘫软在了沙发上。
“你……都知道了?”
“是赵倩告诉我的。”
他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痛苦而又释然的表情。
仿佛一个背负了秘密太久的人,终于等到了审判的那一天。
“对不起,小兰。”他声音沙哑,“我不该骗你。”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只是……我只是怕……”
“怕我瞧不起你,怕我赶你走。”我替他说完了后半句。
他痛苦地点了点头。
“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就是对这两个孩子……我没教育好。儿子不争气,女儿远嫁,一年也回不来一次……”
他讲起了他的家事。
声音,断断续续。
像是在揭开自己血淋淋的伤疤。
我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原来,他的人生,比我想象的,要艰难得多。
老伴早逝,他一个人把两个孩子拉扯大。
倾尽所有,却养出了一个自私的儿子,和一个无力依靠的女儿。
到了晚年,本该是享福的年纪,却连自己的退休金都做不了主。
他选择对我隐瞒,不过是为了抓住最后一根,能让他有尊严地活下去的稻草。
而我,却用一份冷冰冰的协议,差点把这根稻草,也给折断了。
“小兰,”他说完了,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我,“你……还会让我留在这里吗?”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满眼沧桑,被生活折磨得所剩无几的老人。
心里,那块因为被欺骗而结成的冰,慢慢融化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怜悯和……责任。
我伸手,从茶几上,拿过了我收好的那份《搭伙养老协议书》。
然后,当着他的面,把它撕成了两半。
再撕成四半。
最后,撕成了无数碎片。
我把那些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老赵,”我看着他震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以前的,都过去了。”
“从今天起,我们重新开始。”
“这个家,只要我还在这里一天,就永远有你的一张床,一碗饭。”
“至于那1200块钱,以后,不用再给了。”
“你的钱,你自己留着。万一有个急用,手里也宽裕些。”
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睛,瞬间就红了。
这个在我面前,一直努力维持着体面的男人,在这一刻,像个孩子一样,流下了眼泪。
他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捂住了脸。
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我没有去安慰他。
我知道,他需要这样一场彻底的释放。
释放他这些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无奈,所有的隐忍。
夕阳,完全落下去了。
天,黑了。
我站起身,打开了客厅的灯。
温暖的灯光,瞬间洒满了整个房间。
也照亮了他泪流满面的脸。
生活,有时候,就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你以为你在算一笔账,计较着得失与公平。
可算到最后,才发现,账本的底下,写着两个字:
慈悲。
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也许,在赵伟那样“精明”的年轻人看来,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冤大头”。
但是,那一刻,我心里,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我的退休金是7300块。
足够我们两个人,在这个城市里,过上一种体面的,有尊严的生活。
这就够了。
至于那些算计和得失,就让它随风去吧。
人活到这个年纪,求的,不就是一个心安吗?
第二天,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但这一次,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不一样了。
老赵做家务,比以前更尽心了。
他看我的眼神里,除了感激,更多了一种家人般的依赖和亲近。
我们之间,那份因为金钱而产生的隔阂,彻底消失了。
我们,好像真的成了一家人。
周末,赵倩居然提着大包小包地来看我们了。
她是个很文静秀气的姑娘,眉眼间,和老赵有几分相似。
她一进门,就给我鞠了一躬。
“林阿姨,谢谢您。”
我连忙扶起她。
“傻孩子,快进来。”
她带来了很多她自己家种的蔬菜,还有一只土鸡。
她说:“林阿姨,我哥那边,我会去跟他说的。我爸的退休金,不能再由他控制了。以后,我每个月也会给我爸打一笔生活费。虽然不多,但这是我做女儿的一点心意。”
我看着这个懂事的姑娘,心里很欣慰。
老赵,总算还有一个可以指望的孩子。
那天中午,我们三个人,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吃了一顿团圆饭。
饭桌上,老赵的笑容,是我认识他以来,最灿烂的一次。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静地过着。
我以为,这就是我们故事的结局了。
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赵伟打来的。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焦急,甚至带着哭腔。
“林阿姨!求求您,救救我爸!”
我心里一紧:“老赵怎么了?他不是跟你出去吃饭了吗?”
“我爸……我爸他为了我的事,去找人了,结果……结果跟人动起手来,现在……现在被派出所带走了!”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林阿姨,对方不肯和解,说要我爸赔一大笔钱,不然就要告他故意伤人!”
“我现在实在拿不出钱来……林阿姨,我知道我以前混蛋,我对不起您,对不起我爸!”
“但现在,只有您能帮他了!求求您了!”
电话那头,是赵伟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我握着电话,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坚持,还是放弃?
我以为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可生活,却又给我抛来了一道,更难的题。
我还要……继续坚持下去吗?
来源:练普拉提塑身形